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华风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离儿
叶琨烦躁的叹气:“两年了,还不打算去医院看看?”
“家良一直在给我吃药。”叶珣说,他和陈医生一直有来往,陈医生是一个慢热的人,不俗,有趣,有个性,品味也不低。
“陈家良?”叶琨若有所思:“你们好像关系不错,但是我建议你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叶琨将叶珣堵回去,见叶珣耷拉这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不忍,耐了性子旁敲侧击:“延安的匪患愈演愈烈,南京的意思很明确,要青城军出兵剿匪,这个时候,任何与叶家有接触的人都要提防,特别是这个陈家良,他和你走的太近了,不得不让人怀疑。”
“我不能交朋友么?”叶珣不服气说:“还剿匪,什么剿匪,那是内战!”
“叶珣!”叶琨嗔怪:“父亲为什么要罚你,你就不能小心点说话!”
“从头到尾,我不觉得说错了什么。”叶珣赌气固执道。
“冥顽不灵!”叶琨低声呵斥:“上次私造担保函的事已经坐实了通匪,你死活不说人名,父亲也没与你计较,南京那边一力顶着,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你真当宪兵团刑讯室是摆设?”
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叶启楠走进来,二人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都没有料到父亲会回来这么快。
“打扰了吗?”叶启楠故作疑问,笑的人浑身发冷,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继续。”就要重新开门出去。
“爹,”叶珣惶急的喊:“珣儿有点累,过一会再跪吧。”
叶琨悄悄扫了他一眼,论起撒娇耍赖的小伎俩,没人比得过叶珣,偏偏在父亲面前屡试不爽。这个十足的两面派,此刻看起来无比无辜无比温驯,谁会想到他一身反骨比谁都强硬。
“父亲,是叶琨有事急着问他,才说了几句话。”叶琨解释道,想想叶珣四仰八叉摊在椅子上的样子,父亲看了能不生气。
叶启楠冷笑一声,突然大赦了天下:“都歇着去。”
二人长舒口气,先后出门。
叶珣迈出去半步又迟疑着折回来,重新落了门锁,见父亲已经在写字台后落座,小心的蹭过去。
叶启楠笑骂:“讨打?”
叶珣蹭到父亲身后,小心翼翼的为父亲揉着肩膀颈椎:“爹真的要出兵……”
话音未落,忽听到门外一阵骚乱,下人的争吵声,女佣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声,混为一团。
叶启楠懒得理会,刚想叫叶珣出去看看,就听见叶琨敲门,很少见叶琨这样慌张,又有些支吾:“爹,您能不能出来一下,三弟最好也来一下。”
他们随叶琨下楼,穿过北楼,见到一位陌生人,买卖人打扮,穿着青色绸子短褂,正举着刀,怀里挟持着一个女人,而这女人让在场的所有人惊慌:是春桃。
近两年了,春桃变了很多,确切的说是苍老了很多,分明才二十出头,脸上晒得黝黑,头发枯黄,用了根竹筷子攒到脑后,让人记不起两年前那根过腰的乌黑油亮的长辫子,还有齐眉的勃勃一层刘海。
男人正举着刀,抵在春桃的脖颈间:“让开,再不让开我动手了!”
底下的人怕死人,省主席的官邸出了人命会惹出大麻烦,而后看清是春桃,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顾了区分是人是鬼,春桃早在两年前投河自尽,春桃是个死人啊!
春桃看到叶启楠父子三人出来,突然哭喊起来:“老爷,三少爷,求求你们,叫大小姐来,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们……”
三人还不待反应,就听男人冷笑:“久仰叶司令大名,想不到我这小小的草民也能瞻仰到您的尊容,只可惜了,我是来讨债的。”
叶启楠神色镇定,挥了手将围着的下人驱散,轻轻一笑:“小兄弟看来年纪不大,沾了血,不好。”
“能说话解决的事,不沾血自然最好,”男人说:“我给你们叶家养了一年的儿子,现在生意赔了,来找您讨点抚养费,您看呢?”
春桃哭喊着:“三少爷,孩子是你的,真的,不信您可以问大小姐,她知道的,求您救救他!求您叫大小姐来,救救他……”
“你胡说!”叶珣情绪激动,红了眼,眼看就要冲上去,被叶琨拦下来。
叶雨英直接被家里的车接过来的,懵懵懂懂,不知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车上司机一讲,才恍悟坏事,一路催促着狂飙回娘家。
叶雨英拎着手包,不顾一切奔进院子里,高跟鞋踩的青石地板上发出一阵哒哒的清脆响声,声音都带着自信优雅,即便是狼狈的奔跑,与春桃搁在一起,也是天壤之别的。
叶珣正红了眼把枪相向,叶琨正拦着他,雨英跑上去:“珣儿,别冲动,孩子我见过,有话好好说!”
春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天喊地的求雨英救孩子,男人的刀抵在春桃的脖子上,春桃乱动,立马见了血。
雨英不顾修养,冲男人低吼:“你想干嘛?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大小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小本买卖的,不是慈善堂也不是孤儿院,替别人养孩子,我呸!”男人也低吼起来:“我当够了王八龟孙子,您那点钱,打发要饭的呢。”
男人转向叶启楠,从口袋中掏出一张五寸照片:“叶司令,您不信,看看,看看他像谁!他娘的一生出来我就明白了,好端端天上能掉媳妇吗?”
叶启楠用眼色示意一旁举枪相对的瞿子明,瞿副官收了枪过去拿照片。男人小心翼翼的,右手紧卡住春桃的脖子,腾出左手递给瞿副官。
瞿副官接了照片,突然往空中一扔,反手扭了男人的手腕,抬脚将他扫倒,将春桃推去一边,刀落地,人被制服,摁在地上。
春桃已经摊跪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下人将照片捡起来,弹去尘土,递给叶启楠。
叶启楠只瞄一眼,心里咯噔一下,太像了,眉眼鼻子与叶珣几乎一模一样!孩子长得很精致很漂亮,乌黑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像葡萄,更像叶珣和叶珣的生母,再看那男人长得短小难看,三角眼,塌鼻梁,果真一目了然。
叶启楠求证的眼光看向雨英,雨英低着头:“是我自作主张了,这人原本是个拉车的,我给了钱,让他做买卖,就把春桃嫁了,我看春桃太可怜,就让她从后院逃出去,河岸上安排了人救她,后来她果真差点死掉,去医院一查,才发现是有了孩子。我怕弟弟接受不了,就没告诉过春桃,也没告诉她男人,孩子生出来以后,满月和百岁我都去看过,真的,是咱们叶家的孩子。”
叶启楠眯着眼,微有些怒意,不忍心也不方便对女儿发火,只能把火撒在被按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叶启楠走近他,接过别人递上来的男人带来的刀,一甩手蹭着男人的头皮插在地上,正插在青石板之间的缝隙中:“孩子在哪?”
男人被他的举动吓得心惊胆战,又威胁到:“你杀了我也没用,今天我回不去,孩子也是个死。”
叶启楠微叹口气:“你想怎样?”
“五十万,”男人开了价,“我给你个地址,三天后叫人送去那里,收到钱,孩子自然会回来。”
叶启楠冷笑,压低了声音,有意不让叶珣听到,后者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正被叶琨按着肩膀才没能开枪打人:“一个私生的孩子,你怎么有把握我想要他。”
男人愣了,咬牙切齿:“你们大户人家,果然够狠……”
叶启楠把枪顶住他的额头,佯作准备扣动扳机。受人要挟不是他的性格,所以他要打赌,打赌男人会害怕,要保命。
春桃却哭喊起来:“老爷……老爷别听他的,孩子不在他的手里,家里来了一群奇怪的人,把孩子抓走,让他来索钱,说得到就五五分,他财迷心窍和他们同伙,老爷救救他,救救孩子吧。”
叶启楠一惊,另群人将孩子抓走,为的是什么?为钱的倒是好说,莫非是青霁堂的追杀,为引叶珣上钩?不应该,青城还是叶家的地盘,帮会不敢明着作对,就算是暗杀,也不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这是他的第一个孙子辈,如果不是叶瑄引掉孩子,他早就有长房长孙了,大胖孙子抱着,是多少人的福气。叶珣接受也好,排斥也罢,这个孩子他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试试能不能发上来~~
烟华风云 第71章 阴谋之初
春桃被男人连拖带拽的带走,哭的快要昏死过去,挨了男人一巴掌,索性瘫坐在地上。
叶启楠没有难为他们,这幕后必定不是绑架这么简单,换而言之,要了他们的命,孩子同样不会有危险,但是他们就是去了与幕后主使的唯一线索。而孩子这件事,只有一张照片可以证明,除了雨英谁也没见过,就算见过,没做血液比对就不能证明是叶家的种,辨不清真伪,就更加不能轻举妄动。
“臭娘们,起来!”男人气急败坏:“你个被主子上了还要踹一边的下贱丫头,真当我多稀罕你啊?等我拿了钱,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咱们两清!你有本事可以去找那少爷啊,看看能不能做上少奶奶。”
春桃哭声更甚,用嘶哑的嗓子咆哮:“那些人,你真以为他们会给你钱?把我儿子还给我,我带着他走,离你这畜生远远的。”
男人眼里带了嘲讽,讥笑道:“做你的白日梦吧,孩子回来了,叶家也不会让你带走。”
雨萌从外面回来,扔了手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去餐桌上的找水果吃。雨萌在去年剪了短发,果真有了姑娘家的样子,大太太反对,三太太嘲笑,只有叶启楠不置可否,千依百顺,惹得大太太怨言。
家里很静,静的可怕,雨萌冲楼上喊:“爹,娘,大哥,二哥,三哥,三娘,五……”
张妈从后厨出来,蹒跚着小脚跑过来阻止:“四小姐,叫魂一样的!”
“人呢?”雨萌从手袋里翻出两只蝴蝶发卡,翅膀是用弹簧连接的,轻轻一碰就会上下颤动,像蝴蝶忽闪着翅膀。
“小姐啊,”张妈嘘的一声,“小点声,家里出了大乱子。”
男人将春桃拖回家,他们住在杏林路的一个小胡同里,推开院门,两人惊得往后退了两步,男人微怒:“你们怎么进来的!”
里面的人传出来的声音,中文很拗口:“罗先生,别站在外面,请进来说吧。”
院门被关闭,三分钟过后,里面响起两声沉闷的惨叫。
大门重新被打开,七八个男人走出来,清一色的黑色风衣,为首的戴墨镜,头发油光,用发胶抹在脑后。
叶琨从巷角侧身,见他们走远,谨慎的打量四周,潜进院门大敞的旧院子。
春桃和她男人死相很惨,面色惊慌,两眼瞪得滚圆,手指曲起来扣紧地里,小腹上一个血洞,血液还是新鲜的,汩汩的流出来,四周泥土被染成红黑色。叶琨伸手试探他们的动脉,又觉得多此一举,刀口穿透了整个腹腔,活着的几率只怕接近负数。
叶琨反复观察着尸体,满心疑惑。一刀将人穿透,必是利器所伤,但伤口破烂,又不似利器造成的伤口平整。叶琨回忆方才出去的人,他们身披宽大过膝的长风衣,裹住身子,看不出携带了什么凶器。
叶珣经此大变,迷糊如梦游一样,两眼直勾勾的,看不出想些什么。
雨英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却想想,当初总不能看着春桃溺死在水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该来的总得找来。
“珣儿,你别吓姐姐。”雨英按按叶珣的肩膀,没有反应:“是姐姐不好,姐姐的错,你说句话啊。”
“怎么回事?”叶启楠推门进来,见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来气:“又不是姑娘家,这么点事至于这样?!”
叶珣似乎听不进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雨英见父亲又要发作,起来阻拦,将父亲按在沙发上做了:“怪我怪我,我该和爹商量的,当时把孩子引了,就没这烦心事了。为难珣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叶珣猛地抬头,声音犯冲,冷不防将二人吓一跳:“引产引产,你们还知道别的么?”
叶珣拿了照片拍在床上:“就一张照片,我可以找法国朋友明天就做一百张给你们,这能证明什么!”
“是啊是啊,”雨英依顺着他,“没做血液比对,不能证明什么。”
叶珣无处撒火,更加心烦,烦躁的捂住脑袋,使劲揉着头发,而后将脸埋在手心里。
叶启楠看了会,倏地站起身来,拎着叶珣的脖领:“你给我站起来,什么规矩,起来!”
叶珣委屈,含泪撇了父亲一眼,顺势站起来。
雨英想要劝阻,被父亲下了逐客令,投叶珣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离开了他的房间。
叶启楠将叶珣扔在床上,三两把剥下他的西裤,秋裤,底裤,露出一段臀腿,白皙的皮肤上刻了两三道浅黄色的疤痕,是上次离家出走回来挨得打,几鞭子重叠,留下了印记。
“放开我!”叶珣低吼,不同于一贯撒娇耍赖的语气,而是真的生了气。
叶启楠一愣,随即肝火上涌,一巴掌抽过去,声音响的吓人。本想跟他闹着玩,分分心,别总想着天上掉儿子的事,谁想这小子这么不识趣,发起脾气来翻脸不认人。
“能不能别这样,”叶珣突然挣扎起来,“我是人,不是畜生,更不是给你传宗接代下崽子的牲口。”
叶启楠愣了,随即火气上来,扬起巴掌狠狠的打了几记:“混蛋!是我逼你的啊?”
“是谁……是谁,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叶珣挣扎两下想挣脱父亲反剪着他双臂的手,稍一使劲,卸掉一样的疼:“你要维护家庭的和睦,何苦要把我接回来,我不存在,再和睦不过!”
叶启楠放开手,叶珣揉着自己发酸的肩膀起来,本以为父亲会发火骂他,想不到这样安静,叶珣倒有种脚踩棉花的感觉,顿时没了脾气。
叶启楠冷笑一声,整整被叶珣挣乱的衣服,到床边坐了。
叶珣将衣裤一层层穿好,父亲依旧是一言不发,却一直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想想刚才的话,叶珣心里有些发毛,不自觉想往后退,犹豫一下,又往前蹭蹭:“爹,我心里难受,爱说胡话……您让我静一静。”
叶启楠笑了,将他拉到身边,到两腿中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十九岁得子不稀奇,但你若是不乐意,爹可以帮你养,或者过继给云洁和你大哥,何况现在真假未明,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足见轻浮!”
小可在外面敲门,隔门禀报:“老爷,二少回来了,有急事找您。”
叶启楠应了,招呼叶珣一起下去。
叶琨在客厅里,慢慢的来回走动,思考着事发的蹊跷。
“怎么样?”叶启楠带着叶珣从楼梯上下来,走得很快,少有的心急。
“父亲,”叶琨迎上去:“春桃死了。”
叶启楠似乎早有料到,只是沉吟一会:“看清楚什么人了?”
“不是特别清楚,”叶琨回忆着:“只看到侧面和背影,黑色风衣,戴了墨镜,约有八个,我担心节外生枝,没敢跟上。”
叶启楠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刚要说话,见叶琨目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父亲,”叶琨支吾着,目光空洞,“他们的中文很涩口,似乎不是中国人。还有,两个人的死相都很难看,伤口也很狰狞,不像利器,但穿透了身体。”
叶启楠似乎也明白了,穿透身体的利器,留下破烂不平的伤口,日本武士用刀的习惯,刺(和谐)进去,再反转手腕,刀一横,鲜血绽涌,死相很痛苦,刀口则血肉模糊。
叶珣懵懂,无暇也不想替他们默哀,只是预感不祥,非常强烈。
叶启楠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地址,吩咐叶琨:“明天叫人带着钱去看看,你不用去,派人去。”
叶琨应了。窗外的天已经暗下来,苦了叶珣,上午刚刚回来,就遇上这么多事。
叶珣心里上下翻腾,他总算了解了两年来怪梦的源头,原来他一直感受着这个孩子的存在。或许他在别人家受了苦,或许他的养父会虐待他,或许他没有他父亲的幸运,有温柔睿智的母亲,有肖叔叔“死皮赖脸”的照顾,有沈司令的教导。如今下落不明,死了倒好,卷进一场阴谋的核心,他该怎么生活。
叶珣使劲甩了甩头,恨自己婆婆妈妈想得太多。大乱过后,家里依旧会恢复宁静,三太太在给叶琨织下一年的毛衣围巾,五太太在餐厅帮忙,父亲在书房埋头批阅文件,叶琨去了军部,今晚也许回不来,叶珣觉得他应该上楼帮帮父亲,但现在恍恍惚惚的脑子唯恐办砸了事,又惹大家心烦。
席先生好久没来叶家了,在司令部见到,也只是打个招呼,客客气气,冷冷淡淡。这种情况是从叶琨诈死离家回来开始的,他气叶琨不忠不孝,连叶珣也趁势不听管教,叶珣只觉得他气性太大,两年都生不完的气。
雨萌从楼上冲下来,穿着睡衣,大厅的门敞着,夜里春寒,立马打了几个冷战。
三太太掩口讥笑:“都是大姑娘了,有狼追似的。”
叶珣正意外雨萌没有反唇相讥,就见她径直冲到三太太面前质问:“我娘呢?!”
“她……我……”三太太没了笑脸,支吾着,又索性将球踢回给叶启楠:“我怎么知道,问你爹去。”
雨萌又瑟缩着跑上楼。
叶珣放下海报,也问三太太:“大太太呢。”
“去上海了,”三太太直爽,避了雨萌不敢说,却实话告诉叶珣:“好像身子不舒坦,让老爷子送去疗养院了。”
叶珣恍悟,蹙了蹙眉,什么送去疗养,治病才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佛祖保佑发上去,阿门~~╮(╯_╰)╭
烟华风云 第72章 终身大事
叶珣想,或许这个孩子与他无缘,像流星一样划过,只是一道光,只是两个已死之人的闹剧,只是姐姐的几句证词,只是一张照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华阳百岁”,“阳”字模糊难认,是叶珣猜测出来的。他叫华阳,春桃的男人姓罗,那么他从前应该叫罗华阳。
春桃男人的那个地址是一个废弃的小仓库,仓库里有一只虎头鞋,一截触目惊心的,血液已经凝固的小手指。
叶琨接到手下从电话亭打来的电话,坐不住赶到现场,带人将仓库上上下下翻腾一遍,堆砌的大木箱挨个检查,希望从某个角落中找到孩子,但除了几箱发霉的中草药,别无收获。
叶琨想瞒着叶珣,底下人嘴不严,还是被他套了话去。那截细嫩手指让叶珣一时失语,三太太掩口干呕,才将叶珣从呆愣的状态拉回来。
于是,叶珣一天吃不下东西,胃里难受,脑袋胀的疼。事情太过蹊跷,他们捉一个没满周岁的孩子,挑唆他的养父来勒索,转而又杀了他们,留下一截手指让人心惊胆寒,却又不开价码,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让他们无从入手,从头到尾处在被动状态,往深处想,便觉得毛骨悚然。
想着,不知不觉竟抱着枕头来到父亲房间,父亲应该在三太太房里睡了,房间没人,叶珣满不客气的推门进去,不记得什么时候,父亲好像说过有事找他。
枕头扔在床上,倒头躺下,有点冷,又懒得盖被子。
叶启楠还是被惊动了来,一路听着三太太房里的埋怨声越来越远。回到房间,挥舞着了巴掌吓唬叶珣,让他钻到被子里去。
“年底就二十了,往爹的被子里钻,我看你怎么娶媳妇。”叶启楠意识到说错了话,叶珣稍有些笑意的脸有垮下去。
叶启楠拧了拧叶珣的脸,喊张妈做碗鸡蛋羹送来。
叶珣方要开口说不饿,被父亲戳了脑袋呵斥:“一天不吃东西,胃不想要了!”
叶珣没来由的问了一句:“爹在知道有我之后,是什么心情?”
叶启楠眯了眯眼,叶珣以为父亲会生气,这是他发火前的招牌表情,然而父亲只是将他摁倒,掖掖被角,勒令:“睡觉!”
叶珣躺下犹自叹气:“我跟也爹不一样,第一,我不喜欢春桃;第二,我不想要儿子;第三,我找不到他,连面都没见过;第四……”
“第四,”叶启楠打断他:“一会吃了东西就睡觉,不许胡思乱想!”
叶珣不满的嗤的一声:“避重就轻,我来找爹又不是饿了。”
“越来越没样子,全家上下就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叶启楠戳了他的脑袋,又玩笑说:“有个儿子,也不定是坏事,起码爹当了他不会打骂你。”
换在平常,叶珣一定会玩笑着反驳,而今却没有这个心情,低声咕哝着:“我也挺想找到他的。”
叶启楠听来竟有些欣喜,揉了揉他的脑袋:“爹会帮你找回来。”
但是事情不尽如人意。叶珣本以为,在青城的土地上,父亲作为掌权者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然而这次不然,军兵封锁城门,直将青城掘地三尺,也未找到一丁点蛛丝马迹,那些人仿佛带着华阳隐遁了——权且叫他华阳吧。
沈子彦大病初愈后辞职下野,秘密去上海戒毒,下定决心摆脱毒瘾,叶珣想同去,被沈司令一口拒绝,说是不想被他看到狼狈的样子,凌扬中途打过电话,说司令非常痛苦,每天忍受毒瘾复发的折磨,底下人疏忽,不留神被他藏了一把枪,差点自杀,也差点杀人,如今被束缚带绑在床上,虽然不能伤人伤己,但是动弹不得,痛苦加倍。叶珣甚至告诉凌扬,劝司令放弃,但是听了主治医生的话——一个弱不禁风的瘾君子,代表国人出国考察,全世界都会视中国人为东亚病夫!
之后,沈子彦戒毒成功了!叶珣想都没想到,在上海的码头再见沈司令的时候,他整个已经是容光焕发,胖了不少,脸色好看了许多,破茧成蝶的蜕变。沈子彦问叶珣要不要跟他一起“远走高飞”,出国呆两年,见见世面,叶珣有一些动摇,但他毕竟是有家的人,他似乎已经离不开青城,也不想离开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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