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指云笑天道1
王猛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笑容,对着坐在他的床前,泪流满面的苻坚说道:天王,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君臣一场,也总有告别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苻坚哭着摇着头,却是紧紧地握着王猛已经枯瘦如柴的手:不,景略,不要扔下我,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偏向慕容垂,我这就去下令杀了他,只求你不要走!
王猛悠悠地叹了口气:天王,别这样,那天他反行毕露,你正可以明正典刑,但你错过了机会,现在没有杀他的理由,强杀他的话,只会,只会让天下人不服。我知道,你,你为了我,下令大赦,我还是,还是得劝你一句,这,这不符合礼法,只有,只有君王和太后离世,才,才可以
苻坚大吼道:去他娘的礼法,我是天王,我要谁活谁就要活,景略,你亲手创立了大秦,你对大秦的重要性,超过太后,超过先帝,甚至超过了我!如果能让你病好起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王猛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生死自然天注定,岂非人力可改?臣这些年来东征西讨,协助天王整顿朝纲,无一日不呕心沥血,这身体,早就不行了,若非不想亲眼看着天王的秦国垮掉,又怎么会强撑到现在?!
臣年少之时,喜欢谈玄论道,也染上了服食五石散的恶习,少年之时,只觉意气风发,可现在却是身体每况愈下,这些毒素积于体内,已是金石难救,这是臣的宿命,天王莫要伤悲!
苻坚的眼泪再次如洪水般地涌出:天啊,你为什么要如此地残忍,为什么要夺我景略!
王猛的眼中突然神芒一闪:天王,这些天你一直不理国事,陪在我这里,这是不对的,臣一死不足惜,但大秦的天下,千万的子民,都需要你继续去管理,照顾,岂可因一王猛而轻天下万民?!
苻坚低头不语,久久,才叹了口气:朝廷自有纲纪,有你留下的全套运转体系,即使没有我,也不会出事,景略,你不要太悲观,五石散毒,并非无药可救,听说西域有秘术可以治,我这就下令,让出征西域的吕光加快速度,给我迅速找到
王猛摇了摇头:这天下哪有能起死回生的药?若真有这么神奇的药,那西域之人也应该长生不死了。不过都是些谣传罢了,西域离中原太远,汉朝三通三绝之后,几百年来鲜有中原人踏足这片土地,才会有这种荒唐的谣言出现。这回吕光远征西域,就是为了打通这个联系,重开丝路,只要让西域纳入中原的州郡,以后大秦的西方,当可无忧!
苻坚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难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救景略了吗?!
王猛吃力地坐起了身,看着苻坚的双眼,表情变得异常地严肃:天王,你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救我王猛,而是救你的大秦国,现在我的神志异常地清醒,这是回光反照,可能接下来再睡过去,臣就不会再醒了,所以这是臣最后对您的话,请您一定要听!
苻坚勾了勾嘴角,刚要说话,王猛的手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而声音变得异常坚定:请您安心听我说!
苻坚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我一定用心听,全力做!
王猛的眼中光芒闪闪:首先第一,请天王放弃南征晋国的想法,天下大乱,已近百年,南北分裂,也过一甲子,自古以来,南北风俗迥异,北人不可行中原王化于荆扬,吴人也不可能以舟船出中原以争天下,这才是这百年来,天下不能一统的真正原因!
虽然北强南弱,但是现在的晋国,君臣还算齐心,内有良臣,外有大将,军民视国家为汉人最后的希望,若无外力,他们会内斗,无力北上,而一旦大秦起倾国之兵想要灭晋,他们势必拼死抵抗。
苻坚点了点头:但我秦军毕竟有百万之众,当年晋国灭吴,不也是和今天的情况一样吗?为何景略总是看不到这一点?
王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晋国代魏,灭蜀,内部统一,人心安定,而吴国君臣离心,又失了荆州,长江天险已不足恃,这是晋灭吴的原因。但大秦现在不是这样,中原各族杂居,被打败和征服的鲜卑,羌,匈奴,羯这些异族,都是潜伏待机,国家安定的时候他们不敢作乱,一旦前线战事不利,或者是久拖不绝,必会生乱于内,这点,望天王切记!
苻坚叹了口气:这些话我们早就讨论过多次了,不过这次,景略,我答应你,南征之事,暂且作罢!
王猛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点了点头:天王,这第二件事,就是臣刚才所说的,大秦真正的仇人,不在南边的晋国,而在北方被征服的各个胡人异族,您是氐族人,也是跟汉人长期混居,汉化程度最高的民族,即位以来,施行仁政,与汉人明君无二,所以氐族人和汉人会支持您。
但是其他的胡族,他们的生活习性与汉人完全不同,不事农耕,还是想着游牧抢劫的那套,这种习惯,非融合一两百年,不可改变!而在这些胡人彻底被同化成农耕的汉人之前,南方的晋人也会视秦国子民为异类胡虏,不愿统一,所以,跟您有灭国之仇的鲜卑人,羌人,才是真正的仇敌,您一定要认识到这点!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苻坚的眉头微微一皱,这个不经意的动作给王猛看在了眼里,他闭上了眼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天王还是不信我的话,我并不是对他们有什么私仇,才要这样说的,实在是慕容氏鲜卑和姚羌这两族,天生反骨。
慕容氏的燕国被我们亲手消灭,而姚苌的兄长,前任羌人大头领姚襄,被天王的堂兄苻黄眉亲手斩杀,这些人都跟您是国仇家恨,本身又是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之辈,天王切不可以为他们现在恭顺,就掉以轻心!
苻坚勾了勾嘴角:那拓跋氏鲜卑的代国,也被我消灭,为什么你从来不提把拓跋氏一族斩草除根呢?
王猛叹了口气:拓跋氏不一样,他们世居塞外,没有进入中原过,而且他们这一支,知道感恩,当年晋国对他们有恩,永嘉之乱时,居于中原的那些各族胡人几乎全部反叛,只有拓跋氏鲜卑一次次不遗余力地救援晋国,帮助刘琨在北方能坚持多年。
最关键的是,他们并没有见识过中原的花花世界,本质上还是塞外的夷狄,最多图点中原的物产,并不求万里江山。现在代国因为父子相残的内乱而灭国,其故地已经给匈奴部落的刘库仁和刘卫辰这两支分统,并不象慕容氏的鲜卑那样,仍然能统领其族人,只要天王能把拓跋氏的王子拓跋硅牢牢地留在长安,不让他回到故地重新召集旧部,这拓跋鲜卑,不用操心。
苻坚点了点头:记下来了,不放拓跋硅回草原。那么慕容氏和姚氏,孤又当如何应对呢?
王猛闭上了双眼,说道:这次本是除掉慕容垂的天赐良机,他和姚苌都是世上英杰,又会隐忍,想抓他们的把柄太不容易了。这次既然错过,以后想要下手就难了,陛下万万不可让此二人脱离您的控制,只要让慕容家和姚家的人居于长安城内,隔绝和割裂他们和族人的联系,以后慢慢地把这两族人分迁到大秦各地,编户齐民,与汉人杂居,才可能慢慢地消融掉他们。
苻坚的眉头一皱:那为何现在不能做这事呢?
王猛摇了摇头:现在氐族人的数量太少,汉人也并没有完全心服,天王还需要再用二三十年的时间安抚国内,不要说把他们迁移,就是前一阵天王迁移本族人,分居关中各地时,那也是哭天抢地,一片悲泣之声。若连您的本族人都不愿意部落分离,散居各地,这些异族又怎么可能愿意呢?到时候若是有人煽动,则很可能直接燃起战火,内乱于内,晋国再趁机北伐,大秦危险!
苻坚点了点头,心下却颇不以为然,他看着王猛,说道:景略,这两件事我都记下了,还有别的事吗?
王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女色与男色,还望天王以后能稍加节制,臣弄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少年时颇为纵情声色,又加服食五石散的原因,天王身体壮健,但药石终是伤人之物,臣走之后,只怕无人会再规劝天王了。
苻坚咬了咬牙,正色道:这次的事,就是我管不住下面那活儿才引起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好色乱为了,慕容家的男人和女人,以后我一个也不留!
王猛叹了口气:晋国的玄士们有养生修性的一些秘术,以后天王或可重金购来,当年竹林七贤的稽康就有一本,臣这里有抄录本,希望天王能多看。
此外,天王需要牢记,氐族宗室是您的同族,也是最亲密可靠的力量,当年晋国八王之乱是宗室之乱,但在您这里,阳平公苻融,您的庶长子苻丕,太子苻宏,都是忠诚可靠的人,尤其是阳平公,文才武略,是国之柱石,我死之后,天王的军国大事,希望能多与阳平公商议,再作决定!
苻坚点了点头:可是孤也不可能只跟他们这些宗室之人讨论吧,慕容垂,姚苌这些人,真的就弃之不用了吗?
王猛摇了摇头:天王,臣刚才就说过,这些是最危险的敌人,从敌人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他们一定会怂恿你南征晋国,一统天的的。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我刚才答应过你,不会南征晋国的。
王猛正色道:臣与天王相处二十多年,太了解您了,您现在答应臣,但心里却并不乐意,就算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您能忍得住,但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您还能忍吗?您是有大雄心的人,想着要天下一统,就算自己极力克制,只要有人进言,您终归还是受不了的!
苻坚咬了咬牙:孤说过,答应了你的事,就会做到。绝不食言!
王猛摇了摇头:慕容垂和姚苌一定会想办法在两国之间制造摩擦和挑事的,这两个人,天王一定要留在朝中,不给实职,以虚衔空置即可,而他们的部落,也要撤往北方,不要留在南边与晋国接壤之地,慕容垂比您年长十余岁,姚苌也大过您,只要您能节欲养生,活得比他们久,国内无事,他们自然不能兴风作浪!
苻坚点了点头:记下来了,多谢景略教我如此良策!
王猛说了这么多话,脸上的红色渐渐地褪去,眼中的神彩也渐渐地消失,他躺回了床上,喃喃地自语道:天王,臣还想跟家人们交代几句话,请您
苻坚的眼中泪光闪闪,紧紧地握了握王猛的手:景略,珍重,孤这就去找御医,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他说完之后,咬牙一扭头,转身就走,而两行清泪,直接挂在了他的脸上,串成一行,被风一吹,随风而落。
当苻坚的脚步声远远地消失在院外之后,屋内只剩下了王猛的几个儿子,王皮,王永,王休,王曜等人,而更小的几个十余岁的孙子,则跟着跪在大人的身后,抽泣不已。
王猛的目光扫过这些子孙的脸,突然神色一变:镇恶何在?
第一百三十章 一代人杰辞世语
王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转而说道:镇恶是不祥之人,今天我们全家都要为爹爹您祈福,就没带上他!
王猛叹了口气:都是我王家的子孙,怎么可以厚此薄彼?镇恶只不过是出生的时间不太好,正好是五月五的恶日出生,但只凭这个,就把他看成不祥之人吗?太不象话了!
王休正待开口,一边的二哥王皮说道:爹,您这回的病,没准就是镇恶这个灾星带来的,我们都商量好了,把他先送出去几天,等您病好了,再接回来就是,但现在事关您的
王皮的话音未落,王猛突然怒吼起来:混蛋,说的什么话!为父平时怎么教你们的,都当耳边风了吗?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竟然爆发出如此的能量,这一下惊得所有王家的子孙,全都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王猛跌坐回了床头,叹了口气:昔日战国时齐国的孟尝君,也是恶日出生,但不照样是名垂青史的人杰吗?镇恶生下来就与众不同,比别的孩子更加机灵,你们不要看他是恶日出生,以后光大我们王家,非此子不可!
这回所有王猛的儿子,不管心中情不情愿,都只能应道:爹爹说的是。
王猛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眼中的光芒也渐渐地消散:你们记住,以后我们王家不管经历什么样的事情,都要团结一心,共同面对,切不可象今天这样,随便地抛弃家中的亲人,朝代可以更替,天下可以易主,但只有家族,血缘这些,才是永远不可割裂的。
一个稚嫩的童声从门口响起:爷爷!随着这个声音,一个七八岁的俊俏小男孩,哭着从两个妇人的手里冲了出来,直扑向王猛,一下子钻进了他的怀里,把头深深地埋进去:爷爷,镇恶不要您走,镇恶不要您走!
王猛的脸上老泪纵横,轻轻地抚着王镇恶的背,柔声道:爷爷没事的,镇恶,你是男子汉,要坚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辱没了王家的名声。
王镇恶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在王猛的怀中哭泣。
王猛叹了口气,看向了床前的子孙们,缓缓地说道:今天我跟天王交代的事情,他并没有往心里去,我受天王大恩,我们王家也必须为秦国尽忠,天王已经给了我无上的尊荣,我死之后,永儿作为家中嫡长子袭爵,其他的孩子,也都各有自己的官职,以后要靠自己的本事,来争取自己的未来,如果得爵之后,才可分家别居,这是我王家的家规,大家切不可忘!
王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但仍然跟着其他的几个兄弟低头应道:谨遵爹爹的教诲!
王猛扫了王皮一眼,继续说道:如果天下大乱,你们为秦国尽了忠之后,也要考虑到家族的未来,我王家子孙满堂,真的碰到乱世,则要有子孙去南方,晋国!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都大惊,王镇恶抬起了头,乌溜溜的眼珠在转着:爷爷,晋国不是我们的敌人吗?为什么要去晋国?
王猛叹了口气:你们记住,你们都是汉人,秦国是我们的祖国,但毕竟是异族人建立的国家,天王仁厚,心慕汉家文明,境内各族平等,这样的国家,值得我们效力,但是南方的晋国,才是汉人的衣冠正溯,如果秦国不保,你们不要留在北方侍奉虎狼之君,要去南方,认祖归宗!
王永的眉头一皱,抬起了头:爹爹,有一事孩儿一直不明。当年晋国大将桓温率军打入关中,兵临长安,而您也去见了桓温,他对您非常地器重,为何您当时不跟着他回晋国呢?
王猛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因为晋国的情况很复杂,当时并不是我回晋国的好时机,孩子们,你们听好了,我们王家世代居于关中,我们的基业,祖坟都在这里,但这并不是我们死守故土,不追求汉人正溯的理由。
当年我去见桓温,就是想着看看这个名震天下的大英雄,是否是可以找付终身之主。若他真是英雄主,当提劲旅,攻克长安,收复两京,横扫天下。
可是他明明离攻克长安只差一步,却是退缩不前,当年晋军入关中,关中豪杰蜂起响应,长安唾手可得,但他却怕损耗自己的实力,白白观望了半年之久,我终于明白,桓温要的,不是真正地收复失地,建立功业,而只是为他的谋朝篡位,积累功勋而已。
王永奇道:积累功勋?攻下长安不是更能有功勋吗?
王猛长叹一声:晋国是南渡政权,朝廷由这些北方世家,如太原王氏,琅玡王氏,陈郡谢氏等把持,而地方的兵权,尤其是荆州的兵权,则是由桓家这样的军阀所控制,桓温想要进入朝中,掌握朝政,就得作出一副北伐的姿态,但不能真的收复两京,如此一来,会有新的北方世家进入朝廷,未必会支持他夺位,如果他强攻长安,自己的兵力损失过大,那连荆州可能都无法保全,所以他眼见功劳捞得差不多,见好就收,准备回去篡位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桓温后来在枋头大败于慕容垂,声名尽丧,在江东又给王家,谢家这样的世家抵制,终其一身,不得篡位,幸亏我当年没有跟他回去,不然的话,哪有我后来的功业呢?
你们要记住,晋国内斗激烈,世家和地方军阀之间的矛盾很难调和,如有外力压迫,他们会团结一致对敌,但一旦太平,则会争得你死我活,如果不是北方大乱,你们也不要随便入晋,一旦卷入,想再回关中故居,可就难了!
所有的子孙们齐声道:孩儿谨记!
王猛的看向了怀中的王镇恶,突然微微一笑:镇恶啊,王家的未来,就靠你啦!他这话刚说完,头却向着边上一歪,嘴角边挂着一丝神秘的笑容,气息却绝。
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号声顿时响起:爹(爷爷)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姚苌献策平天下
三个月后,长安,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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