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皇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肖某某
“朕的孩子,岂能真是沉溺于享乐之辈?”皇帝负手而立,傲然说道,“朕若是没有看穿玉松的用心,又怎么会宠她这么多年?朕的孩子,要对朕孝顺,但也不能是无用之人!皇子有皇子该做的事儿,公主自然也有公主该做的事儿。”
公主能做什么?无外乎是国外和亲、国内联姻两种。季良全想着,翻过年去玉松公主就十三岁了,眼看再过两年她就要及笄,难道陛下已经开始考虑公主的终身大事?
“陛下,您这是打算给公主殿下挑选驸马了么?”季良全微笑说道,“也是,天下好男人虽多,可是能入陛下眼睛的年青俊彦却肯定少,是得提前给公主殿下留心着。”
可是出乎季良全意料,皇帝却是神情微怔,仿佛他还没想过这件事。愣神片刻,皇帝才说:“朕要多留玉松儿几年,朕舍不得她这么快就下嫁。她还小。”
他怅然叹道:“她是朕唯一养在身边的孩子,天天在朕跟前晃悠。你方才一说,朕想着她嫁了人就得住到朕看不到的地方去,这心里不知怎么酸得厉害。季良全,朕真是老了。当年把兰真远嫁会州郑氏,朕也没这么舍不得。”
先皇后怀着东昌兰真公主时,正是皇帝夺取储位最关键的时期。说来也是凑巧,兰真公主出生还不到一刻钟,宫里就传出旨意,立那时的皇帝为太子。
当天双喜临门,即便皇帝早就胜券在握,不免也存了这孩子带来福气的心思。且兰真公主又是嫡女,皇帝对她自然宠上加宠。武令媺之前,唯有兰真公主跟着先皇后在乾宁宫住过数个月。直到坤熹宫整修完毕,那母女俩才搬离。
会州虽然不是苦寒之地,但离京城很远。当年为了笼络会州大族郑氏,皇帝将嫡公主嫁给郑家嫡子以示恩宠。会州遥远,兰真公主又是郑氏宗妇,不能经常入京陛见,皇帝为此伤感了一段时间。可他也仅仅是伤感而已,并没有舍不得。
季良全也叹了口气,轻声说:“不瞒皇上,奴婢也舍不得公主殿下早早就下嫁。请皇上恕罪,奴婢说句僭越不敬的话,殿下也是奴婢瞧着长大的。一想着以后再也难看见殿下,奴婢心里不好受。”
“这人老了老了,心肠果然就软起来。朕不会让玉松儿去和亲,也不想把她嫁远了。季良全,你说的很对,朕要用心瞧着给她挑个好驸马。到时候不拘驸马是哪里的人家,朕都让玉松儿在京里安家。朕要是想她了,也能即刻见到。”皇帝打定主意,心情有点小晴朗,脸色也好看不少。
季良全连连点头,刚要说什么,却见方才派去给玉松公主传话的小太监在殿门口探头探脑,给自己杀鸡抹脖子般使眼色。皇帝顺着季良全的目光瞧去,也发现那个小太监不对劲。眉一皱,他沉声道:“进来回话。”
小太监连滚带爬窜进门,趴在地上给皇帝磕头,恭声道:“皇上,奴婢去请公主殿下来用晚膳,却见孔宜人正在处罚长乐殿的奴婢。今日跟去服侍殿下的内卫和奴婢都被罚了三个月的例银,还被罚在殿外冷风地里跪着。”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皇帝向前走了两步,直觉不对劲。季良全心里一跳,也紧张起来。孔宜人是先敦庄皇后的掌事宫女,也是皇帝赐给他季良全的妻子。如果不是有这层关系在,先皇后去世以后,已经出宫去享福的孔宜人不会再度入宫来服侍玉松公主。
身为公主的教养嬷嬷,孔宜人有教导、监督公主平日行止的职责。如果公主犯错,孔宜人不敢直接处罚公主,而是让近身奴婢替公主受罚。
刚刚皇帝才向自己表露了疼爱玉松公主的心思,现在就听见孔宜人在处罚今日跟随公主出宫的人,季良全有点为妻子担心。不管怎么样,这种行为是警告,也是打脸。而且所有的随侍宫人,包括内卫都受了罚,事情只怕小不了。
御前的人都要当好皇帝的耳目,小太监其实不想打小报告,他还蛮尊敬喜欢大方又和气的公主殿下。但是没有事能瞒过皇帝陛下,他要是不说,受罚的人必定会加上他。
不过除了亲眼看见奴婢被处罚,小太监灵敏的鼻子还嗅到了几丝药酒味道。这让他想到别的情况。长乐殿的人向来嘴紧,他问不出什么,但他还是很聪明地从驻守在云阶的金甲士那儿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小太监伏地叩首,不慌不忙地说:“奴婢并不知道长乐殿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只是听云阶的金甲士说,公主殿下今日登上云阶时很累的样子,得要两个人搀着才能走得稳当,仿佛腿脚有些不便。奴婢还在长乐殿闻到了药酒的味道。”
季良全立刻放下心,估摸着不是公主犯了错。他想起今日公主是骑马出宫的,保不齐一时贪玩,她吃了什么苦头。皇帝也想到此处去,立时大步往殿外走:“摆驾去长乐殿,朕非得好好骂骂那丫头不可!”(未完待续)
富贵皇华 第十六章 国之福祸,匹夫有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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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骂人呢,皇帝跑到长乐殿,一瞧见武令媺肿了三圈的小腿,立时心疼得老脸直抽抽。他当即把正在寝殿未央殿服侍的所有宫人都痛骂了一通,责怪奴婢们没有第一时间去向自己禀报。
“父皇,不怪他们,都怪儿臣不小心。父皇别骂他们啦。”武令媺歪在床头靠枕上,被子盖到下巴,摇着皇帝的衣袖求情,“儿臣让小厨房做父皇爱吃的菜,父皇消消气好不好?要骂就骂儿臣,是儿臣不让他们去烦父皇的。”
皇帝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板着脸斥道:“你当朕也是吃货,几个菜就把朕收买了?”说完这话,瞧着小女儿做出的鬼脸他又忍不住笑起来。把武令媺揽到怀里,他低叹着说,“我儿,你别叫父皇操心。你难受,父皇也心疼。”
这话听来确实真心实意,武令媺抿抿唇,偎着皇帝轻声说:“父皇忧心国事,儿臣却还让父皇挂念,是儿臣不孝。儿臣下回会注意,不会再伤了自己。不过今天儿臣受了伤,心里却很高兴,因为儿臣救了一对母女,两条性命呢。”
“哦?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给父皇说。父皇许久没来你这儿用膳,小厨房的菜快去准备着,父皇陪着你。”皇帝抚摸着武令媺披散在肩上的柔软发丝,温言道,“你既然不方便行走,这几日就别去上学了,父皇叫人给你请假。”
武令媺却摇头。神色坚决:“儿臣的腿只要擦了药酒,很快就能消肿。但是灾情等不得,受灾的百姓更加等不得。儿臣一定要为父皇尽孝心,为国尽力!”
她把自己今天的遭遇一五一十都说出来,没有半点隐瞒。说到那些灾民的惨况,连皇帝带殿内众人都是默默,只嘘唏不已。有点担心地看着皇帝。武令媺期期艾艾地问:“父皇。儿臣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儿臣不该去管食邑政事。请父皇责罚。”
“你做得很好,事有轻重缓急。在灾情面前,那些规矩可以暂时不理。”皇帝将武令媺一缕散发夹到她耳后。又颇有深意地说,“再说你办事从来滴水不漏,叫人捉不住错处。你一心一意为受灾百姓想法子,朝臣们也不好说你多管闲事。现在遭灾的郡县越来越多。父皇巴不得多有人来帮忙赈济救助灾民,给国家分担些压力。你不是说那些帐都算在你头上么。父皇可不会补给你。”
武令媺就怕皇帝多心,以为她想对食邑干什么。皇帝虽然这样说,但她实在拿不准他究竟是不是真心话,只能傻笑应付。也确实如皇帝所言。如果没有颜无悔与她的交换为借口,她绝对不会冒冒然直接插手赈灾之事。别的地方倒还好说,偏偏是自己的食邑她要避嫌。
为了岔开话题。武令媺从枕畔拿出一个玉盒打开,取出圣手银针给皇帝看。眼巴巴瞧着他问:“小颜郎中说宫里也有一根这样的银针,儿臣估摸着应该是在父皇这儿。父皇帮儿臣瞧瞧这根银针是不是真的吧,那人如果是个骗子,儿臣就丢脸死了。”
皇帝捏捏武令媺的脸蛋,笑着说:“我儿,如果这真是圣手银针,那你这笔生意可是赚大发了。”他随口吩咐,“去倒杯清水来。”
孔宜人亲自倒了水,皇帝将银针投入水中。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根针居然渐渐变得透明,竟似乎与水是一样的颜色。不等皇帝说话,孔宜人讶然说道:“竟然是真的圣手银针!奴婢记得敦庄皇后曾经说过,圣手银针放入水中与水同色,放入酒中便与酒同色。”
皇帝赞赏地看了眼孔宜人,抚须点头道:“朕那年受了重伤,全靠神医圣手妙参造化的医术才得已痊愈。这么多年过去,圣手在世间销声匿迹,朕还以为他已经羽化登仙。”
他扭头看向武令媺,笑意温和:“我儿,此针辨毒堪称绝妙,你要随身不离,亲自保管。且记住,不管是谁来问你借你都不要给,必要时候这就是一条性命!”
武令媺立刻摇头说:“儿臣用不着它,把它献给父皇。”
“父皇身边还有一根圣手银针,你的孝心父皇都知道。”皇帝把武令媺的手塞进被子里,又状似无意地问,“父皇方才进来时,看见你殿里闹闹腾腾的,在忙些什么?”
“正要和父皇说呢。儿臣是个急性子,今天出去看见灾情心里更是火烧火燎,所以命她们把儿臣要用的东西给准备好,明天就带去书院。”武令媺又放声喊人,“小苏,小苏,快把孤回来路上写的计划书拿来……”
孔宜人眉角直跳,知道公主殿下这是借机要解救那些受罚的奴婢,却只能无奈禀道:“殿下,小苏还在罚跪。”
“嬤嬤,好嬷嬷。”武令媺可怜巴巴央求,“今天的事情怪不得大家,他们都是被孤指使着去帮灾民的。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你饶了他们的罚跪吧,要不然下回可没有人愿意给孤办事了。”
皇帝轻飘飘看了眼孔宜人,却没有说什么。孔宜人卟嗵跪倒在地,苦笑道:“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了。只是殿下的安危实在要紧,他们今日确实失职。要不然先暂缓了他们的责罚,让他们将功补过可好?”
武令媺叹了口气,怏怏看向皇帝,嘟哝说:“孔嬷嬷就是这样,总把孤当成小孩子,磕不得碰不得,孤都大了。”
皇帝失笑,敲敲武令媺的脑门说:“好啦,朕还不知道你主仆俩的心思?宫中规矩森严,你主仆俩又想免了奴婢们的罪,又不愿让别人说三道四,这主意就打到朕头上。行了,让那些奴婢都起身吧,看在他们救助灾民的份上,朕免了他们护卫公主不力的罪。”
乌丢丢的眼珠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皇帝,武令媺嘻嘻直笑,俏皮地皱皱鼻子说:“儿臣的心思从来都瞒不过父皇,父皇可别恼儿臣。”
“你呀!”皇帝一副“我懒得说你”的表情,目光落到殿内摆放的几十个崭新的大木头箱子上。他站起身走过去转了两圈,含笑问道,“这就是你的募捐箱?”
“是啊是啊。儿臣今早出宫之前让内廷司紧急打造了三十个木头箱子,看起来还算结实耐用。父皇,您觉得‘国之福祸,匹夫有责’这几个字怎么样?儿臣想贴在箱子上面。”武令媺颇得意,她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稍加变化,觉得用在这儿挺合适。
“国之福祸,匹夫有责!匹夫亦有责!”皇帝反复念颂,语气越来越铿锵有力。他连连点头,欣慰笑道,“好好好!我儿,这八个字非常好!拿纸笔来,朕亲自来写。”
武令媺喜笑颜开,孔宜人赶紧吩咐宫女们铺开纸张,取来狼毫大笔,饱饱地蘸足了墨汁。皇帝沉了沉心神,提笔一挥而就,一气呵成连写了三张,而后笑道:“你拿去内廷司,让匠人连夜用雕版印刷出来。此事过后,如果有表现突出之人,你就把朕的亲笔题字赏赐给这人!”
众人对皇帝的字大加夸赞、谄词如潮。皇帝也觉得自己这几个字写得不错,心情一好,胃口自然也开了。尤其是看过武令媺在回宫路上马车里写就的赈灾计划书后,他更加欢喜,晚膳用得格外香甜。
离开前,皇帝扫视众宫人,沉声道:“你们公主腿脚有损,这几日她出宫,多跟些人手,切不可再出现今日之事!你们帮着公主把这些差事办完,朕自然有赏!切记!”
长乐殿的教养嬷嬷、掌事宫女带着六名大宫女急忙跪倒应是,皇帝又抚着武令媺的肩头,轻言细语道:“我儿,你也不可太劳累了,腿没消肿之前不要下地走动。每三日你写一份条呈给父皇看,这是父皇交给你的功课,你好好去做!”
皇帝还从来没有交待过功课给武令媺,她略一怔愣,随即痛快答应下来,目送皇帝离开。她心里不住嘀咕,老头子这是什么意思?写完工作总结,他会不会还有后着?
萧掌事亲自领了宫人把皇帝的御笔亲书送去内廷司刻印。孔宜人见武令媺缩在躺椅里出神,出言劝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让奴婢们服侍您洗浴安寝吧。”
武令媺伸了个懒腰,仰面瞧着严厉又慈爱的教养嬷嬷,沉默片刻后问:“嬷嬷,你觉不觉得孤做的这件事太出风头了?赈灾一事,皇兄们也肯定劳心劳力,孤不想盖过他们。”
公主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办事有点瞻前顾后,太过谨小慎微。孔宜人含笑道:“殿下多虑了,身为皇上的儿女,孝敬顺服是必要的,但也不能碌碌无为、只知享乐。您能为父分忧,皇上很高兴。而您的前程,尤其是婚姻都寄托于皇上。再说您只是公主,又素来不偏不倚,王爷们不至于对您产生嫉恨之心。”
婚姻!婚姻!过了年,自己就十三岁了。十五岁及笄以后,就将迎来人生当中最大的关卡。武令媺咬咬牙,她一定要把这次的事儿办得花团绵簇。她要让皇帝和未来的皇帝知道,让她去和亲嫁给“老丑挫肥淫”绝对是大周的损失!
哪怕不是和亲,而是与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联姻,武令媺不止一次地想过,她宁愿亡命天涯也不就范。反正天下不止大周一个国家,她到哪儿不是活?有些事,不能妥协!(未完待续)
富贵皇华 第十七章 公主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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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武令媺第一次在鸿博书院摆出当朝公主的架势。从前她在书院只把自己当成普通学生,对先生尊敬有礼、对同学和气亲切,从来不以公主之势凌驾于众人之上。
所以,当书院同窗们看见在诸多华服宫人簇拥中坐着十六抬杏黄肩舆迤逦而来的少女,几乎以为那是另外一个人。她原本为众人所熟悉的秀美面容与温和笑靥,却因了八凤衔珠金冠与杏黄凤翔山河公主命服而令人倍感陌生。
这么多年的同窗生涯,玉松公主衣裳也不见怎么华丽、言谈间更不会盛气凌人,除了用雪豹拉车偶尔会令人惊慌以外,她似乎和他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学子没有分别。
然而此时,坐在肩舆之上高高俯视众生的她不再是与同窗和睦共处甚至能玩笑游乐的武十九。有些学子以前甚至还不清楚她是如今大周朝唯一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而今日这场威严堂皇的仪仗彻底让他们明白了平日常见的那位殿下究竟有多么尊贵。
而那些随行的宫人也不再只是武十九身后仿佛影子般的存在,身着宫人制服的她们和他们用平静却隐含威势的目光无声告诉来往的学子与先生应该怎么做。
瞧着还远呢,不管是先生还是学子就在引路宫人的注视中跪成一排迎候,武令媺苦笑摇头。想着此时规矩也算立足,上能向皇帝交待、下也对得起费心费力倒饬她的宫人们,她用手中握着的嵌宝石八凤攒珠金手杖在肩舆旁行走的长乐殿总管太监方德旺肩上敲了敲。
方德旺立刻躬身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免去鸿博书院诸位先生和学子的大礼。”武令媺倚坐肩舆内,手肘撑着肩舆扶手。习惯性地抚摸遮住了眉间朱砂痣的杏黄双凤朝阳抹额,淡声道,“让天地人所有班级推举两名学子到存墨斋来见孤,女学亦是如此。”
方德旺先恭声应了是,再把拂尘一晃,长声道:“太平玉松公主懿旨,免鸿博书院诸位先生和学子大礼。天地人所有班级及女学各推举两名学子。前往存墨斋觐——见——”
数名太监一次接一次连续重复旨意。另有两名长乐殿专用传旨内监领着数名小太监分别前往书院各处传旨。
鸿博书院女学学生数额为两百,其余男性学子分为天地人三级,每级有甲乙丙丁等十二个班。每班三十人。再加上教书的先生们和负责处理各项杂务的非教学类员工,书院共有一千五百余人。旨意传出不久,四下里响起的“谨遵公主懿旨”和谢恩声音便有如山呼海啸,倒把武令媺吓一跳。
早在武令媺出宫之前。就有传旨内监先前抵达书院,宣布太平玉松公主的鸾驾将至。学生们大感奇怪。除了休沐日,公主殿下哪天不来的?直到看见那辆让人眼珠子都会惊奇得掉出眼眶的八马八凤杏黄轿辇,他们才恍然大悟今日的不同往昔。
尤其是当这一行仪仗缓缓路过身前,他们低垂的目光只能看见众宫人徐徐拂过长廊青砖地面的锦绣华服下襟。根本不能也不敢抬头去仰望曾经与他们并肩而行的少女,那种难言又复杂的心理落差更加巨大。
若不是武令媺免了他们的大礼参拜,学生们连宫人的衣襟都不能看。只能趴在地上瞪着鼻子底下的青砖路面发呆。什么是天渊之别?这就是!虽然大多数学生出身不俗,但是没有功名的他们都是白身。根本不配直视公主殿下的面容。
有了那番威势震慑在先,小半个时辰以后,总共八十六名学生代表规规矩矩等在存墨斋门外十丈远的地方,等候内监通传。大家相互交换眼神,疑惑丛生。
他们不远处竖起两杆大旗——杏黄色的八凤旗与镶金边的墨黑飞熊旗。这意味着不仅玉松公主在此,基本上只护送、不进书院大门的寿亲王也驾临。
学子们不禁在心里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公主与寿王这般大张声势。用眼神询问来询问去,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站在人群最前面、同样必须毕恭毕敬等候通传的武赟嗣和武宏嗣身上。
可是这二位,不要说惯常神色冷淡的武赟嗣,就连成日嘻嘻哈哈的武宏嗣都保持了绝对的平静与沉默。这气氛便渐渐变得凝重。尤其是那些身穿兽纹短袄百褶裙和灰色大氅的内卫,冷漠目光淡淡然飘过来时,学子们身上还起了一层又一层小疙瘩。
等候通传的时间不长,很快就有人从半月门洞里疾步走出来,正是长乐殿的总管太监方德旺。别人就算了,武宏嗣、武赟嗣等数位亲王世子公子以及几位郡主县主宗室贵女,方德旺是认识的。
“奴婢方德旺给各位贵人请安。”方德旺深深躬身拱手行礼,笑容不浅不深,不远不近。
“德旺公公,你今儿也跟出来了啊?我瞧着你比上回见到时仿佛又胖了些,倒是更像良全公公的徒弟。”武宏嗣去长乐殿的次数在同辈们当中算是多的,自然与这些宫人熟悉,何况方德旺还是长乐殿的总管太监。
方德旺白胖脸蛋上浮现的笑意真诚了三分,恭声道:“回禀世子,公主殿下对奴婢们向来关爱有加,奴婢当然是一日胖似一日。”
武赟嗣上前缓缓走了两步,温和微笑着问:“方公公,良兴公公的时疾可好些了?上回我去觐见皇祖父,瞧着良兴公公又能奔走如飞四处传旨,似乎是好全了。”
向武赟嗣欠身一礼,方德旺笑呵呵地说:“多谢世子挂怀,奴婢师父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他脸上的笑容退下去几分,声音里的热度也减了些,环视立在风雪中的学子们,直起腰身大声道,“公主殿下有旨,宣各位学子觐——见——”
皇族子弟按照品级分别行礼,其余没有功名的学生们只能老老实实跪倒磕头,口称“遵旨”。方德旺一晃拂尘,当先引路,所有学生代表自发排好队尾随。
存墨斋是鸿博书院给学生们上特邀名家书法大课的地方,至少是三个以上的班级同时上课,所以院外和室内皆开阔。此时这间雅致朴素的课堂完全变了模样。院子里摆着全套公主仪仗,外面窗格石凳门扉皆装点有杏黄色凤纹,就连门口的挡风毡都换成了一幅绣有鸾凤图样的织花锦毡。
内监掀开挡风毡,学生们依序进入室内,立觉寒意一扫而空。他们低垂着头,不敢向前直视,只看见原先的薄木地板上也铺陈整幅柔软华美地毯。
在内监的提点下,众人再度一丝不苟行礼。其中有十几位平民学子不通宫中礼节,行礼时动作很是僵硬。然而房中乌压压站着的宫人个个肃容,除了他们的请安声音,没有半分不应该出现的嘲笑声。
武令媺瞧着同学们拘束模样,也是觉得无奈。皇帝老子头天交待要多跟着人出来,孔宜人和萧姑姑都一致认为必须派出整幅公主仪仗方显隆重。
她私心觉得,恐怕是自己在书院不分尊卑上下的举动终于让那二位忍无可忍了,她们才借此机会正告书院诸生以及她自己——尊卑有分。
不过,武令媺仔细想想,如果她以公主身份来办那件事,更显她的态度郑重诚挚,所以她默许了那二位的行为。现在见着往日有说有笑的同学如此噤若寒蝉,她赶紧和声道:“各位同窗快快免礼,请大家不必拘礼,孤今日把大家请来,是有要事相托!”
“小皇姑,您和寿王叔有事儿就吩咐,侄儿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武宏嗣抢先开口,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笑,神情却不复以往的轻佻调皮,很是认真。
武赟嗣年纪虽小,气势却稳。他不吭声,悄悄打量房间里站着的这些人。当他发现长乐殿的掌事宫女以及六位大宫女当中的司宝、司书、司膳、司衣竟然都在场,心里不禁一咯噔,知道小皇姑要交办的事情绝对小不了!而这样的事情,皇祖父那里肯定过了明路!
“宏嗣,你既然有这样的决心,小皇姑就给你个艰难的任务。”武令媺浅浅一笑,目光落在面露惴惴的学生们身上,淡然道,“孤已经和书院的山长说好,要借全院学生一用。京城的雪只怕不几日就要停了,可是据孤所知,目前至少还有二十多个郡六七十个县仍然被雪灾侵害,未来还有没有郡县受灾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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