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镇山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墨沉吟
白羽依言落下镇山河。
淡蓝色气雾袅娜而起。苏妍分剑起舞,粉色的繁花幻影层层绽放,玉剑点在韩子和皱纹满布的额间。重伤之人,缓缓透出一口浊气。
重伤之人,满血复活。
随白羽降落的张屯溪与守谦看到这一幕,不由赞道:“神乎其技。”
苏妍擦掉额间细汗。她做惯了这样的事,不论是冰心还是云裳,战斗中拉人简直是家常便饭,此刻精神陡然放松,随口道:“这没什么。如果他从重伤状态转入死亡,我也没有一点办法。”
守谦微微诧异地看了一眼苏妍。金陵沉没不久,他就回山门闭关渡劫,因此从未见过苏妍。只觉不该听到别人的术法隐秘,有一点尴尬。
从云山中降落的光柱,隐约勾勒出一道浅色的云线。深蓝的夜空将一切天光阻隔。白日里通天彻地的云梯,此刻几乎难以辨别。
张屯溪对着夜空端详了一会儿,问:“方才落日之时,发生了什么?”
叶观止奇道:“咦?你们刚刚不在?那么大动静没看到?”
白羽插口:“我们当时在森罗大阵边上飞着,突然一阵妖风就把我刮到了昆山,差点儿我就没能回得来。”
叶观止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将方才剧变简单叙述了一下。
张屯溪的震惊无法掩饰,他再度抬头仔细搜寻。一线云霞从万顷森涛中笔直升起,一直接入云山光明最盛之处。那一片光并不强烈,却令人无法直视,仿佛是相机底片后透出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芒。
白羽修行尚浅,对于霞举飞升,还没有深刻体会。可听到了姚兴国的噩耗,她却心有戚戚,心情一下沉闷起来。
苏妍观察到了,于是问她:“小羽你怎么了?”
白羽浅浅叹口气:“姚兴国死了?”
“你说那个被烧死的人?听那些幸存者说,因为他贪了粮食。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苏妍神色淡淡,忽的看到了白羽一张凝重的脸,问道:“嗯?你认识他?”
“姚兴国是申城的临时……唉……”白羽在陌寒身边,总会有意无意流露一点脾气,可她虽然厌恶姚兴国,却从未觉得此人合该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去死。
刚到申城的时候,那由胖暴痩,大雪天满脸细汗,声嘶力竭的中年男子形象;和前不久来找陌寒,携带重礼托付儿子的男人,居然怎么也无法重合。
对。
还有姚启轩,此刻应该和小山魈一起,也不知他闻此噩耗,又会如何。
白羽轻轻摇了摇头。
此刻,虚无的荧光从森罗大阵阵枢中缓缓升起。白羽只觉得眉心微凉,伸手要捉,却看见光点穿过手掌,什么也没有碰到:“这又是怎么回事?”
守谦大派出身,见多识广,沉吟道:“是灵魂的碎片。是哪一位前辈高人?居然拥有这样纯粹的灵魂?”
白羽环顾四周,心中隐约想起先前的系统公告。可柳如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守谦的描述。心中一动。
平台外,阔大的碧叶悄然展平,木仰之神色疲倦地站在伸出的叶片上,淡淡道:“那是曲时言——帝都守关。和柳如去了六道轮回,你们看到的只是残余在这个时空中的幻影。如果你们能再活六十年,或许还能再见。”
“嗯?”张屯溪神色一惊:“帝都守关者?”
先听说天梯降下,帝都即将现世,已经颇为惊诧,此刻惊闻帝都之上仍有人在,张屯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可是……这人已经死了吗?
木仰之对张屯溪的惊讶熟视无睹,道:“逝者已矣,你们还是考虑如何解决伏渊吧?”
看他说得漫不经心,守谦微微一笑上前施礼:“这还要请教前辈。”
“天梯在望,伏渊想要去帝都就必须从这条路走。但进入帝都,等同脱去凡胎,成就仙身,必须扛过天刑。伏渊能引动人心阴暗,善于将化身潜伏在普通人心中,只要有一个化身不灭,就无法杀死他。所以,你们必须要引天刑击杀伏渊。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剿灭他的身外化身。”
守谦眉峰微凝:“可我们……并无阳神显化的修为,如何能将伏渊拦在天梯之上。”
木仰之打量了一眼守谦。守谦只觉心念一阵战栗,居然有无处遁形的错觉。
“人选我已经找到,你们只需要,阻拦那些被他蛊惑的人。这也很重要。”木仰之把目光投向前方悬挂的藤屋。
众人回身望去。
谢怀衣穿着一身笔直的军装,大步迈入柔软的革质叶网上,肩上锃亮的将星在微弱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众人神色各异。
谢怀衣目不斜视,淡淡道:“木仰之,你的方法可行,但我我有一事问你。”
木仰之眼里露出一点轻笑,道:“好。你问。”
谢怀衣扫视四周:“请你们都离开。”
叶观止的眉毛跳了起来,正要说话。张屯溪从他身后按住肩膀,轻轻笑道:“谢将军,临走前,贫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不在金陵,为何会来申城?说吧?”
“贫道,正是为伏渊之事而来。肖将军接到了……”
“张道长。”谢怀衣淡淡打断了张屯溪,面无表情却斩钉截铁:“有些事不该从你口中说出来。金陵的事我知道,也是我的提议,那件事只有交给他,我才放心。”
那黑色眼睛在深蓝的夜幕下宛如刀锋,张屯溪语塞,摇头叹了口气,作揖告辞。
待众人走尽。
云山的光芒,充斥满这片深绿色的世界。
木仰之垂目轻问:“你有什么话要问?”
谢怀衣沉默了片刻,他本不是多话的人,如果对谈者不入他法眼,可能连一句话也欠奉。可每次面对眼前这只木灵,他总有种微妙的倾诉谷欠望。或许它本就是一棵树,偶尔偶尔,也能客串一会儿树洞?
“你曾说过,我从未进入过轮回,这是何意?”
长风拂过林稍,发出“哗哗”的声音。木仰之仰起头看向遥远的西天,“数月前,我在森罗阵西门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不应该叫谢怀衣。你……能告诉我你的本名吗?”
“我没有名字。”谢怀衣微微一笑,那笑容是空的。
“你有的。”木仰之的声音极轻,轻得谢怀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云从龙,风从虎,你应该叫云卿。”
“是么?云卿是谁?”事关自身,谢怀衣却是一反常态的云淡风轻。
木仰之本该静谧而纯粹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在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是一棵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一只鸟。”他少年人的脸庞上浮起一片遥远的追忆。
“原来,他是你的朋友?”谢怀衣若有所思。
木仰之深深地凝望着虚空:“我曾经答应过一只鸟,要还给他一片森林。”
谢怀衣心中忽然一震,一股陌生的情绪,如冰湖中猝然涌起的岩浆,几欲席卷心神,他深吸一口气,迟疑道:“抱歉。我叫谢怀衣。”
木仰之沉默良久,轻声道:“我知道。你是谢怀衣。”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不远处的广场上,烈火烧尽后焦枯的气息,沿着错综的林木飘散而来。这样的气息,申城几乎从未断过。
谢怀衣不想双方尴尬,沉声道:“最后一个问题,是我的私事,你可以选择沉默。”
木仰之笑了:“你问吧。”
谢怀衣认认真真,一字一字道:“九鼎。”
“为何要问这个?”木仰之奇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天梯之上,伏渊最想要的东西。”谢怀衣挑了挑眉。
木仰之也认认真真地看着谢怀衣,失笑道:“好吧,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请告诉我——是谁……想要九鼎。”
谢怀衣面无表情。
木仰之道:“你不会对九鼎感兴趣的,谢怀衣。”
谢怀衣微微一笑:“你错了,我很感兴趣。”
木仰之歪了一下头,神色颇似小山魈:“原来如此,好可惜,想要你拿到九鼎的人怕是要失望了。”
“愿闻其详。”
“很久很久之前,有人为了定住九州江山,采地脉之英铸成九鼎,埋在九州阵枢之地,以镇地气。后来道魔大战,生灵涂炭,九鼎就成了最后的攻防手段。再后来,魔族也学乖了,埋于各地的九鼎陆续被破。那人就摄走了鼎器之魂,镇在帝都。号称直到九州生灵之血再度蓄满鼎盛,帝都才会被打开。这世上太过久远的事情,都会变成传说。禹王以为铸成九鼎,就能永享天下,可后来武王伐纣,朝歌化为焦土。商周得九鼎,八百年国祚却成就了楚庄王的问鼎中原。世事浮沉,王朝兴衰,又和九鼎有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谢怀衣松了口气:“真是好局。平京调给我的海上舰队,一直未听调遣,就是在寻找九鼎踪迹。不知他们知道真相,作何感想。”
木仰之奇道:“五十年内就得排队去黄泉的人,何必理会?”
谢怀衣抚掌大笑——居然呛了。
[末世]镇山河 第115章 渡尘劫
“你想不想知道,这样一个好局,是谁布下的?”木仰之流露出顽皮的笑,居然毫不违和,仿佛在逗一个孩子吃糖。
“你大可直言。”谢怀衣咳了几声,平复走岔的气息。忽然,像是福至心灵,他鬼使神差般追问:“难道……是你的那位朋友?云卿?”
木仰之明显怔住,脸上笑意一收,探究般问:“你知道?”
“猜的。”谢怀衣似乎不欲为此多谈,言简意赅。
“你的直觉很准。”
“是么,我只当是夸奖收下了。”谢怀衣正色道:“你今天倒是格外话多。伏渊无时不刻不在打天梯的主意,不要浪费时间了。”
“不,这不是浪费时间。这对你是否能度过苦海很重要。”
木仰之盘膝坐在树叶上,一副千头万绪不该从何讲起的表情。
谢怀衣神色一冷。此时此刻,他已经隐约感受到:木仰之从进入申城之初,就对他的特别关注,其实另有原因。木仰之固执的认为他应该是一个叫“云卿”的鸟,或者龙。很可能与薛惟民提到的龙鳞有关。只是他身份特殊,一向不喜示之于人,连带对自身究竟从何而来,也不愿多想,更不愿多提。
他叹了口气,看了下手表:“你说吧。”
“我不知道你的修为从何而来,又是依哪种法门修得。但世间法千变万化不离其宗。渡过苦海,就等于彻底脱离凡夫俗子的范畴。大成真人不过三甲子元寿,苦海以下,一旦天年耗尽,只能再入轮回。而超脱苦海之后,躯体虽然还在尘世,阳神却可以畅游九天,甚至遁入幽冥。此后只要阳神化身圆满,静待天刑,就能真正脱离这个世界。即便是意外身殒,也能保住神识不灭,大可转世重来。
“所以苦海天劫,对应的就是轮回。一入苦海,灵台中隐去的一世世轮回经历,就会重新激发。你能看到一场场从生到死,由死而生的过往。这也是修炼阳神化身所需的经历。可是……这一切都不是走马观花。谢怀衣,‘苦海’之名,名副其实,是地狱,又称中阴光明境。如果你不能渡尽苦海,那就意味着你已经被洗尽神识,进入轮回。”
谢怀衣神色缓缓凝重,他欠身道:“还请教我,何谓中阴光明?”
“凡世上有灵众生,一世度尽,临死一瞬。元神清晰无碍,即称中阴光明,这一生的经历在灵台中闪现,而这不仅仅是简单回忆,一幕幕会呈现出一种“清明”的状态。我可以举一些例子——”
木仰之一指树下。深夜里,森罗大阵中灯火迷离,隐约有人声远远传来。
“有人一生顺遂,可误将奸恶之人当成至交,直到潦倒身死,方才一瞬顿悟,悔恨吗?可他已经死了。有人年轻时曾爱过一人,却困于自身,不能明言,在临死一瞬,才看清对方当年也曾属意自己,白白错过数十年光阴,终成陌路,悔恨吗?可他已经死了。还有一些人,本来与至亲暂别,只以为随时可以重逢,可世事变换如白云苍狗,竟天各一方终生不能再见。若上天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在那时离开。悔恨吗?又能为之奈何?这世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取蕴,照在中阴光明中,一瞬就是一生。当重新来过之时,摆在你面前的将会是无数条路,无数可能,也就伴随着无数诱惑,无数欲望,最终汇成无数执着。可就算再来一次,又能将前世种种遗憾完全补足吗?不!心动则一切妄念皆起,无论重来多少遍,你都会有无数尚未完成的心愿。这就是轮回心。一切有灵众生世世轮回的根源。”
谢怀衣心中震动,陡起一片波澜。高天上呼啸的风,从树梢间流荡而去,叶片的影子,一张张在他眼前漂浮,将黑与白,切割成无数碎片。
“一切众生烦恼业障都不觉知,沉沦苦海,生死无穷。”木仰之轻轻念了一句《心地观经》,“你的情况有点特殊,本身并未进过轮回。想要渡尽苦海,就必须做到,观此一生,心念不动,任爱恨荣辱如流水而过,片衣不沾。你能做到吗?”
谢怀衣闭目想了想,微弱的天光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割裂成明暗两面。
“终我一生,也没有一件事,能令我遗憾。”
木仰之那一刻的神色,似是惊讶也似是了然:“怪不得你修行日短,却能有如此成就。硬说你不是‘云卿’的轮回化身,我信。若说你们之间毫无关联,我不信。”
谢怀衣有点无奈:“我是谢怀衣,普天之下,只会有一个谢怀衣。”
“从你进入申城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你身上流淌的是他的血,可你却不是他,这让我……”木仰之顿了顿,神色难以言表。
“很失望?”
“不。”
“你很重视他吗?”谢怀衣饶有兴致,他对木仰之的身份有些猜测,却无法证实。
谁知。木仰之居然像是换了一个人,语气深沉而凝重,完全不像一个木灵。
“这无尽的时光,无尽的天地,不论他以哪一种化身出现,不论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是谁,他都会第一眼叫出我的名字。”
谢怀衣大受震动,沉思片刻,劝道:“你劝我定心不动,可你一意寻找,何尝不是执着?”
木仰之轻笑:“未到地步,你如何明白?这是曾经许诺,缘法未尽。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还那不知何时以何种面目出现的人——一片应许之林。”
谢怀衣实在没想到,眼前木灵与那从未露面之人,有如此深的牵连。可他从来少话,职责缘故,说出的话,更多的是命令。此刻面对木仰之,竟不知该从何言说。
“令人感佩。”谢怀衣想了想,由衷赞了一句。
木仰之沉默地端详了他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微弱的失望。他忽地起身,看了看天色,道:“对你而言,苦海可能有一生那样漫长,但在森罗阵中,只有一瞬。伏渊就快要找到破开绿萝障的方法了。你……随我来吧。”
层层碧叶,忽如流水般展开。谢怀衣被木仰之引入森罗阵中心——陌寒盘膝端坐,一丛丛不知名的花,在浓密的枝叶间闪着荧光,说不出的静谧。木仰之挂在半空,示意谢怀衣坐在陌寒对面。
大阵之中,浓雾涌来,闪烁着荧光的花朵,仿佛周天流转不定的星辰,一颗颗浮出藤蔓,飘摇起舞,划过一道道玄妙的轨迹。
一阵虚无来袭。谢怀衣依言入定,身畔一切声音一刹那仿佛远在天边。神识就像陷入无边无际的未知深渊。古往今来,四方上下,都在谢怀衣心中消退。他能看清周围的一切,可周围却一无所有。身不知居于何处,仿佛一直在向下坠落,又仿佛一直在向上漂浮。
寂静中似乎有锁链吱呀乱颤的声音。
沉重的铁门,在遥远的黑暗之外缓缓打开。
谢怀衣下意识望去——一束橙黄色的光,从圆形的铁门后透出,光柱洒落在一片片寂静的玻璃墙壁上,细微的灰尘,无声无息的飞舞。
“咦?你们快看,34-1居然在正常增殖!”
“快,快!拉过去,测一下胚囊大小!这是第几天了?”
“我们的温床还没准备好!”
“那就用人工的!”
“好,我这就去写审批手续!”
这……是一切开始的时候吗?
从他的记忆诞生起,他就没有母亲,更不存在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好像那些披着白衣、夹着文件,在他眼前走来走去的研究院,都带着沉重而空洞的神色。不是在喃喃自语,就是在愁眉苦思,好像灵魂早已深深陷入另一个世界。
他从未见过同龄人,更从未见过感情为何物。
隔着透明而坚硬的玻璃窗,他观察着他们,就像他们观察着心爱的培养皿。
不知道从哪一岁开始,他被允许小范围的在研究员中活动。房间里那扇厚重凸出,呈半球形的厚门,他从未生出过打开的念头。
对,即使是这区区几个研究员,他观察着他们,也像在观察整个世界,饶有兴致,又漠不关心。直到有一天,生来沉默的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就读出了显示屏上一段数据错误。那些人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惊讶,他能清晰地在满脸惊讶中找到那些深藏其中的恐惧,就好像拨草寻蛇发现了新玩具。他用充满好奇的眼神探究。
不久就被送去另一个透明的屋子。
他看到了更多的人,即使不能接近,也应该欣喜。
直到——那一天,在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陪同下,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了那个实验室最高的负责人。
一头半白的短发,一根根倒伏在头上,七横八竖,然而掩不住那双微微浑浊却满是惊奇的眼睛。
他能从透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自己的面容。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这个老人和他有着同样一双眼睛。
那是——同类吗?
[末世]镇山河 第116章 岁流年
莫名地,这个老人得到了他的信赖。老人带给了他很多书籍,偶尔的时候,他也会不顾下属们的劝阻,走进玻璃墙内教导他如何读书。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些纵贯天地,驰骋古今的文字,带给他的冲击,不亚于他第一在别人眼中,发现他们对他的恐惧。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生出过走出那扇大门的念头。
仿佛只要有书,他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随后不久,他就能完整地读懂那些研究员撰写的报告。很快,他就能轻易解决一些困扰他们的难题。即使是实验室明文规定,要避免将这些资料透露在他眼前。可谁也不能拒绝,一次次失败后,那个孩子总能找到他们失败的症结。
很快,他就套到了进入各个系统的密码口令。
甚至能在夜晚,从容不迫地进入各层通道,游历这个迷宫般的世界。
有时候,他回想起来,即便是那些做基础工作的研究员不知道。拥有整个实验室最高权限的郑老,其实应该是知道的。谁在半夜打开了电脑,查看了文件,作为整个监控体系的最高权限者,他怎会不知?
但他从未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就像他满怀好奇,又按部就班地一层层游览。那个老人或许也在满怀好奇,一丝不苟地观察他的行为吧?
所以,他任由他一步跨入了最初的标本间。
密码在荧光盘上亮起又熄灭。标本贮藏间内略高于地面的大气压,掀起一阵拂面的风。他踏入一排排半透明支架叠起的长廊。头顶内嵌的灯光,随着他轻微的脚步一盏盏亮起。
每一个透明的锥形瓶,都标着一行老旧的字迹。
那些古旧的标本,一动不动地潜伏在福尔马林液体之中,仿佛一个个沉睡的孩子。他安静的走在宛如森林般的胚胎尸骸中。神色宁静而清澈,仿佛在看着一个个久已熟悉的面孔。
是的,久已熟悉。
他早就在无数数据洪流中读到过它们的一生。
从生到死。
而此刻,他在走向下一道更深的门。
窸窸窣窣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铁门传来。
他略微迟疑了片刻,将手按在了开启键上。不出所料,深夜寂静而空旷的回廊上,响起了猩红色的报警光。
他不予理会,甚至没有多投入一点目光,径自走入更深一层的房间。
闪烁的红光,一束束扫过白铁架上透明的鱼缸。似乎是被纷乱的灯光惊醒,原本低哑窸窣的嘈杂声忽然消退。几乎所有生灵,都静默在呼啸的哨音中。
年幼的孩子踮起脚,将额头轻轻抵在透明鱼缸上——
微微浑浊的培养液里,漂浮着一只无法形容的生物。仿佛在母体中尚未退化完全,那奇异的生物张着一口满是獠牙的嘴,细软的四肢后,却拖着一条粗壮的尾巴。唯一的头颅,还残留着几分人类的特征。可布满了白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外来者,却像是看着另一个世界。
他认真而细致地观察它。任由耳边响起研究员们匆忙的跑步声,他绝佳的听力能分辨出其中步履沉稳的卫兵,一队队交替着向标本室靠近。
但他没有动,反而伸出了手,微笑着敲了敲透明鱼缸。
鱼缸内的生物倏然一惊,仿佛畏惧一般低下了头。
刺目的手电筒,瞬间扫过整个房间。在看到触发警报的罪魁祸首时,卫兵们迟疑不决,等待命令,研究员们确是一片惊讶恐惧,几乎无人胆敢靠近。
孩子细嫩的手指,在玻璃鱼缸上画着圈,像是在与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交流。几乎所有人都被震慑。研究员们互相推诿,无人敢妄作决定,直到接到警报的郑老,披着一件大衣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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