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凤哥传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幂
王熙凤同贾琏便是此时到的,贾母的丫鬟们见是琏二爷同琏二奶奶两个,因贾琏到底是长房嫡孙,身份贵重,都不敢大意,笑着上来问安,王熙凤本待开言,先把贾琏瞅了一眼,却见贾琏仿佛要说话的模样,就悄悄向后撤了一步,由得贾琏发问:“老祖宗醒了没有?”头前那个尖尖脸儿叫做金铃的就笑道:“老太太醒了,只是还未起床,二爷要是想给老太太请安,可得等一会子呢。”贾琏就笑道:“我做孙儿的给老祖宗请安,等等也是要的。”金铃就叫了两个小丫鬟搬了锦凳来,请贾琏同王熙凤坐了,自己进去回禀贾母。
贾母听得王熙凤来了,也知道她是在王夫人那里伺候了一夜,就道:“罢了,可怜见儿的孩子,这才多大,在她太太跟前伺候了一夜还要到我这里立规矩,我也不忍的。你去告诉你们琏二奶奶,叫她回去歇了,有孝心也不在这一时上,年纪轻轻熬坏了身子,就是一世受累了。”金铃听着,满口答应,转身出来告诉了贾琏同王熙凤。贾琏听了先谢了金铃,又向王熙凤笑道:“我倒不知道奶奶哪来的能耐,哄得老祖宗这样疼你。”说着自己立起身来,舒了舒腰身道:“我还要往衙门里去,奶奶请自己回去歇着。”
王熙凤却道:“老祖宗疼我,我原该听着老祖宗的话回去歇着的。只是我往日都给太太请了安,再一同来给老祖宗请安的,今儿要不去,怕太太那里等我。请金铃姐姐进去替我向老祖宗回一声,我去给太太请了安,陪同太太过府了,我再回去歇息。”金铃就把王熙凤的话同贾母说了,贾母听得王熙凤这番话,倒是点了点头,赞道:“我素日就说她的个好的,果然不错。即这样,你去同你二奶奶说,她这样纯孝,我很是喜欢。”金铃答应了,出来同王熙凤说了。王熙凤谢过贾母,就携了平儿等几个丫鬟,出了垂花门,上了翠幄清油,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就到了贾赦同邢夫人的住处。
邢夫人那里正久等王熙凤不至,就有些恼意,后来见了她来,身上衣衫单薄,脸儿黄黄的,更没装束,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哑,念着她往日勤谨,倒不好再说她,便道:“我儿,你如何这个模样。”王熙凤就把王夫人如何病了,她的丫鬟如何来找自己,自己过去伺候等话说了。邢夫人听着,心上就有些不悦,半沉着脸道:“到底是姑侄俩,你孝顺她也是应该的。”
王熙凤深知自己便是不说去王夫人那里侍疾,荣国府里人多口杂的,总会传在邢夫人这里,到时反为不美,更有自己若是不来这里请安,自己回去睡了,叫邢夫人知道了,必生芥蒂,自己从前做的那些功夫,就都白费了,不如自己都说了,凭着自己口舌,不怕哄不过来。果然见邢夫人说话的声口就同往日不同。王熙凤的口齿,伶俐之处,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她不过,对着邢夫人这样秉性愚强,又偏听偏信的,早有了主意,见邢夫人这样说,忙道:“太太说的是。别说二太太是我姑母,便不是我姑母,我们在一处住着,我做侄儿媳妇的知道婶娘病了,不过去伺候,知道的,是我年纪小,不大懂规矩,不知道的,只怕有损太太清名。所以过去伺候着二太太说了回话,看着二太太吃了药也就出来了。”
邢夫人听得王熙凤这番辩解,就有些心动,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也在,这王善保家的也拿过王熙凤的好处,看着这样,自是要替王熙凤说话,过来赔笑道:“太太,二奶奶这话很是呢。太太不想别的,只想着奶奶一夜未睡还赶着来给太太请安,就知道二奶奶对太太的孝心了。”邢夫人本就有些心动,听了王善保的这番话,疑心顿去,也就笑道:“你这样懂事,我喜欢还来不及,快起来,到我身边坐了。我正有事同你说,说完了,我也要给老太太请安去。”说了,又叫房里丫鬟都出去,只留着王善保家的一个。
王熙凤答应了,就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在在邢夫人身边坐了,邢夫人拉了她的手就把养迎春的意思同她说了,王熙凤虽不知道邢夫人如何一夜间就拿定了主意,脸上也堆着笑道:“太太素来就是个有见识的,又是个慈母,我就替姐儿谢谢太太抬举了。”说着还真福了福。邢夫人看着王熙凤这样,脸上也就一笑道:“我的儿,有句话你同我去替孔氏说明白了,迎春丫头不过是养在我身前,她还是迎春亲娘。我虽没生儿育女,也做过人儿女的,知道母女连心,宁可这一世都没了儿女,也不忍心分割她们母女的。只是,我话也说在前头,我既替她照看了那孩子,她无事就不要来见了,也免得迎春哭闹。孔氏若是肯答应,那待我回过老爷就把迎春接过来,若是她不肯答应,我也不能强人所难,”
王熙凤因从前贾府被炒自己病死之后,巧姐叫王仁偷卖了,因守节而幸免的李纨全然不念骨肉情分,不肯相救,若不是刘姥姥伸手,好好的一个女孩儿险些就沦落在平康。这回再见着迎春不免有物伤其类之叹,就想着搭救迎春一回,也算是替着自己同巧姐积些福气。又想着,迎春若是能养在邢夫人名下,便算是嫡女了,侯门嫡女,再怎不至于再嫁与孙绍组那样的人,即便荣宁两府依旧不能幸免,我也算做了件好事。所以才在邢夫人跟前开了口,哄着邢夫人认下迎春,不想邢夫人竟只是养在身前,而不是养在名下。身前和名下这两字之差,依旧是庶女嫡女之别,到日后,依旧不知道前程如何,就有些心凉,只是不好再邢夫人跟前露出影子来,脸上也是一笑道:“太太恩典,若是那孔姨娘识抬举,就该来给太太谢恩的。”
邢夫人道:“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总要等我问过老爷了。你再去同孔氏说。”王熙凤也只能答应,邢夫人见事说了,又看时辰不早,也就携了王熙凤出门,为着显示亲热,也不另外套车,就坐了王熙凤来时的那辆车,摇摇晃晃就到了荣国府。王熙凤方说了已给老祖宗请过安了,想要回房歇息,邢夫人倒也安慰几句,自去见贾母请安。
红楼之凤哥传 语带刺
邢夫人到得贾母房前,就有丫鬟通报进去,又给邢夫人打起门帘子。非常文学生生世世邢夫人脸上带笑道:“老太太做什么呢?”一眼望去,就见贾母膝盖上趴着一个三四岁年纪的男孩儿,扯着衣襟上的碧玺手串做耍,那孩儿生得粉妆玉琢,眉目清楚,满头胎发在头顶心归结成一个小辫儿,下头用青丝线系着,又用金八宝坠脚,一身的绮罗,项上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不是那个衔着宝玉落草的宝玉是谁。
却说贾氏一族到贾珍贾珠贾琏这一辈儿,都是以玉字为旁,偏巧宝玉一落胞胎,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头还有许多字迹,贾母便以为此子来历非常,所以小名儿索性就叫了宝玉。贾母待着宝玉可谓爱若珍宝,时常带在身边,便是身为长房嫡孙的贾琏也都靠后,何况他人。邢夫人虽不是贾琏亲母,却也是荣国府长房的正房太太,见这贾母这样偏心二房,口中不敢说,心里却也是不怎么服气的,这回见着宝玉,脸上的笑容就微微淡了些。
宝玉倒还是个懂事的孩子,见邢夫人来了,也不用人说,忙从贾母怀里下来,垂手立在脚踏边,待得邢夫人给贾母请过安了,也过来给邢夫人请了安。邢夫人就笑道:“宝玉又长得高了。”贾母就笑道:“可不是长得高了。”又故意道:“都要进书房了,还整天爱猴在人身上。”邢夫人就道:“宝玉可还小呢,身子又不大健旺的,如何就要叫他进书房去?可别拘着他,没的伤了神。”说着,手上还摸了摸宝玉的脸蛋儿,又理了理宝玉身上项圈下的璎珞。
贾母就叹息道:“我也是这样说过,奈何他父亲拿着他自己小时候来说,你大侄女也几番托人带信回来,说是要好好教养宝玉,不能溺爱。他父母执意,我也总无话好说。只得由着他们。只是若是我的宝玉有个什么,必不能与他们干休。”邢夫人就道:“说起弟妹,我听着凤丫头说,弟妹昨儿夜里病势重了,又请了太医,如今怎么样了?”贾母就道:“你这个弟妹,平日里孝顺我,又要操心这一大家子的事,也是受累了把底子也亏倒了,这一回珠儿没了,她是当娘的,能不伤心?所以病势反复也是有的。非常文学”
邢夫人在贾母跟前素来不大得意,听着贾母说王夫人累着的话,又想,这荣国府里的事务,她一个二房的来当家,如今还来说什么累着了,真是叫人好笑,所以听着贾母这些话,就是想说些劝解同情的话,一时也开不出口来,想了一想,才道:“我也想不明白,原本我想着珠儿都得了儿子,转眼又要考秋闱的了,正是得意的时候,就是得了病,到底年轻,总能好的,不想这兰儿才多大,他竟就没了。”说了,就轻轻叹息了一句。
这话儿里的意思暗指着贾兰克父,以邢夫人的性子原本也不能说得来的,也是王熙凤在她跟前有意无意说过两回。王熙凤说的自然是,珠大哥可惜了的,这么年轻就是秀才,又一举得男,到了今年秋闱再中个举,岂不是叫人艳羡,没想到竟是病死了,真是造化弄人,只可怜兰儿出生就没了爹。
这话听在邢夫人耳中,虽贾珠虽也叫她一声大娘,无奈相较于同王夫人长久以来的心病,自然是心病更重些,是以王熙凤这些话听在邢夫人耳中自然就成了:贾珠福气不够,贾兰克父。邢夫人嘴上虽未曾说着甚,到底深以为然。如今听得贾母提起王夫人一直以来辛苦,她心里的酸气便压不住,便想起王熙凤从前说的话来,就把在一样的意思在贾母跟前透了。她为着在贾母跟前显示自己也是有见识的,倒是没提着王熙凤的名头。
贾母是何等人,怎么不明白邢夫人话里意思,到底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自然迷信些,又叫邢夫人这番话一说,不免就把暗藏的想头勾了起来,想着自李纨怀上贾兰,贾珠的身子就不大好,贾兰出世没几个月,贾珠竟可以算得暴亡,贾母心上怎么能不疑,只是这话从邢夫人口上说来,正是大大的不宜,就道:“你也是个诰命,这话也是你能胡乱说的得?好在是我跟前,叫你弟妹听了去,岂不要多想,你们妯娌之间日后如何相见?这样的话,再不许提!”邢夫人听着贾母话中并无深责之意,也自得意,脸上不禁现出一丝笑来,满口答应。又陪着贾母说了些话,这才告退,到得外头,原是要回去的,忽又站住脚,自语道:“弟妹既病着,我也该去瞧瞧。”说着话,脚下就往王夫人所住的荣国府正内室走了去。
走过一座东西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便是荣国府正内房,荣禧堂。邢夫人方到,王夫人房里的丫鬟们就看见了,都迎过来,口上叫着大太太,就往里引,又有人去报王夫人知道。
进入堂屋,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錾金彝,一边是玻璃盆。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圈椅。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金字迹,道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一行小字是:“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邢夫人看在眼中,手上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暗自埋怨贾母偏私,明皇堂正的嫡长子不叫在这正房里住,却迁到花园里隔断出来的小院子里去,倒叫个次子住在这里,体统礼法二词也不顾了。她心上正是又酸又妒之时,王夫人那里也得了信,虽不耐烦见她,奈何人已经到了,只得叫碧草出来接人。
碧草出来见邢夫人立在堂屋里,忙堆着笑脸过来笑道:“大太太万福,我们太太说,劳动大太太来看我们太太了,她身上有病,起不来,只好劳动大太太这边请了。”说着就引了邢夫人到了东南三间小正房内,又引至王夫人卧房,就把半边锦帐用铜钩勾了起来,向着床上的王夫人道:“太太,大太太来了。”就把王夫人扶了起来,取了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来塞在王夫人身后,让王夫人靠实了,又把锦被掖好了,这才退在一边。
王夫人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心上很不耐烦见人,无奈邢夫人已然来了,只能命请,又看她进来了,脸上只得挤出一丝笑容来道:“劳动嫂子了。”又向着碧草燕丝等人道:“好没规矩,如何不请大太太坐。”邢夫人就道:“很不必,我们妯娌俩还客气这些吗?倒成了外人了。”说着亲亲热热地就在王夫人身边坐了,拉着王夫人的手,仔细端详了回王夫人才说:“我的妹妹,你如何就病成这样。瞧瞧你这瘦的,眼睛都凹进去了。从前那样乌压压的好头发,这才几天,这都见了白发了,便是珠儿没了,你总还有元春同宝玉两个呢,总要你操心的。你要是再不保重,别说二老爷和我们,就是老太太心上也过不去啊。”
王夫人拉着邢夫人的手强笑道:“嫂子这话我也知道,不是我不肯保重,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病了,太医也是唬人的,开的药吃下去总不见效验,不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我这心上也急。”邢夫人听着这话,脸上就是一笑道:“这有什么好急的,难不成老太太跟前少了你,再无人孝顺的?这也太看轻我了。”王夫人听了邢夫人话里带刺,也不好计较,脸上也是挤出一丝笑容来,道:“嫂子孝顺,这府里谁不知道呢,原是我说的冒撞了,嫂子可别往心里去。”
邢夫人口上和王夫人说着话,眼睛往四下里一瞧,果然不见李纨并赵姨娘,周姨娘人影,她是知道王夫人怨恨李纨,又不耐烦见赵姨娘周姨娘的,只做不知道,故意道:“怎么你们太太病成这样,赵姨娘周姨娘两个都不在跟前伺候?这眼睛里也太没主子了!我家老爷那些姬妾们个个不懂事不守规矩,也不敢在我跟前这样放肆,说句得罪人的话,都是弟妹你平日太慈和了,这才纵得这些人不肯守本分!两个姨娘是家生子也就罢了,堂堂一个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姐,说是族中男女无人不读诗书,做人媳妇,倒连孝道也不懂了。虽她死了丈夫可怜,难道弟妹没了儿子就不伤心了。”
王夫人听着邢夫人这段明是为她张目,实则是暗贬她连房里人同媳妇都管束不了的话儿,她在病中,原是肝火旺,气得脸上通红,不由就咳嗽起来,碧草燕丝几个忙围过来伺候,给王夫人敲背殴打敲背,取了银唾盒来,让王夫人吐了两口痰,又扶着她胸口替她顺了气,王夫人回过气来,一把把碧草同燕丝推了开去,道:“没听着大太太的话吗?叫周氏赵氏两个进来!”又向着邢夫人道:“嫂子替我张目,我原不该驳嫂子的话,只是我病中肝火旺,不耐烦房里人多,就是两个人在我眼前就晃得我头晕,若是再多几个人,我就更受不住了。”
红楼之凤哥传 分骨肉
邢夫人因嫉恨贾政同王夫人在贾母跟前得意,故此借着来探王夫人病之时,说话就有些不阴不阳,只说王夫人不会教导媳妇同姨娘。别的还好说,王夫人独听不得她不会教媳妇的话。贾珠之死,王夫人总是怨在李纨身上,只怪着李纨图个贤妻名声,不知道规劝着贾珠保养身体,奈何是有门风的人家,不能拿着媳妇挫折,怕坏了名声,更怕贾母不喜欢,只得强忍。这回听着邢夫人提起,格外有恨,一口气不顺,不由就咳嗽起来,待得咳完了,只不能咽下这口气,想了想,先是刺着贾赦姬妾众多,而后又道:“我也是个无福的,白白生了两儿一女,女儿进宫做女史去了,等闲不能见面,珠儿更是夭亡,若不是还有宝玉在,我也算是白来了这世上一遭儿。”邢夫人在听着王夫人暗讽贾赦姬妾众多时,已然有些坐不住,再听得王夫人说她无儿无女,白来了这世上一遭,脸上的笑就僵着了,
王夫人看着邢夫人有些笑不出的模样,心上气才略平,就道:“嫂子来看我原是好意,只是太医吩咐了,只叫我要多歇着,不能留嫂子多说话了。嫂子若还念着妯娌的情分,多来瞧瞧我,同我说说话,也不枉嫂子素日疼我了。”
邢夫人早是如坐针毡,便是王夫人不下逐客令也是要走的,听了王夫人这话,强笑着立了起来,道:“即这样,你好生歇着,我得空再来瞧你。”王夫人假意要送,邢夫人就把她按着了,道:“你也太外道了,这样起身,若是着了风寒,可是给我加罪呢。”说了,不待王夫人再说,自己转身就走。
一路出来,想着王夫人方才刺她的话,恨得暗自咬牙,原待要往王熙凤房里去的,已走到路边了,倒是又站下了,想着王熙凤是老太太叫她歇下的,自己这样过去,虽谅王熙凤也不能说什么,只是传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怕是要以为我眼里没她,只得强忍,转身出来。走在垂花门前,就有小厮们拉过车来,王善保家的同春柳夏桃几个就服侍她上了车,小厮们就把车子抬了起来,就往家去了。
才进了门,贾赦姬妾们听得那些太太回来了,都过来相接,一声声的叫着太太,又簇拥着邢夫人进了内室,争着服侍着邢夫人更衣,净面,邢夫人受了些众姬妾的奉承,心上气才略平,有见迎春的生母孔氏也在,忽然心上就是一动,暗道:老太太喜欢珠儿同宝玉,还不是他们都养在跟前。王氏也不过就是有了这几个得老太太意的儿女,才叫老太太喜欢的。如今虽贾珠死了,元春入宫去了,可还有宝玉同赵姨娘生的探春,环儿在呢。如今宝玉已然养在了老太太身前,老太太又喜欢女孩子,探春早晚也要叫老太太要了去,岂不是又叫王氏得意。我们家有个迎春,一般都是孙女,相貌上不差什么,连出身高低也一样。若是迎春也养在老太太身前,都说见面三分情,老太太便是看着迎春份上,也能多念着我同老爷些,岂不是便宜。
想在这里,邢夫人脸上就有些活动,看了看房里贾赦那些姬妾,就道:“我有些乏了,想要歇一会,你们都下去罢,孔氏且站了,我有几句话问你。”孔氏听得邢夫人叫她留下,只以为邢夫人要同她商议收养迎春的事,心上又喜又悲,喜的是,自此迎春从庶出而变嫡出,身份自是不同,便是日后许人,自然能好的里挑;悲的是迎春以后再不是她的女儿,依着邢夫人的性子,怕是她们母女见一面都难。
孔氏心中百味陈杂,又看邢夫人不说话,她也就不敢开口,只是垂目站着。邢夫人慢慢喝了几口茶才道:“我们老太太是个喜欢女孩子的,姑奶奶叫老太太教导得秀外慧中,胸中藏的诗书,多少男人也比不上。大姑娘也是老太太教养的,虽及不上姑奶奶出色,也一样是千伶百俐的。姐儿是老爷的女儿,也算是长房长女了,可不说和姑奶奶,大姑娘比了,便是二老爷跟前的探春都比不过,走出来说话做事都畏畏缩缩的,全不是我们家孩子的体统!这个模样日后人不会说着你姨娘怎样,定是叫人说我这个做嫡母的不会教养孩子!我的委屈可说给谁知道呢!”孔氏听着邢夫人这些说她不会教孩子的话,心中委屈,只以为是邢夫人要以此为籍口将迎春带走,不敢辩驳,跪在邢夫人跟前道:“太太教训的是,原是我不会教导孩子。”
邢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才有了些笑影儿道:“我知道,姐儿虽是你生的,倒是正牌子的小姐,你这奴不奴,主不主的身份,原也难说话。我是她嫡母,教养她也在情理之中,偏生姐儿又是调皮的时候,我这个做嫡母的,要是训了她,人说我不慈,我若是不训她,娇纵了又是我的不是。我细想来,还是老太太素来会调理人,只看姑奶奶同大姑娘就知道了,不如求了老太太恩典,让姐儿随着老太太住。我们老太太那样有见识的一个人,姐儿跟着她自然有益处,何况这家里也没个小孩子和她作伴,到了那便,有宝玉,探春,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姐儿也不寂寞。何况你琏二爷同二奶□也在那府里住着,你们二奶奶是个和善伶俐的,自家亲兄妹,她自会照应周全。”
孔姨娘听了邢夫人这话,不由慌了起来,若是迎春只是养在邢夫人身前名下,在一个园子里住着,总有见面的时候。若是真交在了荣国府里的老太太手上,母女真是再见不着了。只是邢夫人秉性愚倔,除了老爷的话,再听不得别人的,偏迎春从不在贾赦眼中,只怕此事再难转圜。她心上战栗,眼泪就有些忍不住,还未开口,邢夫人已然道:“这事儿你若是不肯答应,我倒也不会强你。只是,自此以后,姐儿是好是歹的,我也懒得再问了。”
邢夫人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只要孔姨娘不肯答应,那她就只当着没迎春这个人了。孔姨娘如何听不明白,心上自是慌了,想着:老爷这许多姬妾,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从前就多嫌着姐儿,只是碍着姐儿到底是小姐,还不好作弄她。如今要是不肯答应是邢氏,邢氏只消把从此不问的话一说,那些人还不作弄着自己母女。自己还罢了,姐儿日后总要出阁的,父亲不在心上,嫡母放手,姐儿终身便可虑。只怕二奶奶说的那话就要成真。
想在这里,孔姨娘也顾不得不舍,强笑道:“这是太太是抬举姐儿,跟着老太太,那是何等的风光体面,我要是不答应便是不识时务了。只是想着姐儿还小,一时有些不舍罢了。什么时候要送姐儿过去,太太吩咐了便是。”邢夫人脸上这才露出笑意来,道:“我素日就知道你是个安分的,不像那些人妖精一样,只晓得哄老爷喜欢,什么都不顾。”又说,“姐儿什么时候过去,总要回过老太太才是我也不是个狠心的,你们母女既要分离,这回子就多聚聚。,”说了就让孔姨娘回去,孔姨娘忍泪答应,又给邢夫人请了个安,这才退了出去,才一出门,就拿着帕子遮着脸,脚下踉跄着回到房中。
迎春正在房里习着字帖,忽见姨娘脚步踉跄着进来,脸上都是泪痕,手上的笔就跌在案上,洇了一大团墨在宣纸上。孔姨娘过去几步就把迎春抱进怀里,含了泪道:“我的儿,你往后可要乖乖的,听着太太的话,听着老祖宗的话,可不许顽皮胡闹,那边的弟弟妹妹们,你要让着些,谁让你命不好托生在我肚子里呢。”说了抱着迎春就哭。
迎春虽有生母抚爱,到底还是个孩子,可父亲忽视,嫡母不喜,姨娘们都斜着眼儿瞧她,这就养成了个怯懦的性子,听着孔姨娘叫她以后要乖乖的听人话,只听出一个意思来,那就是孔姨娘不要她了,不由也哭了,扔下了手上的笔道:“姨娘,我乖乖的,听姨娘的话,姨娘不要扔了我不管。”孔姨娘听着这样的话,更是剜心一般,虽不舍,也只能强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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