残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一套龙衣
说着,她就带了些哭腔,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一滴一滴都落在他胸口,一片冰凉,“可是季雍,我一想起家里刚被抄的时候……我拦不了朝廷抄人,也阻不了流放。是我气运好遇着了樊娘,若是我没遇着,每每那样多的姑娘婆子流到边关去会怎么,你难道不知?”
“水云……”季雍答不出话来,他从没这样想过。半晌,他叹口气,“你是这想法。可你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我……你怎么就不能告诉我呢?”
“怎么,”水云苦笑出声,自他胸前撑起来同他对视,“我若是都同你说了,你就能不参与这朝堂党争?或是只要我将这事儿说出口,我便能摆脱自己是个妓子的事实?扶风,你我都知道不可能事,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差别呢?”
“别说了……”
“怎么,我不说便当做没发生过吗?季雍,你不该这样!”她喘口气,似是自言自语,“你是多傲的人啊,你不该这样……放我走吧……”她听不见回应,只听见寂静夜里撕心裂肺的声响,也不知道是谁的。
季雍没有答。
水云磕上眼,接着絮絮说;“我姓秦,你窝藏秦家的人,岂不是打自己家的脸?到时候那些贵族该怎么看,天子又该怎么看?”她缓了缓,又冷了语气接着同他说,“季扶风,你放了我罢。这天下有那么多个秦姝,你偏抬了个不叫秦姝的回家……”
季雍无奈笑两声,将她拥进怀里,“我算是听懂了,你也不是不爱我,不过是拗不过自己心头那道坎来。”
他顿了顿,轻声说:“你什么时候能信我一回……”
一片寂静之中,她听见外头有嘀嗒落雨之声,时缓时重,往复循环。
“再一月。”她听见他冷硬的话语在耳畔响起,“最后一月时间,我便还你一个答案。到那时,要么你留下,要么你爱去哪便去哪,我再不干涉。”
水云不懂他口中的一月何解,却没半点力气再问,就着那雨声沉沉睡了过去。
残艳 终(一)
自那夜后,季雍隔叁差五便来寻她,好几次他来时夜已深了,他却不管不顾,任什么时候都要拉着她云雨一番。恍惚间,他用尽全力抵死纠缠,次次都要大汗淋漓再没力气才肯罢手,仿佛末日一般。
“你……你不要命了?”颠鸾倒凤间,水云摊在榻上有气无力问他。
“是啊……我也觉着我大约是疯了。”他伏在她背上重重喘息,汗水就顺着他的胸口滴下来,从她背上滑至心底,滚烫得令人瑟缩。
这般荒唐的日子过了莫约半月,至不知从哪日夜里水云一觉到天明也没见着季雍,这样的日子才戛然而止。
起初她只以为是那日有事,可接连几日都没见着季雍踪影,又想着先前西芙楼那两月的消息,不禁心头一紧。
便是只得这点消息,她也能隐隐绰绰晓得,这天怕是要动荡几翻了。此时再回想这半月温存,竟兀的被她品出些歇斯底里之感。
她深吸口气,不欲细想。
直至不见季雍的第五日,她终是耐不住心头不安,自愿踏出墨园,见了季家族老。
那首座老者腰板挺得笔直,连瞧也不屑得瞧她一眼,只望着自己手里一盅茶问:“事到如今,你竟有胆来见老夫?”
水云以为他是说季雍与族里因她不睦,也不愿同这般古板之人申辩,只行礼垂头答:“贱妾自知有罪,只求见相爷一面。”
“你竟不知?”老者冷哼一声,“怎么,他这是翅膀硬了,竟做起金屋藏娇、争锋吃醋的把戏?那骁骑营……”却又止了声,只圆睁着一双怒目瞧着她。
“贱妾知与不知,也不过是蝼蚁般的命,又有什么要紧。”水云半天等不到下文,便低着头回他,脸上是西芙楼时惯用的笑意。
老者看罢大怒,一把将茶具摔在地上,“你不必同我装出这副样子,他季雍吃你这套,我可不吃!一副狐媚相。”
那茶摔在水云腿边,滚烫茶水泼了她一身,她却一声不吭,心想原来这季家不止季雍厌恶这套。想罢便跪直了腰板,连语气也一同硬起来,“既如此,那便恕妾有话直说了。”
“说。”
“妾只想知道相爷去向去。”水云又磕个头,“若是不便告知,便是报个平安也好。”
老者似是没听见她的话,只接过仆妇递过来的新茶撇了好一会儿的沫子,直敲得上好的瓷盏叮叮作响,半晌才幽幽开口,“你是真担心他?”
水云不敢有丝毫隐瞒,点头答“是”。
老者吹吹茶,轻抿一口,“为的什么?钱财?权势?”
水云深深吐出口气,好艰难才开口,声儿都是嘶哑的,说:“为这个人。”
“老夫也不欲棒打鸳鸯,可你终究是烟花柳巷出来的,做不得季家正位。”老者端详她深色半晌,“日前已为雍儿瞧中了李家的,你是做席的,想必多少了解,不知对李家小姐什么想法?”
水云自然听懂这话,心头随沉了一瞬,面上却不露,“李小姐是家中独女,自小学琴,更是写得一手好字。听闻她母亲早亡,从小便会打理家中大小事务,妾想这门亲事是再好不过的了。”
“好好好!”老者听得这话,喜笑颜开,“你且安心在墨园住着,雍儿他处境看似凶险,实际啊……好的很!前途无量啊!”
自那日起,水云再未踏出过墨园半步,只因她晓得,若想教季家如愿娶李小姐进门,那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露面的。
有时她想,便是那人拈花惹草,她也认了。
说到底,为的也是季雍的仕途。而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八月不知怎么就过了半,她自恪守着诺言,日日幽闭屋内,不问世事,只偶然听外头小斯丫头嚼舌根,说这些日子东城多了些守卫、昨日城门口张了新榜之类。
每每听过这些话,她便心安叁分,有时还笑着同他们聊几句,打听些西芙楼近况。不为别的,家仆还能如此闲谈,便是无甚要事。
这样的小日子是极好的,是水云曾有过的妄想。
如若能除却水云心头不解的牵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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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艳 终(二)
那日烈日炎炎,照的院里青石路滚烫,教人心焦。
墨园极深,故而她只能听见墙外头嘈杂人声攒动不息,而后渐渐朝城门外头远去了。
心下隐隐躁动,四下张望却发现仆妇都不知何处去了。
她楞楞瞧着空荡荡的院子,有只鸟不知被墙塬外头什么惊着了,扑腾着翅膀飞起来,越过她头顶走了。
这墙隔着的那面是北街,尽头便是午门,若是这条街上吵闹异常,那岂不是……
她想,怕是出事了。
她本不该出门,可却心生急切,生怕是什么动荡教季家也毁了去。思量再叁,她从房里摸了斗笠来带上,蹑手蹑脚想从旁侧小门出去。
她想,就一眼,她只看一眼,若不是季雍,她转头便走……若是季雍……
她不敢这般想。
小门也没人看着,她轻轻拨开锈迹斑斑的铁链,出门,转身掩上房门,心头更凉叁分。
等绕到主街上时,嘈杂已渐行渐远,只余叁五闲散人游荡。她只得瞧见满地的烂菜叶子与被踩得面目全非的臭蛋,愈发焦心。
瞧着这残破景象,水云脑中刻着的记忆仿佛无风自动,似是还能看到方才的人声鼎沸。那燥热气候教四周不断升温,囚车从大道中间推过去,两边净是叫骂,稀烂的物什四下横飞,囚车一过,人人叫骂。
车上是谁?她不敢想。
随意拦下一街边老妇,她缓口气,声中几乎带了颤抖,问:“敢问方才过去的……是什么人?”
却见老妇摇摇头,摆摆手,嘟囔着不知,踩过那满地的烂叶便走了。
她心下又急又怕,却还记着自己此时不便见人,遂掩实斗笠,又多带一层面纱,直叫人认不出她是谁,这才敢往长街远处的人群追去。
车马似乎赶得急,水云追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赶上队尾,抬头却被那刺眼日头击退,只看见那最前头的囚车里立一挺拔背影,却不知是谁。
她焦急万分,几乎断了呼吸,随意抓个人便问:“小哥,敢问这是什么人,犯了什么罪要这样游街?”
却听那小哥遥指囚车轻慢一笑,“这谁知道?左不过是厚禄高官如今丑事被扒出来,圣上英明,终究教他落马上了囚车罢了。”
水云听罢一愣,却没时间同他冷嘲热讽,甚至一句敬语也无,直直冲入人群。
那老妪不知,这男子也不知。可他们分明不知,却能围着瞧着这流血的热闹,瞧着瞧着还要评头论足一番。
她兀的明白过来。泱泱众生,蒙昧无知。实际掌权是谁,百姓并不关心;何人肆虐于他人利益之上,百姓也无可奈何。
茫茫人世,分明都是世人,却又不都是同样的世人。无知真真是这世上最大的罪过。
她兀的想起,那人同她说高官厚禄……
她渐渐停住脚步,双手剧烈颤动起来,险些一个踉跄倒在人群中。
高官厚禄……哪里还有比季雍更高的官、更厚的俸……
街道渐渐空旷,瞧够了热闹的都四散而去,没瞧够的也都跟着去了,只余她静默立于十字街口,耳中喘息与心跳声渐渐盖过渐行渐远的喧哗。
那样的斩首,莫约十年前她已见过一次。那日也是这般,烈日当头、刺目异常。那时无人教她闭眼,也无人温柔的从身后遮住她的双眼教她瞧不见这血腥景象。她便这般直勾勾的瞅着父亲与哥哥跪在高台之上,那宽刀挥下时,折出刺眼白光。她甚至未曾看清是怎样的经过,便瞧见什么浑圆物体滚至台边。
她揉揉眼,定睛看去,便瞧见哥哥也直勾勾的瞧着她,甚至还朝她眨了眨眼。
那时她想,只愿今生不再见这锥心场景。
好巧,今日这烈日暖阳,正如那日一般。水云缓缓抬头,妄想直视那刺目烈日,却终究睁不开眼。她索性闭了眼,仰头迎着光,深深呼出几口气。
分明谁人都教她说苦尽甘来,难不成她的苦还未曾吃够?她心头大拗,真想痛哭一场,可泪水早已枯竭了,哪还流得出来。
身子是飘的,头脑也渐空了。接下来该去哪?西芙楼?季府?或是风王府?她已不愿再盘算这许多。
西芙楼也罢,季雍也罢……
她想,自己藏了这样久,活得不人不鬼,丢名弃姓,最后也还是想护的地方护不得,想保的人也保不住。
她真是倦了。
仰头太久,那烈日似乎刺伤她双目,教她视野渐渐泛起雾一般的白,这仓促一生便如走马般自她眼前一幕幕闪过。
幼年时家中的小河塘、她扑蝴蝶用的杆子、哥哥宠溺的笑、父亲教训她顽皮时的怒火、母亲为她秀在衣角的一双锦鲤……还有好多好多。那些散碎的片段似是在对岸不断往复循环,如同一场美梦,诱着她朝前狂奔着,至于前方究竟是泥沼或是荆棘,此时竟都可以不论了。
她想做回秦姝了。她想,她已经什么都丢了去了,若是能在死前捡回自己的姓名,似乎也不错。
水云这样想着,浑浑噩噩游荡在长街之上,不知怎么,再抬头时竟是京兆府。
她忽觉这似是命运的指引,是上天的安排,可叹命运无常。这下倒好,自己方想着要捡起名姓,这便教自己该如何做了。
只是怎么当年她无依无靠时,上天没给过她什么指引?怎么,上天也惯的会落井下石吗?
水云此时心下如一谭深泉,底下暗流涌动,面儿上毫无波澜。万般动作均无丝毫停顿、流畅万分,她缓缓将手抬起,摘下那长长斗笠,又深深吸了口气,正欲扯下面纱,却被猛的拉住手。
是那熟悉温度自他掌心传来,从她腕子上钻进她身子,直往她心头方向钻。
那人同她僵持半晌,瞧着她木讷神色,似是正揣度她的想法,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声音才传到她耳边,那声色中有些紧,却不是问句,只轻声说:“摸着怎么比先头瘦了。”
水云猛然转头,那熟悉面孔合着光一同映入眼帘。
许是也瘦了,他眉眼愈发深邃,眉头微蹙,眼神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意味。
是他,季雍。
“季,季雍……我……”
却被岔过话头,他声调压得沉沉的,语速竟有些快,“好不容易养上来点儿肉,怎么几天不见又下去了。”
水云痴痴望着他的眉眼,半晌从他渐渐紧缩的眉头中回过神,将自己从那纷扰的思绪与过往中拔出来。
周身的嘈杂声响似是渐渐回到她耳中,那落在身上的暖阳也似重新有了温度,就连大街小巷中摊贩吃食摊子散发的香气也重新钻进她鼻腔中。她似是越过了漫漫长冬,于这温暖的怀抱间复苏,如同大地霎时感知到了万物。
水云视线模糊起来,呆愣半晌,心头猛的涌上些许彷徨,似是一抹方才自地狱挣脱回到人间的幽魂,却不知怎么,视线竟渐渐被雾气所遮挡,最后聚做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下来。
那一瞬,季雍眉头倏然舒展,张臂将她拥入怀中。
“哭什么,”他苦笑着问,“是为我哭的?那便只给我一人看不行?哭得梨花带雨的,这样好看,我才不愿给别人看了去。”
残艳 终(三)
明眼人都知,此时风王府所带领的的贵族世家虽已倒台,但风波尚称不上全然平息,故而群臣均以为此时季家大摆宴席宴请群臣是为了安抚朝野上下,教群臣尽可安心。
想必头羊已斩,而季家也无意斩尽杀绝。而明眼人此时都该知道,季家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这倒是教人长舒一口气。
这宴做得极盛大而井井有条,席面漂亮、菜色可口、歌姬曼妙,令人无不称赞西芙楼的手段排面。
子清听得这许多夸赞,却只笑笑回礼,并未放在心上,倒是身边的曼诗被夸的双颊红润不少,连连躬身回礼。
“子清姑娘!”却听有人唤她,转头见一仆妇恭敬朝她行礼,“我家主人请姑娘进去叙话。”
子清一愣,立即明白过来,心头竟有些微紧,回了一礼便连忙跟着那仆妇去了。
进屋时,水云背对着门坐在暗角里,正在小几旁洗茶。一套精致紫砂茶具在她灵巧指尖翻转,仅一抹背影一壶清茶,便泡出了满堂风月情怀。
水云听见声音,转头瞧见是她进来,便笑着朝她招手,“子清,你来了,过来坐,尝尝这茶。”
子清许久没见水云了,如今再见,只觉她面目如昔,眉目间却少了些凌厉哀愁,多出两分温情婉转。
见她明媚笑容,子清自有一番感叹。
子清恭敬坐下,轻抿一口茶,思量半晌才开口问:“姑娘近来还好么?”
水云为她添茶,笑里瞧不出是喜是苦,“没什么不好,这路或是自己选的,或是时局所迫,只是都已行至此处,便没什么好惋叹的。”
“可你当日是有得选的。”
“是啊……”水云面上神色不动,只笑着点点头,“是我当日亲自为自己择了这条路,阴差阳错走到这一步。”
“子清啊,”她似是想接上什么话,半晌却还是叹口气,“罢了,你是不会重蹈我的覆辙的……”
她顿了片刻,声儿里似乎带了些颤抖哭腔:“往后西芙楼,就得仰仗你了。”
子清微愣片刻,却被水云执起手,“从此世间再无水云,只有西芙楼的子清。”
子清方读懂她什么意思,心下大惊,忙端坐起来朝她立誓,“姑娘放心,西芙楼,我愿替你守好。今后,有我一条命,就有西芙楼里的姑娘们一条命。”说这,她又竖起叁指,“但凡有我在,便没人能在西芙楼肆意妄为,草芥人命!”
水云笑看着她,伸手握住竖起的叁根手指,点头时眼中竟含了泪。
她笑着说,“去吧,席面还得要人看着,走的太久姑娘们会不安定的。”
于是水云目送着她步步远离,迎着光,走进那最后一抹夕阳里头,最后消失在那铺陈着暖阳的茵茵院落中。
那一瞬,水云好似听见什么声音,在同她告别,同她说着一别两宽。
是谁呢?她不甚清楚,也再没精力去想。
正当她想着时,季雍便进了屋,笑问:“子清走了?”
“是,刚走不久,你若快些来,说不准还能遇着。”水云笑着,也为季雍斟了茶,递至他手边。
季雍也笑着,将她拥入怀里,“见她做什么,我是来见你的,也不是来见她的。”
说着,他自怀里掏出张纸递至水云面前。
“你虽不能出面,但也应该晓得。大宴亲朋,广邀好友,今日这席面,是我为我们办的婚席。”他说这话时,声音柔的像风,“这是我送的聘礼,你可收好了。”
水云自然晓得季雍办席的用意,面下一红,至于什么聘礼便不重要了,只接过来随手放在了桌上。
这举动倒是教季雍看得笑出了声,戏谑笑道:“真不打开看看?”
水云瞧出他眼神中的笑意,思虑半晌却没想到有什么聘礼能让季雍笑成如此,瞪他一眼,却还是忍不住好奇摸起那纸来看。
然而看清那纸,她面上笑意却顷刻凝固,些许的恐惧不安爬上唇角眉梢,却只留了短短一瞬,片刻间又恢复如常。
是那一纸身契,名姓栏上书水云二字。
“我还以为你那夜已将它烧了……”水云低眉收敛好深色,再抬眼时已是笑意微露,眼波流转的模样,“那日究竟怎么了?你是怎么从陆泽殷手上将身契拿来的?”
季雍笑笑,低头吻她秀发,“坦白说,这事儿我得谢谢你,你是匡扶朝政的功臣。”
水云不解,蹙眉望着他。
季雍也不答,只抬手抚过她脸颊,“没什么,你只消晓得此事于我只益无弊便好。”
大殿之上,两人各立于两端,彼此都匿在黑暗里,看不清轮廓。
陆泽殷抬眼盯了上头那金碧辉煌的龙椅半晌,幽幽说:“你也知道她什么人了。”
“是。”
陆泽殷听罢,不由冷笑出声,“方才你明明有机会借刀杀人,竟放她一条生路……”
季雍一滞,却还是硬气声儿答:“终究是一条人命,是季家欠她的。”
“敷衍,”陆泽殷毫不掩饰冷哼出声,“季雍,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季雍亦冷笑,心底却隐隐生出杀意,只是面上与方才并无二般,“既是得不到,那就毁了也好,”说着以锐利眼神看向陆泽殷,“这倒像是你能干出的事。”
那眼神甚笃,不禁教陆泽殷一愣,竟从中抿出些杀意来,试探着问:“定要埋个火药在自己枕边,就不怕她换个人转脸便把你卖了?”
“她不会。”
听得这样坚决回应,他却不信,只说:“难说,逢场作戏的戏子罢了。”
季雍觉得好笑,转头问他:“那你在争些什么?”
陆泽殷竟被这话问得微愣,面上却还撑着,是口快着回:“你又在争些什么?”
头一句是嘲讽,次一句却是有叁分真疑惑的,这话问出口,陆泽殷就落了一程。他陆泽殷觊觎水云什么,季雍心知肚明;可到了季雍这儿,恐怕陆泽殷这辈子也是不能了解的。
“开价吧,小风王。”
“我要城外骁骑营。”
这话听得季雍一愣,几乎不可置信,皱眉脱口问道:“徐文戍教你的?”
却听陆泽殷声音似是染了霜,傲傲然立在对面,冷声道:“他?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满室幽暗,灯火恍惚,季雍撇开脸,似是思考的样子,却几乎藏不住嘴角笑意。
僵了半晌,他才转脸冷冷答了句“好”,便将那身契从陆泽殷手上一把夺过,揣进怀里。
“陛下怕是要对你失望了。”
季雍冷笑一声,不再作答,转身走出大殿。
“季雍!”陆泽殷紧跟两步,立于大殿门口,身后是幽深阴沉的大殿。他声中透出恨意与不可置信,几乎是愤怒呐喊,“她是什么干净人?也值得你堂堂相国为她争风吃醋到这地步!”
残艳 终(四)
那日借着宴饮之名,我才过到季府上见她一面。我同她讲,事情行至这般田地,她再也没有选择了。
她说,是啊,她亲手堵了自己的路,以为自己能将两军主帅玩弄于股掌之间,却阴差阳错算漏了徐文戍这回马一枪。
我心想,她算漏的何止这些。
战事要起了,她说,我该知道的,她所求无非西芙楼的周全,往后这楼里就要仰仗我了。
我愣神,她分明防着我,却没同我说仰仗曼诗,只说仰仗我。
她见我发怵,笑着执起我的手,大指轻轻摩挲着,说:“从此世间再无水云,只有西芙楼的子清。”
我转身离去时,日光已斜,照在白得泛青的墙上,把我将她隔做两个世界。她坐在暗处,在静谧一室的角落里,深深地看着我,目送我走进最后一抹光里。
她讲:“你该向前走,抬头挺胸的,一辈子也别回头。”
我知道,她退却了,但她已然做了抉择。
是啊,别回头,我们都别回头。
故事便结在这里,因之后我再未见过水云,自然了,也没见过秦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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