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之初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梦见稻谷
“回祥云殿。”燕赜转过身。
“是。”和梨子忙应道,一众小侍簇拥着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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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祥云,宫人报中书侍郎裴义求见。皇帝有些意外,“宣。”
裴义于天佑七年六月接替致仕的申鼐入阁,应当说,从天佑六年被重新启用,到后面的入阁拜相,弘德帝对这位老臣有再造知遇之恩,而裴义也用自己一贯的忠直与令人惊叹的才干,回报于帝国和年轻的皇帝。
他已经七十岁了,生的矮小,却总给人挺拔的感觉。与皇帝寒暄了几句,便渐渐入港道,“陛下,老臣有一谏,不知当不当说。”
能让直脾性的老臣犹豫的,皇帝的眼睛闪了闪,“裴公但说无妨。”
裴义躬身长揖,“臣请陛下,早立国本。”
远方隐隐传来隆隆的雷声,室内的光线略微暗了下来,和梨子手持拂尘守在门外,如一尊雕像。
国本,即立嗣。任何一个组织,它的终极目标就是妥定接班人,只有找对了接班人,才能最大可能得将组织传承下去。皇帝这几天,实际上亦在思量此事,却淡声道,“诸子尚幼,是否过早?”
“陛下,”裴义说了一翻道理,说出自己的建议,“先后柳氏虽已故世,但嫡长子长在太后膝下,背后有足够的助力。嗣位虚悬,则人心浮动,人心浮动,则会滋生许多不必要的波澜。”这段话已有所指,实际是说这两天的陈志、胡御史之争。
皇帝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只是犹豫的是——“诸子俱佳,尤以皇三子归,深肖朕躬……,”他当真矛盾,缓缓道。
裴义在心里头轻叹一声,才两岁的娃娃,哪里看得出肖不肖的,不过是偏爱罢了,进一步道,“自古立嫡立长,若立三皇子,恐不能服众,”知道他的痴根子在哪儿,轻声道,“早立国本,方是对莲妃娘娘最大的保护,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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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天际传来今夏第一声春雷的时候,正稚声稚气背诵着《千字文》的阿茂一个激灵,偎到方贵妃怀里,“母妃,打雷了,阿茂怕。”
方贵妃递给他一块糕,“好了,只是打雷,没什么好怕的。阿茂今天也辛苦了,去跟姑姑们玩吧。”吩咐侍女将小茂带下。
突然想到上午在太后那里请安时,莲妃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娘娘,这世上谁没有个亲人……”嗤,方蕴兮不禁于心中轻笑,她知道莲妃不是凡物,生的美,又有本事,哄的一个两个男人围着她团团转。可是这里不是蛮荒的西南,更何况只会在男人身上下功夫就想在大元宫玩的转?以为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唬住谁不成,真是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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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龟听到雷响,把正埋头吃瓜的脸抬起来,看着初初,“哟,”他听了一会,脸上那专注的小模样真逗人,“雷!”还粘着香瓜子儿的小胖手指着外面,三两步就爬到他娘的怀里,撒娇道,“雷,怕!”
初初拿细纱给他擦嘴,但身上展眼已被香瓜汁水蹭了一前襟,抚着他头发道,“阿龟不怕。阿龟有没有听过闪婆婆和雷公的故事?”小龟睁着纯净的大眼睛摇头,初初便给他讲了雷公的故事。
小龟问,“小、大,为什么?”男孩子大都讲话晚,有时候表达不出自己想说的,急的脸红红。
初初听了一下,知道他是想问为什么雷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想一想摇头,“嗯——这个娘也不知道。可能雷公有一个小孙孙,跟着爷爷敲锣,大的是爷爷敲的,小的是孙孙敲的。”
小龟立刻从初初膝上跳下来,往外面跑。
“做什么?”
“看闪婆婆,雷公,孙孙!”
宫人们想拦,初初吩咐漠漠,“带他去吧,就站在廊子下面,小心别淋着就是了。”
“是。”
李医娘进来,给素素一个眼色,素素忙带着宫女们都下去,李医娘过来凑到初初耳边道,“毛师傅的人都打探好了。那陈志好赌,就是这样被人捏住了把柄。”
“贵妃的哥哥呢?”
“方贵妃的哥哥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不过每个月有两天,他都会带着自己的常胜大将军去斗场斗鸡,据说是无往不胜。”
“常胜大将军?”
“嗯,一只斗鸡,据说没有败过。”
“知道了,让他们注意分寸。”
怎么样针对她、拿她来编排不是,初初都可以忍耐,可是他们不该将矛头对上小龟。你有你的阳关道,但旦一计较起来,她盛初初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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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星馆的副大夫陈志赌钱出千,被两个外地狂徒剁去了手掌,扔到业已宵禁的大街上,还是巡逻的武侯发现了业已昏迷的陈大人,京兆尹的官差们搜寻了两天,剁手的狂徒早已不知所踪,竟像是没有出现过一般。
此案震惊长安城,本来陈志并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盖因前几天的西南天象一事,名声大噪。刚刚被皇帝申斥并降职,转眼就被剁去了手掌,陈志大夫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方贵妃听到消息,微微一怔,正有些意外,大宫女银珠进来禀报,“娘娘,大夫人来了。”
大夫人就是贵妃的哥哥方景生的妻子齐氏。一进来惶惶地抓住贵妃的手,“了不得了,娘娘,昨天夜里家里遭了贼。”
方贵妃心里头一惊,联想到陈志的事,“怎么回事,有没有人受伤?”
“没有,”齐夫人摇头,“只不过你哥哥那只最喜爱的常胜大将军被人砍了脑袋,丢到书房里面。哎哟,从后舍到书房,一路上竟没有人发觉——妹妹,你说是什么人做出这样的事情,又是什么个意思?巴巴地就为杀一只鸡?”齐夫人惊魂未定,一面说一面手放在胸口上,不住拿绢子擦额上鼻子上的汗。
方贵妃没有做声,脑子里蓦然闪过那天莲妃定定地看着自己,“娘娘,人在世上,谁没有个亲人?”
顿时心里头凉浸浸的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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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回来,皇帝对和梨子道,“去徵央宫,让莲妃过来见朕。”
这是要找茬的节奏。
一会儿传信的小太监陈六来回道,“陛下,莲娘娘身子不舒服,说……不能来。”
燕赜一愣,“她怎么了?哪里不好?”
“奴婢不知道,”陈六越说越小声,“是李姑姑出来的,莲妃娘娘——奴婢没有见到。”
燕赜一时火起,眉毛都竖起来,“没见到?朕让你去叫她,你连人都没见到?”一本书扔过去,“你当的好差!”
皇帝对下人,还从来没上演过全武行,陈六吓的噗通一下子跪下来,“爷,陛下爷,不是奴婢无能,那李姑姑说莲妃娘娘心口拧了一上午,刚刚歇下,实在是奴婢替陛下爷心疼娘娘,才大着胆儿没让去叫醒。”他额头上被砸了个包儿,平时伶俐活泛的一个人,此刻苦巴着脸儿抖抖索索,别提多可怜。
燕赜知道,这帮崽子平日无时无刻不揣度着自己的心思,咬着牙斥道,“一个个大胆的东西——怎么的就闹了一上午?连个回话的人都没有!”来回转了几圈,气冲冲当先走了出去。
和梨子连忙跟上,经过陈六时,伸足踢了他一脚,“算你机灵,还不赶紧的起来跟上。”那陈六方哆哆嗦嗦站起身,后背心全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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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行人,大中午的顶着大太阳来到徵央宫,从宫殿门口到内寝,宫人们不及给他行礼,就见年轻的皇帝已是步履匆匆地直直走了进去。
为修整这徵央宫,当真费了不少心力,处处精细,古朴中透着优雅。
一扇月下芭蕉图案的绣屏将内寝隔成内外两间。小侍们全停在了门口,李医娘在屏风外的高脚几上正调试汤药,见皇帝来了,站起身对他道,“嘘,她刚睡着。”
皇帝声气不由就低下来,“怎么回事,前几天不还好好的。”
李医娘嗔他道,“谁让陛下无缘无故向娘娘发脾气。”
燕赜被憋住了。他过来是想发火的,可这李医娘一向有些不着调,难道自己跟她见识去,屏风里面一声低唤,“姨母,”声音娇娇弱弱的,隔着屏风,可以看见隐隐约约朦胧的影子,似正在侍女的帮助下坐起来。
李医娘就又嗔皇帝一眼,那意思是,看,您又把她吵醒了。
“是朕。”皇帝决定不理会她,自己颇为威严地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美人身穿雪青色绸衣,斜倚在海棠垂花八步床框子上,看见皇帝,懒懒地瞅他一眼,从床上下来。
皇帝就将她抱了个满怀,皱着眉道,“怎么生病了也不告诉朕?”
初初懒懒地道,“只是中暑而已,不想给陛下添麻烦。”
燕赜心里头暗嘲,你惹的麻烦还少。
初初将头靠在他胸膛上,懒懒地将小手捂着自己的鼻子,略微蹙眉地埋怨,“您身上的味儿,我闻不惯。”
燕赜气恼,“我身上能有什么味儿?”
“陛下是刚下朝吧?啧,前殿那烟熏火燎的,也不说换件衣裳再来。”李医娘捧着药碗走进来。
皇帝将初初放到一边的贵妃榻上,李医娘过来将药汤蔽到白底青莲盅子里,皇帝问,“让老周来看看吧。”
初初慢慢地用银汤匙搅拨着盅子,娇娇儿地用碎铃一般的声音缓缓说着,“有李姑姑陪在臣妾身边,皇上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她有多久,或者是从来没有这般放松慵懒地跟他说过话,燕赜等她喝完药,李医娘将盅子收拾了出去,初初嫩笋一般的手指捻起一块蜜枣,要放到嘴里,皇帝却凑了过来,她横了他一眼,不得已将蜜枣放到他嘴里。
燕赜衔着枣儿,定定地看着她。皇帝生的十分英俊,不是那种漂亮的五官白净皮儿,而是英姿勃勃地充满男子气概,这样子专注地看过来,极有压迫感,能把人烧起来。
他喂着她把枣儿给吃了,初初嘴里头甜甜苦苦,本就懒软到骨头里的身子被他揉搓地似乎要融化掉。
皇帝凑到她耳边,“初初,你也学会了精乖。怕朕责罚你,便这样子来哄我。”
初初道,“我犯了什么错,您要责罚臣妾?”
“你把朕的监星大夫的手都给砍了,这还不是错?”
初初轻合上眼睫儿,淡淡道,“他无缘无故地陷害我也就罢了,可是不该把小龟给捎上,我不能容忍。”
“我已经当廷申斥了他,还把他降了职。”
初初便抬起眼瞟了皇帝一眼,“难道小龟是我一个人的?”缓缓道,“您有您的程序,我也要保护我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小年吗?祝大家小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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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之初 第77章 衷肠
————————————当庭始觉春风贵,带雨方知国色寒—————————————
燕赜更衣换上便服,见她仍歪在榻子上,一条郁金底海棠花锦绣薄被搭在身上,露在外面的小手和玉足都凉浸浸的。便问道,“还是不舒服么?”
“唔,”初初应了一声,“心里像是堵了棉絮子,烦燥燥的。”她说话的时候微微蹙着眉,声音娇淡,软软的好不动听。燕赜觉得,自己虽是爱慕她的骄傲不驯,但显然实际更喜欢她这样娇软可爱的样子。
“今年长安热的早,朕也觉得气闷,等过几天去九阳就好了,那里有山有水,咱们便要好生儿歇歇,这一年到头的当真是累。”皇帝边说边脱了鞋,躺到初初身边,一边道,“嗳,往里面去去,我都没枕头了。”
初初只得往里面退了退,“这榻子窄,皇上若想歇午觉的话,不如到床上歇歇。”
“不用,我就是想抱着你躺一会。”燕赜淡淡道,声音里一丝疲惫。
初初听他语气,睁开眼,一双妙目瞅着他,“陛下有事情不开心?”
燕赜转过来看她,对上她的眼睛,“朕也是人,当然也会有不开心。”
初初道,“您是皇上,还有什么是您做不到的?”
燕赜听她这话,转过来看了她一会儿笑了,手摸了摸她的脸,“初初啊,你可真是个傻东西。”
那水波盈盈的瞳仁里有一丝不解,但也没有再继续问他,两个人静静躺了一会,皇帝突然道,“朕要立大郎为太子。”
“哦,”初初不以为意。
皇帝过一会继续道,“于私心说,我其实很中意三郎,但三郎非嫡非长,恐不能服众,大臣们也不答应。”拍了拍她在被子外面的手,语气有些无奈。
初初有些意外。一直以为,她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样必须征服的东西,或者是颇为喜爱的物件。
皇帝陛下爱慕卫国夫人,为她颠倒荒唐。
这句话从字面上说有多么好听,但从根本上说,最终还是为了取悦他自己。倒是没有想到,他竟想过立他们的儿子为太子……
“在想什么?”见美人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燕赜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有些没想到。”初初老实回答。
燕赜领会错了意思,再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即使三郎做不了皇帝,我也会一直对你们母子好,当替你们安排周全。”
“不是的,”初初打断他,认真地道,“陛下,臣妾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小龟做太子,当皇帝。能够平安顺意地过一生,做一做他喜欢的事情,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这样就够了。更何况,我已是你的妃子,您正当盛年,又怎么会现在就去考虑千秋以后的事情呢?”她是认了命,人活在世上,有几人能够当真脱开红尘羁绊,肆意一生。在西南的两年,已是他能够给予她的最好的礼物,身为一个男人和帝王能够做到这样,无论他的初衷和目的如何,她都于心感谢,并将永记于心。现在的她,只消做好一名妃子,像前朝的丽妃那样,伺候好皇帝,保护好家人,足矣,无憾。
这句话听到皇帝耳朵里,却别是一番动听。痴心便会妄想,虽然明知她不过是恪尽一个宫妃的本分,但下意识里还是牵动自己的情肠,从今往后,他是她的夫君,而她,是他的夫人。
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头枕在自己肩窝上,腿收到自己双腿间,像是把整个人都锁起来,初初察觉到他的激动,“皇上,臣妾真的不能……”燕赜轻嘘道,“别做声,让我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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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九年六月十三日,在中书令邵秉烈、中书侍郎裴义的共同建议下,弘德帝立已故元后嫡长子燕麟为太子,入主东宫。此为大事,宫中举行大典,并大赦天下。
任圣太后随后提议,后宫嫔妃多年未经封赏,为表普天同庆之意,建议所有嫔妃普升一级,皇帝许可。又因贵妃方氏已是正一品内命妇,晋无可晋,便自她之下进行晋位。如此,封莲妃初初为莲贵妃,贵人刘彩静为淑妃,其他嫔妃均晋一级,如许美人等晋为婕妤,宋良媛等晋为美人,袁才人等晋为良媛,种种不再细表。
如此一来,后宫嫔妃除了方贵妃以外,人人有赏。册位大典上,十几个佳丽身穿崭新的衣裙,自莲贵妃盛初初起,一个个从代行皇后职权的方贵妃手中接过自己崭新的玉牒书册。
皇帝对自己的后妃们一贯是温柔随和,很少流露出在外朝的英武王霸之气,妃嫔们多敬他爱他,多于畏惧。此刻年轻的皇帝身穿玄色章纹龙袍,头戴金冠,腰束玉带,略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看着底下自己的妻妾们,连任太后都在想,他父皇在世时,在后宫女人面前的表现,显然没有他这样得体尊贵。
史靖苿从女官手里接过自己的玉牒,从今天开始,托太子燕麟之福,她就是史婕妤了。从天佑六年进宫被封做良媛,三年内连升两级,还生了四皇子,她应当算是幸运的吧。抬起头看了看也是盛装坐在宝座上的贵妃方氏,还有她正对面太后下手已然落座的那一位风华绝代的莲贵妃,曾经的长庆殿中卑微的盛宫人,斗吧斗吧,她在心里头冷冷得想,人这一生何其之长,谁输谁赢,最后才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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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内。方贵妃褪去繁重的华服头饰,屈着腿坐在铺着竹席细纱的长榻上,收起上午晋位颁牒大典上的端庄大度,这个时候,在自己的宫里,她真的一丝笑也挤不出来。
齐夫人来告状之后,她曾试图将此事向皇帝提起,但没有机会,或者说,是皇帝没有给她机会。他定是知道了此事的,方蕴兮想,不过是偏袒徵央宫那一位。
正还在为此事不甘气恼的时候,忽然就传出了皇帝立嫡长子麟为东宫太子的消息,方贵妃这才彻底清醒,自己的作为没有瞒过皇帝的眼睛。本以为他宠爱着莲妃和三皇子,会拖延立太子,自己很可以从其间为阿茂博一些机会的,没有想到皇帝根本不会给她们任何机会。
不仅如此,全体后宫集体晋位,只出了她一个人。这是太后在为太子邀人情,也是皇帝在堵大家的嘴,如此一来,谁不念着太后和太子的好?谁还会再明里埋怨皇帝偏心多弄出一个莲贵妃?
贵妃方氏,晋无可晋——方蕴兮眼中,流露出不甘和惨然。
大宫女玉珠进来,交给方蕴兮一封书信,“娘娘,这是谢大人使人递进来的。”
方贵妃忙从片刻的自艾中清醒过来,对她道,“你先下去。”
“是。”忠心的侍婢自守到门口。
方贵妃小心翼翼地打开信笺,细细读了三遍——
娘娘,应先搏后位,再图长远。
她定了定心,命玉珠捧来火烛,将信笺悄悄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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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便坊,辽西伯爵府。
一辆乌木金钉、不怎么起眼的马车从侧门驶入伯爵府内,马车在内院二门处停下,身穿青缎缺胯袍、头戴乌纱璞头的年轻人下了马车,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走进大门。
辽西伯的遗孀、伯爵府的老太君钟氏于今夏发了暑症,慢慢地缠绵榻上,眼见着就要不好。长子沈恭的夫人张氏领着紧要的女眷、仆妇正在床前侍奉,一个丫头打帘子进来道,“大爷来了。”
沈骥没有妻妾,一屋子女眷都是沈恭的妾侍,和老夫人身前常年侍奉的仆妇,并不需要回避,那丫头却道,“大爷带了客人,请大夫人留下,其余夫人、奶奶们都退下。”
众人方知道是来了紧要的客人,忙向张氏道个恼,从后门出去了。张夫人也整了整衣衫,来到门口。
却是沈恭亲自打帘,张夫人一看,当先进来的年轻人双目灼灼,英俊不凡,虽是一身普通的青缎衣袍乌纱璞头,却挡不住其自来的尊贵压人之气,却不是当今的天子弘德帝燕赜是谁,忙退后一步,深深欠身,“臣妇见过圣上。”
燕赜走进屋,一面温和地向张氏夫人让她起身,一面问道,“老夫人怎么样?朕来看看她。”
张氏忙上前道,“不知道圣驾莅临,容臣妇先进去看看。”
“唔。”
一会儿张夫人匆匆出来,欠身道,“陛下,老夫人醒了,要穿戴起来见您。”
“使不得!”皇帝道,与沈恭一道进入内室。钟氏正在两个仆妇的支撑下坐起来,指挥着自己的侍女金钩,“去拿我的大褂来,我……”
“老将军,这样子就好,不必多礼。”皇帝止住她,坐到榻前。
钟氏看见年轻的皇帝坐到了自己面前,半晌方老颤着道,“陛下!”丈夫辞世后,她很少进宫面圣,与皇帝也不过是每年大节封赏勋贵时远远地照面几次。对于年轻的皇帝,她既有一贯的作为一个臣子对于天家和燕氏皇族的忠心耿耿,同时对于他和二子沈骥之间的纠葛,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去介怀。因此这一声里,什么情绪都有,竟而老泪涟涟,哽咽着不能言语。
年轻的皇帝,眉眼极是温和,“先皇在世时尝对朕说,没有你们这些老臣子,没有当年辽西伯从山头上给他架下来,他不可能帮助太祖爷爷打下天下,或都不可能活下来。如今老臣们不多了,老夫人,你要保重身体!”
钟氏渐渐平静,点了点头。古人那一套忠君爱国的思想在老人脑子里根深蒂固,令到她虽然委屈,却不会动摇对皇帝的忠诚,嘶哑着道,“皇上亲自驾临来看老臣,老臣死而无憾了!”
皇帝又道,“沈监军、阿骥,他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沈大人在京里头给朕干活,阿骥在边疆保卫国土,老夫人,你可以放心了。”转眼看见壁角那里刚才在屋子里未及通知、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站着的乳娘,问沈骥道,“这是沈大人新添的大郎吧,抱过来给朕看看。”
沈骥的夫人张氏嫁过来之后多年无出,妾侍们也只有三个女儿,去年一个新娶的妾终于诞下一名男婴,沈家这才算有后。
皇帝看过了孩子,又和老夫人说了几句话,钟氏也回了几句,只是精神明显不济,趁着仆人给她喂参汤的时候,沈恭轻轻问皇帝,“母亲病重,思念二弟,是否可以……”
皇帝却像是没有听见。沈恭眼睛暗了暗,直起身,转脸看见张氏期盼询问的眼神,轻摇了摇头。
临到尾声,皇帝起身要走,却是一顿,命沈恭等人退后,自己轻声问钟氏道,“有一个人,她也想来见见你……”
“不,不!”老夫人突然抓紧了仆人的手,一根根枯瘦的手指如鹰爪一般,手背上老筋突起,显示出愤意与决绝,她的嘴角深深垂下,喉咙里喘了两声,艰难地道,“皇上,请恕老臣,难以从命!”
皇帝道,“是朕唐突了。”说着站起身。
沈恭远远看着,见先是皇帝说了什么,母亲明显激动起来,继而皇帝安抚了她,站起身,他见状忙迎了上去,君臣二人离开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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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门外,盛初初一直等在乌木马车里。
一会儿皇帝回来了,告诉她,“老夫人不见你。”
初初垂下眼睫。
皇帝道,“她曾是你的婆母,你便下去,在这里给她磕个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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