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蚊子咬大炮
大赛从七月初七开始,连斗三日。这几日东较场上人来人往,往日僻静的破旧操场,一下子热闹起来,有人捏着竹笼子,有人捧着软木盒,有人举着小瓦罐,有人抱着玻璃瓶……人人做着发财梦,带着自己的宝贝前来参赛。城墙脚下搭起七八个竹蓬,竹蓬下置着一桌一椅,桌上摆着只大瓷碗——那是蟋蟀的战场。七八个战场同时开战,战况异常激烈。蟋蟀有的斗得断牙掉须,有的打得掉翅断腿,惨况异常。
每处战场都有书记登录。蟋蟀斗赢了,主人拿出精肉饲喂,宠爱有加,斗输了,主人冷眼相对,或一脚踏扁,永世不得翻身。真正“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参赛的人不少,观看的人更多,三鞭子派出了几个警察维持秩序。几乎全城的人,都议论这次蟋蟀比赛。三鞭子想不到这次蟋蟀赛那么火爆,但迟迟不见陈督军出手,心中纳闷。
斗了三日,陈督军领着两个卫兵来了。陈督军一出现,众人哄动。陈督军笑咪咪对大家说:“国泰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本县与民同乐。”让卫兵把“四大天王”拿出来参赛。元城民众早听闻县长喜好蟋蟀,今日见他亲自前来,觉得是件新鲜事,纷纷挤上前观看。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四大天王”一出手,就把其它蟋蟀打得落荒而逃,连南霸天的大头青也甘拜下风。众人又是一阵哄动。有人要向县长买蟋蟀,陈督军清了清嗓子,说:“今年元江遭受洪灾,老百姓损失惨重。元城各界伸出援手,以赈灾民,本县与灾民同福祉,共命运。现决定将喜爱的蟋蟀进行义卖,所得款项,除去购买成本,全部用于赈济灾民。”
陈督军话刚落,民众一阵掌声欢呼声,齐赞这个爱民如子的好县长。陈督军对三鞭子说:“具体事宜,余局长办理一下。”领卫兵回去。三鞭子心神领会,立刻进行拍卖,有人出三百,有人出五百,最后“四大天王”竟卖了一千八百六十大洋。三鞭子除去四十大洋作赈灾,其余的全部送给了陈督军。
南霸天原来以为,他的大头青不第一,也会第二,谁知竟然三甲不入,大为恼火。回到家里,捧着小陶罐破口大骂:“我丢你大头青老母!枉我日日喂你鸡丝,灌你蜜汁,‘四大天王’一个也打不赢,青天白日在众人面前丧我颜面,要你何用!”越骂越生气将小陶罐用力一摔,陶罐摔得粉碎,大头青却大难不死,三蹦两跳的,逃得无影无踪。
三鞭子见南霸天生气,就说:“父亲输在县长手下,虽输尤赢,肉烂了还是掉在汤里……”南霸天说:“我宁可送他五百个大洋,元城人谁不知我的大头青打第一,这回连季军也拿不到,我还有何颜面在元城称王称霸!”三鞭子说:“父亲要好蟋蟀,我再问西门庆要去。”南霸天说:“打不赢四大天王的,把他的石山搬平!”
三鞭子果然连夜去找西门庆。西门塘月影绰绰,清风阵阵,塘里一片蛙声鸣叫。西门庆正坐在木屋前摇扇纳凉,见三鞭子连夜赶到。慌忙站起来,一条腿又站不稳,几乎摔在地上。六指仔赶忙过来扶他。三鞭子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脸熟,一时又想不起。六指仔见三鞭子望着她,慌忙将左手伸进口袋中。三鞭子早已看在眼里,他一把攥住六指仔手臂,狞笑了两下,说:“六指仔!”六指仔见露了马脚,慌忙挣开三鞭子,转身就跑。三鞭子拔出手枪追过去,追到后院,只见蛙鸣阵阵,流萤点点。六指仔不见了人影。这院中靠着池塘,塘边是一片竹林,六指仔是跳进塘里,还是跑进竹林,不得而知。
三鞭子单形只影,不敢追赶,朝天“呯呯……”开了两枪,回到木屋前,指着西门庆鼻子说:“你好大胆,竟敢窝藏共产党!”西门庆说:“谁是共产党?”三鞭子说:“六指仔是县里通辑的*,跟我回警察局,治你通匪之罪!”西门庆吓得连连求饶,说:“局长大人开恩,我不知六指仔是共产党,求局长饶命。”
三鞭子吓唬西门庆,说通匪者,不杀头也得坐十年牢。吓够了西门庆,三鞭子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要西门庆找只能打得过“四大天王”的蟋蟀,明天上午送来,不然,就封屋拉人,决不客气。西门庆只得让土九儿扶他到后院找蟋蟀。谁知寻遍石缝洞穴,一只蟋蟀也见不到。
回到木屋,西门庆祷告:蟋蟀啊蟋蟀,我知自己平生捉你们兄弟太多,也是为了生计,迫于无奈。我本想洗手不干,谁知惹祸上身,难逃厄运。这次如能再帮一把,躲过此难,下世我愿托生为蟋蟀,与你们同生共死,决不食言。西门庆睡去之后,果然见蟋蟀精来找他,蟋蟀精说:“你今生以斗蟋蟀为活,捉我子孙无数,弄得他们有的掉翅断腿,终生残废,有的身负重伤,命丧黄泉。由于你作恶太多,上天让你被蛇咬伤,受断腿之苦。你还不思悔改,下辈子即使托生为蟋蟀,我辈也不肖与你为类,你只配生为虫蚁,供我辈驱驶。”西门庆再三哀求,蟋蟀精只得答应亲自出马,最后帮他一次。
西门庆醒来,只听得脚下蟋蟀叫声洪亮,忙叫土九儿点灯,看见床前有只独腿蟋蟀在叫唤,心中又惊又喜,忙叫土九儿拿瓦罐装好,天亮后给三鞭子送去。
惊蛰 第四十二章 蟋蟀造反
南霸天见西门庆送来只独腿蟋蟀,破口大骂:“送来只废物作弄我,想死还是想活?”拿起小瓦缸就要摔,三鞭子连忙拦住说:“谅他有天大本事,也不敢作弄本局长,是废物还是宝物,我们试试它。”来到后院,拿出家中的蟋蟀和它打斗。蟋蟀竟只只不敢上前。三鞭子叫人抬来一口瓦缸,放进几十只蟋蟀,然后将独腿蟋蟀放进去,一时间,蟋蟀飞的飞,跳的跳,几十只蟋蟀逃得无影无踪。
南霸天心中惊异,捉住独腿蟋蟀,仔细看它。这独腿蟋蟀全身褐黄,双目暗红,个儿比一般蟋蟀大不了多少,只是一条独腿特别粗大,几乎占去身子的一半。南霸天用手去捏蟋蟀大腿,觉得如捏住螃蟹大钳一样,坚硬无比,三捏两捏,独腿蟋蟀忽然“啯啯”两声,用力一弹,大腿利爪竟似铁丝利钉,在南霸天手掌上划了几条血口,鲜血真流。痛得南霸天“哇哇”直叫。独腿蟋蟀弹至空中,高高跳在一棵树丫上。
三鞭子大惊失色,说:“这蟋蟀成精成怪了!”拿木棍打独腿蟋蟀。南霸天连忙说:“别打,别打,我要的就是它!”叫家人捉住独腿蟋蟀,放进小瓦缸里,兴冲冲到东较场找人比武。斗蟋蟀大赛虽已结束,仍有不少玩友在城墙脚下拿蟋蟀比武,试图斗赢“四大天王”。
“四大天王”夺冠之后,成了四个江湖盟主,摆起了擂台。跛章日日来帮闲凑趣,大声叫嚷:“元城蟋蟀霸王擂台赛又开始啦!哇哇元帅输一赢二,呱呱将军倒贴双倍,啯啯勇士输一赔十,吱吱金刚更厉害,是赔率百倍,诸位想发财,就要快快来!”
南霸天在家丁前呼后拥下来到东较场,跛章远远见南霸天手上捧着只瓦缸儿过来,知道他来斗蟋蟀了,就小声说:“南霸天来了,各位不要惊慌,他的大头青是四大天王的手下败将。”谁知这话让南霸天听见了,走过来掴了跛章两巴掌,说:“谁的是手下败将?今日让你开开眼界!”
跛章赔着笑脸说:“余老爷的是无敌将军。”心中骂什么时候叫雷老虎扫平你全家!南霸天家丁大声说:“今日我家老爷,带来了神勇大将军,天下无敌!那位敢上前打斗?”一些小档主惧怕南霸天势力,纷纷收档而去。唯独“四大天王”档主没走,他们仗着“四大天王”是拿过奖的,怕你什么神勇大将军?都说:“是不是天下无敌,战场上见高低!”
“哇哇元帅”在斗蟋蟀大奖赛中夺得冠军,南霸天想擒賊先摛王,来到“哇哇元帅”档口前,放出独腿蟋蟀。众人见这蟋蟀只有一条腿,都暗暗好笑。档主掀开地面上的瓦片,将两只蟋蟀放在一只小窝里,然后盖住瓦片,四周人们围上前,有人蹲着,有人趴着,想看看惊心动魄的一幕,谁知好久不见动静,往常只要两只蟋蟀放在一起,必定博击浪打,叫声震天,怎么今日一声不响?南霸揭开瓦片,只见了两只蟋蟀头须相交,翅爪相连,似是在握手,在拥抱,在亲吻。南霸天说:“它们夫妻操x呢!我来激它一把。”将蟋蟀捉起,抛了两抛,摔了几下,将蟋蟀摔得昏头昏脑,然后放在一起。果然猛烈扯杀起来。“哇哇元帅”咬住独腿蟋蟀前须,独腿蟋蟀摇头一甩,将“哇哇元帅”甩出数尺,见它跑回来,用独腿一弹,“哇哇元帅”被弹上半空,掉下来。已是翅掉腿断,落荒而逃。众人一阵啧啧称奇,南霸天在洋洋得意,说:“四大天王已打倒一个,其它的快上来!”
其余三个档主,见独腿蟋蟀如此厉害,怕伤及自己的蟋蟀,就说:“神勇大将军天下第一,我们甘拜下风。”南霸天一阵哈哈大笑。独腿蟋蟀猛然“啯啯……”几声,声音洪亮,较场一时飞来无数蟋蟀,怕有成百上千,围着独腿蟋蟀“啯啯……”叫唤。叫了一阵,独腿蟋蟀跳上南霸天头上乱抓乱咬,蟋蟀也纷纷飞到各人头上身上抓咬,众人大惊失色,抱头逃窜。南霸天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家丁连忙将他抬回家中,三鞭子问是怎么回事,家丁绘声绘色说了一趟。三鞭子说:“我都说那蟋蟀成精成怪了。”差人去请郎中,郎中把过脉,说是急惊风,开了药方。南霸天吃过药,仍不见好转,整天呼呼大睡,又不似睡,喉咙“啯啯……”直响,好似蟋蟀叫唤。直躺了半个月,方慢慢好转,能下地行走,但说说含糊不清,嘴巴也歪到一边去。
南霸天病重期间,余副官专门从广州回家探望。余副官已投笔从戍,当上了副师长。他回家时仍然穿着长衫,戴着礼帽,只和夫人回来,没带一个随从。陈督军以县长身份,设宴款待余副官。陈督军以前和余副官一齐在省督手下共过事,也在黄埔军校读过书,二人见面,不叫官阶,只以同学相称。席间,余副官向陈督军敬酒,说:“现老同学为我县父母官,望多体贴民情,造福乡梓,同学则深感万幸!”陈督军说:“我一定鞠躬尽粹,死而后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余副官又说:“老兄武官兼任文职,非长久之计。”陈督军说:“我也想辞去县长之职,无奈一时找不到人。”三鞭子歪着嘴巴说:“督座县长之职干得好好的,找什么人?”
余副官私下告诉三鞭子,陈督军这人耍手段,以公谋私。前些日子元城遭受水灾,他不积极组织救灾,反而乘机强令渔民购买保险,省里收一元,他收五元,以中饱私囔。有人告上省城,省长要追查这事呢。三鞭子听了,做声不得,余副官司又劝说父亲,将玄妙观的山林归还乡民,以化解积怨,安定民心。南霸天嘴巴吱吱呀呀,说话含糊不清,也不知是同意还是反对。三鞭子不满意,说:“哥,怎么你的所作所为,和共产党一样?”余副官掏出只小本子在三鞭子面前一晃,说:“哥和你一样,是国民党。”
三鞭子叫子武也参加国民党,子武犹豫不决,回家找父亲商量。赖长生说:“你还是什么党也别参加,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城头变幻大王旗,世事难测,我们还是事事小心为好。”子武说:“爸,您也不是当了议长吗?现在国民党势力大,参加了日后有个靠山啊。”赖长生说:“陈督军还让我当县长议长是为民说话,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做自己的生意吧。”
子武把父亲的意思告诉了三鞭子,三鞭子说:“参加国民党有什么不好?督爷是国民党,我大哥也是国民党。督爷让我物色个联防队副队长,我正想保举你,你不参加国民党怎么行?”子武听说有官升,秘密办理了入党手续,心想,等生米做成了熟饭,副队长的作任命下来,父亲也无话可说了。
惊蛰 第四十三章 萧湘下乡
江铁头的小木屋被洪水冲塌了,大烟管和木花回元江峡打渔,江铁头没地方住,赖长生让他搬进赖天庐做看护,不用日日摇小艇去兴隆洲了。江铁头不喜住赖家的青砖大屋,他喜爱兴隆洲这个地方,日日找些断砖旧木,想重新建一个自己的家。
东较场有段浸塌了的古城墙,城下废弃了许多古砖,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了。城里人说这些砖块只只有幽灵,无人敢用,江铁头正好派上用场,没事就用小艇去运砖。有个姑娘搭他的小艇到兴隆洲去,江铁头看姑娘像是外地人,也不好问人家去兴隆洲干什么。
姑娘问江铁头:“听说兴隆洲淹死过太平军,你还在这儿建房子?”姑娘又问农会的事,问有没有人在兴隆洲集会。江铁头说:“那是好几年了,农会在石角围和人家打架呢!”
姑娘正是广州来的萧湘,萧湘已是一名共产党员了。哥哥牺牲后,给萧湘留下遗书,叫妹妹跟共产党走。萧进是蒋介石清党时,让反动派杀害的。那时萧湘父亲刚病死,又接到哥哥的噩耗,她哭了一天一夜,决心继承哥哥的遗志,跟共产党走到底。
萧湘找到哥哥的好友,终于和共产党组织接上头。萧湘入了党,被派到农村发动武装斗争。萧湘原来想去海丰县,那儿是澎湃的故乡。后来又改变主意,到元城来找子寿。
一进入子寿的赖天庐,看到赖家花园住宅,奴婢成群,萧湘马上后悔了。她觉得自己是穷苦人家,子寿是富家公子,人家怎么会支持自己革命?虽然她知道子寿受她,但是,她觉得两个人同走一条路,只是一种幻想。
萧湘想了想,就把日记本留给子寿,一个人去闹革命,她听说兴隆洲住着几户最穷的人家,想去打听打听农会的事,却一无所获,她听人说,元江县正通辑一个叫六指仔的共产党,又不知六指仔在哪里。
萧湘终于知道石围嘴村农民械斗之事,跟海丰县的农民暴动一样,曾和元江县长派去的官司兵打了几次仗。便去石围嘴寻找六指仔。今年的元江洪水冲塌了石围嘴河堤,浸塌房屋二百多间,淹死猪羊等畜牲无数。五千亩低洼稻田,眼看丰收在望,倾刻间颗粒无收。石角围经过械斗,损失惨重,人祸加上天灾,真是家家哀嚎,人人沮丧。河口村众姓人家,更是十户之中,九户断粮。赖姓祠堂又熬粥赈灾,开始以为河口村人不会来,谁知他们携老扶幼,结伴而来。天灾面前,赖姓人也不计前嫌,共渡难关。
赖长生送来大米三百担,师爷见河口村来吃粥的,都是妇孺老者,青壮男人一个不来,回来告诉赖长生。赖长生叫师爷将大米运到河口村,各家各户进行分派。这日萧湘正来到河口村,便协助师爷派大米。河口村人以为萧湘是县里人。萧湘派完大米没回去,借宿在村校里。她问村民打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六指仔的人,此人到哪里去了?村民都异口同声说:“此人让县上抓去枪毙了!”
萧湘觉得奇怪,如果县里捉到了六指里仔,为什么城墙上还贴出通辑告示呢?萧湘问一个老实的妇人,妇人告诉她,六指仔在村上惹出大祸,村中人人憎恶,巴不得他消失。有人说他被捉住,当共产党押到省城了。也有人说他到滨江当土匪,总之村人没见过他,大家都当他死了。
萧湘心中失落,村校老校长见萧湘能说会唱,留下她当几天教师。村校原本有四个老师,学生也有二百多人,水灾之后,很多学生失学,教师也走了一半。萧湘喜爱村校宁静,老校长是赖家村的老私塾先生,另一位教师也姓赖,两人都是年近六旬的人,正愁着没人调教学生,忽然天上掉下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加盟村校,心中高兴。
村校也是赖长生捐助所建。当年赖家村有间私塾,专收赖姓子弟入学就读,贫困家庭不收一切费用,成绩优异者还有奖赏。当然,这些优惠,众姓人家是不能享受的,因为私塾费用,均出于赖姓祠堂。后来,县上取缔私塾,兴办学校,赖长生出资五百银元,在赖家村和河口村之间兴建了这座村校,既收赖家子弟,也收众姓人家。赖长生另外捐资五百,设立奖励。县长赞扬赖长生深明大义,亲笔写上“仁爱小学”的牌匾,挂在村校上。当日农会领人进赖家村,打人放火,就是不敢动村校一根毫毛。有个土匪想乘机在村校放把火,结果被乡民打了一顿,这些乡民不是赖姓人氏,而是众姓村民,可见村校在民众中的神圣地位。
萧湘发现水灾过后,村校失学的儿童,都是众姓人家,赖姓的人一个都没有。萧湘觉得奇怪,挨家挨户进行家访,众姓人家哎声叹气,说:“现在连饭都没得吃,哪有心思叫孩子去念书!”萧湘说:“不是有救济米派下来了吗,怎么没饭吃?”村民说:“有米没柴,又怎么煮饭?”萧湘说:“我们穷苦人家团结起来斗争,不愁夺不回山林。”村民说:“有个屁用,以前农会不是组织大家斗争过,胳膊扭不过大腿,穷人就只有穷命。”萧湘说:“共产党领导我们穷人闹翻身,只要大家一条心……”村民一听到:“共产党”三个字,都闭口不做声。有些胆大的人说:“前些日子县上有人来贴告示,说要辑拿共产党六指仔,谁还敢闹革命?”
萧湘来到六指仔外公家,六指仔外公刚从地里回来,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抽旱烟,听萧湘说了来意,六指仔外公说:“我不认识这个人。”连门也不让萧湘进。六指仔外婆将萧湘拉到旁边,说:“姑娘你不知道,我这个外孙时常来添麻烦,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外公已经不认他了。”萧湘说:“你们不知他去了哪里吗?”六指仔外婆说:“他好久也没回过来,谁知他去了什么地方……请问姑娘是他什么人,这么急切想找他。”萧湘想说自己是六指仔的同志,觉得又不妥,说:“我,我是他的一个朋友……”六指外婆说:“是他的未婚妻吗?不要怕羞,如果是他的未婚妻,我们知道他下落,会告诉你的。”
萧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既没肯定,又没否定,如果这样能找着六指仔,被人误解又怕什么?
惊蛰 第四十四章 新官上任
元城来了一群又一群乞丐,那是受水灾之后来逃荒的灾民。这些灾民扶老携幼,成群结队在大户门口等着施舍。赖府在大院门口放置两口大水缸,日日施粥赈灾。陈督军突然被叫回省里,有人告他救灾不力,且有中饱私囔。没多久,他仍然被派回元江做督军,只是县长一职让人顶替了。
新来的县长姓范,是香山人氏。范县长一来到元城,马上组织富豪商贾进行赈灾。范县长从广州带来了个粤剧戏班,在县城搭起戏棚,连演了三日三夜,范县长亲自登台演唱,筹得了银元一万二千六百多元。老夫人特意拿出珍藏的小金佛,卖得义款八百元,约德翰神甫献了美元二十元,说:“神爱世人,主与灾民共渡灾难。”
洪水浸塌了赖家两间店铺,赖府无心修整,全家投入赈灾之中。子文配合粤剧班义演筹款,子武维持灾民乞讨秩序,子德协同县长运输救灾物品,子寿去乡村做好善后……这些都是赖长生的亲手安排。彩风彩云不满公公揽事上身,暗下说:“公公又不是县长,做议长动动嘴巴就行了,何必出钱出力那么辛苦!”说话传到老夫人耳中,老夫人把两个孙媳妇叫来,说:“一个人,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富贵,落难时需要人家的帮助。即使自己这辈子人丁兴旺,衣食无忧,也是上辈的阴德,我们也要为下辈子积德。”
老夫人叫彩风彩云回去劝说父亲,将霸占的山林让出来,即使不为村民着想,也要为子孙后辈着想。说也奇怪,这回南霸天将河口村的两百亩山林让出来了,只是玄妙观的山林还占着,三鞭子说承包玄妙观的合约没到期,如果到了期限,南霸天是会按合约去做的。
南霸天吃了余副官从广州带回来的药,身体状况好了许多。本来南霸天死也不肯归还山林的,三鞭子做了主,南霸天也没办法,余副官告诉三鞭子,父亲霸占村民山林,也有人告到省里,新来的范县长很有势力,如果再有人告状,他这个哥哥在省里也不好说话了。三鞭子明白哥哥的说话,怕自己日后局长帽子不保,只好做出个样子来。
范县长非常高兴,觉得三鞭子给他新官上任一张脸,带着三鞭子到河口村去宣布这一“重大消息”。村人半信半疑,以为是三鞭子搞什么阴谋诡计。人们上山放牛,狩猎打柴,果然不用交钱了。村人以为新来的县长神通广大,得寸进尺,成群结队去元城县府,要县长帮助收回玄妙观山林。范县长很为难,三鞭子说话了:“玄妙观承包未到期,现在虽然换了县长,县上辑拿六指仔仍然有效。”
村民没有办法,六指仔悄悄潜回河口村,想进一步发动群众,扩大战果,夺回玄妙观林产。谁知踏进外公家门,就被外公轰走。到几户人家去串门,人家也不理睬他,只好潜回玄妙观伺机行动。在玄妙观里,六指仔一个人冷冷清清,度日如年。他害怕三鞭子来抓他,晚上不敢睡在仙观里,一个人走去仙观后面的一口山洞中躲起来。蚊叮虫咬,痛苦万分。夜里听闻山林一阵阵猿猴声,恨不得自己也变做一只猿猴,在山中自由自在,不用担惊受怕。谁知这种念头一出,他发觉自己的手脚即刻长出黄黄的毛来,手指脚趾也变成了尖爪儿。吓得他不敢胡思乱想。幸亏他不用生火做饭,吃把野果,喝口泉水,就熬得一天半日。出门时,六指仔是一身尼姑打扮,也无人识晓。只是他那只多出来的手指无法掩饰,几次磨利柴刀想砍掉,却不敢下手。
这天晚上,六指仔在石围嘴村口,远远听到村校有人在唱禾楼歌,心想,这个时候,谁还闲心听人唱禾楼歌?走近一看,只见村校前面的大榕树下,一群男女坐在地下听一位老者唱禾楼歌。禾楼歌又称“南歌”,元江风俗,每年中秋之后,下造稻田丰收在望,人们便在村头巷尾唱禾楼歌庆贺。元江乡村,村村有自己的得意歌手。以前,七叔公是闻名百里的禾楼歌王,他可以连唱三日三夜,歌词句句新鲜,绝不重复。石围嘴村年年唱禾楼歌成风,有自娱自乐,有擂台争霸比赛。有一年老夫人亲自到石围嘴坐镇,邀请四方八岭九位著名歌手进行擂台赛,村中搭起九座歌台,从中秋后一直唱到下造水稻开镰收割,真是日日欢乐,晚晚歌声,清风明月,共享太平。擂台赛结束那天,七叔公的一首《梁山伯与祝英台》唱了一日一夜,里头有些故事,真是闻所未闻,不知他是怎样加插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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