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传来张嬷嬷的说话声。
“二爷,奶奶,人带到了。”
梁霄见自己说话根本没人在意一般,他怒极,涨红了一张脸,几步走到明筝身边炕前,“行,行!进来!你们解释,好好替你们奶奶给我解释!明筝,夫妻一场,我在意你的脸面,一直隐忍到现在,想要回房里咱们私下里谈谈,你非要让这些贱奴杵在眼前,行,我依着你。”
张嬷嬷一脸为难地走进来,梁霄抬头一看,她身后竟还跟着四个婆子,推搡着两个战战兢兢的百姓模样的人。
梁霄脸色铁青,看向明筝,“这是什么意思?”
明筝朝张嬷嬷点点头,后者蹲跪下来,恭恭敬敬地道:“二爷容禀,今儿本是个意外,奶奶为着咱们家的名声着想,当时便没露面,没报咱们家名号,命老奴留在那儿,出钱出力,好话说尽,以为安抚。只是当时那人群里头,总有几个刺头把话引到什么‘为富不仁’‘草菅人命’上头。”
“老奴为着息事宁人,提议给一笔银子作为补偿,又提议要带那孩子和怀孕的妇人去药馆诊治,可那两人都不肯,加上百姓们围观,你一言我一嘴说出的话都不太好听,老奴怕争执下去反而引出更大的乱子,便没有勉强。后来有人推车过来,说要带那妇人去医馆,老奴便托付那人,许他些银子,请他代为照顾伤者,还言明,若那妇人真有什么不妥,请他去瑞春堂知会一声,我们必会负责到底。后来……老奴问过瑞春堂的人,说伤者只是擦伤了手掌,没旁的损伤,老奴这才放下心来,回来向奶奶回了话。”
梁霄听她说到这,心里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若事实当真如此,明筝又哪里有什么错处?
“可你带这两个人来……”他看向张嬷嬷身后两人,瞧张嬷嬷脸色,事情仿佛没那么简单。
张嬷嬷道:“这位姑娘当时站在人群里头,亲眼瞧见那孩子是怎么倒在街上的。而这位……”她面色冷下,呵斥道,“你自己说!”
婆子们押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显然是吃过些教训的了。
那妇人脸上肿了半边,望着张嬷嬷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慌乱,她哆哆嗦嗦跪下来,嚎哭道:“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是我相公叫我那么说的,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想不就是瞧个热闹骂骂人,这有啥大不了的?大爷饶命,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啥忌讳。我已什么都招了,我家那死鬼外头喝花酒去了,我实在不知他在哪儿,等明儿他回来了,我保准跟他问个明白,大爷您就放了我,放了我吧!”
适时明筝在旁开了口,“二爷。”她摩挲着算盘上滴溜溜的珠子,声音里带了些许嘲弄,“用不用叫人去把这妇人的相公找来,您亲自审问?”
适才妇人并没有招认什么,可她的话足以令人对今日的一切起疑。梁霄甚至不用去听另一位证人的证言,他几乎都能猜到对方会说什么。
今日这场“意外”不是意外。有人故意推出个孩子,故意操纵百姓,制造这种诛心的言论。官员车马经过,护卫们会在前开道避免冲撞,本不应出现这种乱子。况且车子停下得很及时,确实没有伤到那孩子或是安如雪……事后明筝处理得也妥当,没有声张身份,留下张嬷嬷处置安抚,道歉又赔偿……挑不出错处。
他看向明筝的表情有悔有愧,张口道:“阿筝,我……”
明筝笑了笑,“如若此二人的证言二爷仍不信,我建议,不若咱们报官。故造事端,诋毁官员,都不是小罪。说不定是二爷的政敌,想用这种法子嫁祸二爷,图谋不轨,还是不要胡乱放过去了。您说呢?”
梁霄被她说得抬不起头来,挥手命张嬷嬷把人都带下去,他面色早已和缓,凑近过来,想覆住明筝的手,低声下气道:“阿筝,是我冲动了。我听说百姓们对今天的事颇有议论,因怕伤及咱们家声誉,故而反应过度,你别生气好吗?”
明筝拂开袖子,缓缓站起,“二爷说的什么话?些许小事,不值什么。”
她背转身朝里走,梁霄苦笑着起身跟随,“阿筝,是我一时情急,你原谅我。”
他扯住她衣袖,好脾气地道歉。
明筝叹了声,她回过头来,温声道:“二爷,妾身身上不便,委屈您移步,在东跨院歇两天,那边已经打点好了。”
她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一面蹲身执礼,一面扬声唤人送客,“瑗华,送送二爷。”
瑗华掀帘立在门边,梁霄拉不下脸面再去说软话,只得悻悻退了出来。
梁霄刚走,张嬷嬷就来了。明筝倚在她腿上,闭眼由着她替自己按揉额角。她当真累得很,这些日子殚精竭虑为芷薇的婚事筹谋,梁霄这个本该最支持她、与她一条心守护家业的人却频频给她找些麻烦。
她不生气,也不难过,只是失望,一次又一次,每次在她想要再信他一回,再试试向他迈出一步时,他就会以非常幼稚可笑的方式让她的好意变成笑话。
“今日这么一闹,很快消息就会传开来,”张嬷嬷猜不透明筝在想些什么,她太冷静,也太得体了,她像是个没有情绪的假人,明知今日这场闹剧是谁在布局、想达到什么目的,她竟都没有向梁霄提一句那个人那个名字,她不哭不闹,甚至表现得像是根本不在意,“若放任那孩子生下来,奶奶的脸面……您何不趁机向老太太诉诉苦,哭一哭?此事是二爷做得不漂亮,是他亏欠您……”
明筝抿唇笑了笑,“我知道妈妈是为我好。”她摆手中断张嬷嬷的服侍,坐起身来,仔细对镜抿了抿鬓发,“我心里有数,您不必劝。把那两人好好送出去吧,今儿事,吩咐底下丫头仆役,谁也不准再提。”
张嬷嬷叹了声,只得蹲身行礼,“是。”
月明星稀,虢国公府后园,陆筠缓步踱进垂花门。平素这个时辰二门应已落钥,今儿为着他被召入宫,阖家都翘首等着消息。
远远就闻上院一阵笑语,侍婢在廊前见着他,正待行礼通传,陆筠摆摆手,示意不必惊扰众人,他在抱厦解了外氅,抚袖正朝里走。蓦然里头谈到一个名字,令他脚步顿了下来。
“那明氏一向端淑稳重,从不出错,只那么一个缺憾,便是多年无子。为这事儿,可没少被挤兑,夫家妯娌几个儿,但有个什么不顺意,就背地拿这短处讥讽,明氏也是好性儿,承宁伯府规矩一向乱七八糟,她倒也能处置平和。”
“这下可不好了?这一有了身孕,侍婢急吼吼跑去衙门报信儿,连卫指挥使司看门的小旗都听见了,如今传的沸沸扬扬,梁世子终于有后,想必过不了多久,京里这些人家就该上门道贺去了。”
话音刚落,说话人猛一回头,见着陆筠肃容立在帘后,已不知来了多久。
晚庭春 第 10 章
第 10 章
屋里人纷纷站起身,“侯爷,怎么不叫人招呼一声?快进来,老太太正念叨您呢。”
陆筠点头唤人:“二婶娘、四婶娘。”
朝里走了两步,撩袍就要跪下去,“孙儿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连忙叫人把他搀住,“自家房里,不拘这些虚礼。今儿皇上喊你去,是有什么吩咐?”
陆筠行了常礼,退后坐在椅上,“皇上有意留孙儿在京,执掌上直卫。”
老太太等人均是一喜,“当真?不叫你回西疆去了?往后长久留在京里?这可太好了。”
陆筠沉吟道:“孙儿尚未应答……孙儿多年身在西疆,对西边地形、局势都比较了解,若西夷人有什么动作,需得……”
“不许去!”老太太虎着脸斥道,“一去西疆去了十年,等啊盼啊,好不容易盼得你回来,再要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再熬十年呐?”
说得众人都慌了,忙不迭劝起来,“老太太不要说这样的玩笑话。”
“侯爷,您少说两句,顺着老太太吧。好不容易把您盼了回来,没住两天又要走,这不是伤老太太的心吗?”
陆筠站起身,躬身行礼道:“惹祖母伤怀,是孙儿不是。”
老太太想起那些伤心事,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罢了,是我老了,管不住自个儿脾气,叫你们跟着受累。我何尝不知,你是替皇上、替百姓戍守西疆,朝廷需要你,百姓需要你,可祖母我实在心疼,私心总想着你能退下来,回京就在我眼巴前,不必再受那骨肉离分之苦……你祖父、你二叔、六叔一个个埋骨大漠,为朝廷奉献了一辈子,到你这儿,就当祖母自私,就当祖母不识大体,筠哥儿,你考虑考虑,要不是非得你去,你就暂先在京里留几年,成不成啊?”
提起陆家旧事,众人心情都低落下来,二夫人眼圈泛红,泪洒前襟,强挤出一抹笑劝慰道:“娘,都过去了,别再想了,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筠哥儿回来了,又将要说亲,喜事一桩接着一桩,该高兴才是啊。”
提及“说亲”二字,陆筠抿了抿唇角,想说些什么,可现下气氛实在不适宜,不能再说些忤逆之言冲撞老太太了。
二夫人回头对着陆筠道:“筠哥儿,是不是啊?快劝劝你祖母,仔细待会儿又要头疼了。”
陆筠浅浅叹了声,接过侍婢捧过来茶亲奉上前,“祖母,喝茶。”
老太太瞥他一眼,他长大了,像座挺拔的山峦,再也不是需她呵护,需她帮忙铺路打算的那个少年。当年狠心把他推向军营,这决定到底是错了。若那时便知道会分别这样久,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可终究,过去的皆已过去了。
陆筠也曾感叹命运弄人。
当年若没有随祖父和二叔去西疆,会不会他和她的结局就不一样。
**
梁家次日就迎来不少前来贺喜之人。
西窗大炕前,林太太眼睛盯在正在门前与侍婢吩咐活计的明筝身上,抿嘴笑道:“咱们隔三差五的一处说话儿,怎么连我也一并瞒着?”
梁老太太不知她何意,顺着她目光瞧去,见明筝正亲自捧茶,含笑朝自己方向走来。
林太太见明筝要弯身奉茶,忙不迭站起身把她拉住,“使不得使不得,大侄媳妇儿,你现在可是金贵身子,这些事儿交给丫头们,你别忙,快找个软和地儿好好坐着歇会儿。”
明筝并不勉强,含笑道了谢,正巧下人又来回话,她道声“失陪”便又走了出去。
梁老太太蹙眉问道:“林太太,你适才那话的意思?”
林太太抛给她个“还不肯说实话”的表情,“不满三个月,不能对外传扬,孩子小气着呢,我明白。您放心,我今儿是一时高兴,特来道声喜,回头出了这院儿,保准不跟外人提。”
梁老太太越发糊涂,“您是说筝丫头?”
林太太尚未答话,外头便有侍婢来传,“老太太,韩家太太到了,说要来向老太太跟二奶奶贺喜。”
梁老太太吃了一惊,她攥住林太太袖子道:“这是怎么?你们打哪儿听说的消息?”
就听窗下一个含笑的声音道:“恭喜老嫂子。昨儿就听说,卫指挥使司梁大人家眷有喜,人在药馆诊出身孕,下人往衙门报喜去了。这会儿,约莫半个京城都得了消息,大伙儿都替您跟世子两口子高兴呢。”
梁老太太又是惊又是怔,一时哪敢相信,她急慌慌把人迎进来,细细问了几句,又叫人去偷偷去找明筝来,要先问清是怎么回事。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道贺,令梁老太太仿佛置身云端,软绵绵轻飘飘高兴,可心里到底有些发虚,自打梁霄回来后,她为了让小两口快点儿怀个孩子,请大夫隔上五天十天就来给明筝诊脉。若真是有了,如何前些日子还诊不出来?若没有,这些人听说的“好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她不敢落准,因此说的都是“承您吉言,但愿如此”这样的活话。
过会儿嬷嬷进来打个眼色,梁老太太借口去处理一件事儿,短暂离开了稍间儿,跨进茶房一见明筝,她脸色就沉下脸,“你有孕了?我怎么不知道?”
明筝诧异地望着她,“娘,此话怎讲?前些日子郎中请脉,脉案您是过目过的,我……我还没……”
梁老太太一颗心猛往下沉,来的这些夫人都是关系亲近身份相衬的人家,觉不会贸然编出这样的笑话来恶心她。卫指挥使衙门传遍了,有人去找梁霄报喜,多半确有实情,可……到底是找错了人报错了喜,还是……
梁老太太想到一种可能,原本想质问明筝的那些话突然一句都说不出口。
明筝见她脸色难看至极,忙小心将她搀扶住,低问道:“娘,到底出什么事了?”
梁老太太脑海里便如一团乱麻,听着明筝温柔的声音想到过去这些年她任劳任怨为这个家操持,想到她如何友爱姑叔妯娌如何孝敬自己,虽说儿女福薄八年无子,多是与梁霄聚少离多之故,也不能把错全归结在她身上。
若真是自己想的那般,……如今外头那些传言如何遏制,又怎么去告诉全天下这一切都是误会?
梁老太太抬眼望向明筝,“孩子,没事儿。大伙儿打趣几句罢了,你去,替我把上年林太太送的那匹一斗珠皮料找出来,你亲自去。找见了给我送过来。”
明筝将信将疑,“娘,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昨儿没睡好吗?”
梁老太太摆手道:“我没事儿,你快去吧。”
推明筝走出茶房,老太太立即命人去请大奶奶闵氏来吩咐:“你叫人走一趟卫指挥使衙门,打听打听昨天是谁给霄儿报了喜,问清楚昨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派个小子,先把霄儿找回来,叫他在我屋后谢春轩等着,我有话问他。”
闵氏见她肃容敛眉,知道关系重大。
前头库房柜前,瑗华望着正仔细对单册的明筝道:“二奶奶,那块一斗珠料子,不是去岁腊月,老太太赏给大姑奶奶了么?哪儿还能找着?”
明筝抿唇笑了下,仔仔细细瞧着册子,没有开口答话。
一缕春光从外探进来,透过高大的黄花梨木架子照来,映在明筝乌亮的鬓边。
她抬手遮住那片光线。
小时候她在父亲的书楼里偷书瞧时,也曾见过这么明媚的春光。
经年过去,那书楼早已蒙尘落败,不会再有一个七岁的稚龄姑娘,在午后登梯爬到那书阁高处,就着那挥洒的阳光,也说出当年她那样的傻话来吧?
“……若我将来嫁人,他必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郎君。”
“他儒雅俊秀,才华横溢,还要孔武有力,有勇有谋。”
“他会是我的天,不叫我着风见雨,不叫我伤心落泪,他会护着我,挡在我身前,我们会牵着手好好过完一辈子。”
……不知怎的,明筝突然有些眼眶发酸。
真幼稚啊,她想。
七岁的明家三小姐不会懂得二十四岁的承宁伯世子夫人明氏的烦恼和为难。
三小姐奢想过的那个人,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出现。
晚庭春 第 11 章
第 11 章
闵氏傍晚回来时,脸色便不大好看,正巧遇上从上院走出来的明筝,她更显有几分慌乱,勉强打了个招呼,越过明筝急忙忙走进里间。
梁老太太独自坐在炕上,支颐正在出神。闵氏挥退屋中侍婢,只留一个梁老太太最信任的心腹嬷嬷。
“娘,二弟没在衙门,这会子……人在水儿胡同。”
梁老太太蹙紧眉头又松开。
她听懂了。
“是个什么人?”经由一天消化,她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问出这句。
闵氏答得犹豫,“夫君绑了两个当时随行伺候的护卫,一个不肯招,另一个招了,说是从西夷人的大官手里抢回来的人,父亲原是西河县小吏,伯父也在军中,职衔不高。”
老太太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随军带着女人,行事再隐蔽,人多眼杂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梁霄又年轻,未必知道轻重,也许军中早传开了。
风平浪静时倒好,一旦将来有个什么,这桩事难免要给人翻出来,想添什么罪名不行?
老太太扣着茶盏的手都在抖,她咬着牙问道:“那孩子……几个月了?是在西边时候就有的?”
闵氏叹了声,道:“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二弟起初不知情,回来路上才知道,许是怕明筝跟他闹,一直藏在外头没带回来。”
老太太想起一事,“回京头一晚,霄儿没有回家来,是在她那儿?”
闵氏为难地点了点头,“是……”
梁老太太一翻袖,将掌心握着的茶盏掼了出去。
瓷片碎了一地,闵氏心里直发慌,上前半跪在老太太膝下,“娘,您别生气,二弟还年轻,血气方刚的男儿汉,一路西去身边没个伺候的,遇着个可心人儿,一时意动收用了,算不得什么大错。头一晚没回伯府叫您失望,他想来也不是故意的,毕竟那女人肚子里怀的是他头一个子女……是二房头一个孩子,紧张些也是难免的。”
她见老太太面色有所松动,连忙又道:“再有,我瞧二弟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军中纪律严明,若二弟当真犯的错狠了,便是再多人替他说话,那嘉远侯岂会眼里容沙?二弟在营中,必然是安排妥当没给抓着错处,您先别担心。咱们家多年未曾添喜,终于盼来了,娘,二弟有后了,您安安心心等着再过六七个月,就能抱上金孙,您难道不高兴吗?”
梁老太太冷哼一声,实则已然心软。
她板着脸道:“就算朝廷不追求,将来那孩子落地,如何跟明家交代?庶长子生在前头,将来就算有了嫡子,也是一辈子抬不起头。”
这话说得闵氏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当年老侯爷也是没把持住,容庶长子粱霁生在了梁霄前头。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落地,听过去的老人儿说,当年粱老太太可没少哭闹,直逼得老侯爷把粱霁生母送去了家庙带发修行,这事才算是揭过去了。
如今梁老太太待她这个庶媳倒算不错,愿意交代些私密事给她去办,算是十分信用她。可待粱霁,梁老太太一向不假辞色,连个笑脸都懒得给予。
闵氏挤出个笑,把话题接过去,“明筝年纪渐长,一直没孩子,心里必然也失落,若生的是个哥儿,自然另当别论,可若是个姐儿,抱过去养在明筝名下,一来堵住那悠悠众口,二来对明筝来说也是个寄托,岂不两全其美?当然,最好是个哥儿,老太太若是不放心,怕二弟房头不安宁,您大可抱过来亲自教导,明筝再不乐意,难道来您这儿给您瞧脸色?明家再是不满,毕竟明筝有缺在先,万一再有个三年五载还不生,二弟都多大了?明筝多大了?难道要让二弟一直膝下空悬?让咱们梁家没止境的等下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留神打量老太太脸色,见后者越发容色平和,知道她心里那点因被儿子瞒骗而来的怒气早消了,“娘,您放心好了,我瞧明筝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如今咱们什么都知道了,等二弟回来,您可别再训他了,他这么大个人,知道错的了。咱们还是加紧想想,眼下怎么安置外头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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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霄一早在水儿胡同口见着抱臂靠墙而立,脸色铁青的粱霁时,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
粱芷萦也得了消息赶回来,一家几口聚在上院,至于商议了什么,明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照常理事,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一处田庄前几年不景气,拔了庄稼重新找人种了些枣树梨树,如今树苗已经长高,初见些成效。
她有心想去瞧瞧,因忙着家里一摊事,一直没机会,如今梨花都快开败了,她便动念想去走走。
田庄稍嫌远,距永定门还有三十多里,来回需时大半日,多半要在那留宿一晚。她一介女流,总不好单独去。可她又不想惊动梁霄,她出城本就是想躲一躲他。
明筝提笔给娘家兄嫂写了一封书信,命瑗华派人送出去。接下来几天梁家应当就要有动作了,她平静地等待着,瞧他们会如何向她开口。
是委婉求她接纳那女人和孩子,还是摆起婆母夫君的架子与她说教妇人本分。
明筝自问不是个滥好心的人。
她不会因为那女人可怜,就非要抢着主动去接纳,不会因为梁霄有难处,就为他去找借口开脱。更不会把错处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用贤妇的枷锁把自己框住,逼迫自己去接纳一个根本不曾尊重过她的人。
纳妾,总要先她点头吧?
便是个通房,也得由她安排,开脸摆酒,安排侍奉日期。
越过她去,先怀上孩子,再来逼迫她答应?何曾把她这个正室夫人放在眼里?
她不去哭闹,不去声张,对梁霄失望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因为,她犯不着。
她何用屈身俯就一个不识礼数的人?
何用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啼哭?
她更用不着,为争风吃醋去作出任何难看的样子。那女人不值得她如此,甚至梁霄,她都不确定,他是不是值得她如此。
太久的分别,真的会让感情淡去。淡到,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过梁霄这个人。
上院的谈话很晚才结束。
梁霄回到明净堂时,明筝已经睡下了。
他其实挣扎过很多次,问自己要不要把真相告诉明筝。
告诉她,安如雪有孕是意外,他本来没准备让她怀上孩子。告诉她,他不是因为想瞒骗她才一直不曾开口,是他害怕,害怕看见她难过的样子,害怕她跟他的距离变得更远。
可她会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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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明筝“陪”娘家兄嫂去了一趟别庄。梁老太太正想得求这么一个机会,明筝刚走,她便派人前往水儿胡同,传见了安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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