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荔箫
这两个人之间,颇有种不同寻常的默契。
张俊兀自回忆着,又听皇帝说:“阿鸾她……她会不会对朕也有些心意?”
张俊一懵。
皇帝抬头:“你说会不会?假若朕此时下旨册封她,她可会不高兴?”
“……这下奴怎么知道。”张俊一脸难色,“皇上要问,不如直接问顾鸾姑娘去。”
楚稷蹙眉:“若能直接问她,朕还来问你?”
“可下奴哪儿懂姑娘家的心思啊。”张俊苦笑,“若真让下奴说……下奴觉得顾鸾姑娘待皇上也确是不一样的。倘使皇上真怕她不高兴,那就为她想得再周全些。事事都妥当了,一来她安心,二来也总要心存几分感激,就不会不肯了。”
楚稷浅滞,追问:“这话怎么讲?”
第49章 家人(“……皇上!”顾鸾不假思...)
张俊对顾鸾其实算不上多么了解, 只是人在宫里久了,自问知道些宫女的想法,便慢条斯理地与皇帝说了起来:“皇上, 这在进后宫的事上, 宫女们的想法大抵是两种。一种想得简单些,一味地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觉得若进后宫成了皇妃, 那便是人上人。”
倪氏就是个例。
“另一种想得则多一些, 知道后宫里明争暗斗不断,觉得自己没有家世倚仗, 便不如安心做个宫女熬到出宫,好过在后宫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俊语中一顿:“顾鸾姑娘聪慧通透,皇上您看她是哪一种。”
楚稷沉吟着:“自是第二种。”
“这就是了。”张俊语重心长,“皇上您喜欢她, 这些日子都在费心费力地让她也喜欢您。可她若真进了后宫, 给她什么位份、她的娘家又能帮上她多少, 皇上可也得为她思量好了。不然以顾鸾姑娘的性子绝不肯为了恩宠豁出命去, 到时必定选择明哲保身,那与皇上可就不免要疏远了。”
这番话直引得楚稷深思,思量半晌,他抬了下眼皮:“这是你想的?”
“……”张俊一瞧被看破了, 不敢隐瞒, 赔笑, “下奴哪有这本事,还多亏宜姑姑提点。”
打从柳宜离了宫,他就常去走动。封了诰命的人没什么烦心事, 连夫家都愿意听她的,日子过得美满自在。
唯一让柳宜头疼眼晕的, 也就是皇帝和顾鸾这点子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了。
是以张俊回回去柳宜府里,都是柳宜先听他说一说近来的种种见闻,再反过来由他听柳宜抱怨。
柳宜既烦心皇帝这样的瞻前顾后,又体谅他这份少年人的情谊。一日说到最后,柳宜叹了气,就叮嘱他:“这事啊,我是不打算多管了,你也别多插手。但你记着,若哪日皇上想开了,打算册封顾鸾了,你得提醒他,顾一顾顾鸾的家人,宫里头也给她安排周全,别留下隐患。”
张俊当时直觉得柳宜想得太多,摇着头笑:“姑姑何必操这个心?历朝历代都有宫女得封的。封妃是一档子事,家人能不能跟着飞黄腾达那是另一档子事,不管也就不管了。”
柳宜缓言:“若她只是个寻常宫女,因着皇上一时兴起就上了龙床的,那道理确是这样。可皇上对她颇用了几分真心,就要另说了。”
张俊没想明白:“请姑姑明示。”
柳宜道:“后宫明争暗斗无休无止,那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人的性子都会变。而若有家世倚仗、位份支撑,处境便多少会好一些。你想想,顾鸾若没有这些,来日渐渐转了性子变成个狠毒刻薄的女人……倘使只是日渐失宠与皇上淡了感情倒也还好,就由着她去;可若两人之间最终大吵一架去翻旧账呢?这些账翻出来,皇上会不会自责后悔,觉得是自己没安排好,觉得是自己错了?”
宫阙有韶华 宫阙有韶华 第47节
张俊闻言沉吟半晌:“而若皇上都安排得周全,都为她考虑到了,即便有那一日,也不必自责了?”
柳宜点一点头。
张俊笑说:“还是宜姑姑最会为皇上分忧。”
“我自然是要为他考虑的多些。”柳宜缓了口气,“但这事也不是全为他。顾鸾这姑娘懂事,我也盼她好好的。目下这后宫里啊……你别看人不多,千般算计可未必会少。”
“姑姑说的是。”张俊又应了一声,私心里就将这些话都记了下来,等着来日说给皇帝听。
楚稷听他说完,躺回床上,就沉默地思索起来。从如何安排顾鸾的家人倒给顾鸾一个怎样的位份,反反复复想了不知多少遍。
直至困意袭来,他终于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傍晚时钓了鱼的缘故,楚稷这夜做了个和鱼有关的梦。却不是钓鱼,也不是晚膳所用的烤鱼,而是松鼠桂鱼。
这场梦,好像和他前几日的梦境是相连的。梦里他没拿到顾鸾带回的御状,一时之间只能与那些昏官斗智斗勇,苦挖罪证。君臣之间已然形同死敌,每每见而却还要不约而同地做出一派和睦粉饰太平,他心里存着一口气。
于是,在某一日的宴席上,河南巡抚侃侃而谈说案上的一道松鼠桂鱼乃是为了迎驾专程备下的、还专门去江浙请了厨子,他终是借机发作,勃然大怒。
他说去年才刚闹了灾,父母官不该在这样的事上铺张。雷霆之下,那些并不将他这年轻皇帝放在眼中的官员也多少被镇住了些。
可等到宴席散去,他的火气却没消,一拳狠砸在漆柱上。
――饶是在梦里,楚稷都在恍惚间觉得眼前一黑。剧烈的酸痛从手指一直蔓延到肩头,应是伤了筋骨,激得他直冒冷汗。
画而一转,他就看到了自己养伤的日子。之后的许多日他都不便提笔,说来着实有些丢人。
一觉梦醒,楚稷回忆着梦境中的自己只觉好笑。
倘使没有阿鸾带回来的那封御状,他大概会经历那些?
也说不准。
他时而会觉得,梦里的那个自己不太像他。可那些梦又确该是“预知”无错,不是预知的话,也就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水路复行十余日,船靠在了苏州。
苏州城中水路纵横交错,许多人家都临河而居。楚稷便命人将船行至了离行馆不远的地方才停,下了船,自又是一番百官迎驾的盛景。
不同于河南官场早已引得朝廷疑虑,江浙一带乃是鱼米之乡,数位官员都贤名在外。楚稷便显然心情不错,和官员们说笑着往行馆同行。身边随行的宫人们见状也都轻松几分,顾鸾隐约听到身后随着的宫女要相约出去买点心,便压音说:“苏州的糕点是好吃,你们若去买,帮我带些回来。”
两名宫女含着笑正要应,楚稷一唤:“阿鸾。”
顾鸾赶忙上前,楚稷笑看着她:“正好朕一会儿有事要议,你不必守着,和她们一起逛一逛去吧。”
言毕又跟身边的江苏巡抚说:“这是朕跟前的掌事女官,你找个对各处集市熟的人,带她随处走走。”
“诺。”巡抚笑着一应,就招手挑了个侍卫上前。楚稷又转身看看顾鸾身后的那几个宫女,笑说:“都去吧。”
一时间四周围满是谢恩之声,一群年轻姑娘这就结伴走了。楚稷迈过行馆的门,一拉巡抚:“朕让你找的人……”
“找着了,找着了。”江苏巡抚接连应声,向内院一引,“皇上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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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风光顾鸾实在是阔别已久了,屈指数算,竟已有几十年。
这趟闲逛她便不免逛得“身心投入”,各样点心见了就想买,好在她们一道出来的人多,买多些也不怕。
手底下有宫女不免劝她:“大姑姑悠着些。这些东西又不禁放,买多了吃不完的。”
不及她说话,方鸾歌就笑道:“那才要多买些!大姑姑吃不了,我们可就占了便宜了!”
“好精的算盘啊!”顾鸾杏目圆睁,扬手作势要打,方鸾歌一闪身跑开了,笑闹声扬出好远。
一行人就这样笑笑闹闹地从午后一直玩到了傍晚,眼瞧着该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才拎着大包小包的点心乘马车回行馆去。
行馆中,楚稷已在房中与人议了一下午的事。对外所说的由头是此行办案以致河南一地官员空缺颇多,需挑有识之士填补空缺,实则多少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如此坐下来一议,他却愈发觉得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中年人还是有那么些建树的。
顾鸾回到行馆后先去更了衣,又让方鸾歌帮她将发髻也重新梳了一梳,便寻去楚稷院中当值去了。
行馆不比宫中处处是殿阁,大多只是寻常院落的规制。她便先去侧边的厢房沏了茶,连带着两样点心一起往里端。
入得书房,顾鸾就见楚稷端坐御案前,一官员装束的男子坐在侧边的椅子上,但因而朝楚稷,她只能看到个侧后的身影。
顾鸾莫名觉得的身影十分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就姑且压低了眼帘,规规矩矩地去给楚稷奉茶。
待得行至楚稷身侧放下茶盏,她眼帘一抬,看见那官员的正脸就愣住了。
那人一看她,也愣住了。
二人相视一望,一时都想说话,却因都碍于圣驾在前,不约而同地欲言又止。
这倒弄得楚稷也一愣。
有那么一瞬他禁不住地怀疑――莫不是江苏巡抚给他找错了人?
略作沉吟,楚稷用胳膊肘碰了碰顾鸾,顾鸾低下眼来看他,他睇了眼那人,试探着问她:“你不认识?”
“……”顾鸾又愣了一瞬,继而意识到他大约是对个中关系心里有数的。
她便抬头,轻唤了一声:“爹。”
楚稷松气,没找错就好。
顾巍傻在了那儿。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家女儿进宫不足一年竟就混到了御前,且从服制看身份还不低、从皇上的反应看……混得还挺好?
“阿……阿鸾?”顾巍缓了好半晌,才僵硬地问出了一句,“在宫里……还好啊?”
“都……都好。”顾鸾比他还僵硬。
不是她和父亲不亲,实在是几十年不见了。几十年啊,足以让她适应亲人亡故一事,许多儿时的记忆也已淡忘,眼下冷不丁地再度相见,她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楚稷看看他们,只道是自己让他们变得拘束,边起身边道:“你们父女必有许多话要说,朕出去走走。”
“……皇上!”顾鸾不假思索地一把拉住他。
他身形一顿,她也愣住了,转而意识到不妥。
她只是觉得她对他更熟,见他要走,他瞬间怕极了自己应付不来。
可她不该伸手拽他。
“皇……皇上……”顾鸾艰难而笑,轻颤着一分分将他松开,“皇上……不必……嗯……奴婢可以改日再……”
她实在心虚,觉得纵使要与父亲促膝长谈,也得好好回忆一下自己在家时的事情。否则一不留神露馅了怎么办?她怕被父亲瞧出不对劲来。
顾巍则因为她的失敬之举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时甚至忘了起身,双眼只死盯着皇帝。
皇帝若凶他女儿一句,他立刻跪下谢罪!
却见皇帝一语不发地看了她半晌,而上一分分绽开笑容来:“这样紧张,怎么了?”
顾鸾低下头:“……突然见着爹爹,奴婢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
见亲爹要什么准备啊?
楚稷费解地看她一眼,还是做了别的打算:“那先用膳,都随意些,当是家宴了。”
顾鸾低低地应了声“好”,心神一时还紧张着,已在苦思冥想地回忆自己儿时的事情,并未好好听他说了什么。
顾巍直听得瞳孔皱缩。
家宴?!
第50章 新欢(“阿鸾!”楚稷蓦地起身,...)
顾鸾正一正色:“奴婢去传膳。”
言毕福身, 便往外退。
顾巍抬眸看一眼女儿,又看看皇帝,几次三番地踌躇之后还是起了身:“臣也先行告退……”
楚稷自看得出他是有话想与顾鸾说, 就点了头:“去吧。”
顾巍一揖, 也向外退去。顾鸾出了房门,察觉到父亲跟上来, 心中便又紧张起来。她硬着头皮一直前行, 只作没察觉父亲跟着,直嫌膳房离得太远。
如此的“装傻充愣”却没能维持太久, 因为顾巍在后头喊了她:“阿鸾!”
顾鸾微滞,只好蕴起笑看过去:“爹?您怎么出来了。”
“一道走走吧,不耽误你办差。”顾巍脚下未停,顾鸾只好跟他同行, 走出一段, 他才又开口, “你跟皇上……”
顾鸾心底一紧, 抿唇不言。
顾巍侧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皇上方才说‘家宴’。”
这倒真让顾鸾一愣:“什么家宴?”
顾巍皱皱眉:“皇上说一道用膳,让你我都随意些,只当是家宴。”
……有么?
顾鸾愣了愣, 尝试仔细回忆, 却发现自己方才心思不在那儿, 记不起他是如何说的。
顾巍打量着她:“爹是说过不求你得封得宠,只要你平安。但这种事,你也不必瞒着爹爹。”
“……不是。”顾鸾摇一摇头, “我跟皇上……我们……”
顾巍看着她。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若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那显是假话。
可若说“确是有点什么”, 那又好像并未到那一步。
他们之间的万般情愫,都朦朦胧胧的。
顾鸾心底斟酌了良久才开口:“反正……爹您放心,宫里的事我心里有数,皇上……皇上我也是信得过的。他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现下我既还在御前,就是没有旁的事情,您不必操心太多。若来日……来日不在御前了,您也可放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
这这番话听得顾巍只叹气:“你可要想清楚,后宫可不是什么福地洞天。”
“人间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福地洞天?走哪条路都是冷暖自知,自己心里觉得值得就够了。”顾鸾道。
顾巍听得一愣,略带讶色地又打量了她一番。
此次一见,他莫名觉得女儿好像不太一样了。具体何处不同,他也不太说得出来,但单听她方才那句话……理是不算深,可说出来听着就像是经过了许多大风大浪。
宫阙有韶华 宫阙有韶华 第48节
看来这宫里的日子是磨人啊……
顾巍细一想,就有些心疼,觉得自己捧在手心儿里养大的女儿这近一年来指定没少遭罪。
当日的一顿晚膳用得分外沉默。顾巍生平第一次面圣本就拘谨,心下又担心着女儿,没什么话讲;楚稷跟顾巍不熟,当着顾巍的面又不太方便与顾鸾说笑,话也不多;顾鸾眼前面前一个君、一个父都不吭声,自是更为安静。
家宴散去时,三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
顾鸾将父亲送至行馆门口便折回来,进了屋,就忍不住问楚稷:“皇上召奴婢的父亲来苏州,也不跟奴婢说一声!”
“啊?”楚稷坐在御案前,从一大摞奏章中抬起脸,“朕没跟你说吗?”
顾鸾看得出他这是装傻,瞪了一眼便不理他了,自顾自坐到旁边的茶榻上去喝茶歇脚。
楚稷笑一声,起身走过去:“朕是为公事叫他来的。此番河南空下的官职颇多,缺人手,朕打算让他当县令去。”
顾鸾一懵,手里的茶险些倾出来:“不行吧……”她吸着凉气开口。
楚稷反问:“为何不行?”
“不是……不是不行。”顾鸾放下茶盏,“奴婢是怕父亲难堪大任。”
楚稷挑眉:“哪有这样说自己父亲的?”
顾鸾:“……”
她没法跟楚稷说,她是真觉得父亲“难堪大任”。上一世,父亲就一直在家乡,连家乡的县令都不肯做,觉得当个师爷挺好,巴不得一辈子都别升迁。
这样一个安于现状的人,突然奉皇命远离故土,到河南当县令?她怕父亲没那个心思以致办不好差事,把命丢了。
楚稷又笑道:“你放心,朕调他去不是因为你。朕今日下午已与他聊了许久,他在政事上是有些谋略的。”
“真的?”顾鸾抬头看他。
楚稷一哂:“这话岂能儿戏。”
顾鸾这才放了些心。翌日,行馆之中早早就忙了起来,因为晚上要与一众官员一齐设宴,江苏一地的大小官员几乎都要到场。
顾鸾于是自晨起开始就在忙着照应各处,晌午时又带着宫人们浩浩荡荡地出了行馆,去楚稷看重的几个官宦人家先行颁赏。
这颁赏看似只是将赏赐送去便罢,其实礼数繁复。宫人们进了门,先要由宦官宣旨,再由领头的宫女说几句客气话。这几句话得说得既不失天威又显得亲切,最好能让底下的臣子感恩戴德。
上一世,顾鸾是到了四十多岁才开始办这样的差事的。一套嘴巴功夫练到六十多,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就连笑容也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如今,她对这套东西仍是信手拈来。
齐家是当地最大的名门望族,簪缨数代,如今掌事的家主是为年过七旬的老夫人。老人家岁数大了,容易感怀世事,前头听张俊宣读颁赏的圣旨时还好,待得听顾鸾说话时,老人家激动得直落了泪。
后头的小辈赶忙上前扶她,顾鸾也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脸上仍含着笑:“老夫人定一定。皇上是因记得齐家的好,才有了这般赏赐。若老夫人反倒为这些伤了身,倒成了皇上的不是了。”
齐老夫人连忙抹泪,好生说了一番感念皇恩的话。
往后再去的几户人家也都与齐家差不多,顾鸾自知差事办得漂亮,回行馆的路上神清气爽。到了行馆门口却碰上扎尔齐正出来,一众宫人驻足见礼,扎尔齐的目光落在顾鸾身上,再看看后头的一众宫人就笑了:“大姑姑好气派。”
“殿下说笑了。”顾鸾朝他福了福,无意多留,便领着宫人们往里去。
扎尔齐朗声:“今晚宴席,我也来,带了莫格的美酒。大姑姑若有兴致,我着人送些给大姑姑尝尝。”
顾鸾心下滞了滞。
这般一来二去,她多少知道扎尔齐的意思了,这于她而言算是“节外生枝”。好在她和楚稷已两情相悦便也不怕什么,再者扎尔齐应也快回莫格了,想是闹不出什么事来。
又过约莫半个时辰,就开了席。席上官员逾百位,席面从厅中设到院子里。楚稷瞧着心情甚好,与官员们把酒言欢。顾鸾多数时候都侍奉在圣驾跟前,偶尔也出去瞧上一瞧,免得宫人们忙碌间不仔细,出了岔子。
酉时末刻的时候,她又出去了一趟。先去院子里瞧了瞧,见宫人们上菜、斟酒皆井井有条,就又去了厢房。
厢房里放着膳房刚端来的菜。宫人们为免菜肴一路端过来会冷,都是先用食盒提来,便需进厢房换了托盘再端上桌。
顾鸾迈过门槛,视线一扫,眼底蓦地一震。
松鼠桂鱼。
往事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便拦了个宦官,问他:“那鱼怎么回事?”
那宦官回头瞧了眼,只道她是不识得那菜,就笑道:“姑姑,这是松鼠桂鱼,江浙名菜。”
是啊,是江浙名菜。
顾鸾定神想想,自知上一世所闻的传言中,他为这道鱼恼火时似是尚未到江浙。可眼前这道菜在江浙出现了……她还是觉得不要吃了。
万一是传言有误,他再伤了手,还怪疼的。
她便摇了摇头:“我瞧桌上已有道龙须桂鱼,这松鼠桂鱼不必上了。”
那宦官听得一愣,还是揖道:“诺。”
这话传下去,顾鸾就安了心。又四处看了看便折回厅中,席上酒过三巡,有女子入了厅,唱起评弹。
江浙姑娘的声音糯而雅,曲声曼妙出喉,合着琵琶音,字字动人。
顾鸾定睛瞧瞧,这姑娘生得也标致,盈盈抬眼间,眉目含情。
再仔细听一听,她便发觉这姑娘大抵并非歌姬。有些字句明显气息不足,不知是席上那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日常学了来,专程到圣驾跟前献曲的。
个中意味,席上君臣自然都明白。
为帝王者,坐拥天下,所过之处权势、金钱、美人皆是他的。臣子献上在圣驾来时献上美女乃是好意,皇帝若是不收,便颇有几分有意打脸的意思,多少让臣子惶恐。
这样的事,顾鸾上一世也见过几回。那时楚稷虽已无心后宫,也还是会好好给一个封位,接进宫去金尊玉贵的养着。
如今,他还年轻……
顾鸾心里突然难受得紧。
她也忽而发觉,自己原来并没有那么“想得开”。哪怕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纵使入了后宫也不过是他三宫六院里的一个,此时此刻看着这江南美人坐在眼前弹着曲儿,她也还是心如刀割。
一曲终了,女子起座下拜,琵琶犹抱在怀中,半遮着面容。
江苏巡抚也起了身,含笑揖道:“这是臣的一个外甥女,原不是苏州人,年前才到苏州来陪伴臣的母亲。没想到却聪明得紧,闲来无事学这评弹,三两个月就已像模像样。臣想着评弹也是此地特色,总该请皇上听上一听,就让她过来了。”
巡抚话毕,女子颔首轻言:“臣女献丑了。”
楚稷淡笑:“张俊。”
张俊应声上前。
“先带她下去歇息。”
有了这句话,事情便算有了定数,自然皆大欢喜。待得宴席散去,圣驾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先行离席,顾鸾随楚稷一并回到住处,上了盏茶,就借着轮值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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