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杀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陆离流离
商承弼款款道,“国丈,皇后门著勋庸、誉重椒闱,九年来,内驭后宫、外辅朕躬,兴宗室、兆万民,朕深为感激。朕看重卿家勋臣良将、忠烈满门,才敢劳烦爱卿做这个册封使,也是吕氏出身微薄,借重爱卿之意。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继宗庙,母仪天下,自是贵不可言,朕不过是想借卿家的族望给吕氏一些恩典,这也是皇后的贤德,爱卿又何必推辞。”
于同勋只是叩首,商承弼面色如冰。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十年前,太子猝然薨逝,康王与英王争储,有传先皇属意英王,赐号钧天。一年之后,先皇驾崩,康王离奇身死,钧天王却自愿逊位于太子嫡子商承弼,远走漠北。商承弼登基后,感念钧天王逊位之恩、让嫡之贤,以三十万重兵相托,赐号靖边,常有殊荣。故民间一直有“衾寒不转钧天梦”之说,称许靖边王周公之德。
当年,太子猝死,二子夺嫡,商承弼身为太子嫡子,岌岌可危。谁料情势急转直下,靖边王不愿背负弑兄夺位之名,商承弼得于家鼎力相助,如虎添翼,一朝得势,身登大宝。商承弼投桃报李,立于氏为后,加封于氏太祖父于并成为定国公,于氏祖父于中玉为镇国大将军。于同勋是皇后生父,官拜尚书令,加封太傅,于氏满门列土,何等荣耀。如今,商承弼江山稳固,于氏却日益做大,时移世易,当年的拥立功臣早已成了少年英主的心腹之患。
后宫是前朝的影子,于皇后从前虽称不上专宠,但也地位超然,可现在,不止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入主西宫,商承弼更要于同勋亲自做这册封使,朝上众人各个心里都是门儿清,这是要打于家的脸了。
也有那心思机灵的看出了风声,今天,商承弼能封一个无凭无靠的妾室为贵妃,明天,朝堂上恐怕就不再只是这群高门望族的天下。剪除外戚只是第一步,天子当阳、乾纲独断看来已不远了。是以,那些根本连吕充媛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的寒门庶子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奔走相告,欢呼雀跃,联名为吕充媛上表,什么端娴慧至、秉性柔嘉、肃雍德茂、温懿恭淑说了一串子,商承弼是何等的睿智眼光,这些人的肚肠计较又有谁能瞒得过他,趁势提拔了几个还算稳重的,朝上众人更是看准了风向。
“国丈是不肯替皇后给吕氏一点恩德吗?”商承弼这话可说得太重了。
“微臣不敢。”于同勋叩首再拜,这一叩,就没再抬起头。
“那朕就多谢国丈了。”他假作听不出于同勋的拒绝,“就请于太傅为册封使,葛侍郎为副使,祗告祧庙。”
礼部侍郎葛洪卿是商承弼心腹,当下跨出班列,重重叩首,“谢皇上恩典!”
于同勋便是有天大的苦衷也不敢再推拒,只能一并叩了头。商承弼微笑,“给国丈赐坐。”
却说于同勋回家之后,仍是愤懑难平,好在接到缉熙谷飞鸽传书,听闻儿子手臂得治,倒也略微宽心。待到晚间服侍父亲就寝,将朝上之事一并说与于中玉,于中玉却是道,“圣心如月,娘娘统率六宫,一个妃子又算什么,这也是圣上对咱们于家的恩典,叩谢圣恩吧。”
于同勋不敢窥望父亲面色,也不知这话究竟何指,只唯唯应了。谁承想,还不到一月,于中玉便上表自请解除兵权,称“臣犬马齿长,日薄西山,不堪复任驱策,请容棺之墟,以待骸骨。”商承弼龙心大悦,连假意挽留都没有就准了请奏,还特地赏赐了一座镇国将军府。可惜,将军是不假,却已经是无军之将了。
于皇后听闻朝中变故,居然没有来闹事,还特地抄写了一部《女则》送给从前的吕才人,如今的吕贵妃。商承弼知道了只是一笑,“她倒还识相。”
晋枢机道,“能在你手下平安无事的做九年皇后,她当然不简单。我倒不怕她张牙舞爪,就怕她,忍让恭谦。”
商承弼沉下了脸,“重华,朕知道你不喜欢皇后,可如今,于家已交出了兵权,朕不能再咄咄逼人,寒了老臣的心。”
晋枢机看他,“你觉得我在进谗,是吗?那位于老将军曾经逼你杀我,我心中怀恨也是自然。”
商承弼拢着他腰,“朕没有这个意思。”
晋枢机冷哼一声,“你要真有这意思,可也将我瞧得太小了!我是叛臣之子,又与你——”他有些脸红,“与你很是亲厚,他要清君侧正朝纲,这是他身为人臣的本分,我没法怨,也不能怨。只是,于中玉素来沉敏多智,见你起了防备之心,自然明哲保身。他虽说交出了兵权,可是皇上别忘了,于家只要有那位军功卓著、劳苦功高的定国公坐镇,便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他的基石,这三万禁军又算什么?”
商承弼随手斟了杯茶,喂到晋枢机唇边,“重华,朕知道你恨于家,不止因为朕当初的确动了杀心,也因为,她始终是皇后。”
晋枢机偏过头去,“皇后很值得稀罕吗?”
商承弼手中茶杯被他下颌一蹭,险些打翻了。
晋枢机连忙回头,“烫到没有?”
商承弼面色瞬间和悦起来,“朕岂会连个茶杯都握不住?”
晋枢机却又怄起气来,商承弼将他圈在怀里,“朕喜欢你担心朕的样子,朕——”
晋枢机轻轻摇头,“你不必说了,天恩难测,哪怕是当年的韩子高——什么册封男后,不过是一句戏言txt下载。”他说到这里突然挺身而起,以浊酒为墨,狼毫画壁,朗声长诵,“绝世风流乱世娇,一朝侍帝未折腰。纵横起落前朝覆,剑定江山铁马骁。情深不寿空余恨,犹胜玉树後閮谣。千古艰难惟相守,世情岂阻此心昭。”这五十六个字左盘右蹙、笔走龙蛇,正是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晋枢机书罢投笔长笑,“纵然尘手无别、羊车若空,却也曾南讨北征,建功立业。征陈昌、讨南逆、平留异、定陈宝应,最后也不过落得个身死人手,为天下笑。小竖轻佻、推心委仗、阴谋祸乱、国祚忧惶,你既是如此,百年之后,史笔如椽,他们又是如何说我,如何说我?!”
商承弼一把抱住晋枢机,“朕不会像陈蒨那般无用,留下你一个人任由他们糟蹋,重华,答应我,咱们死在一块儿,咱们死在一块!”
晋枢机狠狠推开商承弼,眼中带着一种近乎冰凉的绝望,许久,他说,“我会殉了你的。”
商承弼扬手就是一巴掌,在他的脸上。他曾经承诺过的,不会再打他的脸,可如今带给他的,是口中泛出腥甜的一巴掌,“你觉得我是什么?你觉得我只是强迫你吗?你觉得我是怕自己一个人上路孤单要掐死你一起带走?晋枢机,如果是你先死,我也不可能再活下去。”
晋枢机好半天没有说话,很久,他道,“让我相信你吗?杀了皇后。”
“这是两件事!”商承弼道。
“杀了靖边王。”晋枢机看他。
商承弼伸手一挥,“你简直无理取闹。”
“除外戚、攘权臣,不正是你该做的事吗?如果我现在就死了呢?你连为我死都不怕,你又怕什么于家靖边王?”晋枢机瞪着他。最后终于偏过头,用手护住了被打肿的半边脸。
商承弼长长叹了一口气,将他圈进怀里,“重华——”他叫着他的名字,用自己的脸去贴他的脸,右半边脸,很烫。他的皮肤太嫩,只一巴掌好像就浮出自己的残忍来。
晋枢机将手按在了他的手上,“我有时候,真希望你一点也不爱我。”
商承弼轻轻吻了他脸上肿痕,“对不起,朕说过不会打你脸的。”
“没关系。我从来不敢奢望。”晋枢机掰开了他箍住自己的手,“驾骖,我真的很累了。今晚我想一个人睡,你去吕贵妃那吧。明天,明天你去皇后那。她毕竟是中宫——”
商承弼拽住他的手,“是跟朕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有些累,真的有些累而已。”晋枢机的声音平静地像无波的井。
商承弼轻声道,“其实,朕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晋枢机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皇上赏赐的东西,肯定是很好的。不过我用不上,留给吕贵妃吧。”
商承弼道,“重华——”
晋枢机没有回应,商承弼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临渊侯听旨!”
晋枢机转过身,“你是要我跪下吗?你除了用帝王的——”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了他掌上托着的半枚青铜虎符,商承弼拉过他的手,放在他掌心,“朕不想要你跪下,哪怕是将三万禁军托付给你,我只是以为,你会喜欢。”
“我——”晋枢机张口结舌。
“朕本来以为你会很高兴的,你说,想听孩子叫你父帅。这是于中玉交上来的虎符,与朕的符节相合,可以调动三万禁军。朕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也知道你想出去带兵,可是朕舍不得,朕想将你留在身边,把朕的安危也托付给你。没有你,朕不会独活。”商承弼裹住了他握着兵符的手,“叫人拿些冰块来,脸上好好敷一敷。晚上早点睡。”他说完就转身出去,“摆驾翊坤宫。”
“驾骖!”晋枢机突然追上来,从背后狠狠抱住他,“驾骖!”他将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像是再也离不开他。
商承弼拍拍他的手,“去歇着吧。”
“你不陪我了?”晋枢机问。他说话的时候更紧地抱住他,似是绝不舍得让他走。
商承弼道,“朕想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他分开他拥着自己的两臂,却是握着他的手转过来,“重华,原本,朕很想——可是,我给你兵符,不是来换你——”
“不是换。你不该说换,驾骖,你说错话了。”晋枢机仰起脸看他。
“嗯。”商承弼点头。
“留下来。我是真的累得很,抱着我,让我安心的在你怀里靠着,我们什么也不做。抱着我安安稳稳的睡一夜,不要去找别人,好不好?”晋枢机问他。
商承弼只觉得一颗心都宁愿融进他血液里,他不得不说,晋枢机太了解他。如果此刻,晋枢机说得是叫他留下来,给他□愉,他恐怕会不知道有多失望。他知道晋枢机一直想要兵权,可是,他给他,虽为的是他那颗心,却不是要他屈身以侍,可如今,他却说,要自己抱他,要自己什么也不做,抱他安安静静地睡,商承弼想,他终究是爱自己的。他说,“好。”
“我想你每日陪着我。我不想你碰别人,就算是吕贵妃。”晋枢机挽着他的手,两人一同卧下,他将自己蜷成一只小松鼠,孱弱地躲在商承弼怀里,“驾骖,我是真的很累。这些年,我没有一刻敢轻易阖眼,就是疼得昏过去,连脑子里都像有个东西坠着。昏都昏不安稳。”
商承弼将手掌贴在他后背上,他渐渐开始发觉,他对枕边的这个人,已经越来越温柔,他拥有他的时间,比占有他的时间长得多。这样没有任何缠绵的姿势,居然会让他的心格外的安定起来,甚至比将他压在身下,逼自己蹂进他身体离得还要近。商承弼轻声道,“你从来没跟朕说过。”
晋枢机只是像个小婴儿一般在喉咙里咕哝了一个音,商承弼将锦被拉得更上一些,小心不让他肩胛受风,“这样真好。以后,都这样好不好?”
晋枢机双手扣住他的背,“不许去找别人。”
商承弼轻叹一声,“又说孩子话。你这么通透的一个人——”
晋枢机的指甲抠进了他背上肌肤,“以前听你说这种话,只会生气把你推得更远,现在,却恨不得抱紧你,让你连着我每一刻。驾骖,如果有一天,我老了呢?”
“朕不是也老了。”商承弼轻轻拍他后背。
“后宫永远会有新人。”晋枢机道。
“晋重华只有一个。”商承弼吻住他发心。
晋枢机拉过他手臂,“我怕疼。”
商承弼有一瞬间的愕然,晋枢机道,“不许让别的女人枕在你胸口。”
他这话有些任性、有些霸道、甚至有些孩子气,商承弼却不知为何听得很舒服,“放心,她们都是从脚底下爬进来服侍。”
“不许留任何女人在身边过一整夜。”晋枢机张开五指,揷入他五指中去,而后跟他十指紧扣。
“好。”朕幸过之后就让她们走。
“不许和皇后同床。”晋枢机道,“妃子也还罢了,可你每月十五去她那里,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见不得光的一样。”
“这——”商承弼有些犹豫。
“做不到也没什么,我可以忍。”晋枢机用额头蹭着他。
“朕答应你。”商承弼环着他。
晋枢机笑了,哪怕没有点灯,商承弼却知道他笑得格外好看。
“还有一条。”晋枢机轻轻揉着他胸口,“会有些疼,但我想你答应。”
“说。”商承弼用另一只手顺着他长发。
“我要你在踝骨上烙我的‘晋’字,这样,她们从脚下爬进来侍寝,就都知道,你是谁的。”晋枢机撑起了手臂,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商承弼的笑脸瞬间凝结,晋枢机的心跳得太厉害,他知道,这个要求不止僭越,而且冒险,商承弼却是突然起身狠狠吻住他唇,吻得很深、很长,却没有撬开他牙关,等晋枢机都快要闭气的时候他才道,“朕答应。不过,朕有两个要求。”
“我也——”商承弼没有要他说完,“朕不需要你这样做。只要你这个身体是我的,身后,永远有我的巴掌印子就好。”他说着就将手伸进他小衣里去,将手掌覆在他臀上,“上次的印子消了吗?是不是,又该拍了?”
“我又没有做错事。”晋枢机嘟着嘴。
商承弼顺手将他小衣推下来,“还不起来撅着。每回都要问你,下次印子褪了再不说,翻倍。”
槐杀 1九十九、烙刑
商承弼顺手将他小衣推下来,“还不起来撅着txt下载。每回都要问你,下次印子褪了再不说,翻倍。”
晋枢机扭过身子,“我不!”
商承弼伸手就是一巴掌,轻轻脆脆地拍在他赤躶的臀上,“不什么?”
晋枢机不说话,商承弼以为他怄气,扬手又是一下,本来也没想着打多重的,可这一巴掌拍完,晋枢机腿居然僵起来了。商承弼拢住他,“怎么了?都说了多少回,想让你身上带着我的印子——”
晋枢机转过脸,“我又没说不答应,你伸手就打人!”
商承弼一愣,倒还是他委屈了似的,“刚才是谁说的不。”
晋枢机狠狠斜了他一眼,“我说得是不——嗯着。”
“不什么?”商承弼今晚的兴致格外好,知道他讨厌撅着这种字眼,不够雅致,故意说了逗他。
“不知道!”晋枢机使起了性子。
商承弼不怒反觉得有趣,一把将他拉起来,将他按在自己膝头,“越来越会闹了,以后还打不得了。”说着就又是一巴掌。
晋枢机臀色原是白皙粉嫩,还带着一种凝脂似的莹润,如今这几巴掌下去,嫩生生地染成红的,看着不算可怜,倒有几分说不出的娇艳。商承弼忍不住,低头就吻下去,晋枢机脸一红,“别弄那儿。”
商承弼根本是个没足厌的,将唇移到他閮口,“那就这儿。”
“驾骖!”晋枢机叫了声。
商承弼被他惊了一跳。
晋枢机小声道,“那里脏得很,别——”
商承弼伸手揉了揉他臀,故意高高扬起了巴掌,“说,给不给打?”
晋枢机偏过头,雾涟涟的一双眼,“什么时候不给你打过。”
“啪!”商承弼笑呵呵地落下去一掌,“这样才乖。想到你身上有我的印子,还总是新鲜的,便觉得心里都踏实了。”
晋枢机好半天没说话,商承弼轻轻揉着他臀,他每回替晋枢机臀上烙印都不是罚他,只是一种类似于玩赏的逗弄,虽然每次烙上的巴掌印子要好多天才褪,倒真的不算太疼的最新章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迷恋上了替晋枢机上药,好像将他抱着、替他揉着,就是这世上最极致的疼宠了一样。
晋枢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你刚才说两个条件,什么啊?”
“啪!”回应的是狠狠的一巴掌,这一下很重,远远超出了情趣的烙印的范畴。
晋枢机身子弹起,像条大鱼。
“谁告诉你是条件?”商承弼又是一巴掌。
晋枢机恍悟自己说错话,连忙道,“是我错了。”
商承弼将手掌覆在他臀上,恨不得将他双丘都揉进手里去,“乱说话,就当罚!”
晋枢机轻轻叹口气,“你想打的时候总是有话说的,罚吧。五下,我数着。”
商承弼高高扬起了手,却终究轻轻放下,“算了。今天错打了你的脸,这说错话的事,就当饶过了。”
晋枢机突然转过脸,“驾骖,你还是打吧。你对我太好,我心里——又空落落了。”
商承弼抱他起来,要他枕着自己胸口,轻轻顺着他手臂,良久才又说起那两个要求,“第一,我想你亲自来烙。”
晋枢机握住他亵衣,“我会心疼的。”
“心疼还让朕烙。”商承弼笑。
晋枢机嘟着嘴,“那你打我的时候,就不心疼吗?”
商承弼用自己鼻尖去蹭他鼻子,“第二,我不喜欢晋这个字,我想烙‘华’。”
晋枢机心中一颤,原来,他还是那么在乎自己叛臣之子的姓氏。商承弼的气息温暖又暧昧地吹进他脖子里,“朕觉得,晋不过是一个称号,只有华,才是你。”
晋枢机曲着手指轻轻刮商承弼下颌,“为我这样的人,受这种酷刑一样的——”
商承弼用自己的口封住他的口,他是天子,只要他愿意,不必去考虑,值不值得。
烙铁已烧到了橘色,晋枢机蜷在商承弼身边,像只大猫缩在他胸口,咝咝的声音响起,满炉的炭红得扑人的眼睛。口鼻中是一种带着锐利的刺鼻味道,晋枢机扣紧商承弼的手,“驾骖,不、不要了。”
商承弼只是戴上了鹿皮手套,握住平底柄式刑具长长的手柄,“这个华是我亲自写的,我要这一生带着的重华是最美的。”
晋枢机抠住了商承弼手臂,对他摇头,拼命摇头。
商承弼像看个孩子似的揉揉他脑袋,牵着他坐下来。商承弼自己低头脱靴子,晋枢机一把按住他,像个耍无赖的孩子似的抱住他的脚,“不要!”那双妖异的眼睛第一次带上剥离了一切迷离和蒙乱的光,有一种透过重重伪装揷进心底的真诚。
晋枢机浅浅吻他嘴唇,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只要能看你这一眼,就够了。”
“皇上。”行刑官似是还想劝,商承弼一挥手,“你们都退下。”
行刑官们不敢犯颜,叩首之后鱼贯而出。商承弼挽起亵裤随意站着,还向晋枢机比划着应该从哪里烙。晋枢机直呆呆地望着他,也不说话,也不动。
商承弼道,“我问过了,这烫痕要留一辈子的,你狠狠按下去,只最初那一下,疼过了劲就麻木了。”
晋枢机只是两只眼睛像是都不会转,一双脚也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商承弼很少看到他这么傻愣愣的样子,倒是笑了,“平时不知想出多少折腾人的主意来,如今怎么笨成这样。过来拿起,在脚踝上烙下去,一定要压实些。”
晋枢机抬起眼,“伤到骨头怎么办?”
“不会。”商承弼看他,“快些。一会儿还要回去批折子。”
“你还要批折子?不许!”晋枢机瞪他。
商承弼一把将他拽过来,“快些,烙铁都冒烟了。”
晋枢机望着他,“你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商承弼反问。
晋枢机没有回答,伸手去拿烙铁,商承弼顺手就给了他屁股上一巴掌,“戴上这个,小心烫。”
他这话说得这般随意,甚至自然地连殷切都少了几分,晋枢机却觉得自己心上被扎了一个口子。商承弼亲自替他套好鹿皮手套,握着他的手让他拿起烙铁,烧得通红的华字冒着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红光。
商承弼轻轻闭上了眼睛,晋枢机握着烙铁的手越来越紧。突然,他的手腕被商承弼握住,晋枢机一愣神,商承弼已将滚烫的烙铁贴上了自己踝间纤薄的肌肤。
“驾骖!”晋枢机将汗水从发间逼出来,皮肤散出一种淬过刃子一般的焦糊味,他的手几乎拿不住残忍的刑具,惟有那双握住自己的手开始发颤的时候才拿稳了烙铁。
皮肤和滚烫的烙铁黏连在一块,甚至随意一动就要揭下一层皮,商承弼深深吸了一口气,晋枢机裹在鹿皮手套里的手全是汗。他同商承弼交错站着,正在为这样的伤痕错愕,却突然觉得肩膀一沉,那个挺拔的、强大的、永远有着宽厚的胸膛替他靠的男人,第一次,将肩膀靠在了他半个身子上。晋枢机扔了烙铁,用一种怀抱样的手势包围他,商承弼靠过来,他手忙脚乱地叫人,却突然听到一个微弱,但是绝不含混的声音,那声音说,“重华,朕喜欢你。”
商承弼靠在龙榻上,晋枢机坐在他身侧替他读奏折、整理上书、喂药。商承弼常年习武,身子向来康健,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缠绵病榻,并且一养就养了一个月。
商承弼又一次去摸踝骨上的褪去痂的华字,“怎么烙出来这么难看!”
晋枢机轻轻将银匙里的汤药吹凉,“我觉得很漂亮。”
商承弼喝了一口,便微微蹙起了眉,晋枢机用舌尖点去他唇角的药汁,“这药就是苦些,再忍一忍。”
商承弼笑了,又喝一大口,仿佛很满足的样子。从前一直躺在床上被照顾的人突然间变成了自己,而他又在身边侍药,无论他心中怎么想,望着自己的眼光总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爱和包容,商承弼觉得,好像很值。而晋枢机也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在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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