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镇山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墨沉吟
风里有奇特而低沉地嗡响,那是海水旋转时,绞碎异物的声音。有一种力量卷起整个海面,激起海水盘旋而上,形成这道直冲云霄的水墙。远远看去,飞速旋转的墙面,折射出云山内奔腾闪现的惊雷疾电,宛如色彩浓重的琉璃。
“不要站在舢板上。”柳如低沉而尖锐的声音,盖过雷鸣,层层叠来,似乎是忌惮的轩辕令,她破例解释:“大漩涡下,是归墟之门。不要被海水卷入漩涡,我不救废物。”
苏妍神色一变,足尖轻点,离开舢板。轻功不能滞空太久。她额上汗水细细沁出,却一言不发,展开七秀门派独有的技能“水榭花盈”,循环点踏在滔滔海浪之上。一道浪花卷来,瞬间全身湿透。
柳如轻轻“嗤”了一声,语气里满是讽刺,“我劝你们趁早离开这里。对付谈音那个疯子,我一个人就够了,带着你们,都是累赘。”
韩子和就好似完全没听出柳如语气中的情绪,径自略过那张毫无表情的骷髅脸,对苏妍微微一笑道:“苏姑娘,我韩老头这条命,今天就交给你了。”
苏妍淡淡一笑,颔首领命。
叶观止挑挑眉毛,不愿与柳如歪缠,凝神将所见所闻,悉数发给陌寒。
柳如孤悬于大海之上,远远眺望着云山水墙,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忽然北方的海面上升起一点尖细的黑影,越长越高。仿佛粗心的画师,将一点浓墨,沾在了这匹无俦画布上,迅速晕成一片。
“来了。”叶观止在心底念了一句,神色却越来越疑惑——那片海天交界之处,越长越高的黑影,仿佛是……一艘舰船?
柳如一见此船,周身气势骤然一变,千万根白骨,在她身后轰然汇合,又倏然绽开,仿佛在传递某种信号。
果然,那艘从大海深处爬出来的舰船,在接到信号后缓缓转向,向此处驶来。
韩子和神色忽然锋利,那双苍老的手,缓缓按上刀柄。对柳如堂而皇之地带着三人向那艘舰船发信号的行为,略感不安。他已认出,那就是被申城目击者盛传为鬼舰的某国海上自卫舰。
黑暗的天空下,钢铁的舰体就像画面被腐蚀出的黑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柳如躯体微动,发现了韩子和心中的不安,嗤笑道:“我要登船,与谈音叙旧,你们自便。”
韩子和见柳如一身杀意,心道:看来木仰之所言不虚,柳如与那名叫“谈音”的人有很深的过节。洒然一笑道:“老头子我,这辈子只爱三样东西,好酒,好菜,好对手。可惜师父他老人家非逼着我戒了口腹之欲。这第三样,是万万不能再戒了!我还没会过归墟出来的高手,岂能错过!”
钢铁铸就的舰体,划破重重黑暗,层层海浪。在轰雷掣电中寂寂无声。
只有走到近前,才知这艘军舰是何等庞大。巨浪拍打在坚硬的船舷边,险些卷飞众人,却没有撼动舰船分毫。很明显,驱使军舰的力量,并非它本身的涡旋发动机,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推动着这艘军舰前行。
柳如冷笑一声,刺耳的声音迅速在低垂的云翼和呼啸的海浪间回荡。
“怎么?不来迎接我吗?”
话音一落,甲板上亮起两排孤灯,次第点燃,直烧到舰首。
且不说一艘现代化军舰上,燃起一排灯火的违和感。单是那海风中摇曳不定的火光,就莫名令人想起古墓中的长明灯。这艘庞然大物,宛如漂浮在死亡之海的墓地。低垂的云层就是一块巨大的裹尸布,将整片天地,窒息其中。
海风呼啸而去。
柳如率先登船。只看到一副骷髅,迎着腥咸的海风飘然而上,却不能确定她的本体藏于何处。
韩子和示意叶观止与苏妍殿后,自个儿提着唐刀一跃而上。海水打湿的衣服,在冬日的冷风里寒冷刺骨,他却浑不在意。凝神搜索了一番空旷的甲板,才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登上甲板,苏妍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每一片惨白的灯光下,都是一张苍白的人脸!每一张人脸上,都凝固着最完美的笑容。如果把这些笑脸放在灯火辉煌的酒会上,那或许是最得体的表情。此刻在惨白的灯火下骤然出现,令人遍体生寒!
叶观止悄无声息地握住苏妍的手,无声安慰。苏妍轻轻松开,示意自己无事。再度扫视四周——
等等!
那灯光!
那灯光,居然直接在人的手心燃起!每个人的双手,都交叠在前胸,掌心向上。苏妍最初以为,他们捧着一盏灯。却不料,事情的真相是——这些人本身就是一盏灯!
军官们仪容整洁,笑容完美,手心吱吱燃起的,却是焚着血肉的火焰!
哪怕平素表现地再坚定冷静,此刻的苏妍,也不由反手紧紧抓住了叶观止的手腕。叶观止平静的表情扭曲了片刻,递出一个眼神,以示安慰。
“他们还没有死。”韩子和叹了口气,目光中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哪怕这些人并非自己的同族,可同为人类,韩老头着实见不得如此作践生命!
苏妍面露戚色:“救不了了。”
随着火焰的燃烧,这些人的血条就像被点燃的红烛,等待他们的只有灰飞烟灭。
柳如缓缓在空中飘浮,行至甲板中段,忽然停住。
海风里传来一声低醇的话语,如在耳畔:“怎么样?奢香大人。这个欢迎仪式,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喜欢吗?”
原来柳如还有另一个名字。叶观止一挑眉,继续将情报发给陌寒。
柳如隐隐绰绰的声音,忽而拔高:“船太大,人太少。偌大甲板,就这么点儿灯,真是无趣。”
“唔……只可惜这一船灯质量不好,我来的匆忙准备不足。不过这座大船,倒是难得。我把它改成了你的墓地,你觉得可好?”
“太差!”
“哦?多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挑剔了。”
“多年不见,你的手艺,却是越来越糟糕了!”
柳如冷笑一声,不见她如何动作,满地白火倏然旋转,化作两条火蛇,张开森然利齿,狠狠咬中虚空。
无声的震颤充斥了这片空间。
突然!无形的力量逆转了苍白的火蛇,空中虚无的火焰被骤然击散,又重新团聚成一片光蝶。光蝶扑簌簌舒展着翅膀,坠落在柳如飞旋而起的骸骨上。
那些坚硬的骨骼蜡一般,被高温融化。
空中传来柳如低低一声痛呼。
对方仿佛瞬间确定了柳如的位置,苍白的火蝶化作一片潋滟的漩涡,中心长矛一起,呼啸着刺进虚空!
“砰!”
又是一次无声而剧烈的震荡。
透明的空气,却像是被剪刀划破了一道无形的伤口,缝隙里跌落一个长发垂地的人影。满地长发如同吐信的毒蛇,簌簌弹起,张牙舞爪地戒备着周身。
——那不是柳如!
叶观止迅速地扫视四周——那副被火焰融化了一般的水晶骷髅,依然静静得漂浮在半空。
“你又在使诈!”那个醇厚的声音,居然十分柔和舒缓,毫无烟火气。
不知是否是错觉,苏妍分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
“谁告诉你,声音的来源,就是我藏身的空间?”柳如尖锐而低沉的叠音,笑得格外舒心,“谈音,你又输了。这座坟墓,你还是自己消受吧。”
“哦?谁又告诉你,你眼中所见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呢?”站在甲板上的男人没有发出声音,这句话,居然响在了每个人心底!
甲板上三个人类齐齐变色。
柳如“咯咯”的笑声戛然而止,忽然出语道:“你居然变聪明了。”
“是啊,和人类接触了一段时间,连魔也变得聪明了。”那名被称为谈音的男子,缓缓理顺蛇一般的长发,认真仔细地整理了一遍衣角,这才从容而笑,向韩子和等人露出欢迎到来的神色:“哦……真是失礼了,这里还有三只蝼蚁。欢迎你们的到来。”
韩子和目光一亮,笑而不答。叶观止与苏妍只当这是挑衅,谨守空门,戒备偷袭,并未理会这种无用的言辞。
谈音见这三人一语不发,顿了顿,语气略有责备之意:“噫……你们这些人类,真是粗鲁至极。无趣。无趣。连做我的灯也不配!”
[末世]镇山河 第96章 镜花情
柳如的声音里,暗藏着幸灾乐祸:“只可惜,你的灯,快要烧坏啦。”
风水相击的声音,与柳如模糊的叠音,在茫茫大海上交融成混响,居然有几分浩渺难测之意。
谈音显化的躯体隐匿在黑暗中,形容举止一片模糊,如同画面上腐蚀出的黑洞。隔着两行半毁的“灯盏”,依稀能分辨出此人身量高瘦,一头长发在甲板上盘旋扭曲,透着一丝静谧的诡异。
“奢香。看来,我不能指望你明白何为‘珍惜’。”谈音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却好像要冻结整片空气。
被海水打湿的衣服,透着刺骨的凉。苏妍虽感不适,却并未介意。此刻,看着远处黑暗中的人影,渐渐走入苍白的灯火,她蓦地打了一个寒噤——
那高瘦的身躯,分明是一副人类男子的皮囊,宽肩窄腰,笔直挺拔,单看影子,便赏心悦目。可那宽阔的双肩上,居然顶着两张脸!
苍白的面容在惨白的灯火下,映衬得越发苍白。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并列在头颅两侧。中间本该是鼻梁的地方,一片平整。四只细长的眼睛,半合未合,长长的睫毛下透出凌厉的光,令人不敢直视。
谈音注意到苏妍的目光,半面脸颊浮现出含蓄的笑意,如沐春风;另一面的表情,却森然可怖,杀意盈野。如此背景之下,这两张完全相同的容貌,截然不同的表情,生生迫得苏妍转开了目光。
谈音四只眼睛微微一转,落在甲板上毁坏了大半的活人灯,缓缓叹道。
“你可知,想要制作这一批葬魂灯,得费多少工夫?光是这批身材仿佛,容貌上佳,肌肤没有破损的材料,就十分难得。还要种好咒符,慢慢催化,既要全身化为灯脂,又要保持关节的灵活性,还要保证我的材料们,不至于熬不住痛,死得太快了。整整一船人,就得了这二十四盏灯,还被你打碎了一大半。唉……现在只剩下十一盏灯。一行五个,还多一个;一行六个,又少了一个。真是……”
说着,谈音两对长眉皱了起来,伸出细长苍白的手指,缓缓点在身侧一座保存完好的葬魂灯上,略感可惜:“只能把你撤下去了。”
被点中的人意识清醒,看到谈音那只手缓缓伸来,周身上下,如同软蜡一般融化,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唯有一双圆睁的眼睛,流露出十二万分的恐惧。那恐惧,几乎可以化为实质,向韩子和三人,投来无限的乞求!
“住手!”
一声怒喝,正是韩子和!
韩老头一手掣刀,愤然出击,薄而利的刀锋划过苍白的灯火,恍如飞虹贯日,折射出极致的光彩!
一刀击中虚空,韩子和趁谈音本体施法融化人蜡时,锁定目标,却感觉手中之刀,仿佛砍入败絮,毫不受力,心中警铃大作,旋即收刀。却不料身后被他让过的“谈音”化身一掌袭来,五指上尖锐的指甲,在夜色下的海风中泛起幽绿色的冷光。韩子和不敢硬接,蜷身避走,一卷一弹,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一步杀招。
却不料。
身侧传来苏妍一声压低的惊呼——叶观止后腰处,骇然浮现出一道刀伤!鲜血溅出丈许,喷了苏妍一身!
韩子和面上浮现出一缕惊诧,心知已经中了对方全套,心神一旦失守,眼前便生无数幻象,当机立断,闭目凝神,刀锋缓缓斜指,已成一招守式。
谈音仰天而笑,颇为自得:“愚蠢!我镜花天葬之阵,数百年来,从未逢敌手,岂是蝼蚁可破!咦?”谈音声音一顿,两双细目,转向旋身起舞的苏妍。
苏妍一见叶观止受伤,便启动剑舞,红袖吞吐,“王母挥袂”稳住叶观止伤势。不顾一身滚烫的鲜血,紧紧抓住了叶观止双肩。
“我没事。”叶观止一手离开轻剑,按住苏妍微微痉挛的手指,一手按着重剑的剑柄,紧紧迫着某处虚空。
“有趣。有趣。”悄然站在葬魂灯一侧的谈音,缓缓笑道:“奢香啊奢香,你居然带了两个化生之人,居然还有一个懂治愈术的女人,是送给我的见面礼么?”
又是“化生之人”,叶观止自从听云大人提过这个词,便处处留心,此刻谈音看出他们的体格异于常人,心中暗道不妙。
交战只是瞬息,柳如此刻还漂浮在半空之中,空气里传来细微的震动:“你若有本事收下这两人,就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绝好的材料啊。”谈音四只眼眸骤然睁开,幽暗的眸子里,掠过一霎贪婪的光。
“那么……我用这两个人,和你换修复灵魂的镜花之灵,如何?”柳如平直的语调里终于染上一丝热切。
苏妍豁然看向柳如,神色晦暗难测。柳如却全不理会。
谈音倏然阖上了一侧的两只眼睛,细长得诡异的手,在空中缓缓划动,仿佛在抚摸着珍宝。片刻,谈音忽然想到了什么,另一面的眼睛倏然射出厉芒:“你还是要救曲时言!我绝对不答应!”另一侧的眼睛,居然流露出了类似温柔的光:“这么多年……你难道……不能忘了他么?奢香?回到我身边来,我会亲自向王请命,取消对你的通缉。忘了那些仇恨你的人类,回到你的同族身边。只有我才能理解你对死亡的追求。”
微咸的空气,在两具化身前微微浮动。仿佛有某种东西,在云山中瞬息来去的电光间迸裂。
柳如的骸骨,轻轻颤抖,挣扎出了一个字——“不……”
“你!你在蛊惑我!”千万道尖锐的声线化作滚滚洪流,冲击着耳膜,柳如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积郁已久的怒意:“谈音,你居然做这种无耻的事情!”
“无耻!哈哈,奢香,你真的和人类待久了,居然会和‘魔’讨论廉耻?”谈音神色陡冷:“我不仅蛊惑过你,还蛊惑过曲时言。只可惜,他明知你的魔,明明爱着你,却宁死也不愿为你入魔。这种优柔寡断的人,早就无可救药!我们最终的追求是死亡!奢香!这世间只有死亡才是永恒的!才是完美的!才是繁复瑰丽又简洁纯粹的存在!你踏入归墟的初心,难道都忘了吗?”
柳如的怒火伴随着谈音的话,越烧越烈,满地旋转的骨刺,隐隐作响。骤然听闻入魔的初心,仿佛冰水彻下,飞旋的白骨猝然一顿。
谈音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激动。
柳如缓过神来,激越的情绪江河入海般平静下来。
“我是柳如,这是时言送给我的名字。从那之后,奢香就不复存在了。”被烧毁了一半的骷髅脸上,居然也有几分宁静的美好:“你看过天梯上的日出吗?那是归墟里永远也见不到的景色。只有当天地间第一缕阳光落在身上的时候,我才真正回忆起,我还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知道你所说的话有多危险吗!传到他们耳朵里!你就是万劫不复的叛徒!”谈音既急且怒,一手挥过,晃起片片苍白的灯火。
“他们?哈,他们只想从我这里套出去帝都的方法!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柳如傲然道。
“你难道是凭自己的力量登上天梯吗?如果不是曲时言带你上去。你再修炼五百年,也别想踏上天梯一步!不要忘了!是谁命令你接触这一代的帝都守关人!”谈音冷笑。
“是啊!这么说,我应该感谢你才是!”柳如反唇相讥。
“奢香……”
“叫我柳如!”
“好!好!既然你意已决。我不会容忍归墟的叛徒,还活在这世上!”谈音一侧眼眸中的温柔,迅速被另一侧的冷酷淹没,四只眼睛齐齐凝视着柳如的骸骨,仿佛执意要用目光灼穿她的灵魂!
“可惜……迟了……”远处,一声清晰的轻笑,透过风浪声传来。十盏葬魂灯猝然崩裂,清脆的碎裂声中,苍白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闪烁几下,便被坚硬的骨骼打灭。一时整艘船陷入无边黑暗,却于目不可见之下,窥出一丝清明。
“你居然破了我的阵法?”谈音低醇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惊骇的情绪。
“哈哈!这镜花天葬的阵枢,果然是葬魂灯!此灯制法如此苛刻,别说是一盏,就是一点灯油,你也不舍得浪费!却偏偏为了凑齐十盏,打碎一盏灯。不是为了布阵!又是为了什么!没了幻术伎俩,我看你如何拦我?”
谈音在黑暗中苦笑:“所以,你与我说着这些话,只是为了破阵?”
“只是为了破阵。”柳如冷笑着重复。
谈音长叹一声,道:“奢香……你真的破了我的镜花天葬吗?”这道声音层层叠叠,从柳如心底传来。柳如暗藏的身形微微一动,周身风声,浪声,居然全部消失,就连一直相互扶持着站在远处的叶观止与苏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地一时俱静,只留下眼前一点朦胧的白光,那居然还是一盏葬魂灯。
辽远的天边传来谈音低沉的声音。
“奢香,真正的葬魂灯,绝非甲板上那些粗制品可比。你想要破阵而出,很简单,砸碎那盏灯就行。如果你不能破阵,就心甘情愿地随我回归墟吧。”
柳如心中蓦然一沉——
那盏灯……在哪里?
仿佛眼中有雾气腾起,即使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柳如也看不真切。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归墟里最黑暗的日子,死亡如附骨之疽,缠绕着所有不得安宁的灵魂。而她,会坐在归墟最接近海眼的山巅,等待着每一天天光穿透归墟之眼的刹那。哪怕为此经历一整天的浴血厮杀!
那盏灯……在哪?
柳如的神识跌跌撞撞地飞奔在意识的牢笼之中,忽然,眼前光芒大盛,刺目地就像她第一次在帝都看见漫天彤彤的云霞,云霞深处,有一张宁静地仿佛澄空了岁月的面容——时言!
最后一盏。
真正的葬魂灯。
居然是曲时言的法身!
[末世]镇山河 第97章 平生意
记忆的明光轰然大盛。
以常人难以解读的顺寻,次第展开——
坠入大地背后的太阳,将地平线烧成了玫瑰色。那跃动如火的色泽,仿佛有生命一般。贴在大海上的云层,燃成一片明烈。她就在那样彤彤的光华里,看到了一生都无法的忘记的人。
他从目光永远无法穷尽的石阶上走来,一步,一步,却仿佛踏着同一阶石阶。脚步随着石阶的蔓延,逐渐向她走来。身躯却一直占据着同等的视野,仿佛现实世界近大远小的规则,无法在他身上体现。而那时,唯一吸引住她的,却是他清澈空茫的目光——那是最后一个即将回归于星空的守望者,凝视着数百年来第一个踏入这片异境的生灵的目光。
她能从那样的眼睛中看到欢喜与悲哀,宁静与惊异,从容与无措,仿佛一面最完美的镜子,彻底反射出观察者最细微的情绪——
她从那个人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
也读出了他神态里等待询问的姿态。
所以,她问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这里是哪儿?”
“你知道这是哪里。”他没有一丝笑容,仿佛漫长的时光剥夺了他微笑的权利,可是奢香最善识心,她听到了他心底缓缓苏醒的笑声。
“帝都?”于是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既是,也不是。”他俨然认真又毫不在意地回答。
“嗯?这里如果是帝都,怎么又能说不是?如果不是帝都,怎么又能说是?”奢香骨肉均称,俏丽甜美的笑容,在夕阳万丈红芒中格外引人注目。他凝望着她,却仿佛在看着一团会说话的空气。
“你看到你脚下的天梯了吗?”他问地格外安静。
“看到,又如何?”她却像执意要搅起古井的波澜。
“那是通往帝都的唯一一条道路。你登上天梯了吗?”似乎那眼里有某种宁静得慑人心神的力量。
“怎么才算登上?”奢香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登上天梯了吗?”他继续询问,眼中忽然略过一丝情绪的波澜——那似乎是微弱的笑意。
奢香皱了皱眉,心知这些人总爱打不着边际的哑谜,于是环顾四周:“登上了。”
“没有。你没有。”他依旧像是在看着一团会说话的空气。
奢香微怒:“你什么意思?”
“你的心,没有登上天梯。所以你与帝都,永远只有一阶之隔。”
他立足在距离奢香只有一步的台阶上。
她闻言眼睛一亮,不再妄自登梯,而是双目微闭,忽地睁开。恍然间万丈霞光在无尽的虚空中穿梭,高耸的殿宇以无法描摹的姿态,横亘与大地和天空之间。那不是尘世间的建筑结构,极尽精巧恢宏,却仿佛只是一片虚幻的剪影。
“这就是帝都?”她的话语里带着惊叹和疑惑。
“是,可你眼前的景象不是。”那人的叹息里带着几分了然于释然,那是当年的奢香无法理解的情绪。
“为什么?”她问得有几分恼怒。
“因为你是魔。”
“你!”
奢香瞬间摆出攻击的姿态,这是多年归墟之下的经历,锤炼出的能力。来源于对死亡最敏锐的感知,可是此刻,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死亡的威胁。
作为领路人,他却一步不增、一步不减地向前走去。仿佛带领一个魔,踏上了世间最神秘最高贵的所在,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时光在无可名状中逝去,好像过了很久。奢香固执的举动,被她心底生出的巨大荒谬感磨灭,她缓缓放下了手中锋利的骨刺。却发现,那个人居然仅仅以恒定的速度走出了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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