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亲亲热热一段话表明了态度立场,梁家是隔得远的表亲,虢国公府关起门来才是真正一家人。
一圈敬茶完毕,明筝在陆筠身边落座,跟着陆家小辈依次走上来,给明筝行礼。
老夫人话不多,板着脸有些严肃,但众人待她都算和气,认亲礼在良好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待会儿还要进宫谢恩,老夫人没有多留他们。
上了马车,帘子一落陆筠靠近过来
隔着厚重的袍服轻轻捏按着她的膝,“累坏了么?”
他声音温柔得紧,听在耳中,是别样的荡漾妥帖。
她靠在他肩头,闷声说“不碍事”。
陆筠低声道:“瞧你跪了好些人,怕你吃不消,昨儿本就受累……”
明筝羞红了脸,抬手掩住他唇,“不许说。”
车内光线昏暗,瞧不大清她脸色,可陆筠知道她定是羞涩得厉害。
他顺势环住她,将她推在车壁上吻了吻她的唇。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低笑,“我是说昨日行礼,忙乱了一日,你受累了。”
明筝气得捶他,“少说两句吧。”
“好。”陆筠笑容更深,掐住她下巴吻了上去。
明筝的手无力地搭在他肩膀上,靠贴在颠簸不休的车壁上仰头受着这漫长的亲吻。
陆筠觉得自己有些失控,他实在太喜欢她,经由昨日大婚,他也很难满足于。
“筝筝。”他低唤她的名字,用温柔的低醇的嗓音诱哄着她。
“不行……”明筝仰头,细长优美的颈上落下他热烈的唇,“侯爷别、别……”
尾音带了几许难耐的哭腔,她闭上眼睛别过头。手被他攥在掌心,动也不能动了。
**
车马停下,陆筠从车中跳下来。
帘子落回去,里面的人迟迟没动静。陆筠敲了敲车壁,低声道:“夫人,到了。”
瑗华回身瞧去,见明筝红着脸从车里钻出来。
陆筠抬手去相扶,明筝挑眉横了他一眼,避过他的手扶着瑗华的臂膀从另一侧下了车。
瑗华心道,莫不是小两口在车里吵了架了?可适才她跟在车旁,并没听到争执啊。
明筝径往宫里走,陆筠随在后面,怕更令她着恼,不敢擅自去拉扯她,瑗华跟得太近,他也不好出言去哄,走在后头,目视她纤瘦的背影,想到这片华服锦衣之内是怎样如霜似雪般的妩艳,他垂下眼,手握成了拳。
御书房内皇帝刚刚下朝,端坐龙案之后,接受嘉远侯夫妇的跪拜。
“修竹不必急着回来,多在家陪陪夫人。”皇帝慈和地笑道,“这些年忙着为国尽忠,也该好生歇一歇。”
陆筠恭敬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分内事。”
君臣对答,一派肃穆。明筝在旁安心做个木头人,只在需要请安行礼时随着陆筠一同跪拜。
皇帝持杯饮茶,透过氤氲的水汽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晚庭春 第 64 章
第 64 章
上回在慈宁宫见到时, 妇人还是个清瘦苍白的模样,如今虽自持身份一派端庄, 可眼角眉梢明显多了丝生气。他是过来人, 自知情爱能熨贴人心,陆筠比他幸运得多,渴盼多年的人总算给他盼来了, 昨夜红烛高照软帐轻氲, 多少孤苦委屈也偿还了。
可他心中那个影子,早就化成了一缕孤魂, 纵然留得肉身不朽又有何用, 她再也不会对他笑了。不, ——是他这一生, 都不曾得到过她一个笑容。
皇帝唇角溢出一抹苦涩, 就着滚热的茶水吞之入腹。他面容隐在茶烟之后, 敛容下了逐客令,“给太后磕头去吧。”
陆明二人起身行礼告退,出得大殿, 随在司仪官身后往慈宁宫去。
太后早命人迎着了, 敬嬷嬷亲自搀扶明筝, 口称“夫人”。
明夫人和夫人之间只差一字, 亲疏却是天壤之别。
太后瞧两人联袂而来, 喜不自胜,朝明筝招手道:“快进来, 外头大日头毒着呢, 明丫头, 晒着没有?”
明筝说“无碍”,与陆筠齐齐跪在团花绒毯上给太后叩头。
敬茶的时候, 明筝犹豫再三,凑近些,低低喊了声“外祖母”。
对太后是敬,对外祖母是亲。
太后连连点头,握着她的说一味说“好”,转过脸来,几乎泪湿了眼眶。她多怕自己捱不住,扛不到瞧陆筠和明筝成婚的时候。还好还好,她总还算是争气。
太后横眉打量陆筠,那个自小就不大会笑的孩子眉眼都柔和起来,明筝跟她说话时,他就沉默地坐在旁边认真地听着,目光追随着妻子,不时还露出一抹温笑。他是开心的。她甚至不大记得,有多久没有看到他脸上出现如此轻松愉悦的表情。
“昨儿刚办了亲迎礼,今儿又一大早敬茶,你受累了。”太后握着明筝的手,含笑道,“待会儿回去公府,怕是还有好些事儿等着,还没吃上早膳吧?”
明筝从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晚上陆筠来喜房前赵嬷嬷偷偷递了块点心给她垫肚子,除却跟陆筠饮的那盏交杯,其后再没进过任何食物,倒是费了不少体力,此刻腿还是酥的。她瞥了眼陆筠,——他倒是挺从容的模样,像是不知疲累似的。
陆筠淡淡说“是”,太后笑了笑,抬手命人传膳进来,明筝站起身,忙要谢恩,按规矩,她还应当全程立在桌前,为太后和陆筠二人布菜。太后摆摆手,道:“不知明丫头喜欢什么,各色口味的都叫做了些,别拘谨,自家人前,不拘那些礼。你坐。”
宫人摆置好桌椅,圆案上九样点心,四十多样各色荤鲜素食,太后对面并排两张椅子,距离极近,是为她和陆筠备的。三人各自落座,明筝正要抬腕提箸,袖底的手忽然被人轻轻勾住。
她吓了一跳,太后再慈和,也是长辈,何况这是在宫里头,周围立着十几个宫人嬷嬷,哪是可以放肆的地方?
陆筠坐得端正,面上不露分毫。等明筝窘得脸色都见了红潮,他才缓缓松开了手。
“明丫头,怎么不用?不合胃口?”太后关切瞧过来,惹得明筝心里越发着恼。她忙挤出个笑来,柔声道,“不是,娘娘叫人做的,样样都好。”
敬嬷嬷上前,替她拨了一匙翡翠玉带素肉,“娘娘素喜这道菜,夫人也试试。”
太后笑得和蔼,目光落在小两口挨得极近的袖子上。刚才那点小插曲,她虽没瞧个十全,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她的外孙原是个十足木讷寡言的人,她还担心,往后小两口的日子会不会过得无聊,如今瞧来,算是她白担心了,她这一本正经的外孙,开了窍了……
想到这里,太后笑道:“你们初成亲,筠哥儿好容易有几天假,若是家里没旁的事,出去散散也好。城南的院子,原是给璧君修的,如今空置着,也是可惜。回头本宫会跟皇上商量,就赐了给你们,得闲就去住上阵时日,权当散散心了。”太后说的都是亲热话,十足为小两口打算过的,新妇身上担子不轻,嫁了过去,就是公府宗妇,慢慢接掌家事,是她的义务,可陆筠跟她都不算小了,好不容易在一块儿,定想多补偿补偿那些年的孤苦。
从宫里出来时,已是巳正了。二人登上车,阵势就松懈下来,陆筠牵住明筝的手,低声赔着不是,“是我一时糊涂,你别生气。”
明筝不理他,扭过脸对着车窗,手被他握着,想抽回来,哪有他力气大。
“侯爷这样,我可受不起。”
陆筠抿唇笑了笑,挨近些想吻她的脸颊,明筝另一手掩住他的唇,气恼地道:“您适才在宫里还敢……”越想越觉得难堪,“给人瞧见,还要不要做人?”
她自来板正,脸皮薄得很,马车虽闭得严实,可到底是大白天,何况还是进宫的路上,万一露了什么行迹给人瞧见,她可真没脸活了。
陆筠知道闹过了头,一路都在赔小心,可她就在身边,他实在很难什么都不想,经由昨晚,他比从前还更渴望亲近。
他揽住她,捧着她的脸低声道:“不会有人瞧见的。”
见她蹙着眉,忍不住亲吻她的眉心,“我只是太喜欢你,筝筝,我太喜欢你了。”
磁性的嗓音说着动人的情话,明筝不是块木头,自然也觉悸动,遑论昨晚两人才发生过最亲密的关系,望着他浓眉深目,俊朗容颜,她不想轻易服软,可是声音明显已软下来,“那也不能……”
“筝筝,我不能保证,”他浅浅吻着她的唇,托住她的脊背推向自己,绵绵的雪软挤在他紧实胸—膛,“旁的我能应你,但这件事,我没办法保证。”
他咬着她的耳尖,紧抱住她安抚着她的紧张僵硬,“你是我的夫人啊,筝筝。”
低醇的男音有着令人迷醉的力量,明筝红着脸贴服在他怀里,没有挣。“是国法律例赐予我的权利,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得来的权利……”
**
正午时分,一家人聚在厅中用膳。男女分坐两席,二人短暂分开。
酒宴过后,老夫人道乏散了众人,几位夫人相约喝茶说话,明筝陪了多半时辰。
到得午后,又有下头几个平辈的族亲来找明筝说话,陆筠在窗下听得室内的笑语声,不免脸色沉了沉。
“侯爷来了。”小丫头传了一声,屋里为之一静,几个嫂子含笑站起身来,匆匆结束适才的话题,“下回再来陪夫人说话儿,今儿不多扰了。”
明筝没想到陆筠回来得这样快,新婚夫妻,总是腻在房里头,难免引人遐思,她觉得心虚,宁愿他在外多耽一会儿。
但陆筠显然不这样想。
他面无表情走进来,瞥了眼正在收拾茶盏的瑗华,抿唇没有说话。
他不笑的时候面容冷煞,叫人没来由发怵。明筝想到头回在宫里见着他时,就觉得这个人脾气不好,不易接触。
如今……
她起身行了半礼,“侯爷怎么回来了?”
他陪众人喝了点酒,刚才在晖草堂简单沐浴换了衣裳,身上燃着皂角香,踱步跨坐在榻上,见瑗华上来敬茶,眉头更沉了几分。
明筝见他不快,忙上前吩咐,“去把库房的箱笼点算一下,眼前屋里头不用伺候。”
瑗华行礼退出去,门从外阖上,他脸色总算和缓多了。
明筝打趣他:“侯爷是带兵打仗的人,勇猛如西夷铁骑,见了侯爷也害怕,何苦板着脸吓唬小姑娘?”
他笑了声,见她立在几步之外不肯近前,不由低声道:“你过来。”
明筝背转身,假作没听见,俯身对镜拢了拢头发,刚要说话,就从镜子里瞧见他靠近过来了。
他环住她,脸颊贴在她微凉的颈上,“我不喜欢你陪着他们。”
声音很低,可足够令她听清楚了。
明筝扣住他的手,轻叹一声,“侯爷……”
抬眼望向铜镜。镜子里那个眸眼含春的女人,哪里是不情愿呢?
“筝筝,陪我一会儿。”他收紧手臂,也望着镜子,“就一会儿,嗯?”
身后硌得微痛,她不敢垂眼去瞧那坚实,红着脸闭上眼睛,她听见自己软成了水一般的声音,“嗯……”
身子凌空,他将她打横抱起。
一道倒人帐中,帘幕随之垂落下来。
夕阳正好,余晖透过槅门上的琉璃挥洒下来,点点光斑,五颜六色绮丽。
明筝一时也忘了,天色还未黑透,便是没忘,她也顾不上了。
**
错过了晚膳时辰,倒也不觉多饿。明筝累得不想动,细汗一重重洇染了锦被。
陆筠半坐半卧在床边,让她趴在自己肌肉分明的胸—膛上,她白皙的指头点着他肌肤上浅淡的疤痕,轻声问他,“疼吗?”
陆筠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数不清,十年征战都是拿命相搏,受伤流血算是家常便饭,许多伤处他甚至都已经不大记得。
他抚着她柔软的头发,“不疼。”
明筝指尖掠至另一处伤,“这个呢?”
陆筠叹了声,俯身把她放倒在枕上,“明筝。”他连名带姓的喊她,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我正忍耐着。”
她说不出话,窘得推了推他的肩,见他还不肯松开,别过头羞窘地道:“你弄疼我了。”
陆筠心烦意乱,翻身坐起来,背过身不再瞧她。
明筝望见他的背,线条利落的肌理上,也印着大大小小的伤。她不敢去想,这十年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安然住在京里,从不知那些守戍边疆的将士们过得到底是怎样的日子。
梁霄去了军中两年多,连晒黑都不曾,带着安如雪夜夜笙歌。而陆筠却在搏命,却在拿这副血肉之躯抵御着外族侵袭。
陆筠回过头,见她飞速抹了下眼角,他有些慌乱,“筝筝,我没旁的意思……”
明筝摇摇头,坐起身,软软地勾住他的脖子,“侯爷,往后要好好的,不要再受伤,不要再冒险。我知道这样不该,可我宁愿您不要那么英勇。我很自私,我想我的夫君平平安安的,您……您能不能答应我?”
仿佛有把锤子,在他心上重重敲了两记。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半生的孤苦全都值当了。
从此有个人牵挂他,心疼他,这个人,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妻。
陆筠闭上眼,牵唇笑了起来。
“好。”
他捧住她的脸,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
“别哭。”
“我应承你,不会再受伤。”
“别哭,筝筝。还有,你又忘了,要喊我的名字,不是侯爷,喊声听听,好不好?”
明筝抿了抿唇,目视他温柔的眉眼,徐徐启唇,“筠……”
“嗯?”
“筠哥……”
晚庭春 第 65 章
第 65 章
明筝这一觉睡得很沉, 婚前紧张忙碌备嫁,婚后各种礼节, 她已不知多久没休息好过。
经过一场异常激烈持久的云雨, 浑身像散了架一般的酸疼,没来得及浸浴,用温水软帕洗濯了一番就累得歪在枕上昏昏睡了过去。
陆筠坐在灯下, 认真地瞧了她一会儿, 听到外头熟悉的哨声,他披衣起身走了出去。
回廊外竹丛下, 郭逊百无聊赖地衔了根竹叶, 看到陆筠出现在角落, 他才正色走上前, “侯爷, 西边回话了, 西陵王说,哈萨图叛逃,一切行径与西国无关, 还叫人捎口信给您, 说西国诚心臣服, 愿派来使亲斩了哈萨图的脑袋向您表达诚意。”
陆筠冷哼一声, 没有说话。郭逊笑道:“哈萨图这厮也是有意思, 为了个女人,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也不知如今他心里可曾后悔, 要卑职说啊, 女人就是麻烦,多少英雄好汉栽在这上头。”
话没说完, 见陆筠冷眼睨着他,意识到侯爷正新婚,又想到这两日侯爷为着陪新娘子,不知丢下多少公务给他们这些底下人扛,他自己却逍遥快活,听说今儿天没黑就摸进媳妇儿房里去了……
郭逊摸摸鼻子,岔过了话题,“另有个趣事儿,说给侯爷听听。梁霄西边儿带回来那妾侍傍晚生了个闺女,卷毛棕眼,大抵是那哈萨图的种,听说孩子抱出产房,梁老太太就气昏了。这梁霄人在宛平套马跟车,怕是还不知道呢。”
想到侯爷对这女人未必了解,解释道:“那妾侍就是梁霄在哈萨图手里抢的,卑职叫人查过,背景简单,没什么势力,仗着美色在男人之间游走一货。梁家有后的风声早放出去了,如今得了个异国种,往后可有笑话瞧了。”
他这话带着些讨好,侯夫人原是那梁家的媳妇儿,如今跟了侯爷,侯爷自然不希望梁家好过。
陆筠轻瞥他:“郭大人对这些后院的事倒是了如指掌。哈萨图潜伏入京,各城守备处一点儿知觉都无,郭大人告诉本侯,这是什么缘故?该审的该处置的,可都提到卫指挥使司大狱了?哈萨图已是强弩之末,留之何用?”
郭逊神色一凛,搓手道:“侯爷,这不是卑职想着……”
陆筠打断他,“拉到菜市口,当众宣罪。将死在哈萨图手里的将士们列个名录张贴在各门,允家属们观刑。”
郭逊领了命,陆筠不再理会他,轻手轻脚回到内室,闭上门,解去外氅重新净手净面,小心翼翼钻入帐中。
微凉的衣料触到明筝温软的肌肤,睡梦中的人蹙蹙眉,他立即不敢再动,瞧她并没有醒转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
借着昏暗的灯色,他打量她精致的眉眼。
梁家就是一团污泥,根本配不上她。若她自己没有和离,大抵数年后他也会忍不住对梁家动手……这般圣洁美好的她,如何会在梁霄枕畔躺了那些年?他不计较她是不是完璧,但他想到这世上曾有另一个男人见识过她所有的美好,他就嫉妒得快发狂了。
次日一早,陆筠带着明筝去了太后说的那处宅院。
其实是座皇家花园,原是陆筠母亲淮阴公主的陪嫁,因孕后身体不好,淮阴公主一次都没有来巡幸过。后来因下人疏忽,曾走水过一回,前些年重新修缮,本应收归皇家另作他用,如今太后建议赐给陆筠,皇帝并无意见。昨日出了宫,旨意就颁下来了。陆筠军功卓著,在西北说一不二的统帅,手底下三十多万王师。回朝后任三品卫指挥使,负责管制禁军,实则是委屈了。虢国公的爵位历传三代,到他这一代,只得降等承袭,他安然领受,从无怨言,皇帝喜他知进退,赏座园子并不出奇。
只是明筝有些不安,她是新嫁妇,家里尚有婶娘、祖母等长辈,她不在前侍奉,却与陆筠出来游玩躲懒,于情于理,实在说不过去。
陆筠宽慰她:“有太后懿旨,不用紧张。陆家也不兴立规矩这套,祖母常年吃斋念佛,不喜人叨扰,婶娘们各居其院,也都肃静惯了。”
陆家的氛围有些沉闷,明筝这两日便感觉到了,陆老夫人几乎没个笑脸,小辈们在她面前都很谨慎。明筝对陆家的过去有些耳闻,老国公疆场上马革裹尸,陆二爷遭擒受辱,被折磨虐打而死。也难怪老夫人再也不会笑了。
想到这里,她越发心疼陆筠。当年战场上的残酷,他是亲眼目睹的。
明筝突然就觉得那些礼仪规矩不重要了,没什么比陆筠开怀要紧。他想叫她陪着他,她就多陪他一会儿。
牵手在侧门进了园子,身后侍婢仆役们抬着箱笼把他们惯用的用具都布置在主院。
屏退从人,两人携手在池塘边逛了一阵,园林占地颇广,是依照江南水乡的园子形制造的,园内有湖泊,岸边停着画船。
湖心有一亭,上书“望远亭”三字,明筝想到当日郑国公府那场插曲,打趣陆筠,“当日侯爷在郑家湖心亭内,可知对岸翘首望着您的,都是想做您妻子的姑娘?”
陆筠环着她腰—身,与她并立在岸边栏畔,“知道。”
他淡淡道:“我还知道,那日你也来了。”
他低头嗅着她馨香的发丝,“我是为你而去,只盼能远远瞧你一眼罢了。”
多少相思,如今说来轻巧如斯,可那些沉痛的记忆,唯有他自己知道而已。
明筝回身仰头望他,“侯爷心思太深,苦了那些姑娘。如今我嫁了侯爷,不知多少人背地里写了我的八字咒我……”
陆筠轻轻拧着眉,不悦道:“谁敢?”
明筝轻笑,“闺阁里的小心思,如此这般罢了。当笑话与侯爷说来着,侯爷若是挂了心,倒是我的不是。”
陆筠叹了声,“喊我什么?”
明筝缩了缩脑袋,被他捏住下巴迫她正面仰视他。
明筝红着脸,启唇道:“筠、筠哥。”
明筝羞恼得不行,使劲儿将他一推,嗔道:“侯爷!”
陆筠站定不稳,身后就是不知深浅的湖面,明筝见他晃动,吓得脸色一白,惊呼一声,忙来拉扯他。
她撞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宽厚而健硕,手臂极有力,托住她,打了半个旋儿,她背脊贴靠在水边的柳树上。
抬起眼,见他垂眼望着她温笑。
知道他是故意吓唬自己,亏得适才,她急得心都快飞出来了。
她抬腕捶了他一记,恼道:“侯爷!”
陆筠俯身而下,纠正她,“又错了。”拂开烟紫色罗衣。
指尖掠过。
“筝筝,别怕。”他靠在她耳畔道,“没人会来,我吩咐过的。”
等她挣扎得不那么厉害,才将掌心扣上。
明筝发着抖,又是怕又是羞。虽僵滞着,却也无奈。
陆筠叹了声。
绵如雪絮……
再不肯挪开了。
“待会儿罚你,喊一百声……”
“抑或,我替你受罚,喊一千句筝筝儿……选哪个?……嗯?”
她仰头靠在树上,大脑没法再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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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央画船上,水波推着船儿缓缓荡着。
各处帷幔都落下来,紧紧遮住天光。
四周静极了,远近皆无人语。只闻水声鸟鸣,歌咏着残秋。
天色很快暗下来,星子像细碎的宝石,洒满天幕,熠熠生辉。
船室中一盏小灯,放置的太远,也照亮不了什么。
内里也笼着纱帐,青的蓝的一重又一重。
隐约听见一两声哭音。
软软的。
像哀求。
和混沌的、极重、又极快的—响动。
细细分辨那哭声,像是——
“筠、筠哥……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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