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酬初景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二两翩
“我没有。”白崂反驳道。
裴淮起身,俯视着他的背脊,扬声道:“没错,你一无所有,所以你就想占有她!你背叛了我,日后也会背叛她,你永远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永远为自己的存在感到迷茫,你难道心甘情愿就这样活着么?”
白崂没有迟疑:“我愿意,只要能在她身边,我愿意。”
“你我都是男人,就不要彼此欺骗了。一年可以,十年可以,再远,日复一日的守候和等待,等她把心放在你身上,你做得到么?过去十年你除了她没有别的生活,我放走你,你接下来要做什么?看她跟别人恩爱欢好,然后继续等待?”
“你问我要自由,然后把自己锁进她的笼子里,可是栩栩她连钥匙都不愿拿,你的自作多情,真让我恶心。”
他的袖子拂过白崂身侧,他掐住,在手上一缠便把裴淮扯在眼前,白崂受够了他的诘问与侮辱,另一手已经握在了匕首上,白崂反问道:“那你呢?”
“我?”裴淮眼中闪过一丝惶恐,白崂没有放过他眼中的信号,他们暗厂出来的,向来不会直面敌人,但若被情势所逼,只有针锋相对才能绝处逢生。
他接着问道:“你敢么?”
他语气中带笑,那双凤眼露着寒光,“我知道以你的阅历,这点小把戏根本瞒不过你,可是主子,难道你就坦坦荡荡,无愧于心么?你为什么不早点拆穿我?你放纵我,难道仅仅是让我为栩栩继续卖命么?你明明把她让给我了,为什么又后悔了!”
裴淮笑道:“莫要强词夺理,是你配不上她,跟我没有关系。”
白崂不信他能藏得住,“可她愿意,她愿意走进我,她愿意给自己机会,你那张纸是我们欢爱时栩栩亲手撕的,是她让我背叛了你,莫非你愿意看到我写那些么?她求欢时会是什么表情,她受不住时是怎么求饶的,你想知道么?”
白崂却有些后悔,酬梦不该是他用来对抗裴淮的砝码,无论她爱上了怎样错误的人,她对自己的心没有假。可白崂不想怨她,也不想怨自己,只能把所有的恨撒在裴淮身上。
然而他这一拳仍是打在棉花上,裴淮脸上只是淡淡的,甚至比刚才还要平静。
裴淮道:“她只是我故友的女儿。”
酩酊酬初景 赴约(下)
沉默,又是沉默,他们在沉默中各怀心事,算计着自己的得失。
白崂起身问道:“你当真不杀了我?”
当裴淮听见白崂用酬梦来羞辱自己,他当然恨不得杀了他,可他已下了决心为酬梦,也为自己赎罪,白崂是最适合的人,他不能动他。
裴淮道:“不仅如此,我还要帮你。”
“帮我?”
“我能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的机会。”
“我不需要你施舍。”
“我只能告诉你怎么走,至于走不走,走不走的下去,那是你的事。”
“你说。”
“狄家军的控制权,在平正侯死后理应交给酬梦,可是我不想让她搅进去,但你可以代替她。”
白崂陪着她长大,又怎会不知酬梦对军队的痛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管狄舒的后业的,她也曾说可惜他不姓狄,白崂想了想,却道:“侯爷不会同意的。”
“在侯爷面前耍套枪法,或许不需要我筹划,他就会安排你的去处。”
王九良那个挂牌中尉,在禁军中无论是威望还是人脉都不如狄舒,若狄舒一死,与其看他那些旧部内斗,四分五裂之后被王九良吃干净,还不如趁着他在世提前把这个继承人定下来。白崂有一身好功夫,若得狄舒的认可,趁着年轻立下军功,未来一定前途无量。
况且这事儿,最着急的还是狄舒,他害怕酬梦走上狄安的老路,可又舍不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这么送给一个阉人。狄大将军离开了沙场,却陷入朝中的明枪暗箭这么多年,明面上诸事不问,暗地里一刻也没松过弦。
裴淮把禁军诸将考察了一遍,他想,狄舒要找的人,一不能出身士族,二要能在他死后保住酬梦,叁就是自身的功夫要服人。这叁点,除了白崂,他身边再没有第二个人。
白崂问:“若我离开了,栩栩怎么办?”
“动心了?”
他继续拨弦,琴声中他又道:“她自然是继续做她的小世子,这事就算我不管,狄舒也会有别的安排,待你功成,你就能堂堂正正跟她在一起了。”
白崂道:“我还不确定。”这件提案对他的确诱惑力极大,若真如裴淮设计,他不仅可以从过去中挣脱出来,还可以救酬梦的急,只是他不信眼前的人会有如此好心,他尚不清楚裴淮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
裴淮却已笃定这事儿已经成了一半,白崂不信任自己,一时犹豫也是正常。好在他并不着急,王九良没动静,似乎是在等着上面先出手,裴淮道:“你还有时间考虑,只是别忘了,若她的身份曝光,若你我手上没有筹码,她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是你能为她做的最好的事,何况这条路的终点就是她身边……”
要说的都已经说了,夜却还没过去。白崂闪身消失在他的园子里,裴淮看了看天边,食指横挑起一弦,丝弦绷紧,如利刃般划开了他的手,音落弦崩,白崂的话却仍在他脑中回荡。若非白崂几次叁番试探暗示,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二人有这层纠缠。
他们还年轻,而自己这一生的挣扎难道只能换来虚妄么?裴淮自嘲般笑了笑,却突然发现似是有脚步声动。
“出来。”
贾青在他身边跪了下来,“请郎君恕罪。”
他一听是贾青的声音,摇头叹道:“恕罪?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都听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听到。”
裴淮把眼前的杯盏甩了过去,吼道:“我问你听到什么了?”
“平正侯世子……”
“你为了他命都不想要了,就那么确定我会杀了他?”
“奴才背主,自然该死。”这道理白崂可能比他更清楚,可是白崂毕竟跟别人不一样。裴淮人到中年,仍膝下空空,他那位夫人又给他下了药,差点儿连根儿都没能保住。贾青不愿他再生造业,所以就算拼了命也得保住白崂。
“是该死,可他不该死在我手里,他中了迷仙引,活不过不惑之年,也是可怜……你起来,今晚的事不准向任何人提起。”
贾青眼睛都湿了,人连死期都知道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两人沉默站着,裴淮着实为这一点抱歉,看着贾青这么要哭不哭的,脸上褶子拧得更深了,也深深叹了口气。
良久,贾青又道:“王娘子派人来了几次,说是想挪屋子。”自王明元入府,罗薇便只让下人以“娘子”称呼她,离开杭州之前裴淮曾有意放她回家,可她不愿意,仍是跟着回来了。
裴淮不知罗薇又拿她撒了什么气,也懒得知道,对贾青道:“家里的事儿仍是该她管,她若不管,你看着安排就是,不用来烦我了。”
贾青道:“让她跟下人住一起的是夫人身边的迢迢姑娘,这事儿许是夫人安排的。”
“就随她去罢,省得她日子无聊又跟我闹。”
贾青亲眼看着裴淮的放妻书被他那位夫人撕得粉碎,可朝廷不许休夫,她不愿合离,宁愿拖着,往日的夫妻恩情早就烟消云散了,只剩忌恨。他至今未婚,整日看着两位主子折腾,早对娶女人冷了心。
人心里盛着算计,哪能容得下真情,可无论裴淮对别人如何,都是他的主子,他亲生父母也没他陪他的时间长。况且这么些年,他也看清了,这名利场哪配得上赤子之心?裴淮不是个好人,却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且他话又少,也无人可说,也就是回回收到洛阳来信时能笑一笑,后来好容易把这些功名利禄放了下来,在杭州都另选了园子想定下来了,可夫人不知怎么一搅和,又坏了他的事儿。
贾青在他身边看了这么些年,陪着他经历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儿,打从心眼里希望他能歇一歇,最起码别回家了还得防着身边人。可他这位郎君宁愿把什么事儿都一个人扛着,也不愿给外人瞧出一丝破绽,贾青跟迢迢立场虽是对立的,但都希望这两人能放过彼此朝前走,两人见面也时常给彼此通个气,“迢迢姑娘一直劝着夫人合离。”
裴淮不由苦笑:“她还没折磨够我,又怎么肯?”
他走了两步,却又折返回来,对贾青道:“过两日把我的东西收拾一部分送到融觉馆,不必知会她了。”
酩酊酬初景 邀请
二月二十九这日春闱放榜,酬梦醒来后尚在盯着床前易宵的那副字愣神,羡鱼走了进来。她头上的伤口结了痂,她因觉得碍眼,便剪了个刘海儿遮掩。她人长得俏丽,刘海儿倒没遮挡她的姿色,还添了些活泼。
“快起罢,今儿不能骑马,小心迟了。”
“白崂哥哥呢?”
“刚才看见他在院子里耍枪,许是换衣服去了。”
自易宵搬走后,白崂就总缠着她要她教他枪法,还说这是公平交易——白天她教他,晚上他才能用那杆“枪”伺候她。酬梦隐隐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却不愿怀疑白崂,他不想说,她便不再问了。
酬梦算了算日子,她这月的月信又迟了。昨晚上他仗着羡鱼不在,折腾得厉害,酬梦有些不乐意这事儿完全被他主导的感觉,此刻更不免疑惑道:“他吃什么了?怎么一天到晚使不完的劲儿……”
羡鱼冷笑,又道:“您二位也不悠着点,我这天天打发人拆被子,那边儿老吴可给我使了几次眼色了,还偷偷告我让您当心肾,我话带到了,您转告一下?”
酬梦觉得对不起她,白崂痴缠得厉害,当着羡鱼的面儿对她动手动脚的,倒把羡鱼逼得挪了屋,她一边穿鞋,一边盯着地上的汗巾子问道:“那边儿睡得惯么?”
羡鱼一脚踩了上去,水红色的修鞋上绣着蝶恋花的纹样,她跺了两脚,“我说睡不惯,你还能把他踹下去么?”
“那你就搬回来。”
“别了,那屋还宽敞些。”
酬梦搂着她的腰,“我认真的,你要愿意今晚就搬回来,我打发他出去……小鱼姐姐,我离不开你。”
羡鱼笑道:“我守着你呢——何必惹那个醋缸,日子要是就能这么太太平平过下去,我情愿不搬回来。”
这与酬梦原来的设想不一样,羡鱼和白崂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少了谁都是不完整,可不知为何,他俩却越来越少同时出现。
吃过饭,羡鱼把书箱交给了白崂,对酬梦道:“我事儿多,身上又不自在,他正好闲着,让他陪你去罢。”
酬梦一算日子推断她这是月信来了,懒得走动,玩笑道:“九皋怕是要伤心了。”
羡鱼嗔怪道:“再浑说,明儿我就嫁人去,看谁还理你。”转身却沉了嘴角,红了眼睛,她也闹不清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好哭,又怕酬梦多心,从来都背着她。
酬梦上下打量了白崂一眼,他穿着新做的玄色暗花锦袍,右肩用金线绣着飞燕,酬梦没敢告诉他这样子是易宵的手笔,只在心底赞了妙,“收拾得不错,还算拿得出手,明儿去我书房找把扇子,就齐全了。”
白崂遮住她的眼睛,催促道:“快走罢。”
酬梦笑了笑,这人白天夜里简直两个样,太阳不出来就不知羞。两人并肩走着,远远看见易宵站在街口,白崂这才放慢了脚步,跟在她身后。
九皋看酬梦后面跟着的是白崂,那一脸的笑瞬间僵了下来,酬梦对易宵道:“昨儿遇见个江湖术士,他会大变活人,把我家小鱼姐姐也弄成了这副样子,可那人只会变不会还原,说是非得有人替他持斋七七四十九日,才能把人变回来。”
易宵心知酬梦这是胡诌的,淡淡笑了笑,九皋却问:“世子,那这持斋,是拜哪一路菩萨佛祖呢?每日需得念什么经?”
易宵回头无奈看了他一眼,对酬梦道:“可怜他一片痴心,你就别捉弄他了。”
酬梦笑得站不住,却要倚着易宵,白崂伸手扯了她一把,酬梦道:“易宵啊易宵,你干脆把这活宝送给我得了!反正他这相思病显然已经病入膏肓,脑子都病傻了。”
又对九皋道:“这位是白崂哥哥,况且佛祖菩萨多如恒河沙,我可不知哪一位能把这位杀神变成小鱼姐姐。”
酬梦眼风扫了一眼白崂,他回瞪了她一眼,她转过头,跟易宵继续开玩笑,九皋这才意识到酬梦是耍他玩的,一路上闷闷的不说话。
酬梦这些日子有易宵陪着,几乎日日都去上学。国子监众人皆称这是奇迹,更是对易宵刮目相看,仿佛易宵走哪哪里就佛光普照似的。
她跟裴淮也遇到过几次,酬梦打定主意要放下他,身边时时都有人陪着,也不用再说什么话。她对此信心十足,所以无论是看书还是作文,都要十二分投入。
还没到时辰,国子监前面已围了不少举子。酬梦只顾着跟易宵说话,却不想狄修却从人群中挤到她身边来,他连喊了几声表弟,酬梦下意识回头,一见是他,只恨自己没白崂那身功夫,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随后便拉着易宵赶紧逃了。
狄修看得出她的鄙夷,转身啐了一口唾沫,“早晚你得跪着还给我。”
易宵从没听说酬梦还有亲戚,便好奇道:“那位是你的表兄?”
酬梦道:“什么表兄,不过是一个投机钻营的登徒子,早撕破脸了,还能演得这么亲热。”
白崂把书箱交给酬梦,“我去别处等你下学。”
白崂最不耐烦读书,更瞧不起他们这群读书人,酬梦点头让他去了,九皋却看傻了,眼瞅着白崂点了点脚就从房顶上消失了,“世子,你这位白崂哥哥的功夫可比闻远厉害多了。”
酬梦笑道:“他就是脚快,拳头上可硬不过闻远。”
易宵抬头望了望天,却又默默垂了头。
二人进班前却正好遇上崔婉跟赵鸢挽着手过来,她们因看不惯酬梦举止轻浮,平日里跟酬梦并无来往。酬梦站定请她二人先过,崔婉却极罕见地行了一礼,酬梦受宠若惊,对易宵道:“看来容递好事将近,我可又积了功德一件。”
易宵点了点头,余光却看见赵鸢回眸对他娇笑,于是偏过身往酬梦身后靠了靠。
“酬梦,晚上治茗请客,你可千万要来。”酬梦循声回头,见是卢少湖。他与文治茗都是酬梦的酒搭子,年后因碍着易宵在,叁人也有段时日没约了。
易宵行了礼便自去班里坐下了,今日各处酒肆一定会挤满或得意或失意的举子,酬梦实在无意去凑热闹,便笑道:“今儿这日子,礼部尚书之子还要跟探花郎争春么?”
少湖揽过她的肩,低声道:“治茗就说你难请,还好把席面设在荷风娘子的楼上了,他这回下了血本,你舍得不去?咱们几个哥哥可总是念叨着你,难不成真被易宵降住了,浪子回头,今后一心只读圣贤书了么?”
少湖生得面圆耳大,魁壮威猛,一条胳膊都比旁人沉些,酬梦双手把他胳膊抬起,道:“易宵要真有这本事,文尚书早把他请回家给治茗念经了——你既说是荷风,那我漂洋过海也得赴约。”
少湖一兴奋,手下没轻重,一掌拍得酬梦一个趔趄,他忙扶好酬梦,又道:“你这小身板我看你就得随我们在军营里历练历练——那就这么定了,你要是舍不得易宵,就带着他一同去也行,只要那位雅客不嫌我们的局俗,我们都是欢迎的。”
酬梦送走了他,跟易宵说了晚上的约会,易宵果然推辞不去,酬梦本就有意把荷风介绍与他认识,万万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把荷风描述得如天仙下凡似的,又说什么“媚眼流波,香腮皓雪,纤腰拂风,红潮微漾。”她平日最常取笑男人诗文里的这些糟词,今儿却用了一遍。
棠期在一旁听着直瞪眼,团了几个纸团砸她,酬梦只随她砸,又道:“我初次见她时就想到了你,你二人一定志趣相投,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佳话。”
易宵无奈道:“我可没那心思,不过也难辞你的盛情,我去就是。“
酩酊酬初景 午休
午休时分,日头正好,国子监除了里叁叁两两的女学生聚在一起说笑,众人或偷眠打盹儿,或在树下进食,酬梦提着食盒,不知不觉却走倒了融觉馆。
进园子的路被两座静穆古朴的太湖石挡了视线,百花尚未全开,已能嗅出空气中的细细清香。酬梦绕过石头,往湖边一眺,却见裴淮正在梨树下站着,湖水粼粼,酬梦被那波光晃了眼,她看了看天,看了一眼湖水,又看向他,两人就这么互相遥望着。她驻足不前,脚下的青草松软,酬梦觉得使不上力气,她错过了逃走的时机,又没有往前走的准备。
裴淮看她定定地站在原处,不来也不去,不知从哪得了一股冲动,他朝她走了过去。酬梦近日似乎是在躲着他,虽然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也不该由着她接近,可他心里的万顷离离荒草,即时是星火一点,也足以燎原,火已经烧开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什么。
见他靠近,酬梦抱紧了怀里的食盒,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看,小鱼姐姐准备了什么,她低下头认真想着,把五脏六腑都调动起来,猜测盒子里的吃食。她不想知道他走到哪里了,还是折返了,酬梦掀开食盒,看着那用豆皮包着的几个饭团,轻轻喘了口气,他走近了,那米香中和了他身上的味道。
“一起吃么?”酬梦问,却也不看他,誓言犹在耳边,可她又失了信。
裴淮一愣,“哦,好,你随我来。”
他下意识要去牵她,酬梦却突然一收手,她抖开了扇子,坠着的玉蝴蝶跳了两下,“还不到叁月,这中午头怎么就这么热了。”
裴淮点点头,背过手去,酬梦在他身后跟着,进了融觉馆。融觉馆是祭酒办公的地方,学生们一般不会来,酬梦只想找个清净地方,一路避着人,没想到还是落到他手里。
这屋子倒比想象中宽敞亮堂,一应陈设皆无,临窗放了一张书案,案上放了一个青瓷的宝瓶,斜插了两只柳条,倚墙摆着两把椅子,一张茶几而已。
“这儿我还是头一回进来,怎么这么空?书架都没有。”酬梦去翻了两眼他桌案上扣着的书,竟是时人诗集,“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1】酬梦这么随便一翻,却正好选中了其中的一首艳体诗,她吟诵了两句便合上书,拨了拨那柳条。
“书摆在这儿要潮掉的,我给挪去二楼了,你随便坐。”
裴淮捧了盘桑葚下了楼,桑葚本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可黄玛瑙盘里装着紫艳艳的果子,这么一看倒让人觉得不凡。酬梦对他笑了笑,这么大一人还吃这些小孩子爱的玩意儿,他就这么把东西捧在她面前,跟献宝似的。酬梦捡了一个吃了,她轻轻一咬那汁水却迸了叁两滴在他的下颌上,酬梦仍装着从容道:“前儿听人说你把老师们挪去圆觉馆了,这地方现在是你一个人的了?”
裴淮抹了抹下巴,“那宽敞,房舍更多些,我喜欢这里清幽,舍不得人多坏了情致。”
“那我可叨扰了。”
“不碍,只要你想来,我随时都欢迎。”
“从前总盼着你邀我去杭州,一直盼到你回来,我还是没能出去——你吃么?小鱼姐姐做的,掺了糯米和红豆。”她把食盒打开,里面齐齐整整摆了四个团子,酬梦选了一个,就这么拿起来吃了,裴淮在一旁干看着,她笑道:“就这么捧着吃才好吃,喏——”
他却又道:“你等等,这些凉东西不好克化,我倒杯茶给你。”
酬梦摆摆手,米粒粘了一粒在她嘴角,“不用忙,我都吃惯了。”
他随意选了一个,心道果然比那些干粮好下口。两个人难得有机会共食,却都无话可说,酬梦口干了就吃两口桑葚,没话找话似的询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亦反问道:“你怎么也就一个人?”
酬梦愣了片刻,坦白道:“小鱼姐姐身子不爽,白崂别处逍遥去了,可不就剩我一个了。”
“白崂——你跟他还好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愣头青似的明知故问起来,可话已出口,无法挽回了。
酬梦抬眸,凝视着他的眼睛,“他连这事儿也没瞒你?”
他却又装起傻来,“什么事?”
酬梦不想跟他周旋,他不想明说,她也懒得戳穿,抿嘴笑了笑,“没什么,快吃。”
他又拿了一个,刚咬了一口,酬梦却惊讶道:“你运气真好。”
“什么?”
“只有一个是有梅干的,给你吃到了。”
“那还给你?”他忍不住把她嘴角的米粒拿掉了。
酬梦微微侧身,想了想,又道:“给我咬一口就好。”
他举着那缺了一口的圆满,酬梦凑过去,对准他的虎口下蛮力咬了一口,裴淮疼得受不住,手中的饭团掉在了案上。她松了口,两条红线在空中断裂,弹回她的唇上,却留了一圈血印子绕在他的拇指尾端。
裴淮的左手已经痛得发木了,伤口还在汩汩渗血,他笑了笑,“怕是要留疤。”
“你到底还要干什么?”她演不下去了,酬梦看不懂他的套路——他是要利用自己的感情谋划什么,还是单纯的玩弄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等着他摊牌,可是眼前的人根本不接招。她也要他痛一场,她不信他真的麻木至此。
裴淮怅然道:“我不知道。”
“我长大了,你明白么!我不再信任你了!”
“应该的。”
“你还想怎么害我?”所有人都不认同她的感情,就因为对方是他,酬梦不理解自己竟会糟糕至此:明知他危险,还往禁区跳。他的沉默让她着急又厌烦,她恨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生吞了,“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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