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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酬初景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二两翩
狄修却不知自己哪句话犯了狄舒的忌讳,狄舒这吃一杯砸一盏的,吓得众人皆敛声屏气,酬梦瞪了他一眼,狄修这才告辞,匆匆走了。
狄舒吃醉了,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酬梦让吴兴发过两个时辰叫醒他,一定灌点解酒汤进去,又把剩下的那坛子酒一口气喝了,这才拉着羡鱼回去,狄修的确是会投其所好,送的酒倒酽冽不凡。
进了酬梦的小院,羡鱼才开口问:“那狄修一晚上滔滔不绝的,侯爷都没生气,怎么吃了两盏酒,还动了怒?”
酬梦呼吸间带了酒气,她一晚上没动什么筷,又喝得太急,此刻步子也有些飘,“阿翁哪为他啊,他是恨裴淮——”
羡鱼害怕被别人听见,忙捂着酬梦的嘴把她拉了进去,“小祖宗,这才喝多少啊,就醉了?”说着又倒了杯茶端给酬梦,酬梦接过一尝,却把那杯子甩了出去,对羡鱼吼道:“你昏头了!大晚上往茶里加什么蜜?”
羡鱼这还是头一回挨她的骂,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就先流出来了。酬梦那边把那套茶具,连壶带盏砸了个稀碎,又把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推了下来,砚台砸了她的脚,她却也不叫疼,只坐下嚎啕大哭。
白崂听见动静,进来一瞧,却见她主仆二人一东一西的抹泪,酬梦手上的墨汁子糊了一脸,也浑然不觉似的,白崂从没见过她这个哭法,却先去问了羡鱼:“到底是怎么了?你俩这是谁惹了谁啊?”
羡鱼把手里那些碎瓷片一把甩了,跑到酬梦身边,不留神踩了那些笔,脚下一滑,磕在了桌角,额头直淌血,却哭诉道:“栩栩现在大了,也看不上我这个姐姐了,你有什么苦不能跟我说,非这么糟践自己?”
酬梦扑在她怀里,一边哭一边喊姐姐,羡鱼知道她心里有气,却也帮不上忙,只能抱着哄她,额头的血流进眼睛里,也只是一抹,“姐姐在,姐姐在,栩栩,有什么过不去的?别哭了,别哭了。”
“姐姐,我活着就是糟践我自己,这么不阴不阳地混日子,保了他们姓狄的一家的荣华富贵,他们升官发财,吃香喝辣,我却连我妈长什么样都忘了,我什么也没有,除了一肚子瞎话,我还有什么?”
“七步成诗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我四岁就能识千字了,还不是只能傻子似的,就连狄修那个酒囊饭袋也敢在我面前充圣贤,姐姐,我心里好苦,我不像个人,还不如门口的那两座石狮子,都是他害的我,都是他害了我,可我、我怎么这么没出息?”
酬梦憋了一天的不痛快,此刻倾倒了个干净,她的一切痛苦都能跟他连上关系,可她还没尝过的味道,她说不出不想要,为此她不甘又愤怒。痛苦就像丝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酬梦把自己的日常裹在茧里,她在自虐中品味回甘。她渴望被了解,却早已经放弃了被了解的机会,裴淮只教会了她伪装,却没能力教她释放。
她哭得厉害,那些字句夹杂在抽噎里,羡鱼根本没听懂几个字,却仍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哭了,栩栩,你哭得我心都烂了……”
酬梦哭累了,酒劲儿也下去了些,羡鱼仍拍着她的背哄着她,酬梦从她怀里爬起来,却见触目惊心的两道血痕,她试着吹了吹,问:“小鱼姐姐,你头怎么烂了,我头晕——白崂哥哥呢?我去叫他给你收拾伤口。”
白崂一直守在门外,听到酬梦问他,端着盆进来了,一脸嫌弃,“瞧你俩那花脸。”
酬梦看自己一手墨,也不好意思起来,试了试水温,却发现是凉的,“这么凉,她头破了,怕是不好。”
白崂道:“我光想着给你清醒清醒了……”
羡鱼道:“不碍事,你给我擦擦,怪疼的,我下不去手。”
酬梦拧了手巾,一点点给她擦拭,血与墨混在一起,墨色愈浓,腥气扑鼻,酬梦的双手忍不住打颤,“这口子不小,还是去医馆罢。”
白崂看了看,这口子跟他身上那些上根本比不了,也没见酬梦跟心疼她似的心疼自己,冷冷道:“你去把药箱拿来,我给她包扎了就好了,这种伤口用不着去医馆。”
羡鱼朝她点点头,酬梦这才从柜子里取了药箱来,白崂包扎的手艺她是见识过的,怕是郎中都比不及。好好的羡鱼,头上缠了一圈白布,眼睛也肿了,酬梦心疼又自责,转而又想她只有外用的药,没有内服的,又急急去敲易宵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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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酬初景 求药
她刚只顾着给羡鱼擦洗了,自己仍是一脸乌黑的。易宵刚洗完澡,正在熏头发,那边儿的动静他也听到了,九皋几次想去,他都硬给拦住了,多管闲事难免讨嫌,他虽然也悬心,却依旧不敢任性。
却见酬梦一脸狼狈,见着他就问他有没有药,易宵看她袍子上挂着血,心中也一跳,问道:“伤到哪了?”
酬梦道:“脑袋,伤到脑袋的药,你有没有?”
易宵忙站了起来,“给我看看,伤的重么?”
酬梦咧嘴一笑,这会儿那圈牙显得更亮了,“不是我,是小鱼姐姐,白崂给包扎了,他说不严重,我想着你这儿药多,有没有那种破了脑袋吃的药?”
易宵给闻远使了个眼色,九皋急得站不住,把易宵的药柜翻得乱七八糟,酬梦在一边儿听到里面的动静,也对易宵笑了笑。易宵却低着头,不知在寻思什么。她见他却不主动寻问,正欲解释晚上的事故,闻远就拿了药来。
易宵一一看过,对酬梦道:“这里有一些金疮药,还有一些我日常吃的温补的丸药,你别急,内服的药不能乱吃,她若是感觉不好了,再吃不迟。”
酬梦道谢,“好,就听你的。”又对九皋道:“我手疼,劳烦你给我拿去?”
易宵点头让他去了,九皋步子倒比酬梦要急,竟走在了她前头,闻远在一旁道:“我看他是真疯了,您再不管教,早晚出事。”
易宵淡淡笑了笑,不知怎么的,他却有些羡慕九皋。起码,他能苦恼,能纠结,能得意忘形,也能惊慌失措。他看得出酬梦对羡鱼和白崂的真心,人非草木,有四时轮换,易宵难免被她影响,他同样不希望这世上多一个绝望的人。
他又想到车厢里的那个玩笑般的许诺,在别人眼里拥有大好时光的他们,却已经对这辈子束手无策起来,只能期待下辈子,他猜想,或许酬梦的眼睛就是为此肿的。
易宵叹了口气,拆了她姐姐的来信,他反复读了两遍,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对闻远道:“去把姐姐从前的来信找出来。”
易宵取了五封信摆在案上细看,灯影幢幢,横竖撇捺都在舞动,这一对比,每一封都像是出自他人之手,易宵鼻尖出了层薄汗,呵斥道:“把窗子关上,你别出气!这字不对,一定不对,这信可比他的信早寄出,李仁不是说一些无恙么?”
闻远倒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来,“郎君别急,李仁的本事是能信得过的,手写的字肯定不能像模勒出来的那样的……许是您心里乱,看这字就觉得乱了,恕我直言,我可从来没见您这么浮躁过,您得静静心,要不您去跟王爷聊聊?”
易宵怅然所失地瘫倒在椅子上,久久不发一语,他的确乱了,信中报平安的那几行字来回在他脑中飞过,他越想越不安,终于,他吹了书案上的灯,对闻远道:“算了,你还是速速给李仁发封急信,一定要他小心,若是那孩子有问题拖累姐姐,让他不用问我,一副药送走了事,我没让他管别的,只保住姐姐即可,我睡了。”
那厢,酬梦叫人打扫了屋子,只在床边守着羡鱼,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捏肩捶腿地殷勤着,九皋在一旁瞧着,一句话也不说。
羡鱼道:“我没事儿,你也去洗了罢,这样子丑死了。”
酬梦道:“等你睡熟了我再走。”
羡鱼翻了个身,道:“这么多人盯着,我怎么睡啊?”
酬梦给九皋使了个眼色,故意道:“九皋,羡鱼姐姐要睡了,你今儿怎么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九皋如何不着急,只是又怕说了错话惹她生气,却想到酬梦白天的指点,抿了抿嘴,“喵——”了两声。
这下却把酬梦给笑得直不起腰,羡鱼拧了她一把,道:“定是你唆使的!”
酬梦直喊疼,又道:“这我可冤枉,九皋,是本世子让你学猫叫的么?”
九皋支支吾吾的,酬梦道:“说人话。”
九皋面露难色,再叁酝酿后道:“上午我不知哪句话惹了姐姐不快,世子好心提醒我,说姐姐喜欢家里的两只猫霸王,不、是猫主子,是因为他们只会喵喵叫,不烦人,羡鱼姐姐今天一直不理我,我没法子,只能也学着猫喵喵叫,想着这样就不讨嫌了……”
羡鱼也笑道:“你个蠢材,要是她说我喜欢猫尾巴,你明儿也接个尾巴么?快回去伺候你们郎君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九皋道:“那羡鱼姐姐,我……”
羡鱼摆了摆手,“我不生气了,你快走罢。”
酬梦见他出了门,对羡鱼道:“气儿顺了?多亏有九皋,我也能赎罪了。”
羡鱼往床内挪了挪,让酬梦也躺了上来,却也不嫌她一脸污迹,道:“谁让你赎罪了?你好我就好,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从没见你这样发脾气,跟我说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酬梦无赖道:“我忘了。”
“你又这样!”
“真忘了,难不成你还要我想起来,再闹一场?”
酬梦总是这个样子,总要等满腔风雨掀成滔天巨浪了才知道发泄,羡鱼知道现在让她改也晚了,叹了口气,道:“栩栩,我不想看你难受——明天还吃菜包子么?”
酬梦钻进她怀里,脸埋在她松软的胸脯里,“吃馄饨,鸡汤的!”
酬梦看她睡熟了,才悄悄从床上爬起来,刚抱着巾栉出了门,却见白崂一直等在门外,“你那花脸怕是洗不干净了。”
“丑么?”
“丑死了。”
“我阿耶这起的什么名儿?酬梦,听起来就像丑么,丑么,越叫越丑。”
“胡说。”
白崂带她回了自己房间,又提了两桶热水来,酬梦大大方方在他面前脱了衣服,泡了进去,白崂捧着澡豆站在一边,酬梦把脸搓了一遍又一遍,仍是能看到淡淡的墨迹,她索性不弄了,趴在浴桶沿上发呆。
酬梦道:“这味道,跟我房里用的一样,怪不得你身上的味儿那么熟悉,易宵也是,他身上的也是这股味儿。”
白崂庆幸还好她没问迷仙引的事儿,可又听见那两个字,抱着手正好来算旧账:“那琉璃樽的屁股好摸么?”
酬梦不知道他又吃的哪门子醋,她又不是疯了,敢摸易宵的屁股,笑道:“我如何知道,你摸过?”
白崂道:“别跟我睁眼说瞎话,你早上没摸爽?”
酬梦仔细回想了上午的事儿,“我摸那个作甚,男人的屁股哪有女人的胸脯好摸?不然,给我试试你的。”
白崂侧身躲了过去,酬梦只抓湿了衣角,“你躲什么?看看你给我捏的。”
她指了指胸前的伤痕,可白崂记得自己明明收着劲儿的,那几条青紫的指痕却做不了假。白崂伸手覆了上去,再无法抵赖,酬梦挑眉,猛地起身,身上的水珠碎玉般滚落,借着力跳进白崂怀里,腿圈在他的腰上,赤条条水淋淋,把白崂的埋怨全都吃进了肚子里。
唇齿交缠间,酬梦往下坠了些,正好卡在那话儿上,酬梦吮咬他的耳垂,从齿缝中呼出几个字:“白崂哥哥,你硬了——”




酩酊酬初景 赴约(上)
情欲真是世间最难解的谜题,与之相对的,世上最容易解的就是白崂的腰带。
酬梦伏在浴桶上,她看着眼前那半桶涟漪摇荡,却想着一些与风月不相关的事,不知道是不是有水的作用,还是白崂突然去哪里偷师了,她总觉得今晚这次,很不一样……脑中一会儿是白崂的腰带,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模样狰狞的伤口,一会儿是洛阳城外的山川,还有那个石潭,要在谭边试一试,酬梦想着,却渐渐觉得灵魂在无限收紧,她想呐喊,却只能拼命呼吸。
“你好了么?我、我有些站不住了......”
白崂刚才发觉她心不在焉,深顶了几次,见她受用,下身的动作更大了些,酬梦是个胆小鬼,从来都是迎难而退的,浴桶挡了她的脚,她只能收紧了小穴,她是想把这头粗鲁又野蛮的动物挤出去。
他舔过她弓着的脊椎,吃下咸的汗与淡的水,一节又一节,轻轻道:“你再夹,我更丢不开了。”
酬梦嘴硬:“我没有。”
当身体相连时撒谎,却有一种奇异的快感,明知对方能收到关于自己的一切信号,可嘴上却要捉弄他。酬梦的身体颤抖起来,欢愉占据理智,直到白崂在她体内释放。
想他,想要爱上白崂,跟他走,在林间,在屋顶上,与他相携,不用仪式和典礼,不仅是喜欢,不仅是伴侣,更是爱人,酬梦半跪在地上,诚挚地祈愿着,下体的白浊缓缓流出,滴在凉津津的青砖上。
白崂躺在地上,拿脚踢了踢她,“你在想什么?”
“想要爱你。”酬梦爬了过来,压在他身上,毛孔渐渐收紧,她冻得微颤,往他袍子里钻,白崂哄着她不要乱动,可她的腿就是不愿放过他那话儿,膝弯夹着那条东西,越求她,她越张狂。
白崂在她肩上落了一圈牙印,笑道:“我真是疯了,你讲这样没良心的话,我竟然还觉得高兴。”
酬梦不再使坏,一本正经问道:“听说白小侠前阵子英雄救美了?”
“什么?”白崂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救过别的女人,他的身份根本不适合暴露在生人前,所以很少管他人的闲事。
容递描述得模糊,可她有种直觉,那个人一定是白崂,酬梦试着提醒道:“你救了荷风,却让容递捡了便宜,我替你可惜。”
她一说容递,白崂这才想起来那日的事,那少女的帷帽掉了,他收拾了赵岩德后捡了还给了她,不过容递赶来前他就走了,与那姑娘不过就是匆匆一瞥,过眼云烟,白崂道:“有什么可惜的?”
酬梦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一定记得,荷风的确是天人之姿,让人过目难忘也正常,“荷风姑娘,我见犹怜,你若多看她一眼,一定就不会爱我了。”
他果断道:“未必。”·
酬梦点了点他的心口,“彩蝶姐姐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是信不得的。”
白崂轻蔑道:“这是地上,快起来,小心着凉——不过也没事,无论什么病,反正你那易宵有药。”
酬梦实在不能理解他何必抓着易宵不放,又怕他误会易宵,才解释道:“真够酸的,易宵是我的朋友。”
白崂道:“我不也是么?”
酬梦任他搂着,他这话像一面镜子,把她的愧疚照得一清二楚,酬梦道:“你现在是预备爱人,白崂哥哥,千万千万,爱我少一点,在我身边久一点。”
“只要你不让我走。”白崂思前想后,仍是决定告诉她:“栩栩,你不用喝那个——那个药。”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有子嗣。”这是他今日去暗厂查出来的,他猜的不错,并不意外,只是没人知道迷仙引对女人有什么伤害,他担心自己的东西伤了酬梦。可是依旧没办法克制住那股冲动,每次射精前的天人交战,都是徒劳。
酬梦想到彩蝶似是讲过一个故事:前几年有个老翰林,四处求子而不得,却没想到事儿是出在他的根上,结果就疯了,在床上折腾女人,最后妻子联手小妾把他杀了。这似乎是极伤男人自尊的病症,酬梦只能试探问道:“你有那种病?”
白崂道:“栩栩,如果我不能陪你很久,比如……如果我没办法活过五十岁,你还会爱我么?”
酬梦笑道:“傻哥哥,那种病不会死人的。”
“万一呢?”
白崂问得着急,眉头锁着困恼,她想:或许这事儿对男人来说的确难以接受,只是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五十岁,前路茫茫,此刻她只能更温柔地吻上他,“那我就快快爱上你,像你爱我这样爱你,如果你死得早,我就爱你到死好不好?”
午夜,白崂去了新建的裴府。自他回京后,他一直避免着同他的见面,他只是不愿再同他分享酬梦,仅此而已,他对酬梦的迷恋并没有影响对他的忠诚。他脖子上痕迹仍在,可是裴淮发了信,他不能不依。他抱着决心去了,他要同他摊牌,无论酬梦仍对他抱着怎样的幻想,白崂决定自私一回。
裴淮独坐在琴案前,想着朝中的事。小皇帝想独立,明里暗里挑拨王九良跟郑中云,等着他二人斗得两败俱伤,再扶植自己的人,裴淮夹在中间,叁边不讨好。郑中云果真老了,看不清局势,却视他为眼中钉。圣人又碍于他的出身不敢完全相信他,只是拿他当幌子,给他手下的那些人做事扫障碍、背黑锅。而王九良时至今日依旧态度暧昧,裴淮几次试探,他只说在等东风,不肯细说。
回纥帮朝廷平乱有功,这几年倒居功勒索,频频侵犯,狄舒的那支兵在京城圈养了十年,战斗力早不复从前;罗展林不安分,江淮民变四起,此时根本不是内斗的时候,可这道理王九良知道,裴淮也知道,却依然无能为力,只能当个闲官。
他回了这个地方,倒比在杭州时困顿。洛阳城外,流民四散,城里的人倒依然歌舞升平,却也是朝不保夕,今朝有酒今朝醉而已。
他听说郑容递今日被侯府的马车送去了崔府下跪请罪求婚,来往看客都说郑四郎诚心感动了崔家二娘,二人重归于好。可他们却不知,崔家那位老将军跟狄舒是故交,又是狄舒一手提拔起来的,酬梦借着祖父的人情帮崔郑联姻,又给了两家台阶下。这小东西,生怕水不够浑,圣人正是忌惮这些朝中的世家大族继续碍事的时候,她这是明知故犯,早晚大祸临头。
手里这琴,他一直想还给她,“落星照荷”是本来就是狄安的,这琴有她父母爱情的故事,可他丢不开手,“真是好琴……”他叹道,园中只有他一人,除了残月与幽篁一天一地陪着他。
“郎君。”白崂唤了他一声,他没想到裴淮正坐着,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坐下说罢。”裴淮倒了杯水给他,白崂依命端正跪在他面前的蒲团上。
裴淮看他这阵势,笑道:“看来我不找你,你也要来找我了。”




酩酊酬初景 赴约(中)
“我想请郎君还我自由。”白崂道。
裴淮专注擦琴,并未马上回应他。
“你也清楚,你的自由不在我手里,何必来问我要。”裴淮把那控制蛊虫的秘方递给了他,白崂接过,却见暗厂的火漆仍在,惊讶于他竟没打开过。
他接着道:“十年间,我们合作得不错,你做了你该做的事,似乎不该做的也做了。”
白崂再次低下了头,裴淮却笑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越了线,我就不能再用你。我本意是想让你成为我在她身边的影子,没想到你过于招摇了些,贾青跪了一晚上,就为了让我饶你一命,他不信我不想杀你……我是想的,可是以酬梦的聪明,你死了,哪怕走了,她最后都要恨到我头上来。”
除了迷仙引,白崂不知道眼前人还有什么法子能动得了他。他赌气似的:“她不会恨你,栩栩,她根本不爱我。”
只要你有胆量走进她,她眼里就再不会有别人。
白崂把这句话藏在心里,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还有希望,他就绝对不会说出口。他的确招摇,他才不甘心做别人的影子,他想要她,作为白崂拥有它,站在她的身边,而不是躲在暗处。酬梦不是一个只能呵护景仰的物件,裴淮根本不懂她,更不配接受她的爱。
这些年,他私下截存了酬梦最好的记忆,这是他专属的酬梦,他永远不会给眼前的人分享。无论是她的梦呓还是梦回后的眼泪,他一个字都不曾写给他,裴淮此刻脸上难掩的疑惑,在白崂看来就是对自己命运最好的报复。
贾青告诫他的关于如何做奴才的那些话,他从来没放在心上,酬梦说了会尽快爱上他,他不会舍得让她爱上一个奴才,他是白崂,所以她只会爱上白崂。
在这场战役中,他永远不会认输,就算赢不得酬梦,他也不想输给裴淮。可无论酬梦在心里如何想,只要她在言语上拒绝与裴淮的可能,白崂就觉得有希望,他就有力量继续争下去。
“栩栩?你信里都称她为世子。”
裴淮为他的幼稚而感到可笑,他还小,对情感越患得患失就越是想打上自己的标签。那个想法再次涌上心头,可是他却又不敢相信。酬梦眼神里的暧昧带着似有若无的暗示,然而他宁愿相信她心里的那个人是易宵。
如果是易宵,也挺好。裴淮这么想着,或许是更好,他们都是善于伪装的人,他们的灵魂都为肉身所困。虽然他自己也老了,这近二十年的时光,他的光彩或许在她出生前就早已不在了,难道酬梦愿意用他腐朽的肉身来衬托自己的青春么?一定不会的,易宵才是她的选择。
“你这样的心思不该隐瞒我,也不该让我自己发现。怎么?你还想拥有她么?做她的男人,还是让她做你的女人?你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身份?”
十年岁月仿佛被凝缩成一点,裴淮看着眼前挺胸抬头,直视他双眼的少年,恍惚间仿佛还身在那辆马车上,在那场暴雨中。
“你答不出来,是没有答案,还是答案难以启齿?”
“酬梦——栩栩的性子,要她熬这样的日子果然艰难,可你真的只想做个解闷的么?在她身体上需要时找你,难道你的欲望这么容易就能得到满足么?”他没必要刺激白崂,他找他来,并不为打击他,反而还为鼓励他,可是他胸中那股浊气闷人,他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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