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华映月
作者:春温一笑
女主大名素华,小名阿迟,男主的书斋名为半月斋,故名“素华映月”;祖父依着孙女辈的排行,给她取名“素华”;父母叫她阿迟,“爹娘早就盼着有个宝贝小闺女了,阿迟...
素华映月 第1章
成和九年夏季,清晨,南京凤凰台一处私人园林。
园西是一处荷花塘,清波荡漾,漫无边际碧绿莲叶,亭亭玉立带着晨露显娇艳荷花。一阵微风吹来,扑面清香,令人俗念顿消,胸襟为之一爽。
荷花塘深处,舶着三只小船,船上人此时都酣睡之中。清风徐举,香气宜人,泛舟于此,睡这十里荷花之中,真是件惬意享受雅事。
右侧小船挂着轻薄如纱帷幔,一名十三四岁清丽少女朦朦胧胧醒了过来,却并不睁眼,依旧装睡。这地方美好像梦境,让我再睡一会儿吧,让美梦继续。
中间小船上传出一男一女说话声,男子声音低沉,女子声音慵懒,“醒了?”“嗯,醒了。”“不知阿迟睡好不好,还有阿述和阿逸。”“听着静悄悄,孩子们应该还熟睡。”“会不会吵醒他们?”“不会,咱俩声音这么低。”
少女嘴角微翘,显见得心绪愉悦。到这个世界已五年有余,她一直适应很好。这个世界虽和她前世有太大不同,可是有慈爱父母,友爱兄长,可爱弟弟们,日子颇颇过得。
少女前世名字叫徐迟。这一世,她大名是祖父给起,跟着堂姐妹排行,名为素华。小名么,是爹娘给起,阿迟。“爹娘早就盼着有个宝贝小闺女了,阿迟,你让爹娘好等。”
爹娘说话声时不时传过来,说都是些家常琐事。阿迟嘴角噙着丝微笑,不知不觉间又睡着了。父亲徐郴南京礼部任右侍郎,虽有个正三品头衔,实则清闲很。南京本就是养老地方,南京六部之中,又属礼部没实权,没事干。徐郴生性洒脱,公务之余时常携妻带子游山玩水,做他儿女,真是舒服很。
“香气拍人,香气拍人。”“清梦甚惬,清梦甚惬。”徐述和徐逸一觉醒来,用尚显稚嫩声音发表着感概。他俩一个九岁,一个七岁,都生白皙明净,如郁郁青竹般挺拔秀美。
这小哥儿俩一醒,谁也别想睡了。说笑几句,消消停停采了几张鲜荷叶,小莲蓬,一路吃着清香可口莲子,好不悠哉游哉。三只小舟排成一列,徐郴夫妇前,阿迟中,阿述和阿逸后,慢悠悠荡向岸边。
岸边站着一名青年男子,看见小船靠岸,微笑迎了上来。他身穿青色蝙蝠暗纹丝绸长袍,乌黑长发用一支碧玉簪松松簪住,面如冠玉,眉目俊美,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风流倜傥。他正是徐郴长子,阿迟兄长,徐逊。
小船靠岸,徐郴颇有风度扶着妻子陆芸下了船,“娘子,小心。”陆芸嗔怪看了丈夫一眼,说过他多少回了,总也说不改。当着孩子们面,庄重些不好么?阿逊就眼前站着。
徐郴和妻子同年,都是三十六七岁样子。夫妻二人都穿着浅淡颜色夏衫,男子翩然俊雅,举动不群,女子身姿袅娜,温婉可人,看上去十分相衬。
徐逊泰然自若叫了“爹,娘”,绕过他们,先是伸手接过妹妹,然后又一手拉着一个,把两个小弟弟携了上岸。徐述举着个大荷叶,徐逸拿着个小莲蓬,都是兴高采烈,“哥,这个做荷叶粥,肯定好吃。”“哥,你自己剥吧。”小莲蓬递过去了。
“哥,你昨晚上看了几页书?还不如跟我们一起赏月、吟诗、听曲,泛舟水上好玩呢。”“就是,用冰用出来那种凉,跟水上凉是不能比,没有诗意。”徐述、徐逸小哥儿俩,一个比一个懂多。
徐逊微笑拍拍手,一名长相俏丽干净侍女应声而来,替阿迟撑起遮阳伞。“大小姐您皮肤这么白这么细腻,可要好生保养。”侍女不只长好看,嘴巴也很甜。清脆声音耳边献着殷勤,阿迟莞尔。
一家人徐徐走至厅中,坐下来用早餐。熬荷叶粥,竹筒饭,二米粥,山药糕,南瓜饼,小花卷,小馒头,各色酱菜,还有阿述和阿逸爱吃肉食。这小哥儿俩,典型无肉不欢。
早饭后徐郴去了衙门,徐逊出门会友,徐述、徐逸兄弟到学堂读书,阿迟留陆芸身边,陪她说家常、做针黹。说是做针黹,其实她手里活计经常坐下来是什么样,站起身时还是什么样。
陆芸仪态优美坐绣棚前,闲闲绣着朵牡丹花。“十月你继祖母过寿,娘亲自绣幅花开富贵给她。”无他,堵人嘴罢了。虽说是继母,面子上总要尊敬她,不给人把柄。
阿迟嫣然一笑,“我画幅长寿图给她。”她家学渊源,书法、绘画都很拿出手,继祖母过寿,亲笔画幅长寿图,寓意又好,又显着有诚意,又没什么成本,一举三得。
陆芸手下不停,口中悠悠说道:“你爹爹么,写幅字送过去。你哥哥跟你差不多,画幅松鹤图。阿述和阿逸太小,心意到了就行。”母女二人会意一笑,心中俱是了然。
徐郴父亲,是户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内阁次辅徐节。徐节原配夫人赵氏生下徐郴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因病去世,徐节续娶夫人殷氏,生下次子徐阳,长女徐陶,妾荀氏生下三子徐际。故此,徐郴是徐家长子,下面尚有两弟一妹。
徐家自开国以来累世为官,一百多年来人才辈出。徐郴一家人如今所住荷园,就是徐家先祖所置下产业。本朝开国之时定都南京,太祖皇帝起自微贱,素性节俭,虽广赐功臣、官僚府邸,却不许住宅边建庭园。所以武官也好,文臣也好,只好凤凰台一带建私家园林。这里宋代是教场,元代没什么发展,除了几处寺庙,别无它物。住这里,低山委水,和闹市又有秦淮相隔,十分清幽。
从来继母和继子之间,亲如母子少,心有嫌隙多,徐郴和继母殷夫人并不亲近,疏淡很。不过徐氏是云间大族,族中重视礼仪,徐郴平日里如何不拘小节都好,对于继母,面上必须是尊敬。继母过寿,他虽不能亲往,礼不能缺了。
阿迟和陆芸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陆芸堪堪绣了一个,忽扑哧一笑,“也不知京城那位大小姐,要送亲祖母什么样大礼。”
南京徐府,阿迟一向被称为“大小姐”,不过京城徐府,却不是这样。徐阳长子徐远比徐逊小两个月,只好屈居第二,认了“二少爷”这称呼。徐阳长女徐素敏,和阿迟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前后相差不到一个时辰。阿迟是寅初出生,徐素敏是寅末出生,这回徐阳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卯足了劲儿要为徐素敏争嫡长女名份,坚称时辰有误,徐素敏是寅正出生。徐郴也不理会他,反正一个京城称“大小姐”,一个南京称“大小姐”,谁也不让谁。
阿迟一边跟陆芸商量着,“娘,中午喝老鸭汤好不好?或者排骨莲藕汤。”一边还忘不了嗤之以鼻,“嫡长女不嫡长女,有什么用?娘我跟您说,名份是没用。”傻不傻呀,利益才是永恒。
陆芸微笑答应,“好,老鸭汤,莲藕汤。再做个荷叶饭,软炸荷花,好不好?又好看又好吃。”阿迟眼睛亮晶晶,“好啊好啊。”陆芸溺爱看她一眼,把午餐吩咐了下去。
阿迟这孩子,身量虽未全部长开,已是丽色夺人。回回出门做客,夫人太太们都拉着阿迟不放手,狠夸上一番。也难怪,一则阿迟生实是好,二则阿迟出自云间徐氏,嫡支嫡女,祖父是阁臣,父亲是正三品官员,身份这儿摆着。
只是……陆芸沉吟片刻,阿迟虽然聪慧,却被父母兄长娇惯太过,未免有些天真直率没心计。做姑娘时倒还没什么,往后出了门子,怕她会吃亏。
陆芸待要说什么,抬头看见女儿娇美可爱小脸蛋,没舍得开口。阿迟还小,待她再大个一两岁,却再说。女孩儿家无忧无虑日子只有这几年,让她活活,比什么不强。
晚上徐郴回来,夜深人静私语时,陆芸自然说出心里话,“担心阿迟。”徐郴自负笑笑,“阿迟这孩子聪明着呢,妥妥,不必担心。”
素华映月 第2章
也不看看阿迟是谁闺女,没心计?怎么可能。我家阿迟机灵很,凡事心中都有数。至于天真率直么,孩子自己家里又不用提防谁,便显着稚嫩了一些,这却无妨。
徐郴对自己宝贝女儿这般有信心,陆芸仔细想了想,也觉有理。阿迟平日虽然天真烂漫,可若真遇到什么非常之事,却目光敏锐,并不会轻信于人。
徐郴庶弟徐际,从小由殷夫人抚养长大,对殷夫人惟命是从。他这一房有嫡女徐素兰,庶女徐素芳,分别被称呼为“三小姐”“四小姐”。徐素兰、徐素芳都是十二三岁年纪,跟阿迟通过几回书信,语气又亲热又恭敬,颇有拉拢意思。阿迟看过信,笑嘻嘻,“我猜,她们定是常受徐素敏气。”笑完亲笔写回信,通篇全是客气话,废话——看着很漂亮,但是实际上什么也没说。
陆芸放下心事,跟徐郴闲话几句家常,洗漱歇下。第二天早上全家人厅中吃早饭,徐述、徐逸小哥儿俩抱怨,“昨晚没睡好。”房里睡,当然睡不好啦。还是泛舟水上,命人吹着缓慢悠扬曲子,十里荷花中酣睡为妙。
徐郴慢条斯理吃着早饭,并不理会两个小儿子。等到吃完了饭,漱口、净手,手握一杯清茶,方慢吞吞说道:“今晚哪儿睡,依你俩功课而定。”
徐述、徐逸苦着小脸儿答应了,“是,爹爹。”不用问,肯定还是老法子。如果功课很出色,就能到水上享受。如果功课普通,老实房里呆着吧。
徐逊好笑看看两个小弟弟,功课而已,又不难,愁眉苦脸做什么?阿迟笑咪咪吹牛,“功课有不会,姐姐教你们。”不怕不怕,有老师,还怕学不好?陆芸面带微笑,替两个小儿子整理好书篮,“阿述,阿逸,功课要留心。”不然你俩明早还要板着小脸抱怨。
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很有气概,冲着众人拱拱手,“一定不负众望!”“一定学业有成!”书僮替他俩拿着书篮,小哥儿俩昂首挺胸,上学去了。
徐郴、徐逊都出了门,陆芸是当家主母,少不了料理一回家务。阿迟也没闲着,命婆子们撑着船,带着几个识水性丫头荷花塘游玩。不过太阳出来之后,就被娘苗嬷嬷捉了上岸,“我大小姐,您这么金贵,晒着了可不成。听话,上来。”
苗嬷嬷捉回大小姐,转身跟丫头们不依,“佩阿,知白,你俩平时还算懂事,今儿怎么也干看着大小姐晒太阳,竟不劝着?”佩阿、知白都是阿迟跟前大丫头,禀性持重佩阿低头认错,爱说爱笑知白嬉皮笑脸,“嬷嬷您明见,咱家大小姐根本晒不黑呀。”苗嬷嬷又气又笑,横了知白一眼,“伶牙利齿小丫头,还有理了。”
阿迟看着娘、侍女,微笑不语。自己这辈子摊上了一位好妈妈,徐府诸人摊上了一位好当家主母。陆芸持家有方,井井有条,待下人却一点不严苛。凤凰台徐府,堪称是一个安宁和谐美好家园。
佩阿替阿迟撑着遮阳伞,众人沿着一条白色鹅卵石铺就光洁小径,说说笑笑走着。迎面来了位面相机灵小丫头,脚步轻迅速,到了阿迟面前曲膝行礼,“大小姐,京城来人了。”
阿迟微笑,“京城又有人来了?继夫人好雅兴。方絮,带我去见识见识。”名叫方絮小丫头忙答应了,前头带路,往报厦而去,“太太正报厦理着事,京城人就来了。”
阿迟不慌不忙走着。打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徐家唯一不合谐之处就是京城那位殷夫人。她好似闲很,好似对徐郴这继子关心很,不是遣人送衣食日用之物,便是送贴身服侍侍女、管事婆子,手伸但长,好不讨厌。
如果她是亲娘,倒也罢了,徐郴和陆芸只能含笑道谢。偏偏她是后娘,后娘对继子能安着什么好心了?凡是她送来物件儿,徐郴常常是转手就另送他人。凡是她送来侍女、婆子,徐郴是想都不想,寻个差错发配到庄子上,从不留情。
徐郴不只把人撵了,还会细细写封信给亲爹徐次辅。殷夫人若垂泪哭泣,徐次辅便会温和劝解,“奴才再好,也大不过主子。既服侍不好郴儿夫妇,留着做什么?”并不向着她。
陆芸曾纳过闷,“阿迟,你说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吃过一回亏还不警觉,差不多事做上三回五回,又有什么趣儿呢?”你派来人一回被撵了,两回被撵了,第三回还是被撵了,这还不够明白?居然还要再折腾,真不知她怎么想。就算是没读过书人,也该知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道理吧。
阿迟笑笑,“她若聪明,怎会做了祖父继室?”虽然徐次辅出自云间徐氏,探花及第,善容止,风度翩翩,可殷夫人也算得上名门嫡女,又何必嫁人做填房呢?填房地位,可远远及不上原配。
从医学上讲,“精神错乱”就是“指望相同或类似原因产生不同结果”。这位殷夫人倒不一定是精神上有疾病,可能每一回她都抱有希望吧:这侍女貌美如花,妩媚动人,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
当然了,这位殷夫人也不是一点好事没办过。阿迟私心以为,徐郴和陆芸这么多年来都能够夫妇同心,殷夫人居功甚伟。两人本就年貌相当,性情相投,恩爱很。殷夫人这位继母时不时给添添乱,夫妻二人自然要并肩作战,共同进退,如此一来,见亲密。
两年前殷夫人突发奇想,命管事千里迢迢送了位俏丫头过来,“给伯启添香”。这丫头芳名卿卿,正值豆蔻年华,白皙可爱,仿佛一汪水似楚楚动人。男人谁不好色?徐郴却只淡淡看了卿卿一眼,当晚就把她打发到了庄子上,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事后陆芸打趣他,“原来伯启竟是柳下惠一般人物,失敬失敬。”徐郴微笑,“阿芸且来坐我怀中,看我能否不乱。”夫妻二人戏谑一番,情好日洽。
徐家是云间大族,颇有些家业,并非贫寒小官吏可比。这样人家子弟,哪肯只守着嫡妻过日子。世家大族做嫡妻女子尊贵是尊贵,苦处也不少,谁家能没有娇俏可人美姬?托殷夫人福,陆芸没有。徐郴房里清清爽爽,只有她一个。
这种家庭状况,受益不只是陆芸,还有阿迟。阿迟和冯尚书孙女冯姝、冯婉,程御史长女程希等同龄少女交好,无话不谈。冯氏姐妹也好,程希也好,不止一次抱怨过家中美姬,“妖妖娆娆,好不刺眼。”抱怨过后,少不了艳羡,“阿迟你家好清净。”阿迟毫不骄傲,非常谦虚,“哪里哪里,都是继祖母功劳。”众女皆莞尔。
阿迟想着想着,嘴角泛上丝若有若无微笑。凡事有一利总有一弊,有一弊总有一利,对不对?殷夫人也不是只会添乱,也是有用处。如此,等下见了她差来人,倒要客气些才好。
阿迟一行人到了报厦前,一名干净利落丫头迎了上来,曲膝行礼,“大小姐,太太正要命人请您呢。”阿迟微笑,“继祖母差来是哪位?定要见我不成?”不用问,必是来人定要请见。殷夫人回回差人来,必要请见自己,必要满脸陪笑冲着自己叫“二小姐”。没法子,京城那位二叔没能做成嫡长子,一直是耿耿于怀。
这丫头名叫昌化,跟惯了陆芸,是个见过世面,“体面很呢,是继夫人陪房郁嬷嬷,还有一位说是宫里出来薛嬷嬷。大小姐您进去看看就知道,派头可大了。”笑盈盈说着话,服侍阿迟进了报厦。
“好标致姑娘!”阿迟才进门,一名插金戴银、高大白胖中年女子便迎面捉住她手,啧啧称赞,“我也算见多识广了,这样标致人物,我竟是头回见!”
阿迟面带微笑,暗中用力,不动声色挣脱这白胖妇人。白胖妇人见她笑微微,手中却用上了死力气,眼神是冰冷无情,吃了一惊,手便松了,任由阿迟从从容容自她身边走了过去。
阿迟恭恭敬敬跟陆芸行礼问安,陆芸微笑,“大丫头不必多礼。”命侍女搬了玫瑰椅给阿迟,阿迟笑着道谢,仪态优美一旁坐下,举止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而然,无可挑剔。
高大白胖中年女子郁嬷嬷是殷夫人陪房,京城徐府向来有几分体面,就连少爷、小姐们见了她也是嬷嬷长嬷嬷短,颇为恭敬。今儿个冷不丁阿迟这儿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板着脸坐回到椅子上,面有怒色,一言不发。
素华映月 第3章
郁嬷嬷对面坐着位清秀白皙中年女子,相貌并不算出众,穿戴也不显富贵,神色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温婉,令人心仪。她缓缓站起身,礼数周到跟阿迟问了好,阿迟也礼貌问候,“您从京城远道而来,辛苦了。”
陆芸笑道:“这位薛嬷嬷可是宫里服侍过,礼仪娴熟。她教导过韩国公府、鲁国公府几位千金,又耐心又细致。女儿,这几位千金如今礼数规矩,可是没掉。”
陆芸含笑看着阿迟,眼中全是嘲笑戏弄之意。阿迟真想白她一眼:您又来逗我了,好玩么,有意思么?您和爹爹商量过,不会把我嫁入规矩严苛人家,当我不知道啊。我还用学什么规矩礼仪,我会已经足够用了。
薛嬷嬷微笑谦虚,“哪里,过奖。”郁嬷嬷生了会子气,想起临行前主子吩咐,换上一幅笑脸,“正是这个话,薛嬷嬷规矩礼数极好,留下来教导二小姐,岂不是好?”大房这妮子虽说性子野了一点,长实是好,若教好了,保不齐往后能派上大用场。
陆芸仿佛没听见郁嬷嬷话一般,含笑吩咐小丫头给薛嬷嬷换茶。阿迟端庄坐着,满面春风看向郁嬷嬷,“这位是……?”胖大妈,你谁呀?先来自我介绍下。
郁嬷嬷忍气吞声站了起来,冲阿迟福了一福,“二小姐,我是夫人跟前服侍,姓郁,承蒙府里少爷、小姐们看起,都叫我一声郁嬷嬷。”
阿迟还是矜持端坐着,含笑点头,“郁嬷嬷请坐。您是夫人跟前服侍人,原也有些体面,不必客气。”甭这么不情不愿站着了,赶紧坐下吧。
郁嬷嬷张口结舌。怎么会是这样?依着徐家小姐教养,这妮子不是应该站起来扶着自己,满脸陪笑,“您替我们服侍夫人,怎敢受您礼?”
郁嬷嬷想了好几想,终是忍不下这口气,板着脸训斥道:“服侍夫人人,原该尊重些才是。便是夫人房中猫儿、狗儿,也该善待。若不如此,便惹人笑话,说这家人眼中没长辈。”
阿迟轻蔑笑笑,“服侍夫人人,资格再怎么老,为人再怎么得夫人欢心,终究还是奴仆。少爷、小姐若待之毕恭毕敬,便会惹人笑话,说这家人不分尊卑。”扣大帽子谁不会呀,给你来顶大。
陆芸客气礼让薛嬷嬷,“这旗枪是今年初春采,您尝尝。”薛嬷嬷优雅端起茶盏,“叶如旗,芽似枪,汤色清澈,香味醇和鲜爽,好茶。”
郁嬷嬷看看神色自若阿迟,看看专心品茶陆芸、薛嬷嬷,咬牙说道:“这回我是奉夫人之命,送薛嬷嬷来教导二小姐您礼仪规矩。”别为了跟这妮子拌嘴,耽误了正事。
阿迟不由感概,继夫人有长进啊,从前送是丫头、婆子,如今送教养嬷嬷。这丫头、婆子你能发配到庄子上,教养嬷嬷可不能。“继祖母,真是用心良苦。”阿迟悠悠叹道。
“继祖母?”郁嬷嬷嘴角抽了抽,小姑娘家说话怎这般恶毒,为人继室是什么有光彩事么,偏偏要郑重其事拿出来说。郁嬷嬷想要训斥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殷夫人,确实是阿迟继祖母。
郁嬷嬷是来办差使,碰了两三回钉子,再不敢生事,面上有了恭谨之色,不复嚣张跋扈。阿迟见状轻轻笑了笑,端起茶盏慢悠悠喝着茶。喝完茶,这次会面圆满结束,郁嬷嬷和薛嬷嬷被安置到清洁凉爽房舍中歇息。
郁嬷嬷凤凰台住了两日,见徐家诸人都淡淡,觉着好没意思。她寻思着,“此番前来,一则是为相看这妮子,二则是为留下教养嬷嬷。如今两样差使都已办妥,我还留着做甚?讨人嫌么?”告辞了要回京。也没人留她,由她带领小丫头、仆役走了。
郁嬷嬷这一走,徐述、徐逸小哥儿俩欢喜无限,“爹爹,看功课看功课。”四只漆黑明亮眼睛盯着徐郴,盼着他点头称赞,盼着他大手一挥,“泛舟水上!”
徐郴根本不看。这俩傻孩子,家里还有外人呢,功课好不好都一样,屋里老实呆着。徐述、徐逸大为气愤,放下功课,到塘边钓鱼去了。
小哥儿俩正经八百钓鱼,阿迟岸边凉亭中摆茶点招待薛嬷嬷,和冯姝、冯婉姐妹。冯姝十四岁,冯婉十二岁,两姐妹都穿着玉色丝绸夏衫,玉色长裙,一对姐妹花。
冯姝已定给了广宁侯幼子唐登,早明年,晚后年,就要嫁往京城。广宁侯府家大业大,根深叶茂,族人众多,冯姝嫁了以后,要学着应对事很是不少。冯姝,才是真正需要教养嬷嬷女孩儿。薛嬷嬷看着冯姝满是期待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冯尚书和夫人钟爱孙女,为孙女请教养嬷嬷,那是再愿意不过。没两天,冯尚书府专程遣人来迎接薛嬷嬷,到了冯府,待若上宾。薛嬷嬷和冯姝,算是各得其所。
薛嬷嬷离开徐府之前,模糊告诉过阿迟,“令祖母对你,似乎已有了安置。”所以才会请我来教导于你。教会了规矩礼仪,女孩儿听话,容易摆布。
阿迟不以为意,“继夫人慈爱,该她管、不该她管,她都要管上一管。嬷嬷放心,能安置我,只有我爹娘。”别逗了,婚姻以得父命为正,你一个继祖母,居然想左右我将来了?
薛嬷嬷走后,阿迟谦虚请教徐郴和陆芸,“继夫人很闲么?”怎么什么闲事都想管。继子女儿和她隔着十万八千里,她还要费神送教养嬷嬷过来,敢是闲疯了不成。
陆芸笑道:“也不算很闲。”徐阳这一房有嫡子徐远、嫡女徐素敏、嫡子徐进、庶子徐过,庶女徐素心,徐际这一房有嫡女徐素兰,庶女徐素芳,嫡子徐通,庶子徐迁,继夫人膝下颇不寂寞,哪里闲住呢。再说了,徐远、徐素敏都到了择配年龄,光是挑孙媳妇、孙女婿就够她忙活。
徐郴微笑看一眼阿迟,“女儿,你只须听命于爹娘兄长,旁都不用理会。”京里那女人手伸很长,居然打起我家阿迟主意,不知死活。阿迟,乖女儿,莫害怕,你有爹娘兄长,吃不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