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杀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陆离流离
没有人知道商承弼为了让康王死得合地合时付出了多少心血,更没人知道商承弼利用东宫旧部散播王叔夺位谣言花了多少布置,甚至连商承弼自己也不知道,他从登基的那天起,也将要变成和皇祖父一样的孤家寡人了。只是,十五岁的他赢了,一朝登顶,君临天下。他可以尽情地放纵自己的欲望,放任自己的情绪,可是,在南面称尊的九年后,他却突然发现,他放不下那个人。那个笑起来重瞳的眸子像是流出光来,哀伤时眉间的朱砂仿似泣出血的人,他坐着他坐过的胡床,吃着他爱吃的蜜饯,看着他常看的风景,抱着他从来没有离过手的猫,可是,那个人,他不在身边,“王传喜!”
“皇上——”小顺子躬身递上那人常沏的茶。
“你师傅的病还没有好啊?”商承弼问。他还是习惯王传喜伺候,他开始讨厌自己,放不下重华便也罢了,为什么,连一个奴才也丢不下。
“回皇上话,师傅已经好了。只是,只是——”小顺子吞吞吐吐。
“说!”商承弼疾言厉色。
小顺子忙跪下磕了个头,“只是奴才想着,王爷走之前有一日无意间说过,叫奴才好好照顾皇上,奴才私心里——”
“重华他这么说,要你照顾我?”商承弼激动起来。
小顺子连忙自己掴了两个耳光,“是伺候,是伺候!”
商承弼却不理会这僭越的言辞,“他真这么说。”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小顺子深深伏下了背,心中却道,当然是骗你的,只是,不提晋王爷,您怎么会觉得离不得我呢。
“好,好!”商承弼摸着怀里桃儿柔滑的皮毛,“桃儿,他惦着我呢,惦着我呢。”
蜷缩在地上的小顺子突然觉得,所谓一国之君也不过如此罢了。他甚至有些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轻视,然后,是庆幸。最后,是振奋。为跟对了主子的可以想见的美好将来。
“重华,重华!”商承弼喃喃地念,“重华,重华——”他念着念着突然跳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既然私下吩咐了奴才照顾自己,也就是说,重华一早打定主意就要走,“为什么!晋重华!为什么!朕哪里对你不好,哪里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朕!为什么!”
桃儿竖着耳朵从他怀里跳下去,早都不知道藏去哪里,下人们也纷纷瑟缩着退下。临渊王走后,皇上越来越喜怒无常,身边服侍的人动辄得咎,除了小顺子,没有人能讨得好去。
商承弼摔了一套的建窑兔毫盏犹不满足,当拿起一个晋枢机时常把玩的鹧鸪斑纹样的茶碗时却突然顿住了手。想到那人闲时与自己斗茶耍赖的样子,五官鲜活得像一幅画,突然变觉得悲从中来。看又触伤情,摔又舍不得,进退两难间,未踩吻脚上的重台履,一不小心就被地上的碎瓷滑了一跌,幸好他武功卓绝,立刻稳住身子。可仅这一下,却再也控制不住排山倒海的戾气,立刻吼道,“都死到哪去了!茶盏砸了也没人收拾!他跑你们也跑,一个个都跑啊,朕要你们何用!”
他这些天正是暴虐无度的时候,如今又在气头上,谁敢凑过来,商承弼发了一通脾气看到没有人,更是引起了对晋枢机在眼皮底下走掉的屈辱和不甘。立刻吼道,“跑!朕让你们跑!都给我拖出去,杖毙!”
“皇上!”他动了真怒,也不敢再有人逃。奴才们一个个觳觫不止,都眼望着如今御前的第一红人小顺子。小顺子叩头道,“奴才们不敢惊扰皇上!”
商承弼此刻哪里还有理智,一指小顺子立刻道,“去!叫内侍省的人来,都给朕拖出去!不打断了腿不许死!杖毙,通通杖毙!”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小顺子连忙叩头,这里边可是有不少晋王爷的人啊。
商承弼那个舍不得砸掉的建窑鹧鸪盏终于砸了下来,“再敢抗旨,就给朕凌迟!”
“是!”小顺子迅速退下。
一个眼色,所有御前伺候的奴才都被架上了刑凳,外面打得哀鸿遍野,商承弼坐在栖凤阁里,竟听出几分快意来。
小顺子的眼色很快,晋王爷的几个人被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刑凳上替换下来,换上了不曾给他孝敬的小太监。那一日的杖责后,顺公公在御前真正只手遮天,略有良知的奴才再也无法在商承弼那里活命。晋枢机永远也不会知道,史笔如椽,在他身后一朝,秉笔直书的刀笔吏在佞幸传里又为他添了一笔罪孽,“嬖幸既去,阉竖横行,恃佞宠之余威,挟天子以自肥。晋贼不死,梁难未已,晋贼若死,梁将不国。重瞳血砂,乱世之征。”
作者有话要说:小商原本就是个悲剧,遇上小晋,就变成了一出惨剧
槐杀 144一百四十一、难得情深
晋枢机坐在窗前,闲敲棋子,默默数着琼林宴的日子,为了这一会,他安排了三年,当日逃离梁宫,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密回楚地,事实上,却是为了寻那个人。年少轻狂,自负才调,却被压抑了三年的清明才子,偏偏有着那样一管子声音,晋枢机笑了,商承弼,怕是你再也想不到吧。
云舒在一旁沉默地剪着灯花,晋枢机伸了个懒腰,“该睡了。赫连那边有没有信来?”
“哪里能有那么快呢?”云舒低低道。
晋枢机点头,他现在深信一个道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刘公公几番请见,婢子都依世子的吩咐,请他退下了。”刘公公,刘长顺,就是小顺子,如今,也是京安城里一人之下的人了。
“于家有什么动向?”晋枢机接着问。
“没什么消息。实在要说,也就是越发低调,中门紧闭,决不见客。甚至,连于同勋也辞去了尚书令之职。”云舒回道。
“我知道。皇后国丧,于家现在无人在朝中任职。”晋枢机微微一笑。以退为进,打得好主意。可惜了,没了我,商承弼不再是九年前那个步步为营江山为重的少年英主了。他一颗一颗地将棋子推下棋枰,还有三天。
山雨欲来。
“爹,晋枢机的动作太大了。”终于,连于中玉也忍不住了。
于家的唯一嫡孙于文原再也忍不住,“太爷爷,难道咱们就任由这么一个佞幸横行下去,他做得北狄的兵马总司,却住在大梁的临渊王府——”
“文原!”于文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父亲于同勋打断。
于文原却终究忍不住,“本来就是。姑姑的血海深仇,咱们报,还是不报!”
“啪!”于文原脸上着了重重的一巴掌。
“你姑姑是为灾民祈福,夙兴夜寐忧思成疾以病而终,皇上亲书了忠门贤后四个字,与那个奸佞又有什么关系!”于同勋教训。
侧靠在被虎皮垫得保暖的太师椅上的于并成终于开口,第一句话,“同勋说得不错。咱们于家,只听皇上的,只效忠于皇上。功高震主,皇上要咱们退,咱们就退。”他说到这里便又是一连串的咳嗽,枯树皮一样的手向南抱拳,“于家公忠体国之心,永世不移,誓死无悔。咱们是忠臣,就要一辈子做忠臣!”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伸手向外遥指,“皇上亲提的满门忠烈,敕封的定国公府,记住这一点,就有咱们于家的,永世富贵。”他说到这里便像是倦极了,向外挥了挥手,“都退下,记住我的话,谁要是妄动——”这位五十年前统领三军的老人突然坐起,眸中精光陡盛,令人遍体生寒,“逐出家门,终身不得以于家子弟自称!”他说完了这一局,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一下子瘫在太师椅上,睡着了。
于同勋吩咐儿子,“文原,好好伺候太爷爷。”
“是。”于文原于是命小厮抬太爷爷进去,自己在一边端茶倒水,等外间人都走光了,于并成却突然张开眼睛,“原儿。”
于文原连忙捧了热茶,自己先尝了一口才喂给太爷爷喝,于并成屏退左右,才对于文原道,“你是个好孩子,太爷爷这些孙子曾孙,独独疼你一个。太爷爷已是拱墓之年,你父亲尚有可为,多看多学。你哥哥,现在是你叔叔了,文长是你哥哥,名字怎么改,辈分怎么变,亲兄弟十几年的情分,一块起坐,不会变。凡事多担待你哥哥一点,将来,自有好处。”
于文原尚想不到太爷爷语中的玄机,只是泫然欲泣,“太爷爷身子还健朗,又智慧清明,原儿还等着您给玄孙取名字,再教养他长大呢。”
于并成却只是洒然一笑,伸手拍了拍枕头下面,竟是一封信,“这封信权且在这儿放着,一月前,我已遣了可靠的人送过信给靖边王了。太爷爷归了天,他一定会来致祭,到时候,你就交给他。原儿,你是个好孩子,我老头子若再有十年寿数,定能保得你一生平安,如今,只盼商元祚是个守信君子了。”他口中如此说,心中却道,商元祚这个人最好面子,他是伪君子,对文原对于家,倒是要比他是个真君子更好得多。于文原却万事不知,只晓得抱着床在一边痛哭起来。
“皇上,这次科考,可真是人才济济啊。尤其是那位楚复光,写得好策论,人人都说是楚地第一才子呢。”小顺子殷勤地服侍商承弼穿靴子。
商承弼抱着桃儿,语声不屑,“市井村言,孤陋寡闻,除了重华,这世上再无才子。”他说到这里忽又问道,“是楚地人?”
小顺子小声试探,“是。听说他的诗文颇有王爷清洁孤隽之气,楚地的人都称他是小重华,偏偏他又叫做复光。”小顺子大量商承弼面色,“皇上可有兴趣见见?”
商承弼不屑道,“叫他把名字改了,小重华这三个字也不许人再叫,这世上,谁配和重华比!”他说到这里却突然上来了脾气,“旁人见识浅短,溢美几句也就罢了。他竟然也敢自比重华,这样的人,不用也罢。去,告诉陈光棣,把他黜落了。”
小顺子没想到皇上如今已经喜怒无常到这个程度,这位楚复光,可是王爷几年的心血,皇上若是见不到他,那王爷如今的布置可就全完了。
“皇上,这位楚公子绝无——”
正想帮着辩解两句,谁想到商承弼听到楚公子这个称呼更是火冒三丈,一记窝心脚踹出去,小顺子差点飞出门去,“别忘了朕是为什么留你在身边,敢为旁人说项,若不是看在重华份上,朕杀你全家
!滚!”
“喵儿!”桃儿一惊,一溜烟蹿去御膳房,偷鱼去了。
商承弼将案上的折子全都扫在地上,黄河水灾,疫病四起,官商勾结沆瀣一气,囤货居奇,朝野动荡人心不安,靖边王虎视眈眈变生肘腋。一份一份的奏折,除了要银子就是辞官,一道一道的暗报,除了物议沸腾就是晋枢机闭门不出,没有一个好消息,没有一个省心的人。皇城司送来的奏报显示百姓对朝廷越来越没有信心,而靖边王的支持之声却日益高涨,甚至连黄口小儿也能念几句“衾寒不转钧天梦”,茶馆酒肆的说书人对当年那段尘封的历史口沫横飞,连商承弼自己不知道的细节他们都知道。摊开机宜司的暗折,赫连傒已经入了甘州,一路衣不解带人不下鞍,直奔西逻邪部。
“皇上。”
商承弼正要发脾气,却突然伸手触到了最合心意的茶碗温度,他不由抬头去看,竟是久病的王传喜,“是你。”
“奴才叩见皇上,皇上龙体安康。”王传喜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个头。
商承弼命了一口茶,“身子养好了就回来伺候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说了这一句,猛然想到晋枢机,竟是又闭上了嘴。王传喜服侍他多年,太了解他,也只是在一旁捧着茶盘恭立。
商承弼又批了几份折子,不由肩膀酸痛,用右手轻轻按着左边肩颈,想着晋枢机曾经半带埋怨的替他揉肩胛,又在他批了一个时辰折子的时候闹他一阵,突然就觉得寂寞起来。那人已离开了两个月,可一切,终究不习惯。五年,一千余日子,他的浅嗔薄怒,笑语戏言,如今想起,竟都如窗外的初雪那么鲜活。重华,朕曾经打断了你几十根骨头,这样冷的天,没有成群的御医,满地的奴才伺候着,你会不会不习惯。
他展开密折,上面写着临渊王府欲购红螺炭三百五十斤却只买到两百斤不到,商承弼一阵心疼,心道:重华果然是关节痛得厉害了,索性发了一道明谕,不仅又赐了红螺炭两百斤,更将西边进贡的瑞炭分了五十斤给晋枢机,还赐了焙笙炭与四和香要他薰焙笙簧以享钟鼓之乐。如此仍嫌不足,又叫了小顺子,“重头想想,王爷平素用惯的东西,用惯的人,一并赐给他,天又冷了,大衣服也该送去几十件,他的身子不好,御医不管顶不顶事,也要去他府里每日的住着,朕去岁同他一起猎的那只白狐,连其他的皮子也一并送去,还有他闲来刻印用的刀具,顺手使了的茶盏,坐卧习惯的枕席,搁脚的杌子,搭衣服的木施,贴身的鞋袜,惯用的挖耳,伏手的笔砚——”他的思路乱得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此一一数了几百样来,小顺子哪里记得完。正想着王爷最近总不见他,借着圣旨凑个一千样的名头大大小小送去,也有些事请王爷示下,尤其是那个楚复光要如何安置。正自琢磨,商承弼却突然不说了,小顺子瑟瑟缩缩地抬起头,却见商承弼数说杂物数说得悲从中来,目眦欲裂,连眼圈都像是红了,“你等着,朕再写一道旨意,不,不是旨意,是信。朕写一封信给他,天凉了,他一个人在外面,我委实放心不下,你带给他。跟他说,他就是不想见朕,也看在我打坏了他的身子,让他,回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商是真的爱小晋,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啊~
刚刚参加工作,非常累啊,一切千头万绪,今天这短短三千字,写了好久,希望以后会好些
下次会先把《叛逆者》的那半章补完,谢谢大家!
槐杀 第144章 一百四十二、牵扯
“我竟不知道这天儿是这么冷。”手里捏着商承弼的信,晋枢机抬眼,这是他对赫连傒说得第一句话?br>赫连傒握紧了拳,不必回头,余光也能扫到将要溢出来的满满的红螺炭,同送来的还有马口柴,白檀木,甚至连卧褥香垆都送了好几个来。到那人如今对重华的体贴,想必那生不如死的五年也并不是日日难熬,他本应该庆幸才是,可亲眼见着别的男人比他细致殷勤,却又总免不了几分不舒服。狄苦寒,他又向来不是讲究精致的人,近年来战无不胜抢来的,不过是牛粮食,上好的瑞炭,他供不起,珍贵的白檀木,更不可能像商承弼一样送来给他垫炉底灰。想到他脆弱的关节和强撑着不去瑟缩的和他个性一样犟的肩膀,拒绝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br>“退回去吧。”晋枢机淡淡道。
赫连傒亲眼看着他将商承弼的那封信沿着折痕重叠好了款款贴在怀里,眉毛突然紧了一下,草原的男儿本该有比天空更广阔的胸襟,他却不如意地逼出一句,“就收下又何妨?”
晋枢机转过脸,深不见底的眸子一轮,他全部的小肚鸡肠都印在了那人的重瞳里,赫连傒有些局促,晋枢机突然笑了,“椒缀新香和壁泥,他曾经以椒为泥涂得这侯府暖融融的,你难道看不到这来自西域的壁毯?翡翠的火奇屏风,大雁羽毛织成的?剩词购缧恚菜亢敛换峋醯美洹,彼哪抗夂茉叮胧浅胺恚胧腔匚叮拔疑晕泛贩恐瑁膊还侨v樟恕,?br>
晋枢机转身,赫连傒突然握住他手腕,“你是在试探,我和他,谁的耐性更好些吗?”
晋枢机一笑,眉间朱砂如血,媚得祸国殃民,“他高兴的时候,整个大梁,任我予取予求,不高兴的时候,可以一个失手就打断我十三根骨头。我从前只以为君恩难测,帝王无情,如今,才明白自己的可笑。”他说着,目光就淡下来,眸间那些媚色尽皆敛去,竟透出无比的萧索来。赫连傒不自禁放开了扯住他的手。
晋枢机一抖衣袖,却是正色端严,“五年前,靖边王兵临城下,小小的楚王世子国破家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是他让生则生,他让死就求他让我别死——”他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那些不堪的过往,直到如今,离开梁宫三月,他脑海中全部的画面还是床,不是起坐承欢,就是缠绵病榻。赫连傒刀锋一般的心突然痛了一下。
晋枢机眸光一转,厉声道,“不要同情我!”
“重华,我没有。”赫连傒低下头,“我只是想爱你罢了。”
晋枢机低头望着纤长的手指,“如今,六部九台十二司,大梁满朝文武,三分之二的人都要听我号令,你说,我还会不会要他的施舍!”
“重华——”赫连傒一瞬觉得,他发狠,竟是比他消沉更让人难过。
“给我退回去!”晋枢机肃然转身,拂袖间,赫连傒听到了红螺炭滚落在地上的声音。他久久地望着晋枢机的背影,看着地上零落的炭屑,重华公子连沦落为侍监都高贵优雅,他何曾如此失态过。重华,你还是放不下,不是吗?
“世子。”小顺子不明白,眼前的赏赐为什么要送回去。他靠着圣旨才得以再见侯爷一面,皇上正是最思念他最内疚的时候,侯爷的大业正要靠着皇上的不忍才能成就,这个时候不是正好顺水推舟?
晋枢机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白色的鹧鸪斑痕,“铿”得一声,将茶盏磕在桌上,小顺子腿一软,瘫跪在地上。
晋枢机并未抬眼,“要我说第二遍?”
“是。奴才这就把这些礼物退回去。”他不敢说赏赐二字。
晋枢机轻声道,“退回去?依他的性子,退回去也是砸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小顺子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侯爷的性子比以前更不可捉摸了,“请王爷明示。”如今,侯爷已经是王爷了。
“明示?”晋枢机目光冷冷扫过,小顺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楚复光呢?他怎么还在一鸣客栈里作些歪诗。”
小顺子叩首不已,“王爷恕罪。实在是,实在是皇上对您情有独钟,一听说有人胆敢像您,就立刻传旨黜落了。根本不许他再考,奴才也没有法子啊。”
晋枢机悠然一笑,“权倾朝野的顺公公会没有法子?或者,你是想换个主子了吧。”
晋枢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小顺子却立刻打起抖来,刚才还敢适当辩解两句,如今却是全身觳觫,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晋枢机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起身去了。
小顺子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地上,直过了两炷香的时间,被自己的徒弟催促着才起身,紧赶慢赶,才未曾错过宫门落钥。
小顺子新收的徒弟小长安见惯了师父在宫中颐指气使的样子,他跟在小顺子身边时,晋枢机已经离宫了,是以未曾见识过这位简在帝心,祸乱宫廷的临渊王,小长安先将大梁天子赏赐临渊王的瑞炭昧了几斤添在师父的炭盆里,才慢悠悠地将红螺炭匀出来给自己。正前后打点着,却陡然听到身边小太监唤他,顺公公不好了,叫他去瞧。小长安当即吓出一身冷汗,赶到小顺子在栖凤阁外的住处,看到师父已被另几个擅于趋奉地扶着躺下了,听说是挨了皇上一记窝心脚吐了血,正有人去传太医。
顺公公连忙拒绝了,说是不要声张,只留徒弟伺候。小长安等人都散了,少不得抱怨一句表忠心,“明知道那东西退回来就是祸,王爷也不心疼着点您!”
还窝在床上养伤的顺公公龙精虎猛地爬起来就给了自己徒弟一个脖溜儿,“嫌脑袋太结实了不是?你要是跟着你师爷,一日得三十竹板子!管住了嘴吧,王爷也是你能议论的!”说着就咳嗽起来。
小长安忙给师父喂水。
小顺子被徒弟服侍得受用,又免不了唠叨两句,“说起善体上意,谁都比不是世子爷。”世子爷,不是王爷,可知,小顺子心里晋枢机谋朝篡位是大有前途的。
小长安心里踅摸,您老人家说话比我还没把门儿的呢,嘴上却奉承着,“那是师父会挑,投靠了好主子。”
从倒洗脚水的小太监到如今天昭帝身边的第一权监,小顺子自然得意,“主子挑奴才,奴才自然也该挑主子。这皇上的心啊,就算滑得像泥鳅,也得喂了世子爷这只馋嘴儿的猫。世子爷一走,这宫里头谁最得皇上的心啊?”
小长安奉承道,“自然是师父您。”
小顺子又拍了徒弟后脑门一巴掌,“所以说,你不上道儿。做奴才的,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告诉你,现如今最得宠的,不是哪宫的娘娘,也不是哪院的大臣,而是世子爷从前养过的猫!”小顺子说到这里,眼珠子间或一轮,“明儿给我把桃儿盯紧了,皇上可宝贝着呢,一错眼,都不行!”
小长安望着师父,总觉得他今日是话里有话,可为何挨了一脚还这么高兴呢?
一鸣客栈。本届主考陈光棣亲自替被商承弼金口玉言黜落的楚复光斟了一杯茶。
“陈大人如此抬爱,复光何以克当?”楚复光端起了茶碗,从袖管中抽出一条洁白的帕子擦拭着杯口,傲慢得如一只不识时务的鸽子。
陈光棣原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商承弼提拔他,正是因为他出身寒门没有根基,又气量偏狭,悭吝不堪,这样的人,素来为世家大族所不容,他要往上爬,自然会一心一意做皇帝的孤臣。楚复光恃才傲物,又岂会将陈光棣放在眼里。
陈光棣也看不起楚复光这种除了清高一无是处的读书人,他是主考,楚复光虽然被皇帝黜落,可进了殿试,也算他的门生,这种硬骨头,迟早要吃亏的。只是,他如今根本来不及摆座师的架子,因为他已被那一管子声音惊呆了。像,太像了。陈光棣终于明白顺公公说得百年难得一遇的良机是什么,他仰起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看楚复光重重放茶杯的动作,看楚复光忍不住即将拂袖而去的眼神,原来还想不到的,只是一听他说话,那三分讥诮,三分隐忍,再带三分不屑,即使眉眼并不相似,那神情,动作,甚至姿态,活脱脱,就是个临渊王啊。
楚复光被他打量货物一般的眼神激怒了,却碍于此人“座师”的身份不好拂袖而去,忍不住问道,“陈大人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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