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荔箫
顿了一顿,他又道:“且再看看吧。”
柳宜见他这般,不好再追问什么,就退到了一旁。但他自是瞧得出,柳宜心下的困惑愈来愈深了。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与这位乳母说个明白?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说罢了。
约莫月余之前,他曾大病了一场,高烧了两天一夜,这两天一夜里他一直睡意昏沉。
退烧之后,他脑子里似乎多了许多事,又似乎忘了许多事。他竭力地回想过,也想不出什么,就像风掠起的沙子,抬手抓不到痕迹。
自那日起,他就变得有些奇怪。料理政务时,常觉得有些奏章曾经看过,未及看完便知当如何料理。还有些时候,他会恍惚中觉得自己已处理过奏本所言之事,但处理得不尽人意,便可细细地再想一遍,料理得更为周全。
他是皇帝,能对政务这般信手拈来自是好的。可除此之外还有些转变,让他苦不堪言。
这月余里,他时时会梦到一个人,梦到一个女子。
最初的时候,他梦到她在凉亭中听雨。他途经凉亭,看到她清秀的背影,觉得心旷神怡。
不知为何,虽然只是一道背影,他却着了迷。他想上前与她说话,心底却又有一股没由来的顾虑,让他望而却步。
在那场梦里,他就这样一直站到了最后。看着雨、看着她,直到醒来。
而后,他又一次次地梦到了她。
他梦到她给他端茶、为他研墨,坐在他身边小歇。但梦境混乱,他的目光也不受控制,常常只看到她伸过来的手、看到她腰身与背影,却就是没看见过她的脸。
足足过了大半个月,他才梦到一次与她闲谈,听她提起她是元章四年进的宫,又恍惚里听到自己唤她“阿鸾”。
阿鸾。
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扎进了他的心。当时正值大选,他却因知道她是宫女,连殿选都想免了,最后是皇后做主留了两个人。
他也尝试着按捺过自己的心思。因为说到底只是几场梦,他身为一国之君因为几场似是而非的梦就魂不守舍至此,说来也太荒谬。
可他就是挣脱不了,他总是在想她。
直至三天前,他梦到她死了。
偌大的一方厅里,停着她的灵柩,许多宫人都在哭。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手扶住她的棺椁,望着墙上巨大的“奠”字,觉得可怕。
从那场梦中惊醒的时候,他额上一层冷汗,心里发虚、发空。他依稀觉得在面对她的棺椁的时候,他好像有很多遗憾,可他没机会同她说了,只能赐她一场厚葬。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那样孤独过,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孤独在心底荡开,一重一重的将整个心房包裹。
他突然拿定了主意,他得找到她。
他不知她是谁,却惧于到头来只能给她一场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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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西北边,三个鸾一连几日都只跟着柳宜差来的大宫女学规矩,日子过得一成不变。
这些规矩顾鸾信手拈来,大宫女们不必为她费什么心思。但论起得脸,还是舍得砸钱的倪玉鸾最得脸。
倪玉鸾很会来事儿,除却舍得砸钱,学起规矩来也很尽心。再加上人美嘴巴甜,御前差来的人不免觉得她会大有前程,乐得与她结个善缘。
方鸾歌对此颇是看不上眼,这日又遥遥见她给来传话的宦官端茶倒水,禁不住地出言刻薄:“属她爱拔尖儿。可御前哪一个不是大大方方的?就她这副奴颜媚骨的样子,只怕圣上反倒看不上呢。”
顾鸾闻言,抿唇垂眸:“圣上的喜恶,岂是你我能拿来嚼舌根的?”
方鸾歌神情一滞。
她看一看顾鸾,觉得她方才说那话时的样子,莫名有几分说不出的威严。
这般又过了十数日,日子一晃就入了七月。几人的规矩都练得差不多了,柳宜就着人来传了话,让她们近来仔细准备着,不日就要轮流进紫宸殿侍奉。
除此之外,柳宜还说让她们自己商量谁先进殿。
差来的小宦官位份不高,只顾传话。话刚说完,倪玉鸾就起了身,笑意吟吟:“劳伴伴去跟姑姑回话,便让我先去吧。我日日都苦练着规矩礼数,姑姑差来的姐姐们都知道的。”
那小宦官多少也知道倪玉鸾一直以来的打点,听言便要去回话。
旁边的方鸾歌却拍案而起:“怎么就由着你拿主意了?你是勤学苦练,可顾姐姐学得也不差,端茶研墨的工夫更比你要好些。若要我说,不妨顾姐姐先去,咱们都再练上一练,免得出错。”
顾鸾垂眸。
方鸾歌这是拿她跟倪玉鸾杠上了。
倪玉鸾想争这第一自然有道理。但凡是人,都不免会先入为主。她们三个一并调来,从容貌来说各有千秋,哪个能先得见圣颜,或许就是最有前程的那一个。
顾鸾却无心此时争这第一。
她想要的,原也不是他的一时兴起。
是以不及倪玉鸾出言反驳,顾鸾就开了口:“便让玉鸾先去吧。她苦练了这么久,我必定不及她的。”
“你哪里不……”方鸾歌想为她争,被她眼风一扫,声音就噎住了。
是夜,倪玉鸾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了身,点亮烛火,再度翻起了枕下的本子。
这本子里记着写圣上的喜好,是她花了不少银子才跟御前宫人打听来的。
没有人知道,她原不叫倪玉鸾,而叫倪玉莺。
她出身并不高,祖上因罪被没入奴籍,她打从记事起就在宫里做苦役。
宫里的苦役,是真的苦啊,许多人都死得不明不白,最常见的就是病死。她们得了病都只能自己熬着,若熬不过去,就是草席一卷丢出去的命。
为着下去,她每一日都在绞尽脑汁地弄钱傍身,连来路正不正都顾不上。
后来听闻御前宫人来找名中有“鸾”字的宫女,她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花了重金、又许下来日的好处,终于让那掌事在典籍上将她的名字描了两笔,从“倪玉莺”改成了“倪玉鸾”。
费了这么多心思和力气,她一定要讨得圣上的欢心。她不想再回去做那些杂役了,想进后宫当娘娘。
倪玉鸾一遍遍翻着册子,将那些原已烂熟于心的喜好又读了两遍,最后翻到末页,视线凝住。
这一页上,写的是她几日前刚打听到的事情。
有个在殿内当差的宦官告诉她,圣上近来自己画了幅画,画上是个女子的背影。瞧不出其他的,但能看出发髻上至簪了两只样式普通的白玉钗,耳坠是水滴形的玉坠子。
她央那宦官将玉钗与耳坠的样式给她画了下来,着人去打了一副。
说实在话,这不是她喜欢的样式,她觉得这太过简单了,看起来毫不贵气。
但既是出现在了圣上亲笔所绘的画上,她便打算明日就戴这些。
翌日清晨,倪玉鸾梳妆妥当,就随着柳宜差来的宫女去了紫宸殿。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她绣鞋踏过被雨水染湿的青石板时掠起一层浅淡的声响。
顾鸾正在屋里与方鸾歌一起用着早膳,听到这声响下意识地抬了下头,透过窗纸,便看到倪玉鸾经过的身影。
顾鸾心中忽而有了些许紧张、些许患得患失,让她很怕他会喜欢倪玉鸾。
怔了半晌,她才将这份心绪缓和,低下头,又抿了口粥喝。
倪玉鸾入了殿,先随着带她的大宫女一道去侧殿沏了茶,便低眉顺眼地往寝殿中去。
楚稷刚下朝回来,更完了衣,刚走出屏风。
他正好觉得口渴,见有宫人端了茶来便信手接过,饮了一口。
面前的宫女虽然面生却规矩周全,依着礼数退开几步才转身往外走。
在她转身的刹那,楚稷眼底一震。
眼前所见与梦中的一些情景忽而重合,他怔然看着她的发钗,直至她要迈出殿门时他才忽而回神,慌忙唤道:“站住。”
倪玉鸾定住脚,心底乱如击鼓。仍自稳稳地定住了脚,回身深福:“皇上。”
柳宜立在旁边,眉心不着痕迹地一跳。
她瞧见倪玉鸾的簪钗和耳坠了,尚未摸清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只觉倪玉鸾规矩欠奉。
——倪氏现下离皇上足有三丈远,便是皇上忽而要问话,她也该近前几步再施礼听命才妥当。
可皇帝现下却显然顾不上这些。
柳宜眼看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去,身形依稀有几分恍惚。
行至近前,他伸手虚扶了一把:“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玉鸾。”倪玉鸾低着头,声音轻柔。话未尽,脸已红,复又福下身去,“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原本虚扶在她腕上的手一空,柳宜见状,眉心蹙得更紧了些。
与此同时,恰有宦官入了殿来,躬身禀奏:“皇上,皇后娘娘有事禀奏,在外求见。”
第4章 相见
楚稷收回手,神思也随之收回。定一定神,就往寝殿外去了。
倪玉鸾的身份姑且只能被吩咐了什么差事就做什么差事,不配随侍天子四处走动,只得定住脚,怔怔地立在那儿。
当今圣上既年轻,又生得英俊。扶起她的一刹那已让她的心怦然而动,她回味着,半晌做不出反应。
“咳。”柳宜走向殿门口,一声咳嗽。倪玉鸾忙回身,低下头:“姑姑。”
“皇上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柳宜睃着她,脸色不算太好看,“你且去外殿候着吧。”
“诺。”倪玉鸾屈膝深福。礼还未尽,柳宜已从她跟前经过,径直出了殿去,没再看她一眼。
倪玉鸾眼底微颤,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做杂役时人人轻贱的日子。
管事的颐指气使,全拿她们不当人看。偶有身份高些的宫人过去走动,若是正好心情不悦,也可以对她们肆意打骂。
可如今她都是御前的人了,柳宜也不过是御前宫人中的一个而已。都是当为奴为婢的,看不起谁呢?
不甘在倪玉鸾心底蔓生,指甲深深得抠进手背,抠得生疼。
宫阙有韶华 宫阙有韶华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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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西北边的屋子里,一早就有小宦官来跟顾鸾和方鸾歌传了话:“宜姑姑说今儿不学规矩了,你们好好歇上一日吧。”
二人自都高兴,日复一日地练规矩总是累的。尤其是顾鸾,从寻常礼数到奉茶研墨,她都恨不得比这些御前宫女还熟,要她再这样听上一遍又一遍实在累得慌。
二人就这样在屋里瘫了大半日。起初方鸾歌想着倪玉鸾一而再的强出头还有几许不忿,后来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安下心来吃点心喝茶。
临近晌午时,宫中有圣旨传开,说吴才人已有两个月身孕,位晋美人。
“有孕?”方鸾歌听闻消息只觉惊喜,扭过头问顾鸾,“这是不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顾鸾眨眨眼,点头:“是呀。”
上一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吴氏有了身孕。明年年后这孩子就会平安降生,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公主。
这个公主,会是吴氏一辈子的指望。
吴氏原是尚寝局的宫女,比皇帝年长两岁。半年前皇帝大婚,尚寝局按规矩要在大婚之前指两名宫女过去,为皇上“开蒙”——说白了就是学学床上那点事,别和皇后娘娘弄得尴尬。
吴氏便是其中之一。一夜过后,就依例进了后宫。
但她相貌平平,性子也老实,一辈子都不得宠。亏得有了这个女儿,得凡大封六宫倒也都由她。
不过,吴氏腹中的孩子应也不是当下后宫里唯一的孩子。
依着日子数,皇后应是也有了,只是尚未发觉。
皇后这一胎,是今上的嫡长子。
倪玉鸾在傍晚时从紫宸殿中告了退,回了房来。与她一道回来的还有些赏赐,拢共三两副首饰,还有些银两。
倪玉鸾喜不自胜,不免也要有些宫女宦官要来巴结她,她没关房门,谈笑声一句句地往顾鸾房里飘。
有人不无艳羡地说:“姐姐真是命好。我都调到御前一年多了,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两回,更别说让皇上亲自赏东西了。”
倪玉鸾的笑音里颇有炫耀之意:“我也不过是碰上了皇上心情好罢了。有好大家分嘛,来,这钗子你拿去。”
先头说话那人忙道:“不行不行,这我可不敢收,收了我也不敢戴。”
“拿着吧。”倪玉鸾还是硬将钗子塞了过去,声音比方才更高昂了些,“御前规矩多,我也戴不了这么多首饰,不如咱们分着戴。”
“嘁。”方鸾歌听着隔壁的动静翻白眼,“小人得志!”
“生什么气。”顾鸾歪在床上读着书,睃着她笑,“她是头一日当差,在皇上跟前,又正碰上吴美人有孕,赏赐自是少不了的。等你去了你也有,别自己气自己。”
她这样劝着,可自己心里也乱。不为那几副首饰,只怕他喜欢倪玉鸾。
其实,这心思说来也好笑。
从上一世到今天,她都不过是一厢情愿地喜欢着他。而他一直都有后宫,多一个倪玉鸾并没什么值得计较的。
但关心则乱,庸人自扰。
隔壁的声音越喜悦越刺心,和窗外不住传来的雷声一起搅得人心烦。
又过不多时,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得脸的宫人自有人将晚膳送到跟前,余下的人则是一起聚到东边的一间厅里用。
顾鸾和方鸾歌一起走出房门的时候天是阴的,滚滚浓云裹挟闷雷,但就是不下雨。
说来也烦,这雨只在晨起时下了一刻就停了,却阴了一整天,弄得又潮又闷,让人不痛快。
快走到用膳的那方厅时,天公偏又不作美地掉起了雨点。方鸾歌抬手遮了一下:“呀,没拿伞。”
顾鸾即道:“我回去拿。”
“算了吧。”方鸾歌拉住她,“一会儿饭该凉了。”
“万一下大了,就不好回去了。”她说着摆摆手,示意方鸾歌先进去用,自己拎裙小跑起来,想速去速回。
用膳的地方在紫宸殿后的东边,她们的住处在西侧。说远也不远,却需穿过紫宸殿后那片空荡宽阔的广场。
这场雨却落得很急,顾鸾眼瞧着雨越下越大,她刚跑到一半,雨水已有豆大。一颗颗砸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地越响越密。
顾鸾很快被打湿衣衫,估摸了一下离住处还有段距离,只得先往南奔了几步,躲到紫宸殿后的檐下暂避。
这样在殿檐下避雨是不合礼数的,只是宫女若被淋得浸湿在宫中行走并不好看,也不合礼数,通常便没人来挑这点错。眼下除了顾鸾,还有两个宫女也避了过来,同样是在去用膳的路上碰上下雨又没打伞的。
雨珠滑过金色的殿顶,又抚过檐下的滴水瓦当,一颗颗接连坠落。远处的亭台楼阁被水雾遮挡,变得朦胧不真切,勾起些如梦似幻的回忆。
顾鸾其实是喜欢下雨天的。虽不喜欢淋雨,却喜欢躲在窗前、檐下看雨。
上一世有一天也和今日差不多,她出门走到半路下起雨来,手里又没有伞。正巧身在御花园,就索性躲进凉亭安然看了半晌的雨。
可那场雨下得太久,天地很快被浇透,转而冷了下来。她觉得凉,不自觉地拢紧衣衫,心思也从静心观雨变成了盼着雨停。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雨帘,连身后有人经过凉亭都没注意。
直到他唤她:“阿鸾。”
她转过脸,垂眸福身,他几步走进来:“避雨?”
“是。”她承认了,他就道:“一道走吧。”
当时张俊不在,跟着他出来的小宦官不够机灵,听言微怔:“下奴再去取把伞来。”
“不必了。”他摇头,又跟她说,“走吧。”
那天她就这样跟他打着同一把伞回了紫宸殿。
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可她还记得那一天。
记得那一天的雨,记得那一天的人,甚至记得那把伞上的每一缕纹路。
顾鸾一壁想着,一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雨珠落在指尖上,清凉宜人。
“皇上息怒……太后娘娘也未必是想过问什么。”
殿前,皇帝迈出殿门,沿着殿檐走过去,一张脸沉得可怕。
张俊在他身后点头哈腰地劝,心里直怪礼部多事。
殿选是在一个月前结束的。这是元章年间的头一回大选,理应多选些人,充掖六宫,但皇上当时没那个心思,自己看都没去看上一眼,只让皇后做主留了两个。
按理来说这也没什么,不管留的多留的少,礼部按规矩筹备册礼便是。
眼下便该是准备着迎那二位新宫嫔进宫的时候。礼部却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多了个嘴,到太后跟前回了话。
太后原不是个爱为这些儿孙事费神的主儿,可眼下事情被推到眼前,她就不得不摆个态度。
主要是只留两个也着实太少了。
楚稷觉得头疼,因为这又是一桩不好解释的事。
他心里存着个“阿鸾”,懒得多选后宫,却也不仅是因着那个“阿鸾”。
在他的梦里除了她,还有不少散碎的片段。他因而看到后宫妃嫔尔虞我诈,许多都落了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可这种理由,自不能拿来和太后解释。
他不禁心烦意乱,沉着张脸,几步走到殿前檐下的尽头。足下一拐,又往北行。才走两步,楚稷无意识地抬眸,目光却忽而凝住。
几丈外的殿檐那一端,几个宫女正自避雨。一样的宫装,差不多的身形,却偏有那么一道让他莫名觉得不一样。
梦境里的亭中倩影浮现眼前,他皱起眉,清醒地想告诉自己她们并不相似,心里却又总觉得熟悉。
但白日里的玉鸾……
楚稷定神,摇一摇头。
从发钗到耳坠,都是玉鸾与他梦中更为相似。
那种相似一目了然,不似眼前这样,让他自己都说不出道理。
或许是那些梦困扰他太久了,他才会这样看谁都像。
楚稷沉息,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去。
还有三五步的时候,张俊咳了一声,几名宫女一并回过身,再一并垂眸跪下去。
顾鸾的心弦提起来。在垂眸之前,她明明只看到他一眼,心还是瞬间跳得快了,快到压过耳畔雨声,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原来十七岁时的他是这个样子。
她陪他从中年走到老年,见惯了他的沉稳睿智,眼前的他却截然不同。
他比她印象里俊美了很多,眉目间也多了几分年少轻狂的味道。一袭普普通通的蜜合色直裾穿在他身上,都透出一股不羁的贵气来。
她觉得意外又欣喜。
楚稷因方才对那背影的迟疑,到底克制不住地扫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他就不由一滞。
这宫女生得好美,宛若玉雕,似画中仙。
但也只那么一瞬,他就克制住了这股油然而生的欣赏。
他不能这样,
他得找到阿鸾。
第5章 终入殿
楚稷阔步迈出殿檐,张俊及时地撑开伞挡了上去。见礼的几名宫女都立起身,顾鸾目送他走远,心底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这场骤雨又下了近一刻才停,顾鸾匆匆回房取了散,就去了用膳的小厅。方鸾歌很贴心,怕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赶不上吃饭,已给她盛好了饭,几道菜也都拨过来一些。
顾鸾坐过去,方鸾歌斜眼一扫厅中另一端的桌子:“你要早点回来,且能听到玉鸾显摆呢。”
“又跟她置气。”顾鸾哭笑不得,夹了块肉塞到方鸾歌碗里,“少说两句吧,明儿该你进殿了,你别让她比下去便是。”
方鸾歌这才不再多说了,径自用完了膳就等着顾鸾。等顾鸾也用完,二人便一起回房去。外头淅淅沥沥地又下起小雨来,方鸾歌抱着她的胳膊说还好她回去拿了伞。另一边,有心思灵动的小宦官叩响了倪玉鸾的房门,屋里很快扬音:“谁呀?”
“玉鸾姐姐。”那小宦官躬身,“我是殿外服侍的小牧,来给姐姐问个安。”
小牧说这话时的口吻极尽谦卑。他在御前当差已有三载,却始终入不得殿。若不能搭上一位贵人,日后怕也没什么前程。
是以前些日子,皇上下旨寻了这三鸾来的时候,他就留了个意。看来看去,数这位倪氏最为通透、最有出路,他就私心里认定她了。
房中,倪玉鸾美眸一转,觉得在殿外服侍的人帮不到她什么,不过结个善缘也无坏处,就打开了门。
“搅扰姐姐了。”小牧堆着笑进屋,倪玉鸾问他:“有事?”
宫阙有韶华 宫阙有韶华 第5节
“也没什么事。”小牧仍自笑着,“就是看姐姐人美心善,盼着姐姐前程似锦。方才见着一些事,想跟姐姐透个底。”
倪玉鸾略显困惑,且先请他坐了:“你说。”
就听小牧道:“和姐姐一同来御前的那个顾氏,我瞧着不是个省油的灯,姐姐可要防着她一些。”
倪玉鸾神情一震:“这话怎么讲?”
“今儿个不是姐姐进殿当差了嘛。”小牧撇了下嘴,“她这就坐不住了。方才巴巴地躲到紫宸殿后去避雨,还真就见着皇上一面——姐姐你说,哪儿就这么巧?我估摸着她是提前打听着了皇上要往后头去。她模样生得如何,姐姐心里该也有数,可别吃了暗亏。”
小牧这一言一语,恰到好处地让倪玉鸾紧张了起来。小牧打量着她的神情,便知自己此言即便只是捕风捉影,也算说到了她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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