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凤哥传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幂
王熙凤收了脸上的怒色,转为一片戚色来,向着贾母道:“老祖宗,想是太太忧心珠大哥哥太过了,前些日子各样杂事撑着还不觉得,如今一静下来,症候就来了。大嫂子也是新丧,不能在太太跟前伺候。偏老爷还不在。我是太太侄儿媳妇,总要尽点子心,不然,我去太太那里瞧瞧?”贾母听了,忙道:“正是这话。你去罢,我这里就你太太呢。”邢夫人也道:“凤丫头这话也算有良心,不枉弟妹素日疼她。你快去罢,老太太这里有我呢。”贾母这里用名片去太医院请太医不提,王熙凤也从贾母房里出来跟着碧草就到了王夫人房中。
王熙凤从贾母处出来,一路过去就到了王夫人所住的正内房处,进门就见王夫人卧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锦被。前些日子忙着迎客送宾,陪同举哀等就没留意,今儿一看,王夫人整个人瘦得几乎脱了形,原本丰腴的脸颊也瘦得凹陷了下去,鬓边竟也见了几根银丝,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蜡黄蜡黄的,嘴唇儿倒是通红,病容颇深。王熙凤轻移脚步走到床前,打量了回王夫人,见她睫毛轻轻扇动,知道她没睡着,便轻声叫了几回:“太太,太太,我是凤丫头。”
王夫人仿佛没听着一般。碧草在一边儿道:“二奶奶,太太回来就说身上痛要歇一歇,这一躺下起先还好,睡了一回就叫珠大爷的名字,又哭了一回,再一摸,太太身上滚烫,烧得厉害。无奈老爷不在家中,我也去请过大奶奶的示下,大奶奶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肯讲。我才大着胆子闯到了老太太那里讨主意。”说到这里碧草就落了泪,“到底还是二奶奶疼我们太太,听着信儿就来了。”
王熙凤就道:“从娘家论,太太是我嫡亲姑母,从婆家论,太太又是我嫡亲婶子,我哪能不尽心。至于珠大嫂子,想来珠大嫂子也是伤心大哥哥过了,旁的都不放在心上了。”王熙凤这句话的话音才落,就听得床上的王夫人咳嗽了几声,把眼儿挣开一条缝看了王熙凤一眼,哑着声叫了声:“凤哥儿。”王熙凤听得王夫人叫她,忙回过身俯在王夫人耳边道:“太太,太医一会儿就来了,你且耐一耐。老祖宗那里也知道了,说请太太好生保养,太太只管安心就是。”
王夫人听了王熙凤的话,就把眼一闭,从眼角落下两滴泪来,摇了头道:“我一闭眼就瞧见四周野茫茫的,都是云雾,再没一个人,你珠大哥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里,出声叫他,你珠大哥总不理我。我的心上就不忍,恨不得随了他去才好!凤哥儿,我想着你珠大哥心上怨我撕他的书,所以才不肯同我说句话。我也是心急他不知保养,哪里晓得会激得他这样!”说了又咬牙道,“都是李氏!”
病人原就肝火旺,王夫人叫王熙凤这番听着是劝解实则拨火的话儿说得深恨李纨:她身为妻子不知道体恤丈夫,不知道规劝丈夫,只晓得图个贤名。都是她为着讨好珠儿故意放纵他胡闹,才到这部田地!如今她这个做婆婆的病了,她那做媳妇的还装腔作势的不来,什么伤心珠儿太过,分明是不孝顺!王熙凤见王夫人嘴唇儿有些干,就叫碧草倒了水来,碧草答应,不一会就倒了一盏温水来,王熙凤伸手接过,先试了寒温,就叫碧草扶起了王夫人,自己端了茶盏道:“太太,你烧着呢,不能喝茶,且喝些水吧。”就喂她喝了半盏,依旧服侍着他躺好,扯了锦被来盖好,自己就在王夫人脚边坐了,又问碧草:“便是大奶奶不能来,赵姨娘同周姨娘两个呢?如何太太病了,她们也不来伺候!”王夫人就道:“我懒怠见这两个,过来做张做势的,没的叫我心烦。”王熙凤也就不做声了。
不一会,一个姓王的太医由管家赖大陪着来了,年约四十来岁,个子瘦小,颌下的胡须倒是细细长长飘在胸前。赖大在门前道:“太太,王太医来了。”王熙凤听了这话,忙扶着平儿就退在别室。
碧草几个把绣帐放下,又从帐子里将王夫人的手拿了出来,将腕上的玉镯儿褪下,就把王夫人的手搁在小枕上,上头又盖了手帕,这才请王太医进来诊脉。这王太医也是到贾府来惯得,熟门熟路地就在床前安好的小杌子上坐了,低头凝了一回神,将气息头调匀了,把脉诊过,又换了一只手来,一样诊了,又道:“请夫人将金面略露一露,待下官瞧上一瞧。”碧草答应了一声,过来把绣帐撩了起来,让王太医瞧了王夫人面色,又引了王太医到别室去,王熙凤就在帘后道:“有劳太医了。家婶母之病,先生可有决断?”太医听得是少年女子的声音,就看向一边的碧草,碧草道:“这是我们赦大老爷的公子琏二爷家的奶奶。”
王太医听了,也以奶奶呼之,因听王熙凤问话,就捻着颌下几缕胡须道:“恕下官直言,夫人这病原是从忧思郁闷上头起的,也有个几年了,也是平日夫人饮食清淡,又着重保养,病势才没起来,如今遭逢巨变,又过劳了神思,所以症候都来了。依着下官愚见,倒是不妨碍的。下官以阿胶,川芎,辛香,桔红,木香滋阴养血散温降气,先吃着看看,若是两剂不好,下官再来问脉。”王熙凤听得不妨事,忙道:“如此家婶母就劳烦先生了。”就命封了五两银子的红包,又叫碧草跟了王太医去取药方子,自己从帘后出来,走到王夫人床前,就把太医的话细细说了。
王夫人听了,心下也服王太医的脉息。她三十多岁上生的宝玉时,偏巧贾政就纳了她身边的丫头的做姨娘。王夫人自来就充个贤良的,见着这样的事,不敢在面上露出来,到底堵心。想她是个产妇,着了这样的气恼,难免身子也受了损,偏荣国府上下三百余口人,一日的事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都要她操心,身边也没个帮衬的,不免就劳了神思,身子渐渐就不好了,又怕人说她躲懒使性子,还得强撑。这回贾珠没了,她是贾珠亲娘,这一痛真是肝肠寸断,起先为着料理贾珠后事还不觉得,待等贾珠后事料理齐备了,所有症候便都来了,也就躺倒不能起了。
不一会碧草回来了,把药方子递给了王熙凤看了,王熙凤就问:“太医可好生送出去了?”碧草道:“赖管事安排了车子送的。”王熙凤也就点头,又把药方给王夫人瞧过,王夫人叹道:“罢了,我能知道什么。你回过老太太就照着方子抓药去罢。”王熙凤答应了,吩咐了碧草燕丝好好照应王夫人,自己走了出来去见贾母。
贾母看了药方,又听了王熙凤转的太医的说话同王夫人的境况,倒是没说什么,只叫王熙凤派了人去照方抓药,又遣了人去告诉贾政,待得事毕,又随口问道:“你太太跟前有谁伺候?”王熙凤巴不得贾母问这话,就回道:“太太跟前的碧草和燕丝都在。”贾母脸上就冷了,道:“赵姨娘还罢了,从来是个不省事的,如何周姨娘也这样狂妄,莫非是仗着她是周瑞拐着弯子的侄女儿,算是有些体面的,也把自己当正经主子了!”说了就要去叫赵姨娘同周姨娘来。王熙凤就道:“老祖宗,太太病着,心火旺,这俩个姨娘又是不大会伺候人的,太太见了不免堵心,倒是与病体不利。”
贾母听得王熙凤这样的话,就向着邢夫人一笑道:“到底是孩子,说的话儿带着孩子气。”又向王熙凤道:“你二太太身上不痛快,任性些也是有的,可哪有正房奶奶病着,房里姨娘倒躲清闲的理,传出去叫人笑话我们家里乱了上下尊卑,就是你们王家也不能答应。那两个姨娘不大会伺候人,哪个生来就会伺候病人的,有不到的地方再好好教导就是了,断不能这样放纵。你房里也一样有两个姨娘,日后免不了有事,这些理你也要明白。”
王熙凤听了忙道:“原来是我糊涂,亏得老祖宗肯教导我。”邢夫人还未回去,听得这一串儿也就笑说:“老太太这话才是正理。凤丫头到底小呢,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你好好的跟着老太太学,受用不尽呢。”王熙凤就笑说:“太太说的是,老太太何等智慧,我们这些小辈儿,能望着老太太的脚踪儿就是福气了。”贾母看着王熙凤言语伶俐,也就喜欢,就笑道:“那你就跟了我住,我保管教你。”王熙凤忙笑道:“我一回就叫丫头们帮我把铺盖搬了来,老祖宗可不能赶我走。”贾母就笑道:“你要住我这里来,琏儿怕是要跟我闹了。”王熙凤脸上一红,道:“老祖宗笑我。”贾母同邢夫人就笑了一回。
红楼之凤哥传 暗藏锋
王夫人因伤心长子贾珠之死,也就病倒了,又说瞧着赵姨娘同周姨娘两个堵心,不要她们在跟前。王熙凤在贾母跟前时,正好贾母问着王夫人跟前有谁伺候,就把这话同贾母说了,贾母听了王夫人见着两个姨娘堵心这样的话,不免觉着王夫人外头虽贤良,内力到底不免吃醋,只是可怜她才死了儿子,不忍深责,就道没这样的规矩,就遣了人把赵姨娘同周姨娘两个叫来。
赵姨娘同周姨娘两个听得老太太叫了去,心上哪有不着慌的,因贾珠才没了,不敢装束,都是素净打扮,提着心从门里出来,都疑着对方做了什么是连累自己,自是不快。两个人在路遇见了,对瞧了一眼,,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各自把脸扭了开去。又怕叫对方占了先机,脚下不由得都加快了,一忽儿赵姨娘在前,一忽儿周姨娘占先,平日一炷香的路倒是没用了一半时间就到了贾母房前,两个先后站下,各自抬手理了理鬓发,又看了对方一眼,都对贾母房前的小丫鬟笑了笑,抢着说话。那穿红绫袄青绸掐牙背心的小丫鬟抿了嘴儿一笑道:“两位姨娘你们一块儿说,叫我听谁的好呢?再者老太太房前也是你们喧哗得的?可是错了规矩了的。”
赵姨娘同周姨娘叫这个小丫鬟一说,倒是都不敢再说,小丫鬟就道:“两位姨娘且站一站,待我回过老太太去。”说了自己撩起帘子进去了,不一会又转了出来:“老太太让两个姨娘进去呢。”说着就把帘子撂了起来。到了此时周姨娘同赵姨娘两个都不敢再争先,先后踏了进去,走在内室,就见贾母半依在榻上,塌下跪着个半大的丫头拿着美人捶正给她捶腿,邢夫人正坐在她下手的大椅上,王熙凤又坐在邢夫人的下手。
赵周两个过来先给贾母磕了头,又过来见过邢夫人,而后走到王熙凤身前,口上说着:“二奶奶万福。”也要行礼,王熙凤道:“罢了,罢了。”起身要让,贾母笑道:“你坐着,你谦逊是你知礼,礼不能废。”王熙凤这才坐了,就受了周姨娘同赵姨娘一礼又伸手虚扶了把,
说起实情来,贾政的姨娘比起贾赦真是少得多,除了眼前这两个,再算上从前病死的一个也不过三个。赵姨娘同周姨娘虽然都是贾府里的家生子儿,到底荣国府里年轻的丫鬟媳妇么有一百也有几十,赵姨娘在贾政身边也有几年,贾母倒也见过,周姨娘只是在贾政纳了她的那日来给贾母磕过头,而后就是站在王夫人身后,连头也不敢多抬的。这回见这俩人都跪在脚前,贾母把赵姨娘同周姨娘细细打量了一回,论起样貌来,赵姨娘生得杏脸桃腮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柳腰莲步的,算得是个美人儿。周姨娘相形之下倒是逊色许多,只勉强好算个秀丽端庄罢了,战战兢兢立在地下,低着头仿佛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贾母瞧毕了就向邢夫人道:“我不耐烦讲话,你替我说几句罢。”
邢夫人脸上就有些迟疑之色,她同王夫人做了十多年妯娌,如何不明白王夫人的脾气,她从来是脸上宽厚,心中计较的,自己要是真开口说了这些,叫她知道了,只怕就记到心里去了,从此倒结了怨。不由埋怨起王熙凤多嘴,她要不说,贾母如何能知道。又怪着王夫人假贤良,素日装得那样大方,还不是心里拈酸吃醋的,借着生病就发作。可是贾母发了话,她做媳妇的,也不得不从,只好不轻不重地道:“你们两个如何做人姨娘的?也是大家子的丫头,怎么一点子规矩也不懂!”
周姨娘,赵姨娘听得这句,都在贾母脚前跪了,没口子的喊冤,周姨娘素来嘴拙,倒是没说什么,赵姨娘素来是个不能吃亏的性子,一时忘情,就道:“老太太,我们不敢不敬太太,每日里都在太太房里伺候,再不敢有懈怠的,老太太不信,只问着周姨娘,还有太太房里丫头们便是。”说了又磕了个头。贾母听着赵姨娘驳嘴的话就把眉头一皱,只是她算是贾氏一族里身份最高的老太太,没个和儿子小老婆斗嘴的规矩,脸上就不大好看。王熙凤见了,知道贾母不好开口,便是邢夫人也不大好说话,只有自己能发这个话,忙道:“赵姨娘,你这样强嘴,莫非说老太太,大太太冤枉了你不成。”
赵姨娘听得这句,低头跪在地上,手上绞着帕子,倒不敢再喊。王熙凤立了起来走在赵姨娘跟前,口上说道:“如今你们太太病了,便是太太体恤你们不叫你们到跟前伺候,你们自己也该小心谨慎才是,就是进不到太太房里,也该常在太太房前走走,听着里头太太想什么,要什么,你们能搭着手的就帮一把,帮着太太房里的碧草艳丝周全了,岂不是好?你太太也喜欢,你们也尽了心。说句得罪人的话,你们都是我们家的家生子,从前也做过丫鬟的,哪里就能不会伺候人呢,分明是借着太太慈和,借机躲懒罢了。太太是个菩萨性子,不肯动怒,才说不要你们伺候。”
邢夫人听了王熙凤这话,忙道:“正是凤丫头明白道理。你们这些人最是狡猾。若是待着你们宽放些,你们就是蹬鼻子上脸再没个惧怕;若是给你们上些规矩,在你们嘴里可就是正房奶奶瞧你们不顺眼故意难为你们。你们若是有些良心,就好好想想你们琏二奶奶的话!”贾母听着这话,自是明白邢夫人在贾赦的姨娘手上吃了亏,这会子借题发挥,也由得她去说。待得她说完了,才道:“今儿就这样罢,你们回去都好生伺候着你们太太。日后我要在听着今儿这样的话,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说了就挥手叫赵姨娘同周姨娘两个下去。赵姨娘同周姨娘两个听了如逢大赦,忙答应了,低着头退了出去。
这俩人在贾母跟前受了这一番话,心里自然委屈,回头细想贾母同王熙凤的话,显见得是王夫人在贾母跟前说了什么,不然哪里来的太太慈和不要她们伺候的话。周姨娘还罢了,赵姨娘因得贾政喜欢,又有一子一女傍身,心气不免高了些,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回在房中就摔了两个花瓶,又咬牙道:“好你个王夫人王奶奶,外头看着你忠厚,不想你心思比蝎子还歹毒些!从前害我母子不成,这回又在老太太跟前坏我名声,可怜我的环儿还得唤你一声太太,我只看你日后如何待他!又如何装菩萨罢!”
不说赵姨娘同周姨娘两个心中各有打算,王熙凤同邢夫人俩从贾母房里出来,王熙凤只要跟着邢夫人过去,邢夫人因笑道:“罢了,我知道你有良心,这会子天也晏了,你也家去吧。”王熙凤就笑道:“我正有话儿要同太太说呢,太太如何就赶我回去呢。”说了起个手就搭在邢夫人手臂上,扶着邢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们走过穿堂。垂花门前早有众小厮拉过一辆翠幄清油车来,邢夫人同王熙凤两个上了车,众老婆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驾上驯骡,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入一黑油漆大门内,至仪门前方下了车。
邢夫人就携着王熙凤进了正室,有许多艳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服侍着邢夫人宽外头衣裳,又洗手净面,王熙凤也在一边儿伺候着。邢夫人度着时辰,贾赦早该在家了,因不贾赦人影,随口就问:“你们老爷呢?”几个姬妾丫鬟都不做声,邢夫人心上就起了疑问,把众人一看,却是少了个叫做芙蓉的。这芙蓉乃是半年前贾赦花了二十两银子从外头抬了进来的,本来叫个秀娘,也是个良家女子,因她娘病得重了没钱医治,贾赦又爱她生得美貌,就二十两银子抬了来。又因秀娘面若芙蕖,故此改叫了芙蓉。
自芙蓉到家,贾赦对她颇多宠爱,邢夫人早浸了一缸子醋在那里,只是畏惧贾赦不敢出声罢了,这回子又见贾赦竟是不待她回来就往芙蓉房里去了,又不叫芙蓉来她跟前伺候,就勾起了赵姨娘周姨娘两个的事来,脸上一沉就要说话。
王熙凤在一边看了,忙过来佯装着替邢夫人理衣裳,暗暗就扯了下邢夫人的衣襟。邢夫人见王熙凤扯她,又对着她递来一个眼色,心上一动,就道:“这里有二奶奶在,你们都下去罢。”待得看着那些姬妾丫鬟都退了下去,邢夫人方向着王熙凤道:“我的儿,你扯着我做什么?”
王熙凤挽着邢夫人的手臂,服侍着她在炕上坐了,又亲手倒了一盏茶来递在邢夫人手上,陪着笑脸道:“太太,我说句话太太可别恼。太太从前几番说自己无儿无女,这话可不通呢别说二爷拿着太太当亲娘敬的,便是现成的女儿也有一个呢,太太说,可是不是呢?”
红楼之凤哥传 悯弱女
王熙凤因见了幼时的迎春,也是粉妆玉琢的一个女孩儿,不由记起从前她叫贾赦不管不顾地嫁与孙绍组,又撒手不管,那样温柔腼腆的一个女孩子不上一年就叫那中山狼折腾死了,心上就起了怜悯之意,想着自己即能重来一回,何不伸把手搭救迎春一回,也算是积阴骘了。这回看着邢夫人因贾赦偏宠小妾有不快之意,想了想就有了主意,就笑着劝道:“太太从前说自己无儿无女的,这话可不大通呢。别说二爷拿着太太当亲娘敬的,便是现成的女儿也是有一个的。”
因从前吃过亏,如今的王熙凤立意不能重蹈覆辙,是以这些日子来,王熙凤对着邢夫人这个婆母也算是殷勤周到,晨昏定省,不敢马虎。又知邢夫人母家清贫,而在这里,家中钱财事务都在贾赦手上过,邢夫人全然做不得主。故此养成了出入银钱一旦经她手,便克扣异常,婪取财货的性子。因王熙凤的陪嫁丰厚,就瞅着机缘送了几样别致精致的东西在邢夫人眼前,果然哄得邢夫人对着这个媳妇另眼相看起来。这回听着王熙凤这话,也便笑道:“我知道琏儿孝顺,倒是我有女儿这话怎么说?”王熙凤就道:“太太忘了迎春吗?”
邢夫人听着迎春,就把眉头一皱,迎春这个女孩子素来罕言讷行的,极小年纪一些儿也不调皮,倒是不惹人厌的,只是她的亲娘孔姨娘,仗着自己生得有颜色,也不是个安分的。王熙凤看着邢夫人皱眉,就笑道:“太太请想,有句话儿说生娘不及养娘大,何况太太还是迎春的嫡母,迎春如今还小,要是太太带在身边,以慈母心肠待之,迎春和太太的亲女儿又有什么两样呢?二爷虽孝顺,到底是男子,也不能时刻侍奉在太太身前的。再有句话儿,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邢夫人听着她最后一句,就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上向着我,只管说就是了,便是说错了,我也不怪你。”
王熙凤就在邢夫人的身边侧着身子坐了,在邢夫人身边轻声道:“在老爷没纳芙蓉做姨娘之前,孔姨娘也颇得老爷的意。太太若是把迎春带在身边,那和孔姨娘便是休戚与共的了。太太说,可是不是呢?”邢夫人听着王熙凤话心上就有些活动,口上却说:“那便怎么样?”
王熙凤笑道:“太太请想,太太是正房奶奶,身份贵重,老爷也敬重,只是吃亏在那些姨娘们常在老爷跟前撒娇弄痴,搬弄些是非。偏太太过于尊重了,在老爷跟前不做辩解,可若是有个会说话的,老爷也喜欢的,能和太太一条心的姨娘肯在老爷跟前替太太把这话儿说到了,还管什么芙蓉芍药呢,便是来朵牡丹也不能在太太跟前风光了去。”王熙凤虽知贾赦从未把邢夫人放在眼里过,可在邢夫人跟前却是说贾赦如何敬重邢夫人,只是姨娘们□鬼,邢夫人听了,大有便是如此的感慨。
邢夫人暗自思想了回,又有些犹疑道:“你这话倒是有些理,只怕孔氏那个不安分的不肯答应,又抑或口中奉承着我,心上另外打着自己的盘算,我岂不是有吃不了的亏。”王熙凤又道:“太太是老爷三媒六证娶了来的,谁能越过太太去?且迎春在太太手上呢,不怕她□鬼。再者这样的事,自然是我替太太去问一问孔姨娘,哪能叫太太走这一回呢。”邢夫人听着也就道:“我的儿,你且让我想想。”王熙凤知道邢夫人的性子,悭吝愚顽,这样的大事,也不是一回就能决断的,也就答应了,又陪着邢夫人说了回话,才退了出来。门前平儿顺儿接了她,平儿就道:“奶奶可是要回去了?”
王熙凤就道:“我往孔姨娘房里走一回,你们在这里等我。”说了,点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叫她引着往孔姨娘房中走去,到得房前,那小丫头就扬了声道:“孔姨娘,二奶奶过来了,你老出来接一接吧。”话音未落,就见洋红绉门帘子一动就有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走了出来,生得合中身材,白生生的脸上几粒微麻,单眼皮儿,算不上有颜色,倒也清秀,见着王熙凤就蹲了请安,脸上笑道:“二奶奶好。”又立起身来,回身打起了门帘子,里头就走出个二十余岁的美妇人来,云髻雾鬟的,插着珠钗金簪,耳上垂着明珰,袅袅婷婷出来,见着王熙凤就要行礼,王熙凤忙过去拉着,笑道:“我送太太回来,忽然想起迎春妹子也有五六岁了,上回路上见着,都像个大姑娘了,特地过来瞧瞧。”
孔姨娘忙笑道:“劳动二奶奶了。”说了又向着那丫鬟道:“小月,叫姜氏把姐儿抱过来。”说了就把王熙凤往里请。王熙凤脸上就是一笑,踏步进去。这是她头一回进孔氏的屋子,先四下打量了一回,见是一明两暗三间屋子,铺设精美,玉瓶香炉,西洋钟表,无不备具。外头这一间,正面一对大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两副脚踏;中间一只高几,几上放着茗碗瓶花。地下四只扶手椅,相对而放,也一样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其馀陈设,不必细说。同王熙凤看过的赵姨娘的屋子相较,几不可同日而语,显见得这个孔氏在贾赦心上还颇为得意。
孔姨娘引得王熙凤走在屋内,就请她上座,王熙凤就笑说:“这是老爷太太坐的,我僭越不得。”说了就在下手大椅上坐了,孔姨娘亲手奉了茶来,笑道:“我这里没什么好茶,二奶奶将就了。“王熙凤见她言语行动百伶百俐,模样儿又标致,不由暗自纳罕,这样一个聪明人怎么就生出了二木头迎春来,脸上笑道:“我来瞧迎春的,孔姨娘就不必忙了,也请坐。”孔姨娘这才答应了,在王熙凤下手的椅子上坐了。
不一会迎春就由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牵着走了进来,那妇人笑道:“姨娘,姐儿来了。”孔姨娘忙立起身来,走下几步道:“姜氏,快见过二奶奶。”又推迎春过去叫嫂子。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