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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梁霄脸色发白,强挤出个笑,“侯爷这是刚从山上下来?听说这时日清元寺中桃花都开了,风景最是优美……”
陆筠面无表情道:“上山办差。”
梁霄尴尬地顿了顿,陆筠今天穿的是玄色织锦便服,身边只跟着数名亲随,又无戍卫在旁,他自然以为对方是来游玩的。
梁老太太笑道:“既是来办差的,想必侯爷还要回去复命,那我们便不叨扰了。改日家里头备些酒菜,等侯爷得闲了,往家里头坐坐。”
陆筠牵了牵唇角,只道:“是。”
梁老太太抬手推了梁霄一把,“霄哥儿,你送送侯爷。”
陆筠翻身上马,侍人牵住辔头,引他缓步朝山下踱去。
春风夹送着山花馥郁的浓香,扑面而来的空气是甜而暖的。
陆筠像是这明媚春光里一道突兀的风景。
他骑着黑马,身上穿着玄衣,肃容冷面,整个人看似没有一丝温度。
车帘是绢丝质地,外面绣花,从内向外望去,隐隐能看见一团朦胧的影子。明筝知道嘉远侯正从她车前经过。
片刻,马车重新驶动起来。
梁霄跟在车旁,向梁老太太诉苦,“你们是不知道,这姓陆的有多难伺候。我在军中那几年,曾见过他几回。板着脸,也不理人,像谁欠了他八万两银子。我一直觉着,他似乎瞧我不大顺眼。”
逗得梁老太太直笑,“净说孩子气的话,陆侯爷为人稳重,又是军中统帅,自然要有些身为上位的威严,不然如何治军,如何服众?”
等一行人进了山寺,老太太又喊来明筝,“你着人打探打探,瞧宫里那位有什么动静。再有,探探陆侯爷这回入京,什么时候启程再回西疆。”
明筝便有了猜测。
山下,陆筠勒马驻足,目光掠过清元寺金黄的瓦顶,对着巍峨的佛塔出神。
亲随郭逊不解地问:“侯爷,可是梁家这些人,有什么不妥?”
陆筠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他把自己心底那些,无从对人言说的纷乱收整好,回过头来,淡淡地道:“走吧。”





晚庭春 第 4 章
第 4 章
红墙外探出一段花枝,上头点缀着三两朵桃花,陆筠下马自下经过,忍不住凝眸望了一息。
清元寺桃园远近闻名,他来去匆匆,错过了美景。这处这枝虽也娇艳,到底清冷了些。不及那一树树并开争妍来得热闹。
这花枝倒像他。
伶伶一人,这些年似乎也惯了。
他立在殿外等候通传。
隔窗不时从内传出几声笑。
陆筠蹙了蹙眉头,心底微微一叹。
片刻,侍人迎上来道:“侯爷,娘娘有请。”
陆筠阔步走入,在明堂正中俯身行礼,“微臣拜见……”
“行啦。”上首坐着的年迈妇人摆手打断他,“快过来坐。”
陆筠抿唇,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之色,“微臣稍后还有要事。”
妇人半靠在榻上,笑骂:“每每来我这儿,拢共说不上两句话,就急得火烧屁股似的要走。”
这用词不大文雅,说完,妇人自己都笑了。
陆筠垂首道:“娘娘命微臣送去佛前的经书,俱已交给了净觅师父。”
这位娘娘,便是陆筠的外祖母,惠文太后。
她已年逾古稀,但保养得宜,瞧面貌,至多五十来岁。
听陆筠又道:“下回此等差事,娘娘寻个腿脚好又机灵的小火者【注】去办,多半比微臣做得好。”
惠文太后冷哼道:“怎么,替你外祖母跑个腿,委屈你了?”
陆筠苦笑:“娘娘说笑了。”他何尝不知,惠文太后折腾他,不过是想多见见他罢了。横着一道天街,前朝后宫被分割成两半,见一面不易,见一面少一面,她身子大不如前,偶尔多说两句话,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惠文太后指着桌上的碧玉膏、梅子酥等点心,“尝尝?这几样都是今儿刘骞、韩仁贵两位大人家眷送过来的,知本宫喜欢这些新巧东西,都是用了心的。”
陆筠心道正题来了。就听惠文太后续道:“刘骞大人家的千金本宫见了,很是大方得体,虽说年纪大了些,也是为着给她亲娘守丧之故。况你也不是什么弱冠小伙儿,又总这么拉长着脸凶神恶煞,换个年小的,怕是要给人家小姑娘吓哭了,哪还敢往你跟前凑?”
说得侧旁的老宫人忍不住笑道:“咱们陆侯爷清朗明俊,最是慈和。”
宫人一搭话,便给了陆筠可乘之机,他顺势站起身来,后退三步拱了拱手,“微臣还有差事在身,先行告退。”
惠文太后斥道:“这孩子,一提起给你娶媳妇儿的事你就溜的比谁都快,难不成这辈子不成亲不娶妻?好言好语规劝你不听,赶明儿,请皇上下旨给你赐配个贫家无盐,瞧你上哪儿哭去。”
陆筠踩着那话音朝外走,此时已经走到抱厦,他知道外祖母牵挂什么。她患的是消渴症,年岁大了,再怎么调养,总不如从前。她想趁自己还能勉力操持,要替他张罗婚事,要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身边有个合意的人照料。
可陆筠的心,早就化成铜炉里燃尽的香屑,看外表似乎完整如故,却不能细究。无法触碰。
一触及,转眼四分五裂,化成拼也拼不起的碎末。
他这辈子,兴许不会为谁而动情了。
何苦又赔上那些无辜姑娘的一辈子。
这点良知,他还是有的。
**
从清元寺回去后,明筝就在着手完成老太太交代下来的任务。
她前后参加了几个人家的赏花会、生辰礼等。
如果说后宅是她的战场,那这些大小宴会,无疑便是刺探消息情报的最佳去处。
赶在梁霄休沐结束前,明筝已将老太太想要知道的事打探得七七八八。
在上院回了话后,夫妻俩一同回到明静堂。
梁霄边解玉带边笑道:“你刚才在上院跟娘打的什么哑谜,又是宫里那位,又是探什么口风。”
明筝替他将外袍挂在黄花梨喜鹊登梅架子上,道:娘觉得嘉远侯为人不错,想托人帮忙从中牵线,彼此熟悉熟悉。
梁霄神色一僵,按住明筝的肩膀,“你说什么?咱们家好好的,巴结他做什么?娘到底怎么想的,陆家要是真想认这门亲,早就不会是这幅鼻孔朝天的样子。陆家分明没瞧的起咱们,何苦巴巴凑上去?”
明筝被他按得肩膀疼,抬手拍掉他指头,“自然是为了芷薇的婚事。前头订下的苏家四爷早殇,芷薇跟着听了不少闲言闲语,如今年过十五,论起来,早该着手备嫁。娘的意思,是要我打听打听风声。若宫里当真有心为侯爷筹谋婚事,只怕得要早些打点起来了。”
梁霄顺势将她玉白的指头攥住,另一手揽住她柔弱的肩膀,“娘瞧上谁不好,怎么偏偏是他?宫里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打听,爹跟大哥都在朝堂,连他们都不敢胡乱揣测上意,你一个妇人家,难道比爹他们还有办法?”
他随意的说着,倒也不需要她多认真去答,把人抱放在软塌上,抓着她的手,在冰凉的指尖上来来回回细吻。
他喜欢她这对手。纤细修长,白净柔嫩。刚回来那天瞧见,他当着众人前面就有些忍不住,想捉住她这对手来摩挲……
他是真的太想念她了。
回来后,许是她一时不习惯,也可能是太久没在一处,她羞涩起来,他几番想要靠近,都被她躲了去。他稍稍用劲儿,把她手按住了不放。
明筝手背热辣辣的,她想把手抽回来,却不能够。
她还想答他适才的问话,说自己确实有些办法。后宫一连传见了刘、韩两家适龄姑娘进宫陪太后说话,……这不就是最明显的信号?从些不经意的小事抽丝剥茧找到事情的关键,这是她擅长做的。
可他已经没心思听她的答案。她也不擅长面对他此刻的行为。
片刻,身上那件桃红织锦对襟小袄扣子崩开,明筝双颊酡红,被他托着下巴,眼睁睁瞧他越来越近。
“相……”她启唇唤他,想说些什么打破此刻的暧昧氛围。
而他正是这氛围的制造者,又岂会容她破坏。
“别说话。阿筝……”他声音越发低下去,“别怕,我不会伤着你,伸手环着我,嗯?我们到床上去……”
身子陡然一轻,她被他打横抱起来。
“相公我……”明筝话没说完。
外头传来小春子压得极低而又十分急切的声音,“二爷,您睡下了吗?”
若非紧急情况,下人不可能胆敢来扰主人清梦。
若是伯府出了事,找的人该是她而非梁霄。
此时此刻,必须由梁霄拿主意定夺的事只有一件。
梁霄应了声,然后忐忑地回眸望着明筝的脸,“阿筝我……”
明筝笑了笑。
笑得浑不在意。
“二爷去吧。”
她不问是什么事,也不会自降身价挡在他面前不许他去。事实上她若想知道什么,自会有无数种法子探听得来。她若是想做些什么,不管是那个人,还是梁霄,他们都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
她不管不问,只作不知。她在等梁霄亲口对她说。
梁霄显然是尴尬的。
明筝不理会他的尴尬。她快速整理好衣摆,抿抿头发从床沿站起身,她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再对他说,甚至不曾看他。
她绕到屏风后,指尖划过黄杨木脸盆里盛着的兰汤水面,然后俯身看见盆底映着她自己的脸。
外头传来轻微的“喀哒”声。
是梁霄带上门走了。
门外。梁霄快步跨下丹樨,边走边问,“怎么回事?有危险么?”
小春子慌里慌张地道:“说不好,上回大夫说了,再出事,就怕保不住……”
一路急急忙忙地行车,到了水儿胡同,梁霄从车上跳下,飞速走入院落。
屋里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声。门梁上挂着的灯笼泛着惨白的光。梁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脚步虚浮地朝里走去。




晚庭春 第 5 章
第 5 章
屋中光线昏暗,依稀只见床前立着两个人。帐帘合拢严密,瞧不见里头情形。
啜泣声低而压抑,听得梁霄难受至极,他走上前,推开挡在床前的婢子梨菽,一把扯开帐帘。
光线乍泄,凉风猛送,随即那抽泣声断了一息。
安如雪讶然看过来,眼睑红肿,妙目盈波,透明的泪滴像最纯净的水晶,正以绝美的姿态自她眼角滑落。
随着那水珠砸在衣领上迸碎成一道浅浅的泪痕,安如雪香软的身子已经扑入梁霄怀中。
“郎君!”
她伏在他肩头,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哭得肝肠寸断。
梁霄回抱住她,余光瞥见褥子上一滴鲜明的红痕。
他心中恐慌非常,艰难侧过头来,询问梨菽,“这是……怎么了?大夫来过不曾?”
梨菽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夫说夫人这是心病,开什么方子都是无济于事,只有慢慢开解着自己,什么时候心结除了,这病也便好了。”
梁霄还想问些别的,可安如雪哭得太厉害,他只好先行安抚着她,轻轻搂着她,拍抚她的背脊,柔声道:“我在,我在,雪儿不要怕,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陪伴你、爱你……”
安如雪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痛楚地蹙紧眉头。
“姨娘死了,阿伯死了,那些西夷人不肯放过郎君、放过我……郎君不可以死,不可以的。”
她说得断断续续,梁霄勉强听了个大概。
梨菽在旁唏嘘道:“姑娘上回受惊后,便落下这个毛病,大人不在身边儿,她心里头挂念,时时担忧,刻刻惦记,生怕大人有什么差池。昨儿又一直等着大人,半宿没合眼,这些日子眼瞧着消瘦。”
梁霄眉头微蹙,启唇想劝上两句,听得梨菽又道:“不怪姑娘挂心,大人过去跟姑娘日夜都在一块儿,从来没试过分开这么久瞧不见。姑娘随大人在西陲出生入死,闭上眼总想起那时的凶险,大夫说,心病难医,不是姑娘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梁霄想到旧日两人经历过的那些事,又想到自己这段时日的刻意避忌,他本就是个心软的人,难免有些自责。“好了,没事了,雪儿莫哭了,我好好地在这儿,今晚哪里也不去,只陪着你,好不好?”
梁霄抚着她松挽的头发,眼睛盯着褥子上那块红色颤声又问,“除却心病,旁的……无碍吗?”
梨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屈膝含笑道:“幸而无碍。当时情形凶险,可把奴婢们都吓坏了,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才惊动了大人。总算是虚惊一场。”
梁霄放下心来,把安如雪轻软的身子抱在膝头,令道:“把被褥都换了干净的来。”
一夜细语温存,他耐心握着她的手,低声诱哄着,直到她终于安然睡去。
望着灯下这张只有巴掌大小的脸庞,梁霄的心情其实是很复杂的。
安如雪温柔小意,体贴入微,初初得到的时候,他很是惊喜自傲。这样的尤物摆在身边儿,尤其是在条件艰苦的军营里头,无疑是一件让人舒心的事。
可那时他心里很清楚,不管他受欲念所控,在床上承诺过什么,她是用来伺候床帷的人,仅此而已,他不会为她去做一些破例的事。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清醒的,是有把握的,可后来发生的一切,渐渐失去了控制。
他荒唐之下,做错了一些事。在家里时,他不敢对明筝讲,更不敢去想象她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对着安如雪,他又是如此的歉疚。面前这个女人毫无保留的爱他倾慕他,甚至甘愿为他失去所有,他却只能让她委屈在外,连带她回家的勇气都没有。
太阳没有如约来到,清晨窗外便下起了沥沥的雨。
明筝立在寿宁堂廊下仰头望着氤氲的雨帘出神。春雨多发,湿泞得恼人,她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下雨会耽搁管事们回事的脚程,会影响族中铺子里的生意,还会被当作婆母留她多坐一会儿、体贴“关怀”的借口。
适才梁老太太提起了子嗣一事。她和梁霄年纪都不算小,寻常人家二十三、四年纪,多半都已养下了三两个子女。
梁老太太要她今后隔五日便诊一回脉,开始进补用药,为孕嗣做好准备。
平白多添一重烦恼,明筝眉宇间的倦色更浓了。
刚成婚时,梁霄初入官场,被调派在宛平卫所,每隔十日休沐的日子才能回家来,头两年聚少离多,她又一心用在熟悉梁家环境、和逐步掌握家中的情况上头,当时没动静,她并不觉得奇怪。
后两年,她辅佐梁老太太理事,渐渐越发忙碌。梁霄受人排挤,差事做得不顺,时常心情不佳,两人偶尔还会拌嘴,梁霄怪她不够体贴,总要对他说教。她觉得梁霄不够冷静,遇事太冲动易怒,不是妥帖之人。隔阂渐深,梁霄有他自己的骄傲,她更是从来不是会说软话的那一个。
再后来,他发现了她那个“短处”,他猜疑愤怒,介意妒忌。误会没有解开他就随军去了西边,等他回来时,他们都已蹉跎了这么些岁月。
瑗华撑伞来迎,请安声打断了明筝的思绪。
她步下台阶走入伞下。很快,地面水渍洇湿了绣鞋。
瑗华道:“适才后门上的林婆子过来,说有事回报奶奶,这会儿在明静堂外等着。”
明筝点点头,没有多言。瑗华见她沉默,以为她为着昨晚梁霄留宿水儿胡同一事生气。
“奶奶,水儿胡同那边儿,要不跟爷谈谈?外头设个家,人家多半以为是您不宽和不肯同意……”做了妒妇,背负的骂名不会少。奶奶兢兢业业为了这个家打算,在内受人敬服,在外有个贤名,若为着个不入流的贱婢和二爷龃龉,还不定有多少人暗地里笑话。
明筝笑道:“由着他们。”
琬华不解,“人已经带回来了,与其留在外头勾着爷不回,不若放在眼皮子底下归拢,何苦白白担个骂名,还因此与二爷离心?”
明筝抬手抹掉额角迸上来的水珠,浅曼笑道:“收用的人是二爷,可不是我,我为什么着急?又为什么要去为着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去费心?你不用宽慰我,我没因这个为难,往后,也不必在我跟前提起。”
说话间,明静堂已到了。
明筝进内室梳洗更衣,一刻钟后,在稍间炕上传见林婆子。
这婆子原是梁家大爷的乳母,如今年岁大了,已经不必侍奉主子,在后园单辟出一间小院颐养天年。“…老奴借口儿子要成婚,以同乡名义请她出来吃顿酒一块儿参详,慢慢说到刘小姐入宫之事,百般试探,总算得出些有用的消息。”
“…那杜妈妈说,在刘、韩两位小姐进宫陪太后说话之前,郑国公府的三姑娘、五姑娘也曾进过宫,不知怎地,这些日子倒淡了,一时再没消息,刘夫人正发愁,刘小姐到底年岁摆在那,过了今年要是再不说人家,往后就要给人猜测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之处了。”
明筝笑道:“这番辛苦妈妈了,大嫂说您办事稳妥,果然不错。”
打眼色示意琬华,后者上前,递过来一只沉甸甸的银包。
那林婆子喜得眉开眼笑,连声致谢。明筝又道:“若没记错,令郎今岁也有十九了?亲事订了不曾?若暂没遇上十分可心的,我叫人帮忙物色看看?林妈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与琬华,回头知会外头,尽按照林妈妈要的条件来找。”
林婆子儿子获蒙在梁家族学念书,已脱奴籍,不算是梁家下人,故而不好直接指派婚事,明筝说得很客气,表明诚意说是愿意帮忙物色。
承宁伯府世子夫人出面说和,那这门亲事必然是十全十美,林婆子立时连银子也不肯要了,跪下来要给明筝磕头。
彼此客气了几句,林婆子被琬华送了出去。琬姿端着熬好的药进来,边用汤匙搅动,边低声问明筝,“奶奶问出什么了?”
明筝一见那苦药就不由蹙了蹙眉,拈了颗蜜饯先含在唇间,含糊地道:“有是有了,只是算不上好消息。入宫的几个小姐多是十七八岁年纪,身量高挑,行事稳重的。”
见琬姿不解,明筝含笑解释:“太后娘娘急于抱重外孙……现下可懂了吗?”
琬姿恍然大悟,而后想到自己尚未婚配,实在不该谈论这样的话题,红着脸把药推到明筝面前。
明筝叹了声,手腕撑在下巴上望着那苦药发怔,“多半老太太的心愿要落空,芷薇年岁毕竟还小……不过也不全是没可能,这些日子没动静了,…多半是那陆侯爷没瞧上刘家姑娘等……”
她近来一门心思都在这上头,梁家嫁女自是内宅头一等大事,她身为主母,自然免不了为此忧心。琬姿见她如此,心底暗暗替她不值。
二爷是真不知珍惜。
家里有这样聪慧美丽的妻子,怎么却被外头的女人迷失了心魂?




晚庭春 第 6 章
第 6 章
昨夜一场雨后,院子里的花树被濯洗得格外青翠。
梁霄起得迟了些,安如雪后半夜才在他怀里睡去,折腾半宿,此刻他眼底印着两块乌青,边打哈欠边朝前走。
小春子早在胡同外翘首以待,见着他,一颗悬起的心总算放回肚子,“二爷,您可来了,再不来,小人需得敲门喊您去了,今儿可是您上任头一天。”
梁霄朝他笑笑,“不妨事,卫指挥使司多半是老熟人,谁还追究我点卯迟了半刻不成?”
梁霄提步跨上马车,想起一事来,吩咐:“回头买两个会弹唱的,摆在安姑娘屋里给她解闷儿。这些日子我怕是不能常来,叫她有个事打发时间也好。”
小春子点头应是。
水儿胡同距离衙门不远,车行一刻钟便到了衙门前街,早有几个官员一个大早就候在外头专等着迎他,一路说说笑笑相互恭维,气氛好不热闹。
梁霄出身勋贵之门,又是世子,身份尊贵不在话下,官场上打滚的那些人精,自然都乐得哄着他巴结他。清早就定好了中午晚上两场筵席,梁霄推拒一番,到底盛情难却,勉强笑着应下来。
水儿胡同小院内,安如雪正在梳妆。
她穿着簇新春衫,长发半数挽成云鬟,余下半数松松披在肩上,点缀两支名贵但不大抢眼的玉簪。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垂下纤长的睫毛,道:“打听出来了么?”
梨菽握着象牙梳的手一顿,“姑娘真要去吗?若是给大人知道,只怕见责……”
安如雪唇角挂着一抹冷寂的淡笑,“我又能做什么,不过好奇他心爱的人是什么模样,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啊。”她挑起眼帘,透过铜镜望着梨菽的脸,“我想知道他是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此的委屈我,折辱我。梨菽,你不想看看她吗?”
梨菽叹了一声,轻轻替她梳理着长发,幽幽道:“姑娘何必自苦,我瞧大人还是最心疼您的。许是那明氏不讲道理,大人与她说不通,这才暂时委屈着您。姑娘千万别想左了,误会了大人的好意。”
“是么?”安如雪声音里带了一丝梨菽不忍听闻的悲凉,“我倒不知,他竟是这么会听女人话的人呢。梨菽,你安排吧。”
**
寿宁堂晨膳刚过,侍婢在外忙碌着撤桌,明筝扶着梁老太太走入里间,将自己这些日子操办的事一一回报。
“送去的绣品郭夫人很是喜欢,昨天郭家春宴芷薇出席,整日被郭夫人带在身边儿,专程介绍给了程四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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