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碎千山白 [1V1]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回锅又
他这才帮着拍背,“我们谈谈?”他把滑落的长发拢回她的肩上,“叫一声主人,换一颗蜜枣。”
踏碎千山白 [1V1] 秘密
随州的金丝蜜枣个头大,分量足,十多道工序精制腌制之后味道甜蜜,入口沙酥,是每年州官进献的贡品之一,宫里从来不缺,只是从来轮不到一个连生母都没有的无闻王姬享用,只有偶尔佳节盛宴上,才能吃上那么一两个。
其实药的苦性已经被压下去了,甚至因为枣儿太甜,已经被齁得胃里在翻滚,梁鸢还是不停的在吃,一颗接着一颗,嘴巴塞得满满的,两颊撑得鼓出来,像只掉进米缸里的小仓鼠。
如果没有在掉眼泪的话,这场景其实挺可爱。
“不能再吃了。”霍星流见她几乎都嚼不动了,还魔怔似的拼命塞,只得出手制止,“我说话算数,先只有这些,欠下的过两日补上。虽说我是恼你把枣看得比我重,但又不会因为这点事就翻脸,要杀你害你,这样胡来作什么?!”
梁鸢拼命嚼,嚼了好一会儿,才把满嘴的枣儿全吃下。任由霍星流捉着手腕,只怔怔地流泪。
“我只是。”她哭完又笑,而且是大笑,笑得肩膀都在抖,尚还水汪汪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觉得开心。一想起有个人再也吃不到他最爱吃的这个点心,我就开心极了。”
“谁?”
“梁同俦。他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只他的生母是大梁的皇后,而我的母亲是行宫里的宫婢。整个大梁都将他当做天命所归,而他,将我当做他灿烂人生中的污点。他总觉得我肮脏下贱,不配与他同一天出生,又不想杀我沾了晦气,便百般折辱我。不过,那些都不算什么……”
她的眼尾带勾,笑起来有种浑然天成的妩媚,疯,却极其迷人,“你也知道的。因为我把他杀了,哈哈哈哈……我亲手把他杀了……哈哈哈哈哈!一想起那时我一刀扎进那死胖子的心窝,就快活,就开心!”
霍星流无言,只好把她抱进怀里,手搁在她的后脑勺上揉。
“霍星流。”梁鸢在他臂弯里埋了一会,忽然可怜巴巴的说,“我可以再多叫你几声主人,或者别的也好。能不能,再帮我一件事?”
“你说。”
“杀他的那把匕首……是我娘的遗物。如果可以,能帮我找回来吗?”
“好。我会差人去尽力找。”
梁鸢主动去抱住他,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上,终于露出狡黠笑容:“谢谢。”
虽然是算计,可并非没有真情。这样自揭伤口,哪有那么收放自如,即便心中的石头落地,酸楚却抑制不住。霍星流的沉默太温柔,叫她忍不住又哭起来。
现在回头想想,她的人生好像一场几乎到不了头的噩梦。十六来活得卑微低贱,说是王姬,却连地位高一些的宫女也不如。
而她第一次被父亲传召,还是在那日秦人逼宫,内庭升起大火的时候。
寺人们围住她,紧紧地抓住她的腕子,用近乎强硬的方法把她带到了父王面前,面前早早备好了一整套璀璨华美的锦衣,沉甸甸、金灿灿,是当年皇后晋封时的庙服。
没有任何叙怀抒情,她被一群人拉着手忙脚乱地换上了,她的头发不够长,也来不及用假发,也不管,什么头面都胡乱地往上面放,压得脑袋都抬不起来,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之后那个陌生的,苍老的,一口一个‘父王’的男人拉着自己的手,说了好些话。她迷迷糊糊的,听明白了,心也跟着凉了——楚王自年轻时就沉迷修道,随着年纪愈长,对天命之类的东西更深信不疑。
所以梁同俦是天命,而她梁鸢就是在天命里一点无关痛痒的小牺牲——他们要用她顶缸!
他们要拿女儿的命,换儿子的命!
凭什么?凭什么!
她当然不肯,好在她不甘心,才狠下了心,做了最正确的选择。之后她才知道,原来父王安排的所谓出路早就被秦军知晓,即便侥幸逃出了内廷,躲过了刀枪火海,一样会死在埋伏已久的秦军刀剑之下。
现在才对,才好,才是正确的。
她一切一切的痛苦都随着那场火消弭,永远的结束了。不仅如此,她还成了世上唯一知晓连城璧秘密的人。
据说当年燕国复国,新帝为承扶微长帝姬遗志,先后叁修金玉台,请了数十位能工巧匠、机关大师在赤堇山内前前后后设了十九道关卡。关关险恶,百死一生。据说最后纯钧剑封存在一封琉璃冢中,最后一关,是一道名为‘莫奈何’的锁。
说是锁,却没有钥匙,当中奇巧,蛮力不可解,传说只有同时明月珠、连城璧方可破局。燕氏因惧怕有人存心谋剑,早早将二者分别送出。到了百年后的今朝,坊间明月珠流落民间,后来被一豪绅万金买下,做家传收藏。至于连城璧,则被燕文帝赠予当年颇有私交的楚和王,代代相传,成了楚国的传国玉玺。
直到那日被逼宫,尚书房内乱成一团,就放在案上的玉玺却无人问津。而那个末路君王却隐匣中拿出一把古朴的匕首,塞进了宝贝儿子的怀中,字字叮嘱也一字不落地落进她耳中:
只要拿着此物去面圣,燕帝绝不会坐视不理,那是祖上他们欠下的债。
梁鸢曾无数次的听母亲提起过自己诞生那日的五色晚霞,一直心向往之,却从未见过。不过当她夺过那把匕首,将它没入梁同俦的胸膛,眼前鲜红一片,四处是涌动的火舌,深深浅浅的红与杂色交织——
是她,亲手升起了湮灭大楚的晚霞。
终于哭累了,心中郁结跟着烟消云散,梁鸢身心轻松,用布满泪痕的小脸往男人的脖颈上使劲蹭,带着哭腔的声音奶声奶气的,“你身上好香啊。”
踏碎千山白 [1V1] 摽有梅
楚地偏南,天气湿热,长年阴雨。
明明已经秋末,却还是一场接着一场的下雨,霍星流望着窗外的在雨中浮动的青翠绿意,神思飘去了远方。
咚——
“小侯爷觉得呢?”一声巨响后,身边有个冷不丁的声音。
他回过神,拿手比在鼻尖上,干咳两声:“这个……不错,有道理。”说了一半,才发现面前的座位已经空了,立刻意识过来,“荀元!”
一旁的男子摊手,没好气道:“人都走半刻了,你还呆着。恐怕刚才商议那些事,你多半因为没放在心上罢!”
“有什么紧要?我本就是武将,只管攻城略地,之后要如何善后,交给那些个文生军师就是。”
“可你是主将,应当事事为先,给其他人做表率。唉!从前确实听说楚女多情,可没听说过她们会下蛊,那梁同姝有什么特别?叫你这样神魂颠倒?”
“梁同姝是谁?”霍星流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荀元不信,冷眼道:“自然是你从浮图塔带回去的那个楚姬。都是这样多年的兄弟了,和我有什么好装?”
“哦,记起起来了。”
霍星流终于回忆起了,那时梁鸢昏迷不醒,而连城璧又是他的私心,即便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也不能透露分毫,便想着先保个她的小姐妹以备不时之需。那时他还不了解梁鸢的境遇,现在想想,颇有些病急乱投医。
荀元‘啧’一声:“真腻了?不过也好。菀儿的话,你都还记着吧?”
“……”霍星流沉默。
在荀元起了杀意的眼神下,他才不耐烦的说:“记得记得!她说喜欢梅花,让回来时折一枝带给她。但这里山高水远,折了早就枯了。当然要等快回瀛城时再折。”
“你——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荀元倒抽一口凉气,“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她的心意,你真的不明白么!”
霍星流被他的声音震得脑仁疼,愈发不耐:“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看在你我的情义上,我的确可以照顾她,对她好。可我也有自己的心意,如今不想成家是其一,即便以后想成家了,也不会喜欢她,是其二。她既是你的宝贝妹妹,又何苦逼我害她?”
荀元深知霍星流性子孤高倔强,生平从不曾向谁俯低,何况是这种人生大事,凭他是天老子来,也不能强按他的头。
失望之余,只好叹气:“罢了。是我不该。”他转身离开,“再过些日子……你是谁?这是商议军事的重地,没有腰牌不许进出,你是怎么进来的?”
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少女,穿着花团锦簇的袖衫,五色斑斓的彩裙,手里拿着一把还在滴水的油纸伞。天光黯淡,她盛气凌人的娇艳面庞却光华万千。
特别是那双眼睛,如黑曜石般漆黑清冷,闪着动人的流光。
她看了荀元一眼,微微一蹙眉,没有应他,而是默默缩回了门外,只一双手扒着门框,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望向后面的那个男人,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小侯爷今日穿着缂丝黻纹的广袖襕袍,大领大带,衣袂飘飘,说话间披起了青灰绉面的毛领鹤氅,不像个武将,却是个富贵风流的郎君。
乍见了那少女,立刻起身去迎她:“怎么跑过来了?”
她绞着灯上的线,因为不习惯身上多了一道不太友好的视线,所以声音不比私下里有底气:“你说好出去给我买云吞面,结果东西呢?人呢?若我不来找你,晚上出去逛夜市还做不做数了?”
“临时有点事,吃得不是叫人给你带回去了么。晚上肯定作数,我何时骗过你?”
梁鸢瘪瘪嘴:“哦。我就是无聊了。”
霍星流笑,“我知道你是想我。”
“没有!”她瞪他一眼,转眼就走,“我自己去玩,你只管忙你的。”
“嗳。我这里刚好忙完,荀哥儿,我先……”
霍星流招呼没打完,就接到荀元一个白眼,便见他脚底生风,走远了。
梁鸢看着那陌生人远去的背影,老大不高兴:“我与那人素不相识,怎么一见了我就那样瞧我。生气了么?有什么好生气?”
“和你没关系,他是在气我。”他解释道,“他有个妹妹一直想嫁给我。”
她听了很激动,“那你还一直赖着我作什么!成天哄我叫你什么‘夫主’……简直厚颜无耻!”
霍星流掐住她的脸蛋,对她这番话的每个字都很不满意:“旁人的心意我又管不了,她要喜欢我,我能有什么办法?若喜欢我便能和我在一起,只怕叫我做个城主也不够养那些心悦我的女子。至于你,就不同了,你与我是情投意合,私定终身,成婚只是早晚,提前哄你叫两声,算什么错了?”
梁鸢眉头几乎拧成结,一道悬针重重贯穿眉心,起先想反驳,尔后觉得说不清,就算了。转身照着回路走,这是她初回来,却对路记得很清楚,步子走得很急,一身簪环撞得簌簌细响。
霍星流看她生气就觉得爱极,叁两步追上去,捉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他便把她抱到腿上,细细打量她今日的穿着打扮,手在她腰间捏了两下,“这身衣裳你穿果然好看,就是成衣铺买的,是不是大了一些,我摸着有些宽松。”
梁鸢无所谓这些,懒得理他,把脸转去了别处。
结果被用力捏住下颌,几乎是强迫地,把自己钳制回来,迎接了一个并不温柔的吻。
“唔……”梁鸢被这个霸道的吻亲得头晕眼花,拼命挣扎才离了他的钳制,按着胸口喘息微微,“喘不过气了……你、你真是的……”
她的薄衫在混乱中褪至肩头,一双浑圆饱满的白肉在领口见若隐若现,马车里的空间狭隘,空气淤塞,瓷白的肌肤被闷得泛起淡粉色。伴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绵密小雨,气氛变得尤其暧昧。
“把裙子撩起来。”霍星流声调喑哑,大手在她的臀上狠捏一把,“我要肏你。”
踏碎千山白 [1V1] 狸(马车h)
铜铃声清脆悠扬,回荡在绵密的雨幕之中。
“呃哈……好、好深……”马车中肉体碰撞的拍击声和少女无力的呻吟交织,“不要磨了……唔……不、不唔……霍唔……星流……”
明明生了张狐媚的脸,偏偏眼神总这么天真纯粹。霍星流爱死了她别扭的样子,一面托着她的臀上上下下,又凑近她的胸脯,在那一对浑圆白嫩的乳肉间流连舔舐,又亲又舔,舌尖逗弄着充血变硬的乳首,惹出来的娇呼一声比一声娇媚。
之后又舔起她脖颈间的伤口,因为结痂时常发痒,她自己在伤口便挠得很凶,他吻得很亲,像是在抚慰她的痛处,低低的问:“大夫说这儿的伤口太深,多半要留疤,你恨不恨我?”
梁鸢尚且不能习惯这种汹涌的情事,被挤在身体里的那根大家伙顶得方寸大乱,胳膊无力地挂在他的肩上,话说不出来,只是摇摇头。
他适才吻吻她的下巴,“乖孩子。”
耐着性子玩了快两刻钟,因为快要回府,而这个温吞的姿势又实在不够尽兴,便捞起她的腿架住,翻身将小人儿压在不算太宽绰的座位上。一下一下,狠狠地贯穿到极致。
梁鸢是率真大胆的人,虽说因为经历太少,对待情事难免生疏羞赧,可身体的反应很诚实,虽然对面的男人算不上喜欢,好歹也英俊,每每做起这档子事,只象征性地抗拒几下,很快就从善如流。她迷失在汹涌激荡的情欲中,双腿勾着他劲瘦的腰身,随着没一次的深入发出压抑又缠绵的,猫儿发情似的叫唤。
做得多了,也总结出些经验,见霍星流喘息渐浓,动作也变得又急又凶,便知道他快了。她主动去亲他,小舌头没有章法地搅他的舌,感觉到深埋在身体里的那根物件在不断涨大,发力狠狠绞紧了,小脸憋得通红:“你不要把我的裙子弄脏啦。”
霍星流搂着她的小脑袋,说好,压着她,抵在深处泄了出来,“弄脏了就再买。只要是你想,摘星摘月也都为你去。”再把她抱起来,重新坐回去,“回去你先梳洗一下。我去办点事,等雨停了我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呵。摘星捞月,说这种做不到的事情倒是大言不惭。若自己现在要他放自己自由呢?说不定回去就被绑上镣铐丢进柴房了。男人的嘴——呸!洗茅房的水还不如。
梁鸢心中嗤之以鼻,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甜蜜笑容:“好。”
深宫里的小姑娘,十几年里都是日复一日的枯燥景色,四四方方的天,高高大大的墙,当然内庭中也有繁花如画的佳景,只是梁鸢从不配去。作为楚人,亡国固然可悲,可是作为梁鸢,国破家亡,却成了她唯一的生路。
虽说梁鸢得以侥活是因为霍星流手下留情,可那也是她那时猜出他的心思,放胆一搏才拼回来的,颈间的那道再深几厘就会死的伤口便是最好的作证,她从未有一刻将他当做救命恩人,称遑论什么男女之情。
她只想尽可能地利用他。
这些日子梁鸢依仗着霍星流将丹阳走马观花的逛过一遍,大到亭台楼阁,小至田舍乡野,每去过一处,便更向往更广阔的天地一分。只是想要做展翅高飞的鸱鸟,首先要挣出囚住自己的笼子,从前是大楚,她尚等来一日解脱,如今仅仅是个男人,太容易了。
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
接连又下了两场秋雨,难得又等来一日好晴。
梁鸢没贵女应有的自律,即便夜里不被折腾,也照样天天睡到午时。醒了在床上赖了会儿,才唤人来梳洗,霍星流专门调了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给她,叫桑枝。两个人年纪相仿,她也不怕生,一来二去,很快就熟识起来。
今日也是,桑枝端来了热水和茶,又抱了一沓新衣裳:“小狸姑娘,这是小侯爷给您新买的,说天儿越发凉,怕您着了风寒。”
小狸。
这是后来霍星流擅自为她取的小名,说合适她,私底下叫起来也更亲昵。
原只是萍水相逢,欢好几场,梁鸢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偏不知这位敌国的小侯爷着了什么魔,在丹阳还不够,一心想带她回秦。因着她身份特殊,所以稍微花了点功夫偷天换日,将她改换 成宫中出逃的伶人。
左右用不了多久,她也就没计较,便听之任之了。
“不用。他说他这几天都忙,我不出院子。”梁鸢洗漱罢了,便同桑枝搬了个椅子,到屋檐下晒太阳。楚人就是这样,因为常年阴雨,所以会分外珍惜晴天。只是对她来说,比起晴天更让她沉醉的,是这片广阔无垠的天空,“今天小厨房又做什么好吃的啦?”
“小侯爷特地嘱咐了,说再要不了多久就该班师回秦了。到时候一路北上,天会越来越冷,小狸姑娘你是大病初愈,怕经不住路上辛苦,要趁着这些时候多补补。小厨房正在煲当归红枣排骨汤,还有早上熬的奶子粳米粥,姑娘想吃什么?”
“唔……都太清淡了,我想吃肉。”
桑枝无奈的笑:“姑娘,您才醒,不能吃太荤的,不然胃要吃坏了。这样吧,姑娘先吃些清粥小菜垫垫,过会子再吃旁的。”
“好好,都好。”梁鸢向来好说话。
她是蛇般的性子,畏寒贪睡,坐着晒了好一会太阳,浑身酥酥,忍不住又软绵绵的赖进了圈椅中,困了。
桑枝收拾妥当,正要去知会小厨房,却见个娉婷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院外,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呀。是谁?!”
踏碎千山白 [1V1] 妒·痴
同住内庭十余载,姊妹二人从未共席,头一回闲坐品茗,竟是在敌将的后院中。
只是气度有着天壤之别。梁同姝是被千娇万宠长大的贵女,骨血里淌着尊容娴雅,这会说是要回浮图塔去,一身素衣,颇有种慷慨就义的凛然气度,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反观梁鸢,因为被困意被打搅,所以神色恹恹的。没骨头的赖皮蛇半窝在圈椅里,身子软绵绵,素日里惯会勾人的眼半眯着,再浓密的睫羽一掩,看不出神情,也没有半分气势可言。
两杯香茗摆在中间,没有人伸手去拿。
“小鸢,我要回去了。”良久,梁同姝才开口,“原是早就打算走了的,只是听闻你也在府上,所以才又多留了数日,只想着无论如何要见你一见。”
梁鸢淡淡点头:“如今见了,好走不送。”
王姬讶然,“你和不和我一起走?”
梁鸢比她更惊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和你?去哪儿?浮图塔?”她不住冷笑,“从前在宫中,每每你见我,都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避之不及。如今你要去受难了,到时时刻刻念着我,我怎么敢当!”
梁同姝看见她起身时牵动了领口,露出薄衫下斑驳的红痕,心中忽然一阵钝痛,紧接着就掀起了滔天酸浪。
从前在禁宫中,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是丹阳城中最娇贵的那朵花,是所有人都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她梁鸢论出身、论相貌、论才学品行,样样都不如自己,是禁庭中卑微、又不起眼的一粒沙。
谁道苍天无眼,风水轮流,如今大楚灭了,她成了阶下囚,权势化作了泡影,原本以为依仗着姿色能攀个好去处。结果……结果那个人男人在节骨眼上把自己抛下,教她赤身裸体的等了整整一夜!
之后更是将自己抛在脑后,偏疼起这小家子气的狐媚精去了。
本来她心灰意冷,傍不上这颗大树,便想着回浮图塔去。大秦攻楚一事本就师出无名,燕帝即便不能主持公道,好歹要保住他们这些梁氏血脉,免得场面太过难看。塔里的几个郎君酸儒虽然本事不大,却都是真心待自己,好歹不会叫自己真没个着落。
可是……凭什么!
她梁鸢凭什么可以不受亡国之苦!
凭什么可以怡然自得的坐在这里,喝着她从前连看一眼都不配的香茗!凭什么可以得到那个人的青眼!到底是哪里不如她!
梁同姝又妒忌又恨,巴不得现在就把面前这张漂亮的狐媚子脸蛋抓花。
“你我皆是大楚王姬,他日不论为奴赴死,均是慷慨就义。可现在算是怎么?你难道要以色侍那个人么——那个灭我家国的敌将么!梁鸢,你不要忘了,你是梁氏宗女!从生到死,都该保全王室的气节!”
梁鸢略略一扬脸,她的下巴正中直至颈间有一道骇然的红痕,是剑伤,论理说是美玉添瑕,可正是这道骇然丑陋的疤,莫名中和了她原本艳丽到几乎轻佻的脸,竟显出了骄矜傲慢,“你?也有脸说我?”
“我自然与你不同!”梁同姝理直气壮,“我之所以会在小侯爷府上,是因为那时是他亲口赦我出浮图塔。我留在府上,也只是想规劝他罢了。只是是我天真,将那些国仇家恨想得太小,劝他不回,他还要反过来,屡次向我苦诉衷肠,说什么不在乎我的身份地位也要娶我之类的……胡话,我是以死相逼,才没教他得逞。这回要走,虽是赴死,亦是我视死如归。你懂了么?!”
梁鸢知道男人从来都薄情寡义,听了这话竟未起疑,只是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很不是滋味。
她竟不知道要怎么回了。
梁同姝见她不言,愈发洋洋得意,继而说道:“即便从前你我无甚情义,可我来找你,可是十二分的好意。怕你不知,我便告诉你罢——父王早知大楚要遭此一劫,事先安排了退路,那日宫破,早教同俦逃了出去。他日……”
“梁同俦死了。”
“……你说什么?不可能,你怎会知道!”
“我亲手杀的。”
梁同姝僵在原地,只见梁鸢闲适地单手托腮,像在说今日吃了什么一样说了自己是怎样一刀捅进梁同俦的心窝,说罢还笑了下,明明笑得明媚又灿烂,却让她感到了透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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