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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蚊子咬大炮
赖府原有七个丫环,加上桃红,吃饭时,八个人正好坐满张八仙桌。桃红样样勤快,事事小心,颇得大奶奶欢心,老夫人也十分喜爱她。只是桃红想想柳绿就悲痛欲绝,又不敢在众人面前流露,常常三更半夜饮泣。大奶奶说:“这孩子姐妹情这么重,怎么也解不开。”老夫人说:“我来化解一下她。”
老夫人把桃红带到观音阁,上了香,祷告一番,说:“孩子,这屋里供奉的是什么菩萨?”桃红说:“是观音菩萨。”老夫人说:“观音大士有什么神通?”桃红说:“救苦救难。”老夫人点点头说:“观音大士住在南海普陀山紫竹林里,她手下有金童玉女,专替世人救苦救难。菩萨有千里眼,能看到世间善恶,专门替人除恶扬善;菩萨有顺风耳,能听到世间各种声音,专门聆听世情,为民排忧;菩萨还有千只手,在世人危急关头救苦救难,施与援手……”
桃红说:“观音菩萨知道我们落水吗?她为什么不施援手救救柳绿?”老夫人说:“人生好比一场梦,梦醒方知大限临;人生好比一场戏,戏散才明作嫁衣。人说有白头夫妻,没有白头兄弟,何况是姐妹。你与柳绿,姐妹情深,众人所知。一个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阎王叫人三更死,怎敢留人到五更!你大难不死,是你命不该绝,柳绿丧身黄泉,是她大劫难逃,孩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柳绿已去,观音菩萨自然会替她超度,你就为她祈祷来世吧。”
桃红听了老夫人的话,一时明白了许多。老夫人又安慰她说,虽然柳绿落水而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定还在人世间。待日后赖府派人慢慢寻访,如还在世,肯定能寻回来。说得桃红心中欢喜,连忙给老夫人叩了两个头,说:“如能寻回柳绿,老夫人是我姐妹俩的再世爹娘了。”
自此桃红更加勤快,一心用在赖府。大奶奶把桃红当心腹,有大小事儿,都交与她办。老夫人也十分赞赏桃红,对大奶奶说:“这孩子真不错,你没儿女,何不认她为干女儿?”大奶奶说:“我早有此念,只是一旦与她母女相称,有些事儿反而不便,待日后再说吧。”赖长生也喜欢桃红,知大奶奶想认她为干女儿,说何不干脆将她嫁与子寿?免得子寿无妻无伴,整日像只无头苍蝇,出外到处乱碰乱撞。
大奶奶没有表态,彩风彩云听了这事,说:“老爷娶个花艇珠娘回来做媳妇,也不怕人笑话。”回去跟父亲说了。南霸天二话没说,让彩风彩云带了四个丫环回来,说送与赖家兄弟四人为妾。赖长生哭笑不得,老夫人说:“亲家倒是一番美意,只是没问过子文四人,不知他们愿不愿意?”彩风说:“在乡下时,子文说过叫我回家,带几个丫环来,他几兄弟一人一个。四叔也说过让我介绍。”老夫人忙叫子文兄弟四人前来,子文一听,生气地说:“简直是乱弹琴!”彩风说:“谁乱弹琴?那天你在石角围祠堂亲口说的,四叔也在场,师爷也可以做证。”子文说:“那……那是开玩笑!”
老夫人知道子文爱的是书春,他怎么会同意娶丫环为妾?就问子武,子武以为岳父生气他与如烟之事,有意送丫环来断他非份之想,望了望父亲,又望了望彩云,说:“彩云你觉得怎样……”彩云鼓起嘴巴说:“又不是我娶妾,问我干什么?”子寿连忙跑出屋外,老夫人说:“子德呢?”子德朝阿宝呶呶嘴,阿宝说:“我们夫妻已约好三生相爱,子德不娶他人,阿宝不嫁旁人。”老夫人说:“看来,赖家人福浅,没法消受了。”





惊蛰 第三十五章 子文染病
老夫人让彩风将丫环带回去,谁知南霸天不准进门,说人已送出,不能退货了。赖长生只好将她们收下来做丫环。赖府一下子又多了四个丫环,顿时热闹起来。子文四兄弟没分开过活,同一院中居住,同一桌吃饭,原来是没有专门丫环服待的,现丫环多了,赖长生命一人一个待奉。彩风选了家里来的阿珠,彩风未出嫁时就和阿珠好,余氏就教阿珠,让阿珠勾搭子文,一旦有了身孕,就纳为妾,好与书春抗争。
阿珠倒也乘巧,明白主妇心意,时常向子文抛媚眼,献殷勤,期望有朝一日能获得子文青睐,和他生个孩子,日后有个依靠。无奈子文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此计不成。彩风知子文和书春,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又回去向母亲讨计。南霸天又发出指令,说元城各界已知道他送丫环给女婿子文为妾,如子文要立妾,必须先立阿珠,否则,他脸上无颜,要进行干涉。
子文指着彩风鼻子骂:“你……你怎么如此狠毒!”彩风说:“这是我父亲的主意。”子文说:“我们还是不是夫妻?”彩风说:“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子文说:“把阿珠退回去你家。我谁也不要。”彩风说:“你不要她为妾,我可要她为婢,她不及你书春好,她可上我的眼。”子文气得青筋暴起,指着彩风,半日说不出一句话,忽然感到喉咙一阵腥味,咳了几声,竟吐出口血来。
彩风吓得惊叫一声,抱住子文说:“老公啊,你怎么了?”子文脸色腊黄,断断续续说:“你想我死,快拿刀来……”彩风哭喊着说:“我只怕你娶书春回来,冷淡我,拿刀来杀了我吧。”阿珠连忙去喊人,很快来了一屋人,连老夫人都来了。月娥见子文床头沾着斑斑血迹,杀猪般哭喊:“儿啊,枉母亲养你多年了!”老夫人说:“先别急,让师爷看看。”
师爷替子文把过脉,又看看他舌头,说:“是急火惊心,没大事。”众人放下心来。师爷开了两剂药方,让子文安心静养。彩风忙叫阿珠去荣善堂拿药,亲自煲好喂子文吃。大奶奶送来了人参,三奶奶送来了鹿耸,四奶奶送来燕窝,六奶奶送来犀角……子文平日对母亲们十分孝顺,几位奶奶也惦记着他,时不时炖好补汤拿给子文吃。月娥叫阿珠把补汤倒进水沟里。说:“大热天,吃什么龙虎汤,想我儿快点死!”月娥知道子文心事,她满意彩风,也同意将阿珠一齐娶作妾侍。月娥说:“儿呀,你岳父送来女儿,又添上妾侍,对你有多好,听娘的话,快将阿珠收起来吧,然后将书春娶过门。本该书春是排第二的,咱们只有先来后到了。”子文说:“我一个也不要,你要自己娶吧。”
子文因此落下了咳嗽的毛病,渐渐咳得厉害了,时不时咳出血丝来。彩风害怕了,让四叔陪子文到广州,找大医院看看是否得了重病。子寿和子文来到广州,先看中医后看西医,在仁爱医院里还照了x光。大夫说子文得了肺结核,给他开了一大袋西药丸子。子寿回来告诉了父亲,赖长生问:“肺结核是什么病?”子寿说:“肺结核是肺痨。”月娥一听,哇哇哭叫:“我儿这么命苦,年纪轻轻就得这痨病,先人作孽都应在你身上了。”暗中将彩风扯到一旁,说:“子文得这痨病,也不知有几年的命。我有四个儿子,可你只有一个老公!儿媳的命生来也苦!我知子文这病,是想书春想出来的,让他把书春娶回来吧,不然,他日后做鬼也会埋怨你的。”
彩风哭哭啼啼回去告诉父母,南霸天拍着桌子说:“肺痨最忌与女人操,将书春娶回去,想子文快点死吗?这小子生来贱格,女儿过门时,让他操也不操,现在他想操也操不了!”
书春得知子文得了肺痨,日夜挂念,自从上次在石角围遇险后,一直没和子文单独相见,书春知道彩风有戒备,也知道子文的难处,但是,她相信和子文的爱是情比金坚,即使真的“三月桃李九月开”,也心甘情愿。现在,子文不幸染上这病,简直给她当头一棒。书春跟着父兄,也略懂医学。她知道得这病的人治不好,有人熬三年五年,有人熬十年八载,终归个土馒头。书春不知子文病情怎样,又不好去看望,就问父亲。师爷说:“女儿呀,这个时候,他自己也顾不了,难道还指望娶你回去吗?”书春:“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父亲你治好过那么多人,要救救子文啊。”师爷说:“药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不过子文也没病得那么严重。他实在是思念你而得这病的,如果你挂念他,就给他写封信吧。”
书春晚上就给子文写信,她面对青灯,铺开纸张,未曾动笔,眼泪已流下来。她心中涌念着《西厢记》里的曲词,“我是倾国倾城之貌,你有多病多愁之身……”一时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如何说起。写一句话,洒下几滴眼泪,信没写完,纸张上已是泪迹斑斑。写到最后,又想出了四句诗:“金童玉女前缘定,菩萨面前许三生,今生不能结连理,来世做鬼也相随。”
书春写好信,面对青灯,发了一会呆,才躺下睡觉。睡了好久睡不着,正朦胧间,忽然听到一阵鼓乐传来。门口鞭炮齐鸣,书贤进来大声说:“赖府来接新娘了,妹妹快梳妆打扮!”书春又惊又喜,连忙躲进房中换衣服,赖府的丫环已走进来,替书春戴上银镯,披上婚纱,簇拥她走出门外,书春偷眼望着新郎,子文也披着红绸,头戴礼帽,满脸春风得意。子文亲手扶书春上花轿,又当着众人,亲了书春一口,书春羞得心口扑扑直跳。
一班人吹吹打打,走进赖天庐。赖府大堂张灯结彩,左面坐着赖长生和老夫人,右面坐着大奶奶、三奶奶、四奶奶和五奶奶。子文和书春拜过天高堂,拜过天地,手拉手进入洞房。书春坐在床前,满心欢喜等待子文来掀头盖。忽然望见眼前男人,竟是赖长生。书春双目茫然,说:“子文呢?”忽然间,赖长生又变成了子文,子文说:“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一阵祥云飘来,子文竟踏着祥云冉冉上升,急得书春大喊:“子文哥,等等我……”
书春惊醒过来,原来是做了一场梦。




惊蛰 第三十六章 南海菩萨
书春望望窗外,天已大亮。听到子寿进来跟书贤说话,要给子文拿药。书春以为子文病重,想着梦中情景,心中害怕,叫喊着子寿的名字,软手软脚从小阁楼走下来,说:“一早来拿药做什么?”子寿说:“大哥吃了师爷的药,觉得好了许多,我来拿几剂回去。”书春一听,才放下心来。子寿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说:“这是大哥昨晚写的,一早就叫我送过来了。”
书春说自己也有信托子寿转给子文。书贤说:“他俩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子寿安慰书春,说父母已答应她过门,等子文病好就办喜事,书春没说话,书贤说:“这事现在急不得,等子文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子寿小时候常受二哥三哥欺负,只有大哥疼他,他和大哥最好。他深知大哥和书春的忠实爱情,堪比梁山伯与祝英台。子寿也痛恨南霸天的横蛮,不满父亲的一味忍让。如果换上南霸天硬将女儿嫁他,他宁可逃跑,宁可舍弃一切,决不迁就。
子寿生性无拘无束,做事独来独往。赖长生总觉得他不成器,要替他娶老婆又不干,也不知怎样调教这个小儿子。老夫人让桃红专心服侍子寿,桃红相貌端庄,勤快心细,还是个女儿身。让她时常接触子寿,说不定子寿日久生情,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也栓住他那颗野心。桃红日日来子房间,替他洗衣叠被,打扫卫生。没事儿做,就坐在房门口逗鹦鹉玩。子寿见桃红整日不离自己身边,说:“你天天盯着我干什么?怕我忘记吃饭吗?”桃红说:“老夫人叫我来的。要我专门服侍你。”子寿说:“我单身一人,没老婆子女,有多少活要干?我不习惯人家整天盯着我,没事你就去其它地方帮帮忙吧。”
桃红去找老夫人,老夫人正和大奶奶念经,桃红跟着二人一块诵念。又给观音大士上了柱香,灵猴看见桃红就呱呱叫唤,桃红害怕,老夫人说:“别怕,灵猴通人性的,它不咬人。”拿颗核给灵猴,灵猴抓住核桃,就爬到观音阁楼顶上。桃红说:“四少爷他……他不要我。”大奶奶说:“怎么说子寿不要你,你和他睡觉了?”桃红红着脸说:“大奶奶想到哪里去了,四少爷不想我整天待在他房中……”老夫人哈哈笑着说:“我还以为木已成舟呢!你最好替我日夜看住他,别让他出去做混世魔王。桃红,如果他想和你睡觉,你也别怕,我会做主让你嫁给他。”谁知桃红呜呜哭起来,说:“我不配……还是让我来服侍大奶奶和老夫人吧。”
大奶奶知道桃红的苦楚,自从她进入赖府后,遭到多少人白眼。特别是叫她去服侍四少爷,丫环们个个眼睛几乎冒出火,说蛤蟆想吃天鹅肉,野鸡飞到高枝头上去了。也难怪,赖府丫环,多少人暗中恋着四少爷呢。老夫人也明白这一点,和大奶奶劝解桃红一番,老夫人说:“做夫妻是要讲缘份的,你尽心服侍好四少爷就行了,闲着来我处学学念佛,敲敲木鱼,其它事别去理它。”
其实子寿并不讨厌桃红,甚至有点喜欢她。喜欢她温顺细心。不过子寿心中装着的是萧湘,只要想到她的音容笑貌,心中就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天,赖府接到贾老板的来信,说已经替他们造好了火船,不日将驾船而上。子寿心中十分高兴,前些日子,子武和三鞭子合股购买了四辆汽车,开通元江陆上客运业务,生意十分火红,这回有了火船,子寿想露一手给父兄看看。子寿日夜盼望贾老板将火船开来,谁知等了半个月不见踪影。等急了,子寿一个人到广州催货。来到羊城,人没住下来,就到西关萧湘家里,萧湘家中木板门紧锁着,邻居说这房子好久没见过人了。子寿心中失落,呆望了半天,方去十三行找贾老板。贾老板已运货出外做生意。找不到人,子寿干脆在羊城玩了两日,在大沙头看见一只火船,足有好几层楼房大,船上挂着花花绿绿的旗帜。有人说这是从国外新购来的邮轮,子寿没坐过这么大的邮轮,就下船去玩。
船分五层,有餐厅有房间,还有间小小的电影院。子寿想如果自己的火船也有这么大,开回去可吓死元江老百姓。船中走进许多人,忽然长鸣一声,邮轮就要开航了。子寿连忙打听这船开往哪,有人说是南海顺德,有人说是澳门香洲,总之是往下游去的。子寿没去过那些地方,正好去玩玩。大舱中有一排排座位,坐的人都带着大袋小袋。三四层有豪华房间,出入的都是有钱人家。子寿口袋有钱,可他不想一个人住到房间里,在船上选了个有窗的座位坐下来。
邮轮绕过白鹅潭,驶出洲头咀,珠江河道一下子开阔起来,像好几条元江那么大,怪不得能行这么大的邮轮。子寿感叹找不到萧湘,要不和她一块坐这大邮轮去玩,多么诗情画意。
夜幕降临,子寿吃过夜宵,就半躺在椅上打瞌睡。忽然一阵吵闹声惊醒了他,有人说海关来查私货了。那些带着大袋小袋的人,连忙向海关人员暗中塞钱塞物。见子寿没举动,海关人员问他:“去哪里?”子寿说:“没去哪……只是随便玩玩。”海关人员说:“有无私货或违禁品?”子寿没说什么,将随身带的小布袋打开让他们看。海关人员没检查到什么,咕嘀着走开了。
邮轮停下来了,带大袋小袋的人陆续上岸。子寿听人说到了南海西樵,西樵山近日有尊南海观音菩萨像开光,很多人去朝拜。子寿忽然改变了主意,跟着一大帮老太太上了岸。西樵与元江乡村大不一样,到处河道纵横,田野种满甘蔗香蕉,村庄户户织机声声。这儿家家户户均有人织布,邮轮那些拿着大袋小袋的人前来这里,就是拿毛线蚕茧前来做布匹生意。
西樵人织布已有近百年历史,这儿出了个叫李裕兴的商人,靠织布贩布发了财,到澳门又成了大富翁,他回西樵山造了座高大的花岗石观音菩萨像,开光之后日日游人如云,不光番禺、南海、顺德的人前来礼拜,连港澳和东南亚的华人均回来瞻仰。
石像座落在西樵山下,旁边一片密林修竹。子寿见一帮老太婆不辞劳苦,背着香烛信物,结队前往,也跟了上去。山脚下,远远就望见菩萨面前一片游人,有人上香,有人礼拜,有人祷告,有人瞻仰。菩萨身高数丈,坐着的莲台,足有房屋般大。菩萨手执净瓶,眼睛半闭,似乎在聆听世人之声。菩萨脚下,善男信女祈祷声音阵阵,子寿心想,如果让老夫人到此看看,不枉老人家长年吃斋。
人们都向菩萨拜跪,唯有一个人专向游人跪拜,叫喊:“大慈大悲,各位好心人施舍救难。”子寿看那人眼熟,走近一看,竟然是跛章。




惊蛰 第三十七章 他乡故知
跛章又瘸又拐,额头上缠了块白布,布上似还有血渍。待跛章走近,子寿叫了一声:“跛章……”跛章见是子寿,连忙将他拉到一旁,说:“四公子怎么来这里了?”子寿说:“我也问你呢……你额头被人打了?”跛章偷眼往四向望了望,将缠头的白布带扯下来扔掉,说:“骗人的把戏,不这样做,我哪有钱坐船吃饭?”
跛章告诉子寿,他是寻柳绿来了。
自从柳绿被洪水冲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赖府派人沿着元江两岸往下寻找,一直找到与珠江河接口的地方,均没消息。鲤鱼婆和跛章去十三姑处算命。十三姑卜卦一算,说:“柳绿还在人间,姐妹日后还会相见。”鲤鱼婆说:“柳绿被人救起了吗?她在哪里?”十三姑说:“她在姐姐梦里,她在父母心中,她拜菩萨脚下,她明色即是空……”说得玄玄乎乎。鲤鱼婆说:“能找回来吗?”十三姑说:“天机不可泄露。”
跛章肯定能把柳绿找回来,他让鲤鱼婆给五十个大洋,就算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柳绿找回来,鲤鱼婆说:“我先给你二十元,把人寻回来,再给三十。”跛章说:“你先给三十。找到柳绿再给二十。”跛章拿了钱,赌了两场便输了个精光。他穿了件破衣服,头上缠了条脏毛巾就沿河去找人。跛章身上没带一个钱,每到一处,他便拿出师爷给他写的那份告天状“水灾冲塌破茅房,父母双亡实凄凉,千里寻妹返故里,求助善人赐银两……”跛章又瘸又拐,哭喊起来,真如爹妈去世般凄凉,颇得人家同情,一路上有人给吃有人给喝,乘船坐车,人家也不收钱。不知不觉出来了近二十天,跛章沿珠江看了不少景致,还讨得了二十多个银元。
子寿说:“你去过哪些地方了,有无找着什么线索?”跛章说:“我沿元江而下,石角围,太平滩,卢包湾都去了,后来到珠江,转佛山,走南海,过大良,下石岐……珠江口大小河道十一条,我走路也罢,坐车行船也罢,我全走遍了,就是不见人影。十三姑说,有观音菩萨的地方就去找,我已经到过九个观音阁了。听说西樵这儿有尊大观音菩萨开光,我已经来了三四天了。”
子寿说:“也难为你了。”领跛章去理过发。换过衣服,在村中到处逛。只见户户布匹堆积如山,客商与屋主讨价还价,村头巷尾人来人往,肩挑人驮,车载船运,装的都是布匹。子寿正看着热闹,忽然有人说:“赖四公子也来这里了?”子寿一看,正是广州十三行贾老板,说:“父亲让我来广州找你呢,想不到在这里相遇。”
前两日,贾老板装了一船佛山瓷器到澳门,买了些海味和西药,顺便到西樵进布匹了。贾老板运货的是给赖家新购的火船,他想用送船到元城之机,顺便拉些布匹去元城,英州卖,趁机赚一笔。
贾老板买完布匹,和子寿二人回到船上。船上已有好几个人,有三个是金发碧眼的番鬼佬,男的叫约德翰,女的叫艾露和艾尔丝,是从澳门到羊城去的传教士。子寿看这船亮洁明亮,有机房有睡间,虽然无法与大邮轮相比,能拥有这样一艘新式火船,子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火船载满布匹货物,沿着珠江逆流而上。虽然船走得很慢,船上人多,大家有说有笑,子寿也不觉得烦闷,贾老板是个乐天派,很会唱粤曲,一首《胡不归慰妻》唱得有板有眼,边唱边哼锣鼓音乐,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约德翰会说华语,还会说广州话,他说的话音很有趣,嘴巴好像含着只汤丸,“咝咝悉悉”转过不停,十足个圣诞老人。艾露和艾尔丝穿一身黑衣服,头上还披着黑头巾,子寿在广州石室天主教堂见过这样的人,人家称为修女。贾老板会说番鬼话,约德翰有什么话说不上来,就让贾老板翻译。约德翰是意大利人,一直在澳门做神甫,认识贾老板很久了。这次贾老板去澳门,邀请约德翰去广州,约德翰就带着两个女儿来了。
火船却没进入广州,绕道三水到元江来了。贾老板说先带约德翰到元城玩玩。贾老板来过好几次元城做生意,还去英德浛洸收过茶叶蚕茧。贾老板为人真诚,很讲信用,元城商家都喜欢与他做生意。赖长生在兴隆酒家与贾老板接风,元城商界名流都到了。次日,又在赖府设家宴接待约德翰神甫。吃完饭,老夫人留下约德翰神甫谈话,老夫人对约德翰神甫传教很感兴趣,不知天主教是何物。约德翰神甫就操着生硬的粤语说:“佛祖爱世人,天主也爱世人,佛祖告戒世人积德行善,天主劝喻世人亲如兄妹,大家都希望世界和平,美好,ok!”
老夫人觉得约德翰神甫说话,像妇人用竹筒吹灶火,听得不甚明白,贾老板就说:“世界有佛教,道教,基督教和天主教四大教,东方人奉佛道,西方人喜基督爱天主。神甫来传道,就好比和尚释法,大家都是超渡芸芸众生。”老夫人说:“原来我们是一家人呢!”约德翰让两个女儿用英文唱《祝你新年快乐》。艾露和艾尔丝边唱边跳舞,逗得老夫人像孩子般哈哈大笑,叫大奶奶打赏。大奶奶吩咐桃红准备银元,桃红打开大奶奶箱笼,拿出银元三十,碎钱五百。老夫人说:“太少了,神甫远道而来,是贵客,要打赏大洋一百!”约德翰不肯收,贾老板替他收下,说这是中国人的礼节,不收是瞧不起主人。约德翰连声道谢,又聊了一会,叫师爷送贾老板和神甫去客栈休息。
回元城后,子寿一直陪着贾老板,晚上睡觉也到客栈去凑热闹。直到贾老板将货物大部份销出,和神甫去浏览元城古迹,他才回到赖府自己的房间,发现床头放着只硬皮本子,一看竟是自己以前送给萧湘的日记本,连声大叫:“桃红!”桃红告诉他,这只日记本是前天一个陌生女子留下的。那女子说是来找子寿,找不到人,留下这只日记本就走了。子寿急忙问:“她没说去哪里吗?什么时候回来?”桃红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我别将日记本给别人看。”子寿张着嘴巴,也不知想问什么,挥挥手说:“没事了,你出去吧。”关好房门后,急忙翻开日记本阅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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