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无渡(民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书会先生
当他走进后,方子初才看清这个年轻医生的脸庞,发现他长得极为俊秀。
“今明两天,他应该很快就会醒了,不要着急。你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昨天劳累过度,需要恢复。如果他醒了,护士会通知你的。”年轻医生解释着。
方子初点了下头,又追问:“他具体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会不会落下什么……严重的损害?”
“我们猜测他应该是个有一定武术功底的人,很擅长躲避。全身上下七处枪伤,还有多处子弹壳的擦伤,但无一命中要害和骨头。大量的出血让他的身体异常虚弱,如果送来得再迟一些,恐怕命都保不住。”医生继续耐心地解说。
方子初眼神诚挚地看向他:“太感谢您了!请问尊姓?”
医生轻柔地一笑:“言重了,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铭牌,上面刻着叁个深蓝色的大字,“我叫顾修文,是外科的实习医生,昨晚正是我值岗。”
“顾医生,我现在可以去看他一眼吗?”方子初问。
顾修文抬头扫了一眼葡萄糖注射液瓶子,温和道:“再等一等吧。你的静点就快要打完了。”
————
肖凉的病房在重症区。
方子初开门后,就看到这个少年沉睡在洁白柔软的被褥之中,暖阳的光辉将他的鬓边眉角点染成金色。
她急匆匆地走到病床边,看到被子下他的肩膀处缠上了一圈圈崭新的绷带,贴近他的脸庞,感受到他轻匀的呼吸,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注视着肖凉脸上长短不一的浅痕,那是他爬进荆草丛中被划伤的,她的眼底一片温柔的心疼,却忘记了自己脸上、手臂和小腿上也布满了这样大大小小的血痕。
“吱呀——”身后的门被推开。
顾修文看到一幅他不忍打扰的画面:少女伸手轻轻为床上的少年掖好被角,她的侧影轮廓在灿阳的光芒下柔和无比,如同曾在国外看过的天使雕像,镀着一层圣光。
他的出神只在瞬间,便立刻发出一声咳嗽。
方子初这才意识到这个房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回头看向顾修文。
“你们的病历要登记名字。”他在身侧拿出一个病历夹,从胸前的衣兜边摘下一支钢笔,抽下笔帽扣在尾端,一双澄明的眼看向她。
方子初沉吟了几秒,在想是否要透露出真实姓名,最后还是回答:“我叫方子初。赤子的‘子’,当初的‘初’。”她看向病床上的人,“他叫肖凉。”
“具体是哪个字?”
她犹豫了一下,“应该是……善良的那个‘良’吧。”
“一般都是用这个‘良’字做名字。”顾修文在纸上落下“良”字的最后一撇,合上病历夹对方子初说,“你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姑娘。一副柔弱之躯把一个大男人从江滩背到这里。古往今来有太多英雄救美的传奇了,所以‘美救英雄’格外令人钦佩。”
他话语间洋溢的赞赏之意让方子初感到些许不自在,她无意中向沉睡的肖凉瞥了一眼,道:“其实没什么。因为我也曾被一个英雄拯救过。”
————
梅神父基督医院是由二十世纪初来到中国鄂东传教区的意大利籍传教士创立的,这位传教士的中文名为梅应钦,大家都称呼他为梅神父。
梅神父正坐在院长办公室里,仔细端详着掌心中的金属瓶盖,上面还残留着酒的气味,他刚刚清洗完上面边角处的血迹,脑中回忆着昨晚那个少年被救治的场景。
他在漫长的一生里见过太多奄奄一息的人了。这个少年被抬到手术台上时,原本紧闭的双唇却突然张开,吐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梅应钦当时心里一沉,这种现象很可能是中国人俗话里的“回光返照”,他让顾修文和其他医师护士们去做手术准备,自己则将耳朵贴近少年的脑袋,去听清楚他的话。
如果万一救治失败,这些话就会成为他嘱托给亲属的遗言。
“对不起……对不起……”
梅应钦诧异地抬起头,没想到他的“遗言”竟来来回回只有这叁个字。
“院长!”一个助理医师用镊子夹起一个金属制的东西给他看,上面一圈整齐细密的尖锐边角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梅应钦眯起眼睛细看,才发现它好像是个啤酒或汽水瓶的盖子。
助理医师说:“这是从病人手里扒出来的,他把这个东西攥得死死的,手心都被拉开了一些小口子。”
他从医师手中接过这个瓶盖,翻到内侧,在手术灯的光线下,看到了上面模糊的字迹:赞誉汽水。这是汉口极负盛名的汽水品牌,他也曾喝过。
“砰砰砰!”
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梅神父的回忆,他把瓶盖放到抽屉里好,打算在少年醒后归还给他,很明显这对他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进来。”梅神父道。
开门的是顾修文,他一身整洁的西服,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脚步匆匆地走到梅神父的办公桌前。
他将报纸的一页在桌上摊开,上面赫然印着一张通缉令,通缉犯的脸和昨天那个送受伤少年来到医院的女孩有七八分相似。
顾修文记得,她叫方子初。
梅神父扫了一眼通缉令上的文字,淡然地说:“保护留的患者,是我们医院的责任。”
“我也是这么想的。”顾修文说。
梅神父微笑着看向他:“你不怕江如海?他现在可是一省的督军。”
顾修文不紧不慢地回答:“您忘了,我的一位族叔可是如今的两湖巡阅使。”
“哈哈,看来是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梅神父笑起来,眼角的一道道皱纹更加深了。
————
肖凉是当天夜里醒来的,睁开眼后被刺目的电灯光晃了一下,才慢慢发觉自己所处何地。
他被人救了。
余光里,边上有个影子,他艰难地扭过头去看,看到伏在床边的一头短发,眼中明显怔愣了一下。
他挣扎着抬起垂在被子上的手,手指抚摸着女孩柔软的头发,指尖微微颤动着,带着一份欣喜。
她还好好的,真好。
江河无渡(民国) 上卷12韶光薄
转眼间,已到了九月。
清晨,桂花细小的花瓣铺了满地,干爽的风穿过打开的窗户将特殊而甜腻的香气送进病房。
医院后面花坛里,菊花开得正灿,与这满地的金黄互相辉映。
方子初托肘靠在窗台上,望着淡蓝的天空,上面飘着几朵薄薄的云。微风拂过她的脸,让她感到惬意。
她穿着一件白绸子上衣,下面是黑色的百褶长裙,显得很素净。之前从顾修文那里得知自己已被通缉,于是她便换回女子的打扮,以防被认出。
所幸之前的她是乔装打扮,现在头发又稍稍留长了,跟通缉令里的画像差别还是比较大的。
一开始的时候她不敢出医院,直到后来看到报纸上也不再登她的画像了。风声一过,这件事也好像被遗忘了。她有时候便会跑出医院到街上去逛一逛,买些东西。
肖凉已经从重症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和他住同一个病房的还有一个刚做完割阑尾手术的小男孩。
他的伤势有了很大的恢复,枪伤主要集中在四肢上,而且没有贯穿伤,但在基本的起居上还是有一点困难。
他后背靠着床头,侧着身和方子初一样看向窗外
对面的方子初看向他,注意到他下颌上凌乱的胡茬,他的胡子已经很久没有刮了。
方子初借来一面护士的梳妆镜,照给肖凉看,她说:“要不给你刮刮胡子吧。”
肖凉看到镜中自己那副落拓不羁的样子,轻轻点了下头。
方子初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剃刀,打来一盆水,接着在肖凉脸庞边缘和嘴边打满了肥皂沫。
她将那细长的剃刀握在手里,心里回想着以前路过理发店外,隔着玻璃门看到里头老师傅修面的那些动作。
方子初没有丝毫的经验,但动作间却显得十分小心细致,手也很稳。
剃刀捋着肖凉的皮肤将上面那些参差不齐的胡茬和白色的泡沫一并轻轻抹掉。
方子初离得越近,肖凉就不太敢去看她的眼睛。近到他可以看到她脸上的毛孔。
方子初的脸非常白净细腻,她是一个长相并不惹眼的姑娘,但细看会发现她的五官很养眼:细细的眉、湿漉漉闪着光芒的眼和认真抿着的浅粉的唇。
肖凉看得有些痴了,他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去观察方子初。如今发现这个女孩和之前隔着一段距离透出来的清冷气质不同,此时的她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方子初冷不丁看到肖凉正两眼直直地盯着她看,吓得手里的刀一抖,肖凉的下巴上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嘶——” 肖凉扯动了一下嘴角。
方子初停住了手中的刀,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肖凉用手随意擦了一下嘴边的血迹说,“你继续啊。”看到方子初的犹豫,他说,“这点口子算什么。”
方子初便继续抄刀而上,待到她用毛巾将肖凉刮完胡子后的脸擦干净,又拿起镜子给他照。
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肖凉看到他嘴边和下巴处只留一片淡淡的青色,这样更显出五官的端正,使他也更像一个少年郎。
此时,房门一开,一个女护士走进来,手里托着用牛皮纸包裹的食物。
这个护士叫江小梅,负责肖凉所在的病房。每隔一段时间肖凉都会预付给她用,让她每天早晨顺路带早点过来。
牛皮纸包着汤包和糯米烧卖。这些食物都很清淡,虽然里面馅料丰盛,有肉和香菇笋丁。但连方子初都吃得有点厌倦了。
肖凉吃了几口就放在一边了,方子初发现他最近的食量变得越来越小。医院里的饮食确实向来清淡,作为自小在江南长大的她尚可适应,但肖凉似乎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胃口。
“不吃这些,你到底想吃什么?”
方子初和肖凉循着声音向邻床看过去,原来是小男孩不愿意吃清粥小菜,在那里瘪着嘴巴,陪床的母亲急得大声问他。
“我不要吃这个,我想吃牛肉粉!”
“哎呀,我现在去哪里给你弄牛肉粉呐?听话,过两天出去之后娘带你去吃。”
“那我要加很多很多的牛肉!越多越好!”
“好、好……”女人端着碗好声好气地哄着自己的孩子。
方子初转回了头,这只不过是小孩向大人撒娇的庸常一幕,可她却看到肖凉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眼里竟透出些许期待和渴望,还有一丝伤感,似乎在怀念着什么。
方子初悄悄地离开了病房。
不一会儿护士江小梅又进来例行给肖凉扎静点。
江小梅的弟弟和肖凉差不多大,所以她对肖凉自然有一种亲近感,即使他经常冷着一张脸。
她大概知道肖凉可能是干什么的,但和他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肖凉问江小梅是否看到方子初去哪儿了。
江小梅说可能是出医院上街了吧,她提到刚才曾在一楼看到方子初。
察觉到他整个人透出的烦躁,江小梅问他:“你们是哥俩吗?感情这么好。”
肖凉没有回答,江小梅就当他是默认了。
她说:“怪不得你俩长得有点像,特别是眼睛那里。笑起来很像。”
江小梅正在给他埋针,感受到了肖凉的目光,她轻笑了一下。其实她也很少看到这个少年笑,她弟弟和他登记的年龄差不多大,但与他相反,会经常把笑容挂在脸上。
她隐隐感觉到,当一个人拥有远超于本身年龄的成熟,其实更意味着他的不幸。
但她也曾看到他笑过,就在前几天,他和旁边床位的小男孩斗蛐蛐玩儿的时候。那笑竟深刻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以至于多年后都没能忘却。
江小梅给她扎完针就走了,没了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时间对于肖凉来说变得更加漫长起来。
一旁的小男孩邀他斗蛐蛐,肖凉拿起了床头柜上的蛐蛐罐,那是之前方子初在街边的小摊子上给他买的。
可她一点儿也不懂斗蛐蛐的门道,于是被小贩给骗了,用五百文买了一个战斗力很弱的花架子。
可肖凉却不厌其烦地拿着它和别人斗,尽管屡战屡败,但他好像总相信这只蛐蛐会赢一样。
现在他却提不起一点兴致,以往玩这个的时候,方子初都会在他旁边。虽然她不懂斗蛐蛐,但有她在身边看着,肖凉心里就感到踏实。
他百无聊赖地拿起罐里的那个黑色带花纹的蛐蛐放到地上,它立刻和小男孩的“青麻头”干了起来。果然肖凉的蛐蛐一下子就落了下风,他已经准备从荷包里掏出五文钱的“赌资”了。
但最终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对方的蛐蛐先撂片儿了。
看着躺倒在一边四脚朝天的“青麻头”,肖凉勾唇一笑。
小男孩耍赖说:“这不好玩、这不好玩!”但他最终还是愿赌服输,极不情愿地掏出了五个铜板。
肖凉接过去他这些天损失了几百文才赚到了这五个铜板,看着它们,心里竟然感觉到一点点欣慰,就像小时候和伙伴们一起玩儿时的那种成就感。
病房的门又被打开了,肖凉一脸期待地开向门口,却迎上了顾修文镜片后探寻的目光。
他微微皱起眉头,这个顾医生一个月来经常以各种由头光顾这个病房,有时候也会跟他搭两句话,状似无意间打听他和方子初的关系。
听方子初说他是手术时的主治医生,肖凉多少对他有所感激。但这个人话语行为之中透出的对方子初意味不明的东西让他从心底里感到威胁,所以他对顾修文充满了防备,对他极其冷淡。
果然,顾修文看到病房里只有肖凉和那个小男孩,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
但今天难得的是,在顾修文查房之后,肖凉竟主动和他说话,问他几点了。因为病房里没有钟表。
顾修文看了一眼手表说,十点四十分。
肖凉侧过头去,再没搭理他,去看窗外停在树杈子上的鸟雀。
顾医生站在门前,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借过一下——”
他忙侧身一让,才看到身后的方子初手里竟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牛肉粉,里面飘着点点辣油,向病房内走进。
病床上的肖凉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讶。
方子初把这碗牛肉粉先放在了床头柜上,身后的顾修文默默地合上门,退出了房间。
肖凉问她:“去哪儿买的,这么久才回来?”
方子初说:“其实没走多远,就后巷口再拐个弯儿。但他家好像吃的人挺多的,等的时间长了。”
肖凉看向碗里,里面的汤竟然还没有凝固出油花,仍冒着一点热气。
方子初将牛肉粉端到肖凉面前说:“快吃吧。我就给你加了一点辣椒。虽然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但现在还是少吃辣的好。”接着把筷子递给他。
肖凉注意到碗的边缘竟然没有一丁点的油渍,说明端过来的路程中一点汤都没有被洒出来。
他用筷子挑起来几根粗粉,卤香、牛油的气味混合着久违的辣子,香气扑鼻。他大口吸溜着,狼吞虎咽。
他低着头,吃着吃着,在碗里飘上来的热气中,眼睛一热,一滴泪掉在那碗汤里。
有人将你的期待、羡慕默默地看在眼中,放在心里。这样的幸福是他十八年的人生中,自记事起罕有的感受。
他感动,却也不安。
这颗热泪无声无息,滴在方子初看不到的地方。
方子初接过他吃完的碗,再一抬头竟呆在那里。
面前的肖凉,在秋天轻薄而澄澈的日光里,一张干净清爽的脸被蓝白相间的病人服衬得无比柔和,他嘴边带着浅浅的笑意,眉眼弯弯地看向她。
这样的他,让她呼吸一滞,一颗心荡起来又重重地摔下去。
江河无渡(民国) 上卷13不后悔
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散发着湿润泥土混合着青草的芳香。
在这雨后的风景里,方子初独自一人坐在医院后面的小凉亭内,好似在沉思着什么。她手里握着一张纸,正是之前秦伯父打给她的电报,上面有他在上海的一串地址。
方子初现在再次审视上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八个字,却觉得更加意味深长了。经历了上次行刺的失败,甚至险些搭进去肖凉的性命,她有必要思考自己是不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太过不自量力了。
现在看来秦伯父说的很有道理。她好像下定了一个决心,把电报单又折起来攥在手里,离开凉亭,向医院的楼里走去。
然而她不知道自己在下面的一切举动都被另一个窗边的人尽眼底。
顾修文看到敲开办公室门的人是方子初,着实感到意外。
她礼貌地问他可否借给她纸笔写一封信。
他边说“有”,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了一沓纸稿,并摘下别在白大褂胸前口袋上的钢笔放在其上递给她。
方子初接过这些的时候,眼睛无意间扫到桌上一本装帧致的外文书。看到封皮上刻印的英文,她脱口而出:“你也喜欢看查尔斯·狄更斯的书?”
顾修文有点惊讶,道:“这本是我在英国一时兴起买的,带回来后就一直带在身边,偶尔读两页。”
“great expectations,”方子初将书名出声读出来,“狄更斯的书里,我没有见过这本。叫‘远大的期望’?”
“我更愿意翻译成‘远大前程’。我有位朋友把它翻译作‘孤星血泪’。”顾修文说。
“孤星血泪?”
“是。一个孤儿的血泪史。”
方子初微笑了一下:“是狄更斯的风格呢。我喜欢他写的《二城故事》?。”
顾修文道:“这本我了解,算是狄更斯很早翻译到国内的着作了。”
“‘时之圣者也,时之凶者也。此亦蒙昧世,此亦智慧世。此亦光明时节,此亦黯淡时节。此亦笃信之年,此亦大惑之年。此亦多丽之阳春,此亦绝念之穷冬。人或万物具备,人或一事无成。我辈其青云直上,我辈其黄泉永坠。’?我很喜欢其中这一段。”
听到方子初清脆琅琅的背诵之音,顾修文眼中闪过赞叹:“其实如果你英文不错的话,应该多看一看原着,能更好地理解作者最本身的意思,也能体会到外文之美。”
“可是国内几乎很少能有得以一见英文原着的机会,除非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方子初惋惜道。
顾修文主动开口:“如果你想看,我倒是有途径。我有个朋友……”
“不用了,这太麻烦了。”方子初忙客气地说。
“不麻烦。”顾修文调转了个话头,“如果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出国走一走,也能增长些见识。”
他的话让方子初想起了父亲死去那日在书房里问她想不想去留学的话,眼神立刻黯淡起来。
顾修文虽然对方子初的真正经历并不了解,但也能透过一些表象隐隐察觉出来。他说:“如果勾起了你的伤心事,我很抱歉。”
“没关系的。其实我真的很想出国去看看,学习一下西方的科学知识再回国。”方子初说着捏紧手里的纸张。
“你是要给亲戚写信吗?”顾修文问她。
“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方子初感觉面前的顾医生应该是一个好人。他工作认真尽责,对病人一视同仁,再加上温和亲切的态度。所以她自然对他放下了心防,如实相告,“我打算去上海,要提前联系一下他。”
“去上海做什么?”顾修文问。
“对我来说,上海比汉口更安全。我也想安下心来读书。那件事……以后再说吧。”方子初说。
顾修文道:“也是。人要先能安身立命,才有底气做别的事。”他心里却在疑惑,因为他曾听江小梅说方子初和肖凉应该是兄妹关系,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一起去上海呢?他隐隐地失落起来。
————
病房里,江小梅刚给肖凉拔完针,就听到他又问出一个熟悉的问题。
“她去哪儿了?”
江小梅瞬间反应过来,他说的“她”是指谁。她回忆了一下,道:“我刚才好像是看到她往医生办公室那片地方走了。”
肖凉将手背上的胶带一扯,下了床,径直走出了病房。他的腿伤还没有恢复好,走起路来有点跛。身后的江小梅看到他这副样子无奈地笑了笑。
他上了楼,在走廊上张望着各个办公室挂在门前的门牌,突然听到一阵缓和的说话声,便寻着这声音停驻在一个微微开启的门前。他看了一眼门牌,上面写着“实习医师办公室”。
透过这道门缝向里看去,方子初和顾修文正站在办公桌前言笑晏晏,互相之间身体的距离拉得很近。
肖凉的目光瞬间变冷,耳里传来他们清晰的谈话声。
“上海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比汉口能接触到更多西方的东西。你如果有留学的打算,去上海读中学是个很好的选择。”
“感觉顾医生见识过很多东西呢。”
“算不上见识,走马观花罢了。其实我也有要继续出国深造的打算。传统的中医固然博大深,但在外科这方面还是西方的医学技术比较强。我想将来成为一名军医。如今的局势下,战争再所难。希望那一天我能够尽一份微薄之力。”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