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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明筝走过去,一步一步靠近,她这般狼狈的模样,全落在了那温柔妇人眼底。
明筝瘦削的身子被猛地揽入那温暖的怀抱中。
“娘……”
林氏在旁也湿了眼睛,她持礼向粱老太太等人福了福身,肃然道:“听说粱老夫人正在深夜断案,外子恰在三司都有熟人,这便替老太太报了官,请官爷们明断何如?”
闵氏强笑道:“明大奶奶说笑了,亲家太太,您快请坐。”
明夫人搂着明筝,目视挤着无数人的屋子。梁老太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说什么才好。闵氏凤氏站在一边儿,不知扮演的都是什么角色。
“亲家,星夜前来,是我们失礼了。”明夫人道,“听说我们筝儿犯了事,正要受审,我便不能不来。敢问筝儿是犯了哪一条律法罪责,是杀了人放了火?是不敬翁长目无尊卑?明氏诗书传家,断断没有出过这样的逆女,请亲家太太明示,我也好狠狠教训教训她!”
梁老太太哪能说出什么,她此刻心里着慌,本来只是审个奴婢敲打敲打的小事,明筝害了安氏肚子,难道她能视而不见?那可是梁家的骨血!
可明筝态度强硬,梁霄又失去理智把话说过了头,此刻骑虎难下,她心里一团乱麻,当真不知如何才好。
姜嬷嬷堆笑道:“明太太严重了,今儿姨娘安氏小产,二爷头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老太太心疼孙儿,发作了几个奴才,哪有怪责咱们二奶奶?都是误会,误会……”
“你是谁?”明夫人道,“是哪房太太?明筝的长辈?”
姜嬷嬷讪笑:“奴婢是……”
“哦,原来是个奴婢,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地儿?若我没记错,寿宁堂是你们老太太的院子,伯府上院儿就这规矩?”
明夫人冷笑一声,说得姜嬷嬷呐呐无言,转过脸来,对着梁老太太等人道,“听说我那好女婿亲自带着人搜我们丫头住的院子去了,与其苦等,不若一并瞧瞧,我倒要看看,能在我们孩子屋里搜出什么来。”
她风风火火就命人带路,梁老太太等人无法,只得陪着笑跟上去,边走边解释着。
雨势小了许多,道路湿泞得很,明筝扶着亲娘,冰凉的心这才有一丝丝暖。
未嫁时母亲为了给她寻个夫婿,用了多少心,母亲夸赞梁霄的那些话,还言犹在耳,“家世不要紧,最要紧得懂得疼人,梁霄为人温和有礼,会待筝儿好……”现下,母亲马上能亲眼看到梁霄是什么样子。
他不再是过去哪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不再是那个温柔有礼人见人夸的良婿。她不敢去想,母亲会有多心疼。
明净堂灯火通明,院子里翻得乱七八糟,连珍贵的名品兰花也被刨出来倒在地上。
梁霄负手站在门前,正在大声质问,“没有?你说没有?怎么可能没有?”
那座东倒西歪的摆屏,明太太认识,那是她给明筝备的嫁妆。
灯火的影子在背后,梁霄有所察觉,愕然转回头。
他看见明夫人的一瞬,心里蓦地慌乱起来。
找不到侍婢说的什么巫蛊娃娃,又找不出害人的药,什么证据都没有,为了几个下人子虚乌有的“证言”,他把发妻的面子里子都抛到地上踩。
他后悔,无比的后悔。
安如雪憔悴的模样太让他心疼了,他刚才只顾着要替安如雪出气,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他忘了明筝是他的妻子,是明氏嫡女,是不该受委屈的人。
他一时激愤,恨她霸道弄权,恨他自己无用,他为了证明什么?为了抓她的把柄?
夫妻不是斗气,可他刚才什么都顾不上。
他一步步挪过来,在明夫人面前躬身行礼,“岳母大人,您怎么……”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巴掌声惊得众人呆住。
“梁霄,我把闺女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晚庭春 第 32 章
第 32 章
赵嬷嬷叫人送信到明家时, 明老爷明思海也在家中,明夫人在外听了嬷嬷的话, 半刻功夫也坐不住。
她走回屋里, 一面嚷嚷着叫人给自己梳妆,一面亲去那座黄花梨木大柜前,把自个儿颜色最稳重花纹最繁复的一件儿香云纱夏袍找出来, “梁家简直无法无天。当初听说梁霄偷偷在外纳妾, 我就想去梁家要个说法,做什么事儿这么见不得人?咱们明家闺女会正眼瞧那玩意儿不成?连给我们丫头提鞋都不配!偏是老爷您拦着, 说什么纳妾平常, 年轻人一时忘形也是有的。我瞧梁霄可不是从前在咱们跟前的样儿了。前些日子回来, 送土产来家, 坐不到半盏茶就要走, 搁从前, 他敢?这是有了军功觉着自己威风了,从前身上没职抖不起来,这下儿在京里能横着走了!”
侍婢涌进来, 当先一个靠近, 替她把盘襟扣一粒粒扣好, 她嫌侍婢动作慢, 拍掉对方的手, 自个儿扣了最后一粒。坐下来梳头发时,她忍不住从镜中瞧明思海, “您怎么不说话?你的好女婿威风了, 您是高兴不高兴?平素孩子回门来, 你脸子拉老长,张口闭口都是什么规矩体统, 这下好了,您闺女规矩到给人家不当人瞧,合着全家老少一块儿往死里作践,为着个贱种审明筝?呵,梁家老太一向是猪油蒙心耳聋眼瞎东西,原以为梁霄不似她,这下瞧明白了,儿子似娘,亲缘这东西谁也跑不了。白瞎梁霄那么一张好脸,当年求娶丫头的那么多,我就瞧他最好看,最爱笑。没成想,是这么个草包!”
她语速极快,说得明思海直蹙眉,屋里侍婢婆子一大堆,如此诋毁亲家女婿,成什么样子?他咳了一声,暗示妻子别再说了。
明太太哪里理他,指着匣子里金灿灿的红宝石头面道:“带这个!这可是当年老太太跟老爷子成婚时,宫里头赏的!”
明思海叹了声,从椅中站起身,负手踱出来,“真要去?”
明太太白他一眼,“不去,叫闺女一个人委屈?”
明思海走过来,顿了顿,冷睨屋里两个丫头一眼,后者会意,忙退了出去。他这才伸出手,指尖搭在明太太身上,“我瞧不妥,时辰太晚,失礼于人,再说……”
“再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管她死活呢,是不是?”
明太太接过话头,站起身怒视着丈夫,“见天儿‘礼礼礼’,穷讲究!丫头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平时跟你诉过苦没有?跟你哭过难没有?见人笑三分,跟谁都和气,自小一块儿玩的小姊妹,从来没拌过嘴红过脸,这孩子有什么苦一味自己扛,今儿我不去,明儿问她她准说没事儿,没事没事,要真没事,怎么眼瞧着越来越瘦?咱们如珠如宝待大的闺女,给梁霄隋文岫那老娼妇这么作践!”
明思海蹙蹙眉,下意识想斥她口吐污言,一抬眼却见泪珠子从明太太脸上落下来,被她飞快用手背抹掉。
他说不出话来,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声,转回身朝里去了。
明太太骂他:“书呆子!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她一路坐在车上,都在回想明筝回门时的模样,大多数时候,明筝都是一个人独自归宁,梁霄陪她一块儿的时候很少。瘦得手腕子上的镯子越来越空,下巴尖下去,刚成婚时还是团圆脸呢,如今成了瓜子脸了。
明太太想到赵嬷嬷说得那些话,“世子不知在哪儿见了块玉,问也不问就疑心奶奶有外人儿……家里头姨娘进门奶奶还没说什么,他们倒打一耙,说是奶奶没能耐生不出来子女他们才无奈出此下策……现下好了,那贱婢孩子一掉,当着满院子人,说奶奶没安好心……屋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凡见着面,各色挑毛病,这也不对那也不好,奶奶这样一个爽利人,如今越发寡言……”
她一路流着泪,原本几个孩子里,她最放心的就是三丫头,性情模样出挑,人又聪明,她总觉着,这孩子在外不会吃亏。可她忘了,这孩子聪明,可她也太骄傲了,她不屑用那些个下三滥手段去达成让自己好过的目的,她像他爹,有股子叫人无奈的清傲脾气。
梁霄越是想让她低头,她越不可能低头。夫妻俩针尖对麦芒,日子怎么可能过得好。
此刻,梁霄就站在她对面,肿着一双眼,身上沾了不少血污,——不必问,自然是刚从那小产的贱婢身边儿来。
孩子没了,他伤心,可再伤心也不能没了人性。
厌胜之术?他信明筝会干这种下作事儿?他是瞧不起谁呢!
梁霄被她一巴掌打得七荤八素,晚上喝了酒落了水本就狼狈,再哭了半宿加上发疯一般要找明筝罪证,这会儿一时反应不过来,捂着脸愣在原地。
梁老太太见儿子被掌掴,心疼得不得了,上前一步扭住明筝的手,“亲家……”
才说出两个字,明太太一手揪住梁霄脏污不堪的衣襟,另一手扬起来飞快又打了一巴掌。
梁霄两颊火辣辣地,下意识挣开她,退后了两步,“岳……”
“啪”!
明夫人大步朝前,步步紧逼,扬手一甩,第三巴掌挥了出去,“我问你呢!你干什么呢?你就这么照顾明筝的,是吗?”
“亲家太太!”一巴掌已叫梁老太太心疼得快窒住了,谁承想二话不说接连又是两掌,她顾不得体面,上前来,挥开明筝拦住明太太,“您这是干什么?”
明夫人冷笑道:“干什么?丈母娘打女婿,律法写了不能打?都是小辈儿,承宁伯夫人能归拢儿媳妇儿,我这个岳母大人,不能教半子明礼?”
“娘。”明筝上前,握住明夫人的手翻瞧她掌心。明夫人的手在抖,用尽全力挥掌出去,每一掌都是十成十的劲儿。
梁老太太不悦道:“久闻亲家翁是儒林名士,门生遍天下,备受学子们敬仰,请教明太太,书里没写不能打,难道写了可以打吗?霄哥儿再不济也是朝廷命官天子近臣,就是金銮殿上犯了错,皇上也要给几分体面,明太太夜半来家,不管不顾的打女婿,传出去,怕是明大人面上无光。”
明太太笑道:“是么?朝廷要治我的罪,我担着。再不济,明儿我就自请进宫,跟皇太后告罪去,叫她罚我,怎么罚都成。我也顺便儿问问,妻妾失序扰乱纲常算不算罪过?”
她不再理会梁老太太,抬头盯着梁霄道:“还傻着?我问你的话,知不知道答?你这干什么呢?啊?打砸我们丫头嫁妆,是对明家有意见,不满么?要是这样,请了承宁伯爷来,咱们当面说道说道?”
梁霄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不好顶撞,他瞥了眼明筝,若是以往,他为难之时,明筝都有法子给他递台阶,再不济也得劝劝她娘吧?
明筝没瞧他,垂着眼只顾轻揉母亲的手掌。
明太太道:“说不出话?是怕了,还是亏心了?我再问你,你们家夜审明筝,搜查罪证,搜出什么来了?听说世子爷威风凛凛,当着一屋子主子下人的面儿,给我们丫头没脸,原来当世子夫人是这样儿?”她回身望了眼粱老太太,摇头道,“您也真不容易,怪道世子爷是老二呢。”
梁老太太脸上轰地红了一大片。庶子生在嫡子前头,为此,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如今给人当着面戳脊梁骨,偏偏她嘴巴没明太太利害,半晌说不出话来。
难堪的还有个闵氏,平时在家她身份就尴尬,说是长媳吧,又比旁人都矮了一截,偏偏什么跑腿打杂的活儿又都是她做,今晚这样的闹剧,她想不掺合都不行。
梁霄这会子早就悔了,见明筝似乎面有泪痕,他的气也消了不少,新婚时他是见过她哭的,头回俩人为着件小事置气,晚上他摸上床,好言好语的哄她亲她,搂着她发誓一辈子不叫她难过,背过身,她捂着脸掉了泪,再抬头,眼里水盈盈的,艳媚无边。
她要一直是那个样子多好。
如今这个木头人,终于又有几分活气了吗?
她也会难过也知道疼了?
不再是冷冰冰没有心了么?
他不是不想跟她好好过下去,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有时候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他叹了声,两腿一弯,在明太太跟前跪下来。
“岳母大人,是我错了,听信婢子谗言,误会了阿筝。”
他又望向明筝,膝行上前试图握住她的手,“阿筝,你原谅我,我是伤心太过,一时糊涂了……我没打砸院子,东西是不小心碰的,回头我补上十倍百倍给你,你别生我气,咱们好好地,教长辈们放了心成不成?”
“不成!”不等明筝说话,明太太就抢先斥了一声。
“家里随意个婢子说句话,就能挑拨得世子爷把正室嫡妻脸子当鞋底子踩,明儿谁要是有心,栽几点捕风捉影的事儿,你还不得把明筝活撕了?世子爷这般威风,我竟是今儿才知。为留闺女的命,少不得我得托大一回。”
她招招手,命跟在身后的婆子们上前,“去给你们二奶奶收捡几件衣裳首饰,咱们回家!”
她拖着明筝就要走,梁霄跳起来去拦,梁老太太一叠声喊“亲家”,一时场面乱的很。
梁霄拖住明筝的袖子,恼恨地道:“怪我,都怪我,我失心疯了。娘子别生气,岳母大人别生气,那丫头胡乱攀诬主母,我就叫人把她拖出来,给明筝出气。”
他尖声唤人来,不一会儿喜鹊就被拖了出来。
小姑娘惊恐地望着满院人,雨停了,地上全是泥水,她跪在软泥里头,止不住地发抖。梁霄上前来,恶狠狠地道:“东西呢?你说瑗姿在二奶奶院子里埋了东西,在哪儿呢?你哪只眼睛瞧见的,爷瞧你这双眼都不必要了!”
喜鹊见他满身寒气,一幅恨不得活剥了自己的样子,众人无数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她心凉透了,完了……全完了……难道没搜出来吗?瞧今天这态势,怕是小命难保,怎么办……怎么办……
梁老太太也恨她耍着大伙儿玩,这下不但得罪死了明筝,还害得明家梁家结了怨,回头承宁伯说不准要怪罪,说她治家无方,远着她,甚至要把家庙里头那个接回来……
她咬牙道:“去,把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喂狗!”
喜鹊霎时僵住,脸失了血色,她身子一抖,热乎乎的水液从裙下漫出来。
“饶命啊!二奶奶饶命啊!”
她哭着道,不住地磕头,“奴婢没办法,奴婢是被人逼迫的呀。下午那会儿奴婢跟相好的刘鹏在府后墙,被个男人堵住,刘鹏给那男人抓了,那人说,我要是不按他说的做,就要把刘鹏阉了然后杀了扔乱葬岗,奴婢没法子,只能照做!奴婢实在是没法子,刘鹏把奴婢身子占了,奴婢早就是他的人,奴婢不能眼睁睁瞧着他死呀,奴婢是被迫的,奴婢也不想的呀。”
她膝行上前,想抱住明筝的腿。明筝后退一步,避开她,居高临下望着这快哭晕的丫头,她蹙眉道:“抓走刘鹏的男人你可认得?”
喜鹊摇头道:“不、不认得,那人高鼻梁,眼睛颜色有点儿怪,手里拿了那么长一把大刀,奴婢见了他,三魂没了七魄,哪敢多问啊,奶奶饶命,奶奶您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明筝摆摆手,命人把喜鹊拖出去。她肃容望着老太太,道:“我想提审画眉和刘婆子,可以吗?”
这会子梁老太太哪还会说不行?她忙点头,招呼人道:“去把画眉和刘婆子押过来!”见明筝脸色苍白,她讪讪握住明筝的手,“丫头,累了一晚了,待会儿审了人,好生回去歇着。”
顿了顿,又道:“劝劝亲家太太……”
说话间,画眉和刘婆子被带了过来。适才喜鹊的模样他们瞧见了,知道这会儿明筝必然不会有事。刘婆子面色灰败,道:“全凭奶奶处置……”
明筝没理她,上前一步,走到画眉跟前,“画眉,我记得你是三月三的生辰,今年我太忙,一时没记着,可屉子里有两根新打的鎏银簪子,想等你出嫁,给你做添箱。你虽平时不在我身边儿伺候,可你干娘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厨上她看顾多年,对这个家是有功劳的,赵嬷嬷会派她送饭食,也是信她……”
几句话说得刘婆子泪流满面,她仰头哀道:“奶奶,我说实话,您能不能饶了我闺女一命?我死不打紧,我这一把年纪了,临老做了对不起您的事儿,我也实在没脸活,可我闺女还小,她还没嫁人、没活够呢。”
画眉哭着摇头,扑上来抱住刘婆子,“不,处死我吧,是我的主意!药是我放的,跟我干娘没关系。那药还余了点儿,我怕毒性大,心想偷偷少用些……余下的我放在二门墙根下第三块儿砖缝里头,奶奶不信,只管去看。”
明筝笑了笑,道:“那我能问问原因吗?这府里我管了这么些年,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们。”
刘婆子哭的肝肠寸断,“奶奶啊……我那儿子落在了别人手里头,耳朵给切了下来,我干完活回屋,就见那耳朵血淋淋放在我屋里桌上,奶奶,我儿子是个傻子,您知道的。可他再傻,也是我亲生的,奶奶,我知道您聪明,一碗粥害不了您,姨娘肚子没了,往后没人给您添堵,奴婢心想,未必对您不是件好事啊……所以才听了画眉的,用了那人送来的药……”
明筝朝赵嬷嬷点点头,后者会意,与两个婆子耳语几句,然后悄声退下去。
明筝抬眼望了望天,夜色深浓,这雨终是停了。像是为那未出世的孩子奏的一首哀歌,天亮了,人们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而那个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世界的孩子,会不会还有人记得……
很快,赵嬷嬷等人找到药,把大夫也请了过来。
屋中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大夫头也不敢抬,仔细验看着药粉。“不是这个……”大夫蹙眉道,“如夫人脉相凌厉,若是用药,必是热性极大,而这个不过是普通的寒宫散,对头三个月胎相不稳的有用,要打下五个月大小的胎,它远远不能……”
也就是说,另有一味药,没在粥里,而是在别的地方?那为什么要在从外端过来的粥里再下一回药?
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一种可能,一瞬间,无数眼睛看向梁霄。
他下意识道:“不可能。”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绑了刘婆子的儿子,又绑了喜鹊的相好?到底是谁看不得这个家和乐安宁?咱们跟人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们家的孩子?”梁老太太想不通,明筝也想不通。
安如雪掉了胎儿,就是失去了自己最大的倚仗,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呢?
就算明筝跟梁霄离了心,也轮不到她来当主母,若为了除掉她给自己让位,这想法不是太傻了吗?
再说,这点事也不至于把她除掉了。梁老太太再糊涂,也只会动她身边的人,绝不会真动了她本人。
隔着珠帘,外头赵嬷嬷与明筝打个眼色。若要治死安姨娘,她手里有证据。窗外花坛里那些药渣子就是罪证。奶奶为免人猜疑,是从来不叫他们给安姨娘送药去的。安胎药全是老太太赐下的,由着老太太的人送到绿罗院,明筝一向懂得避嫌,她在这上头向来小心。安姨娘屋里多了药,搜出些蛛丝马迹,再审一审她身边的人,定能问出什么……
可明筝对她摇摇头,赵嬷嬷立时有些失望。
明太太听了半晌,这会早烦了,“府上这妾侍面子果然大,兴师动众闹得一院子主子熬夜不说,还能使动外头的男人里应外合谋害主母,失敬失敬。不知梁老太太预备怎么处置今儿这件事?我们丫头委屈也受了,脏水也给人泼了,没道理那贱婢还好好睡着。”
梁老太太瞧了眼梁霄,拿不准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思。
就听明筝冷笑道:“奴婢而已,既不中用,发卖便是,世子意下如何?”
这句世子唤得冰冷极了,家里头的人都喊二爷,只有外头不熟悉的才会唤他世子。
他望着明筝,眼底有愧有悔,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祈求。
明筝见他这模样,知道他此时仍是不信一切都跟安如雪有关系。
这人沉溺在温柔乡里,眼瞎了,盲了,他没理智,没脑子,甚至连良知都没有了。
也许他是真的爱着安氏的吧?
明筝突然有些酸楚。
倒不是为着吃醋,而是……她这辈子,竟从来没遇过一个视她如珠如宝小心呵护、不论她做错什么都愿意相信她、回护她的人。
她在心底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轻声道:“娘,咱们走吧。”
梁老太太一惊,冤屈洗刷了,梁霄也道歉了,怎么这女人还要走?
她走了,家里的一摊子事怎么办?芷薇的婚事怎么办?
“筝儿你……”
明筝回过头来,无力地对梁老太太笑笑,“我院子乱成一团,没法住,我倦得很,您容我歇歇吧……”
这话说得酸楚极了,惹得明太太一阵难过,她扯住明筝怒道:“我接闺女回门,我瞧谁敢拦!”
梁霄在后小步追着,亦步亦趋地跟着明筝。
眼睁睁瞧她上了车放下帘子,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他无力颓败地倚墙蹲下来,抱住头蜷缩成一团。
为什么日子会过成这样?为什么没一日安宁快活?
为什么。
“梁大人!”
不远处,有个官差模样的人跑过来。
“衙门有事儿,嘉远侯喊您去趟,您赶紧收拾收拾,随属下走吧!”
**
卫指挥使司衙门里,官差正向陆筠回话。
“昨儿梁世子家里头出了点儿事,全城大夫都给请去了,至于为什么,倒是不知,不过属下瞧见明大人家的马车了,好像小两口闹别扭,属下去的时候,梁世子追着车,还喊着世子夫人的小名儿……”
小名?
陆筠沉默着,平静的面容覆盖下,早有什么东西泛着酸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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