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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在场无人说话,侍婢们恨不得立时做了哑巴,明筝环顾四周,把众人各异的神色看去。她垂垂眼,没有说话,福低身,无言行礼退了出去。
赵嬷嬷等人随之步出庭院。原本拥挤不堪的院落,骤然变得空旷。
梨菽哭着跺脚道:“求二爷做主,先给姨娘瞧瞧大夫吧。”
梁霄如梦初醒,把安如雪抱到屋里床上。待他折返而回,老太太背身立在门前吩咐:“把绿箩院的人都绑了,就在这儿审,我要原原本本的知道,我的孙子是怎么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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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敲打着窗,廊下的灯灭了一盏,明筝就坐在屋中,坐在灯下的暗影里。
瑗华找了药来,蹲跪在她身前捧起她的手,“奶奶,处理一下吧?”
安氏癫狂,指甲抓伤了明筝细嫩的手背。
伤口很浅,也不觉得如何疼。从前明筝爱惜美貌,脚踝上那处伤势,曾让她介意了好一阵子。倒是从婚后,她好像变得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喜欢硬扛着。
是因为做了梁霄的妻子,她才不得不强大起来么?
年少时她是家里的三姑娘,治家理账有嫂子林氏,还有她娘,一家子人宠着她,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捧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最不要紧的那个。人人都有躲懒称病的权利,她这头疼病多少年不见轻缓,除了身边伺候的人,却从来没人过问。
突然忆不起,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奶奶。”瑗华打断她的思绪,张开眼,见手上被包裹了厚厚的纱布,她忍不住苦笑了下,“哪有这么严重?快拆了去。”
瑗华笑不出,“奶奶,瞧二爷和老太太的样子,心里在怪罪您呢。毕竟是在禁足期间出的事……”
明筝靠在榻上,天色很晚了,她格外困倦,声音里带了丝疲惫,闭眼苦笑道:“多半这会子,已经审上了,不用问,矛头定指向我。”
“那奶奶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正说话间,赵嬷嬷浑身湿淋淋的来了。
“奶奶,有发现了。”
她从怀中掏出个布包,翻出里头的东西,脏兮兮的,沾着泥水。
“下了雨,外头泞得很,险些发现不了。”
递过来瞧,见是个纸扎的小人,上头写着生辰八字,一看就知是做什么用的。
瑗华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这是从咱们院子里……挖出来的?”
赵嬷嬷点点头,把整个包袱都扔在地上,“一共四处,都在这儿了。另有适才趁着姨娘哭哭啼啼引了大伙儿注意,把绿箩院后窗下花坛里的药渣子也找出来了,大夫就在府里,找过来一瞧便知。”
瑗华细细思索这话,浑身猛地一颤,“这药是?”
赵嬷嬷冷笑:“这事儿若是我做,必不会这么错漏百出。药渣子泼在土里是瞧不清楚,可到底还留了形不是?若是我,喝了药把渣子撇净水投到厨房,谁还能去火堆里找灰不成?用药这招也是昏招,招邪祟伤胎是这个伤法?趁着哪天二爷在,叫人在外头弄个鬼影儿,半夜睡梦里陡然喊上一嗓子直挺挺往地上栽,那可瞧着比这么像真的,到底还是她太着急了,又不大敢冒险,生怕被人疑心了她。”
明筝蹙了蹙眉,“人呢?府里不会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去替旁人卖命,外头定接应的人。让二爷落了水,又趁乱在我院外埋东西?伯府侍卫们都死了吗?——”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
若不是要栽赃,而是想毁她的清白呢?在不经意的某天在不起眼的某个角落再留那么一两样属于男人的东西,以梁霄的秉性,该会如何羞辱她。这日子还怎么过?
府里防卫事不在她管辖范围,那是梁霁的职责。总不会是梁霁与安氏串通?
赵嬷嬷知道她想到什么,也跟着变了脸色。趁着适才他们前往前院去的功夫,后院就潜进了人,若不是奶奶警醒,猜到姨娘可能会用些什么昏招,只怕就着了道。
“这么说来,二爷落水一事也有蹊跷?安姨娘是怕奶奶不去她那儿,多加一重砝码,教您不得不离开院子?”瑗华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赵嬷嬷和明筝在说什么。
明筝抿唇笑了笑。是啊,一箭双雕,又能保证今日事发时梁霄在场亲眼看见自己楚楚可怜的模样加以怜惜,又能确保她被调离开明净堂以便外头伺机而动的人潜入。
能神不知鬼不觉闯入伯府不惊动里外三重侍卫,对方得是多么身手了得的人?
安氏在外到底还有多少势力是她不知道的?
很快,明筝释然了。
她安然等候在屋中,她并不急,急的人迟早会来。
**
暴雨冲刷着大地。
这晚的雨和宫里下过的那场无异,都是毫无预兆、骤然落下,叫人躲闪不及。
陆筠掀开斗笠,提步跨上台阶。
郭逊从里头走出来,抱拳道:“来迟一步,人已经跑了,里头茶水还是温的,想必没走远。”
陆筠点点头,郭逊当即明白,点算了五六个人手,道:“追!”
雨雾中滑过人影,消逝得极快。
屋前只剩下陆筠一人,他跨步走入,指尖捏着的火折子一明一灭,短暂照亮斗室。
屋里很乱,刚刚离开的人走得很匆忙,饭只吃了一半,箱笼倒在地上。陆筠在屋中打个转,正欲离去,忽地鼻端涌入一抹极淡极淡的苦冽香气。
他愕然顿住,下一秒平静的面目有所动容。
那香味似有若无,太浅了,若非日夜怀念,几乎不可能发觉。
陆筠脸色陡然沉下来,俯下身拾起地上湿漉漉的衣衫。
这香味……承宁伯府?
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
门前的灯又被狂风吹灭了一盏。
明筝闭目坐在暗室中,听见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和低低的人声。
她站起身,仔细抚了抚袖角。
一个尖利的嗓音盖住雨声,“把瑗华瑗姿、赵婆子宁婆子都绑了!”——是老太太身边的姜嬷嬷。
瑗华怒声道:“谁敢?”
“哎哟,我的瑗华姑娘,都这会子了,还逞威风呢?我告儿你吧,今儿就是您再不乐意,也得跟婆子我走这一趟。老太太多年不理事儿了,但别忘了,这是承宁伯府!老太太才是伯夫人!”
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就要上来拧住瑗华。
就在这时,里头的门被人推开。
瑗姿躬身提着灯,另一手扶着面无波澜的明筝。
姜嬷嬷挤出个笑来,“二奶奶,吵着您歇息了?是奴婢的罪过,老太太有几句话想问问您身边儿的人,等问完了,很快就放回来。您歇着,快歇着。”
转瞬眸色一厉,喝道:“还不把人带走?”
明筝轻笑了一声。
姜嬷嬷转过脸来,收起笑容蹙了蹙眉,“二奶奶?”
赵嬷嬷像阵风,飞速从明筝背后扑了出来。
姜嬷嬷还没看清她如何动作,脸上就挨了个响亮的巴掌。
“啪”的一声,震彻整个院落。
赵嬷嬷冷笑道:“这是什么地儿?有你张狂的份儿?今儿我就睁大眼瞧瞧,奶奶在前,谁敢动我赵婆子一根寒毛!”





晚庭春 第 31 章
第 31 章
雷声轰鸣, 暴雨如注。房檐在雷雨中震动着。
姜嬷嬷瞪眼捂着脸,神色几经变换。她在伯府的日子比明筝嫁过来的日子还长, 赵嬷嬷不过是明家陪嫁而来的半路奴才, 什么时候轮到她在自己跟前逞威风?
她多想挥手把这一巴掌还回去,可到底忌惮着明筝还在,她已经笑不出来, 冷着声音道:“奶奶莫要想左了, 老太太命人绑几个婆子侍婢罢了,难道奶奶是要拦着?二爷头一个孩子没了, 老太太连问都不能问吗?安姨娘禁足在绿罗院, 除了那院里几个丫鬟婆子, 就只有奶奶这边儿的赵嬷嬷等人。不过是审个底下人罢了, 若证明与他们几人无关, 自然就放了回来, 奶奶何用这般护着?”
明筝牵牵嘴角,招招手,命瑗华持伞靠近, “这几个惯常跟着我, 给我宠坏了。姜妈妈带路吧, 有什么话, 我自去与老太太分辩。赵嬷嬷宁嬷嬷守着院子, 等我回来。”
姜嬷嬷怔了怔,她一时拿不准。明筝到底是正经世子夫人, 敲打敲打下人倒使得, 如何把她本人扯进来。便算真是她授意害了安氏的孩子, 老太太对外也只能替她捂着,最多称病罚个禁足或是喊来亲家太太说道说道, 还能把她怎么着?
明筝已经步下台阶,在伞下回过身来,“姜妈妈?”
姜嬷嬷堆笑追上来,脸上还清晰印着五个手指印,“奶奶,您可别多想,老太太循例过问过问,孩子没了,二爷不知有多伤心呢,老太太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假装看不见啊。”
明筝没回话,姜嬷嬷平日素有体面,进府四十余年,一直是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心腹,惯常见着面,明筝也待她客客气气,可今天她不想说话,甚至连个好脸色都不打算给。
姜嬷嬷吃了个软钉子,尴尬地缩缩脖子,回过头来,见身边替她撑伞的小丫头高举着伞柄笨拙在后追着,一抬手打了那丫头一嘴巴,恶狠狠地道:“没用的东西,平素就知道嘴硬,打个伞也不会,没见老娘衣裳湿了?”
来到寿宁堂,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个个儿身上都挂了彩,行刑的婆子拄着刑杖,乍看见明筝唬了一跳,“我的乖乖,下这么大雨,奶奶您怎么来了?”
其余站着的人都蹲下来行礼,受了刑的众人扑向明筝一声声替自己喊冤,明筝脚步未停,越过人丛来到屋前。
寿宁堂的侍婢慌慌张张地打帘子,屋里的大丫头碧玺快步迎出来,亲自撑伞给明筝遮着,“奶奶,天雨路滑,外头又黑,万一滑了跤可怎么好?”她婚事是明筝替她张罗的,待明筝一向尊敬亲切。
立在檐下解去外氅,走入屋中,就看见面容黑沉的粱老太太,和一脸尴尬的大奶奶闵氏、三奶奶凤氏。碧玺接过明筝的外氅,低声提醒道:“老太太还在气头上,万一说话不好听,奶奶您担待些……”
闵氏挤出个笑来:“这么夜了,二弟妹还没睡?”
“是很晚了,嫂子也没睡?”她在厅正中行了礼,在自己平素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了,接过丫头奉上来的茶。
老太太见她大方从容,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想到那个化成一滩血水的孩子,想到梁霄哭红的眼睛,心里头堵得难受,这毒妇还敢来见她?
“明筝,你既然来了,想必知道我今日是为着什么发作那些个奴才。”
老太太手里捏着佛珠,咬牙切齿地道:“有人故意要我不痛快,要霄哥儿不痛快,你说,我该不该发作?谋害子嗣,这种缺德事儿在梁家从来没见过。你大嫂你三弟妹都在,她们哪个没养过庶子女?你大哥屋里的霞儿,你三弟妹屋里的峻哥儿,……家里自来没有这种龌龊腌臜的习气。”
老太太这些年乐于做个眼花耳聋的菩萨,万事由着年轻一辈打理。她罢开手丢下大钥匙许多年了,如今瞧来,再不能这样下去。明筝大权在握,人人要瞧她脸色过日子,她便日渐霸道起来,连丈夫都不放在眼里了。
明筝笑了笑,“娘发作下人,媳妇儿自然无话。不过娘喊我屋里的几个来,是发现了什么?觉着跟他们几个有干系?姜嬷嬷闯进我院儿里,大呼小叫拿人绑人,知道的,这是娘要找底下人问话。不知道的,怕是以为我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由得奴才打我脸瞧。”
闵氏忙起身来打圆场:“姜嬷嬷许是一时心急,娘不过叫人来问问,二弟妹别多心……”
梁老太太一拍桌案,震的那茶盏直跳,“怎么,我不能问?你屋里的都是宝贝疙瘩,问不得传不得?”
她一动怒,屋外候着的丫头婆子全都跪了下来,闵氏和凤氏不敢坐着,纷纷垂手站在一边儿。
老太太眼望对面喝茶的明筝,她气的手直抖。素来这个二儿媳都明理本分,今儿是怎么,决心要跟她对着干?老太太用词愈发严厉,“明筝,我念在你是梁霄结发妻子,是我们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房奶奶,有些事我不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我真的眼瞎什么都看不见,是我顾及你的脸面,顾及你们小夫妻的情分,不愿豁开了去闹大了,你今儿既决心不要脸面了,非要问个明白到底为什么,行,那你就坐在那儿好好听,去把人都带进来!”
闵氏有些担忧,怕老太太把明筝逼急了,到时候收不了场。
她给凤氏打个眼色,示意快去劝劝,凤氏抿抿唇,对她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两边都在气头上,谁开口冲着谁来,还是别说话的好。
闵氏一肚子骂人的话憋着没说出来,三房四房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遇事一味避忌,生怕引火烧身。老太太也偏心,什么难做的不讨好的事儿都喜欢指使她,今儿若不能叫明筝哑口无言,明儿她当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不一会儿,几个丫头婆子被带了进来。
中有十五六的大姑娘,被打得浑身是伤。
“老太太饶命,大奶奶饶命。”几人跪在厅心连连磕头,被打得怕了,抖得像筛子似的。
“把今儿的事原原本本再给你们二奶奶说一遍!”
老太太发了话,婢子们这时才看见明筝,当先一个名叫红玉的丫头是原先老太太拨给安姨娘的人,率先膝行上前。
“老太太,奶奶,再问奴婢多少遍,奴婢也是一样的话。姨娘下午好好的,还在院子里弹琴跟大伙儿说笑,直到傍晚喝了一碗从厨房端过来的鳄梨粥,立时肚子就疼了。”
姜嬷嬷踢了画眉一脚,后者哭哭啼啼膝行上前,跟着道:“奴婢是厨房伺候的,姨娘被禁足后,吃食都是奴婢的干娘刘婆子送。今天下午绿罗院里叫门,说姨娘想吃点甜的,干娘吩咐奴婢去后厨瞧瞧,见有备着鳄梨粥和白糖糕,就问过赵嬷嬷,得了应允端了过去……”
姜嬷嬷斥道:“既安排送饭食的是你干娘,为什么今儿是你送的?说清楚!”
画眉抹了把眼泪,小声说:“干娘长有腰疼的毛病,这些日子总下雨,腰疼的厉害,奴婢心疼,就哄干娘在屋里歇着……”她大概是太害怕了,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
姜嬷嬷怒道:“磨磨蹭蹭做什么?后来呢?说!”
画眉哭道:“就在喝了粥后,奴婢去收碟子时,那院里喊起来,说姨娘肚子疼,见了红了。奴婢当时还奇怪……但没往深处想,回了屋后,干娘来找奴婢,问起今儿的事,我们娘儿俩才觉出不对劲儿……厨上下午给各房送茶点,送的是梅子汤,并不是鳄梨粥,命人另做了这些粥点的人,是奶奶屋里的赵嬷嬷……”
梁老太太摆摆手,画眉噤声退下去,老太太冷笑道:“明筝,你怎么说?”
明筝不动声色,望着地上跪着的一排人,绿罗院近身伺候的人伤势都很重,老太太是发了狠,势必要查出个所以然。厨上的人除了刘婆子,做饭的厨娘粗使的丫头也绑了不少,在稍间跪成一片低低的哭着。
矛头指向赵嬷嬷,若是锁了她来,势必也要讨一顿毒打,她年纪大了,活到这把岁数被当众用刑,身体扛不住,脸面上更扛不住。
明筝没理会画眉,见这些人里头还有个伺弄花园的粗使丫头,她呷了口茶,曼声道:“喜鹊,你又是为的什么事儿来?”
那丫头十五六岁,脸颊高高肿起,本就慌乱的眼底漫过一丝挣扎,叩头道:“奴婢……奴婢那天傍晚在花墙外头,看见二奶奶身边的瑗姿姑娘,偷偷摸摸在院子里埋东西……奴婢不敢近前,隐约瞧着像是个纸扎的娃娃,至于是做什么用的,奴婢不知道,真不知道,二奶奶院子一向规矩最严,奴婢没得应允,不敢进去,更不敢去把东西挖出来看……奴婢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奴婢跟大伙儿无冤无仇,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明筝挑挑眉,笑了。
老太太见她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气的脸发白,“明筝,现下所有证据都指向瑗姿和赵婆子,你还要护着她们?还是说,霄哥儿的孩子在你心里还没个丫头婆子来的要紧?此刻不是拿问你,处置个下人罢了,你真要跟我对着干不成?”
“娘,怎么会?”
明筝抚抚鬓角,站起身来,“既然牵扯到我院子,我若是一味拦着不肯,那才算心虚。若当真是我手底下的人犯事,当然不能含糊。今儿要审就审个明白,还请老太太命人搜查明净堂,把这丫头说的东西找出来。”
“城里各家医馆、郎中,甚至私卖落胎之物的民间医者,我已叫人去请了,待会儿齐聚寿宁堂,当面对峙,瞧是我屋里哪个跟他们私拿了害人的药。”
老太太当即脸色更难看了,“你……你这是干什么?”
明筝笑道:“娘您是知道我的,平素有个什么,我大多都能忍,为了维持家里的和睦,受些挂落我也认。可我不能让我身边的人受委屈,被泼脏水。为了个妾侍,大张旗鼓弄什么落胎药,做什么巫蛊法术,这不是冤枉我,是在羞辱我!”
她声音清朗,平素温温柔柔倒觉不出,此刻寒着脸,那份压人的气度便全显露了出来。
她提了提音调,环视着屋中众人,“这事既然要查,必须查个明白。我今儿若是忍气吞声任人把脏水泼到我头上,明儿整个明氏一族的姑娘都别想再有好姻缘。梁家丢不起这个人,明家更丢不起这个人!”
“二弟妹,你这是做什么,审个丫头罢了,适才这些人指正的也是瑗姿他们这些底下人,哪个敢攀污你,羞辱你?快别激动,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别再往火上添柴了,啊?”闵氏上前来揽住明筝,这事儿要是闹到外头去,整个梁家跟着丢人。
明筝笑道:“大嫂,您别劝了,刀子划在我心口上,疼的是我。”
她转脸望向老太太,“娘,话我说在前头,若是搜出了东西,我不用您说,自请下堂还家,绝不给您添堵。可若是搜不出……”
“搜不出,我亲给你跪下认错,这些个做伪证的人,全都乱杖打死!”
外头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帘子一掀,跨入进来。
四目相对,他在明筝眼底望见一丝鄙夷,他恼怒更甚,踢翻身前挡着去路的一个婆子,撩起衣袍坐在老太太跟前。
“你叫人用的药,自然清理干净了,粥碗都收走了,以为没证没据没人能治你不是?你在家里张狂这些年,如今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审你的人怎么?就是押着你去祠堂,问你的罪,难道不应该?”
梁霄每个字都用得很重,他双眼肿着,适才哭了好一会儿,安如雪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样子,他看着不知有多心疼。
他恨明筝,他虽然并非十分笃定,但隐隐觉得这件事与明筝脱不了干系。走到寿宁堂来,听见明筝适才顶撞老太太,瞬间把他积攒了许久的怒气都激了出来。
他口不择言地道:“你说的没错,闹大了,梁家确实丢人,可明家自诩书香世家世代清贵,却养出来这么个小肚鸡肠心狠手辣的闺女,该羞愧的是他们才对!来人!没听见你们二奶奶说的话?这个家里,不是一向都听二奶奶的?去啊,搜去!明净堂里里外外给我搜干净,找出东西来,有赏!”
老太太没想到梁霄这么生气,忙抓住他的手劝他,“你糊涂了?”她再怎么生气,也只想拿住几个下人治个罪,敲打敲打算了,真弄得明筝没了脸,到时收不了场,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外头听令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听从,明净堂可是二奶奶的院子……
梁霄砸了瓷盏,大呼小叫地道:“怎么,爷的话不必听?”
闵氏和老太太都拉他不住,见他风一般冲出去,揪住个小丫头就踢了两脚,“爷亲自去!”
老太太急的脚步踉跄,“快去把他劝回来。”回身见明筝还端着笑站在那,她心里火急火燎的,“明筝,你这是不想过日子了是不是?他没了孩子,能不伤心吗?正在气头上,你不能让让他吗?”
对。
明筝想。
这日子,不想过下去了。也根本,过不下去了。
嫁了这样一个眼里没有她的人,未来的每一天,都有可能再现今日的闹剧。
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侍,他失心疯了。
她不知道自己每天在为什么坚持。
一眼望到头的婚姻,了无生趣。
难道她就这样耗着自己的一生,为这样一个男人陪葬?
过往她以为失望攒够了,只要学着不再去期待,兴许还可以继续忍耐。
原来不能。
每一个日夜都是煎熬。
沉溺在这个巨大黑暗的漩涡里,最终只会在绝望凄凉中死去。
“老太太,外头来了好多的人。”
“赵嬷嬷带着好些郎中医女来了……”
“老太太,明家太太来了!”一波一波的来报信,引客的侍婢慌慌张张,爬进来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句。
梁老太太眼前发黑,多亏闵氏眼疾手快把她扶住。
“你说什么?明、明太太?”
“三丫头……”一声满是温柔的呼唤,叫明筝不能自已地颤了下。
冒着滂沱大雨,明夫人带着人,星夜前来。
帘子掀开,当先妇人走进来的一瞬,明筝没有动,她心里泛起太多太多的疼。过往再怎么委屈,她都不曾掉过半滴泪,可是母亲……这一地鸡毛龌龊不堪的现实,就要展现在母亲面前。她本来什么都能忍,可以这一刻……明筝干涸的眼睛霎时一片模糊。
“我的三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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