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无渡(民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书会先生
方子初听完顾修文的话,眼中逐渐升腾起一种憧憬:“一定会的。”
顾修文看了一眼手表说:“时间不早,我要去查房了。你就在这里把信写完吧,有桌子更方便些。”说着他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病历,走出办公室后,忽看到走廊尽头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
他好奇病人很少主动来医生办公室这里,可能是有什么紧急的需求,便快步赶上这个背影,离近了一看才发现此人正是他负责的病人肖凉。
顾修文主动问他:“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可肖凉默不作声,甚至都没有转过头来回应他哪怕一个眼神。
他跟着肖凉脚步缓慢地下着楼梯,看着他的腿关心道:“再恢复一段时间就可以正常走路了。你很幸运,这次都没有什么致命伤。希望以后尽量不要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你的家人也会很担心的。”
说完这话之后,肖凉才回过头来对他说:“我很好,谢谢。”
顾修文心中一惊,这个少年比平常看起来更加阴冷漠然,甚至散发出一丝让人感到危险的气息。不过这可吓不到他,他又回到正常的步速走开了。
医生办公室里,方子初正执笔写“秦伯父:惠书敬悉,甚感盛意,迟复为歉?”,笔又停顿下来。她想到了那时窄巷里肖凉握住她的手递枪时传来的温度,想到在船上他从天而降的神姿,
想到他躺在草堆里浑身是血的模样。
可她知道,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他的世界腥风血雨,而她肩负着双亲之仇和自己的理想。
直到钢笔在纸上洇了一滩蓝色墨水,她烦躁地把废纸团成一团扔到了一旁的纸篓里,站起来看向窗外。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她在窗边看着雨点落在窗下那颗大树的树冠上。雨滴在青黄相接的叶子上,瞬间绽开,又顺着脉络流下。她的心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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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初来到肖凉的病房后,眼前只见一个空空如也的病床,上面被褥枕头迭放整齐,肖凉曾穿的病人服也被放在床尾。
见此状,她措手不及,转过头想去问邻床的人,却看到那里同样是空着的,才想起之前的小男孩两天前就出院了。
她向护士站一路奔去,找到了江小梅。而对方听她说明来意后也是一脸错愕,表示病人的出院手续是需要主治医生签字同意的。
于是两人又赶快找到了查房途中的顾修文。
看到顾医生与江小梅同样的惊讶表情,又听顾修文提到曾在医生办公室旁的楼梯间见到过肖凉。方子初暗道不妙,随即让江小梅带她去办出院手续的地方,顾修文也跟着两人下楼。
“什么?没有我的签字同意你怎么能放她出院?”顾修文对着柜台边的小护士大声道。
小护士被他少见的严肃样子有点唬到了,诺诺地低声说:“我才来没几天,不懂这些规矩……”
顾修文此时懒得教育她,问:“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小护士看了一眼钟表,回忆道:“得有二十来分钟了。”
方子初上前问:“那他手里有没有带伞?”
“没有。他付完钱就出门了。”小护士答。
方子初跑到伞架旁,随手拿起一把伞撑开,冲进了门外的雨幕,却被顾修文拦下。
“他是我的病人,我也有责任。正巧下午没有手术排班,我们分头找,这能更快些。”说着,顾修文也撑开了雨伞,“你往东走,我去西边那几道街。”
方子初举着伞在愈来愈大的雨中疾步小跑着,丝毫没有留意到鞋袜被路上坑洼里的泥水溅脏。雨滴的声音从淅淅沥沥到噼里啪啦,街上的小摊贩们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匆忙摊。过往的行人在一顶顶伞下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他们步履匆匆。
而方子初正逆着他们的方向,高举着伞连跑带走,以便看清楚前面的光景,时不时微微踮起脚尖张望着。
她就这样越过了两叁片街市和几道窄巷,因为拿伞的姿势雨水潲进来更多,下半身的衣服已经湿透,心里也更加茫然了。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这么力去找肖凉是为了什么。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是很好吗?可为什么看到那空空如也的床位和拾整齐的衣物,她霎时间心就慌了?
放眼一望,更加猛烈的雨水激荡起地面上层层的尘灰,整条街上浮动着晦暗的淡黄色雾气。
就在这其中,方子初的眼睛忽然捕捉到了一个正踽踽独行的黑色背影,在视线中一高一低。
她大步跑到那背影身后,看到他全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浸湿,便把伞移到了他的头顶。
前面的人早已察觉到是她,却不吭一声,身体移了一下,与她的伞错开一段距离,任由大雨继续浇着。
方子初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愠怒:“出门为什么不带伞?你不知道自己的伤还没完全好吗?”
“没事,死不了。”肖凉很快接过话,听着是小孩子赌气才会说的,接着沉默了一下,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又轻声说,“以前被打个半死,哪有什么条件治,不也活下来了。人命贱就是这样,我习惯了。”
“没有谁的生命是轻贱的。人人生而平等。”
肖凉听到方子初这话,轻笑了两声,不是冷笑,也没有嘲讽,如同大人听到小孩子说话,宠溺而无奈。他没有继续这一话题,而是冷淡地问:“你不是要去上海吗?”
方子初垂眸紧张道:“你……都听到啦?”
“你和顾医生关系很好嘛。去上海的打算告诉他,都不让我知道?”
“我对他只是欣赏而已。”
“你是该欣赏他。他长得好看,人又温柔,还是个‘体面人’。”
方子初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其实……”她耳根都有点泛红,才憋出一句话,“我更欣赏你。”
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她抬起眼皮去瞧肖凉的神色,在这个角度却看不到他的脸。
他在前面更快地跛行,她在后面跟着。好一会儿,她才看到他向后偏过一点脑袋,低垂的睫毛遮住眼睛,显得阴翳。他说:“你说欣赏我,是因为我救了你好几次吧?”
方子初没有回答。
肖凉说:“也是,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救过你,走在大街上,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方子初撑着伞在滂沱的雨幕之中大声说:“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来来回回的相遇到底是命运的巧合还是早就谋划好的安排!我一开始确实很害怕你,也很戒备。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我真心拿你当我最珍贵的……朋友,没有之一!可我想明白了,我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复仇,而是保住这条命,去完成我爹一生的志向,那也是我一生的志向,这比复仇能更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
她极少用这么大的力气说这么长的一段话,说完后长舒一口气,仿佛轻松了不少。
前面的肖凉在大雨之中停住脚步,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认识我的。……所以,我们最好还是桥归桥,路归路。”
方子初愣了一下,觉得他这句话没来由的奇怪。可她却下意识地说:“我不会后悔!我们一起历经了生死,怎么可能再回到陌路?”
她看到肖凉慢慢地攥紧拳头,最后松开。他回过头,雨水完全濡湿了短发,双眼下有两道浅浅的水痕,水滴从他的鼻梁滑下去。
肖凉一步步走到她的伞下,遮住了她眼前大片的天光,眼神笃定,对她说:“要不要打个赌?叁年之内,我为你除掉江如海,护你安心读书,完成你的志向。”
两个人在同一把伞下几乎要贴到一起,他黑色瞳仁中的深邃令她身体隐隐发冷。她声音有点发颤:“那我要下的赌注是什么?”
“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如果我输了,一条命任你驱使。”
她定定地望着他,最终说:“好。”
江河无渡(民国) 上卷14歃血盟(上)
九月末的一个晴天,汉口四官殿码头一家牛肉粉面店的小二竟迎到了一个久违的客人。只见客人依旧着一身常穿的青色裤褂,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
小二展颜道:“好久不见您了,还是老叁样?”
客人找地方坐下后,看了一眼一旁的那位姑娘,说:“再来一碗牛肉粉,不要辣。卤牛肉多切点。”
小二连连点头,正要向后厨开嗓报菜码,又听那客人道:“还有,再叫一碗你们做的那种米酒。”
“好嘞——!”小二自认识这位熟客两叁年里,还头次碰见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食物和酒都上齐后,方子初看了一眼自己碗内清亮的牛肉汤,再看向肖凉碗里铺成一片的红油辣子,不由得舌尖发涩。
肖凉给自己倒了一盅汉汾酒,抬头一灌,冷冽辛辣的感觉仿佛蔓延至四肢百骸。许久不喝这一口,他此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通透爽利。
见方子初正慢吞吞地嗦着牛肉粉,他把桌上那碗米酒推给她:“这东西对你胃口,甜的。”
方子初尝了一口,酸酸甜甜中带着股淡淡的酒气,还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气。她仔细向碗里看去,稍显混沌的酒汤上漂浮着数粒细小的桂花花瓣,但更多的是一种颗粒状的黄色果实,珍珠般大小,嚼起来很弹牙。
“这叫‘珍珠果’。”肖凉看到她那副好奇的样子,主动在一旁开口。他接着又说:“这东西我就喝过两口,酸酸甜甜的,我不喜欢。”
这米酒确实很对方子初的胃口,她端起碗又连喝了几口。见她一副正要“贪杯”的架势,肖凉往常凉薄的眼中竟浮现了点笑意。
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肖凉正打算掏钱结账,忽从店内传出一片喧嚷之声。他们二人坐在小店门前的那片桌椅处,声音源自屋内。
“你说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好意思舔着张脸赖账?不过一顿面钱而已。”原来是店内小二的声音。
另有一个清亮的男音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刚刚不是有个瘸了腿的老乞丐进来么?我全身上下统共就叁十文,本打算给五文的,谁知多抖落出一个铜板……就差一文钱,你就行行好,我下次来肯定一起结了。”
肖凉对这声音竟有点印象,于是站起来向屋内走去,听小二接着说:“下次?全都下次来结这店怎么做生意?鬼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
“肯定有、肯定有。你要相信我呀。”这赖账的男子侧身对着肖凉,戴着副眼镜,穿着一身浆洗得褪了色的蓝色长衫。
小二好似就是看不上他,不依不饶:“我在这屋里屋外来来回回的,怎么就没见着有个什么瘸了腿的老花子?一定是你早就想赖账了!”之后便端着食盘向后厨走去,边回头说:“你给我等着,我去找东家跟你理论!”
“这位小兄弟,可能是你太忙着顾客人,没看到罢。我不会骗人的。”男子一着急,快步跟上小二。
肖凉这才看清他的面容,突然开口道:“他的饭钱,算到我的账上。”之后又加了一句,“再给我来壶酒。”
男子和店小二双双转过头看向他。小二只是感到惊讶,而那男子却眼睛一亮:“是你!”
原来此人正是之前肖凉在汉阳江滩附近遇到的青龙帮的搬舵陈焕生。他不知肖凉的名姓,却一直对他心存感激。此番再相遇,心中竟生出几分兴奋。
“那个老花子我看到了。”肖凉对他说。
陈焕生无奈地笑了一下:“唉,没办法,人落魄了就是这样,有时候还真赶不上个花子。”
肖凉看了一眼屋外,说:“一起喝一盅吧。”
陈焕生走至桌前,看到方子初,微微愣了一下。这个姑娘他见过,之前就是和肖凉一起的。
方子初也同时观察了一下他:个头不矮,一张容长脸,五官与一旁的肖凉相比逊色一些,但看起来也是干净舒服的。
桌上又添了一壶上好的汉汾、一盏酒盅和卤味拼盘。
陈焕生接过肖凉给自己倒好的一杯酒,说:“还没请教过兄弟你的大名?”
“我姓肖,单名一个‘凉’。家中排老叁。”
“‘善良’的‘良’?”
“‘凉快’的‘凉’。”
“用这个‘凉’字起名的不多。”
“霜降那天生的,天一下就凉了。”
陈焕生点点头:“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方子初,心中虽困惑他二人的关系,却觉得这不该过问。这时又听到肖凉说:“你不是在那个青龙帮吗?”
提到“青龙帮”叁个字,陈焕生还算晴朗的眉目间笼罩起一片阴云:“早散了。”
“散了?”肖凉语气里带着点惊讶,“枪不好用吗?”。
“南大当家一走,叁当家和四当家哪一个都不能服众。枪再好用,也没有人心关键。窝里先乱套了,外面再一击,就散了。”陈焕生回答,仿佛这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被他说得云淡风轻。
他见肖凉默不作声地喝着酒,又笑道:“改天请你去叁当家的那里,他在一个大酒楼做厨子。”
肖凉说:“你还有钱请客?”
“我在花楼街摆摊给人代写书信,只要出摊子,总能挣一些,就是有上顿没下顿的。”陈焕生接着说了个地址,“等我找到一份好工作,肯定请你去搓一顿,到时候常来找我啊!”
“不好找吧?”肖凉又给他满上了一盅酒。
“是不好找。一没背景,二没资历。”陈焕生叹了口气,“唉,别说寻常人找份工作,就是当土匪,也是要有靠山的。就说之前把我们差点连锅端的白虎帮吧,它的总瓢把子和南大当家的当年一个在青龙巷头路卖凉面,一个在巷尾卖桂花油。后来两人一齐落草,南大哥起名‘青龙帮’,他则叫‘白虎帮’,一直处处对着干。一开始他们干不过我们,可后来讨好了四海帮的万锦程,火枪、弹药也供应上了……”
“四海帮?”肖凉一挑眉,表示出一点兴趣。
陈焕生便接着说:“它这两年在江面上可以说算是后起之秀,而且有越做越大的声势。暗地里有人说,四海帮就是替江如海运鸦片发的家!”他说到这里时,刻意压低声音。
“谁?”肖凉面色一凛,眼中光顿现,“你说四海帮给谁运大烟?”
“江如海,如今的湖北督军。”
清晰地听到这个名字,方子初也不由抬头看向陈焕生。
肖凉思忖了一会儿,将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盯着陈焕生的眼睛说:“想不想再干一票?”
陈焕生一惊:“你是说……”
“让青龙帮回来。”肖凉眼中散发出一种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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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口,十里香酒楼。客流汹涌中裹挟着冲鼻的鲜麻椒香,跑堂的拿着空托盘往后厨走,大叫道:“李晋!剁椒鱼头二楼的主顾等了半天了,你还没做完?”
一个略显矮胖的年轻男人把头上一顶旧瓜皮帽往案台上一甩,抹了一把满脑门的汗,粗着嗓门:“今天这后面就可我一个厨子使唤,你且让他娘的等着吧!”
跑堂的因不敢惹毛这个墩子耽误上菜,只得生生憋下一口气:“那你尽快啊。”
待到小二走后,李晋边掂着锅,边嘟囔着:“妈的,当时说好了让我做掌勺,结果待遇连个帮厨都不如。一个个不是娶老婆就是死爹娘告假,菜全让我一个人炒!”忆起在青龙帮的潇洒日子,他不禁慨叹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
好不容易忙完工,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分。李晋站了一个白天,腰酸背痛,胳膊举起来都劲,心里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和掌柜的商量自己的待遇,走到了酒楼后面的一个大院门前。这院子是专供酒楼的帮厨和学徒们住的。
他刚抬起胳膊要去摇门环,却不想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铺盖卷拍到了他脸上。李晋一把将其抱住,认出这就是自己的那床被褥,瞪大眼睛看向迎面走来的两个帮厨。
“李晋,卷铺盖走吧!这里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两人齐齐轻蔑地看向他。
“怎么回事?”李晋有些发懵。
其中一个帮厨得意地一笑:“你不知道吧,今天你在后厨骂娘的那位主顾,就是大师傅的丈母娘!哈哈……”
另一个说:“大师傅让我俩通知你,赶紧走人!”
李晋累得嗓子都哑了:“哎……不是,我的去留,得掌柜的拍板吧?”
“掌柜的回湖南老家了,现在大师傅就是掌柜的。”
“那我的工钱得给结了啊!”
“掌柜的回来你再找他要吧!”两人迅速把院门一合,留下李晋泄气地一屁股坐在门外的石阶上。他扶着额头自言自语:“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激灵跳起来,连拍着门向里面喊:“我的小黄鱼!把我的麻辣小黄鱼还回来……”
喊了好一会儿,也没人理。他坐下来,打开铺盖卷,打算清点一下自己的物品,却看到一个棕色坛子正躺在被褥里,完好无损。
李晋忙抱起坛子,口中念念有词:“我的小黄鱼啊,到哪里都不能没有你……”
正当他和自己腌的麻辣小黄鱼“浓情蜜意”之时,眼角余光里出现了两双鞋子,一双陈旧得发灰,一双却是簇新的黑鞋。
李晋抬头一看,正是原先在青龙帮里和他不对付的“四眼”陈焕生,另一张脸他也认得,是之前把他弟兄都打倒了的那个小子!他们俩怎么混在一起了?正要开口问“四眼”,却听他先说:“这位要入伙咱们帮,他要当老大。”
陈焕生说的“这位”指的正是这小子。
要搁之前的李晋,准要攥起拳头说“你想当老大,先打过我再说!”,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人,现在也没力气。况且他是真不想再去酒楼打工被人家当狗一样呼来喝去了。
可他就是看不惯这小子,没好气地说:“入伙?青龙帮早就没了。再说没钱拿什么建帮?船都让人抢了,弟兄们都散了。”
“谁说没钱。”肖凉语气淡然,“我自有办法。”
李晋虽然有点讨厌他,但从第一次见这人就隐隐觉得他不是什么池中之物。他看了肖凉一眼,站起来潇洒地拍了拍屁股:“那去找林隽吧。”
江河无渡(民国) 上卷15歃血盟(下)
这个林隽就是青龙帮之前的四当家,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南方人。离开青龙帮之后,他找了份给绸缎铺做账房先生的营生。
而肖凉他们也从林隽那里得知,之前的枪支弹药皆被他完好无损地保管在一个偏僻的废弃仓库里。
关于建帮的资金来源,肖凉打算变卖自己名下的全部房产。
然而他还不知道全知堂有没有忘记他这个叛徒,如今他不愿惹事生非,况且还有方子初这个牵绊在,则能躲就躲。
于是他托陈焕生替自己去办理手续,当时在一旁的林隽提出他擅长这方面的事,愿一同前往。
几人约定隔一天后的戌时叁刻在废弃仓库见。
到了那天夜里,方子初也跟着肖凉来到了仓库。
令肖凉感到意外的是,林隽竟雇了一个老汉在看门。他审视着这个身材矮小、皮肤白净的南方人:“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卖了?能赚很多。”
林隽无奈地笑了:“来路不明的东西我怕惹麻烦。我不像哥哥你有本事,随便几个人都能把我撂倒。”他早已和看门的打过招呼,老汉见这几人进来,便拎起酒壶回家了。
肖凉随手翻动着木箱里的枪支,大部分仍是崭新的,看来青龙帮之前的人不太会用枪。他顺手撩起一支“八八式”步枪,端起来将子弹上膛,歪头半眯右眼盯着准星,对着二十米开外的一张老旧桌子就是一枪。
他身后的陈焕生正在案台上准备结拜所需的用品,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得手指一抖,转头去看,那桌子上的一个瓷杯已经被打炸了。
再去看肖凉,见他端详着手中步枪,自言自语道:“枪,有时候就是比刀好用。”
虽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陈焕生还是接过话头:“毕竟是‘汉阳造’。”
“关键是能不能打得准。要不再好的枪,在手里也会变成烧火棍。”肖凉说。
“哼,”李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木箱上,“就你厉害。”
肖凉和陈焕生都没再说话,气氛瞬间转冷。
这时,林隽拎着个手提箱冒出来,跟肖凉交代了一下卖宅子的结果。他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我嘱咐了买主都用现大洋交易,现在各地银票流通混乱,有的都贬值到七成。”箱内躺着一摞摞由胶纸紧包着的银元。
肖凉用眼睛大概清点了一下,听李晋道:“钱是有了。可就咱们这几票人,”说着又看了一眼方子初,“还有个姑娘家。搞么子鬼咯?”
林隽细声细语地开口:“之前那些下了船的弟兄,我这两天七七八八都联络了一通。以入股的形式来,不少人都动心了。”
这下连肖凉都不禁暗叹他做事的效率,对这个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人另眼相看。
“等船置办好,至少还能有十几个人再入伙。”林隽展颜一笑。
“那可不一定,他们大多是碍于情面,嘴上答应你一下吧。”李晋又出言打击。
陈焕生皱眉:“你到底要不要入伙?净说些丧气话。”
“我可提前说好了,我是受雇给你们当伙夫。就按十里香酒楼大师傅的标准来,一个月四十块就成。”说完,李晋脑袋上就挨了一记石子,他看向陈焕生,咬牙道,“四眼,你现在有了新的大当家撑腰,有种了,还敢打我。”
“还张嘴要四十大洋?放心吧,一个子儿都不带给你的。”陈焕生将剥落掉漆的关公像放在案上,“赶紧上香喝酒,把老神拜了。青龙帮就算又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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