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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皇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肖某某
季良全眨巴眨巴眼睛,心道:“唉哟,这位主儿还真是早慧。不过李潮生也教导有方。”
他急忙双手接过玛瑙珠串,乐开了花也似笑着说:“奴婢谢公主赏赐。别说是这样的好东西,您就是赏一把杂草给奴婢,奴婢也会捧回去好生养着。”又逗趣也似的问,“殿下,请恕奴婢大胆,奴婢可是得了您头回赏赐的好彩头?”
武令媺装模作样想了想,一本正经回答:“刚才好多娘娘来看孤,送了孤好些礼物,潮生公公忙了好大一会儿,又渴又饿又累。孤便让潮生公公用了几块点心,孤觉着这不叫赏赐,是孤心疼潮生公公。现在孤瞧着良全公公额上都冒了汗,孤感谢公公亲自来请孤,这串珠子是谢礼,也不叫赏赐。”
说罢,武令媺仰起小脸看看李潮生,又瞧瞧季良全,纯纯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身为业内优秀猎头,对不同的目标采取不同的应对措施、说不同的让目标大感舒畅的话,这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世上什么男人最可怜?阉人。太监多被人瞧不起,除了某些得脸的太监,大多数人的地位低下,不被尊重。武令媺深知人际关系的重要性,她才不会因为太监身体有残缺就产生厌恶嫌弃心理。
对太监而言,一份与常人无异的尊重,也许能带给他们和赏赐金珠宝贝等同甚至更高的心理感受。尤其是如季良全这样的御前大太监,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有发自内心的平等尊重才有极大可能打动他。
所以武令媺说的是谢礼,而不是赏赐。前者趋于平等,后者则全然是居高临下。
假若武令媺再大个几岁,或者她从小就接受皇族教育熏陶,她这样说绝对会让人多想。但正由于这个身体的原主不一般的成长经历,她的话才有可信之处。
季良全微张嘴巴,稍有怔愣。他在心里琢磨:“五岁的小孩子,又还不没有见过真正的宫廷面目,她说这些话应该不是收买人心吧?”他确实真心觉着,公主的表情和语气都说明此言实在发自她的肺腑。
见武令媺身后的李潮生满脸动容之色,季良全眼神微闪,也似有几分感慨。又把腰往下弯了弯,他笑着说:“为主上尽忠分忧,是奴婢们的本份。奴婢们当不起主上的谢意。殿下宅心仁厚,善待奴婢们,是奴婢们的福气呢。殿下,时候不早了,为免圣上久等,您是否现在就起驾去乾宁宫?”
“好。”武令媺点了头,又拉着武宗厚的衣袖说,“十二哥,你刚才跑了那么久,一定也饿了。你回自己宫里休息会儿,咱们在午宴上还能见着呢。”
武宗厚顿时满脸的依依不舍,又把膝上这些小玩意儿抱起来往武令媺怀里塞,讷讷说:“媺儿,都给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的东西,十二哥要是看中了也直说就是,我一定也送给你。”武令媺不是贪图小孩子的东西,而是她知道,如果她不收下这些礼物,小十二肯定会很伤心。
方才武宗厚是和泰王一起来的,这么一个愣小子,只怕被人坑了都是欢天喜地的。武令媺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她现在初来乍到,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刺眼。她想着等立足更稳以后,看能不能把小十二从泰王的“魔爪”里拯救出来。
其实武令媺这样打算,另外也有一个私心。如武宗厚这样傻不愣登的糊涂家伙,既没了生母,养母皇后也不在,他没可能登上帝位。他完全可以和自己一样,在夺嫡大战里保全己身。所以,武宗厚是合适的潜在盟友人选。她不想孤军奋战,她需要战友守望相助。
虽然潮生公公说了对任何人都要不偏不倚,但武令媺的内在已是成年人,她有人生阅历,有自己的想法。潮生公公的建议,她会认真参考,但绝不会盲从。
比如,对待寿王武宗厚,武令媺认为完全可以稍加偏颇。因为他是个公认的傻孩子,他没有夺嫡希望。而妹妹关爱傻乎乎的哥哥不会让人怀疑,只怕反倒会让人夸赞妹妹仁善。
而武宗厚也并非一无是处,看他这样的体格和这把子傻力气,只要找个好老师,也许就能把他培养成猛将兄之类的人物。对于武令媺这样的优秀猎头来说,知人善任只是小意思,能够挖掘出目标潜藏的能力,让目标和客户都皆大欢喜,才能让她有成就感、满足感。
回到洗月堂,武令媺重新梳洗了一番。这次没有人敢弄玄虚,季良全可在旁边看着呢。出了延贵宫,只见宫门前停着一辆由八匹雪白高头大马拉着的轿辇。马车旁边肃立着几十号人,扛着许多杏黄色旗幡。旗幡招展,迎风猎猎。
武令媺这样超低海拔的小人,需要后脑勺与地平线平齐才能看得到这辆八马轿辇的最高之处。那是一杆笔直端正竖立于轿辇正中央的嵌宝石金镶玉杆杏黄旗,旗上用彩色丝线绣了八只凤凰,围着四个金光灼灼的大字——太平玉松。
此间文字,武令媺还显陌生。原主记忆里,她识字但很有限,都是潮生公公所教。旗帜上四个字,是她连蒙带猜出来的。文盲要不得,她决定尽快学会读书认字。
再看这辆通体大部份装饰也都是杏黄色的轿辇,车体有十几米长,六七米宽,高也在四米左右。这哪儿是马车啊,简直就是一辆由马拉着走的木头房子。
武令媺站得较远,看不大真切轿辇之上雕刻的图案究竟是什么,但想来肯定是巧夺天工、惟妙惟肖的。啧啧……这就是异位面版的加长豪车哇。前世她小有资产,但也只能买三、四十万的车,从来没想过还能有拥有加长豪车的一天。
季良全蹲在地上说:“皇上唯恐殿下出行不便,昨晚就交待内造司将东昌兰真公主下嫁前的八凤辇连夜重新装饰一新先供您使用。内造司已经召集了匠人,加紧赶制您在春夏季节乘坐的八凤竹辇。等季节到了,你就能换上自己的崭新轿辇。而后内造司又会再制秋冬季节的八凤辇。”
武令媺本来想推拒几句以示自己不喜奢华,不过考虑到她只是个五岁小儿,就去了那念头,喜笑颜开地重重点头说:“父皇真是太好啦!玉松要去给父皇磕头谢恩。”
童言稚语令季良全莞尔,他恭敬笑道:“殿下,您请。”
武令媺转过身,很有礼貌地向三位娘娘和泰王寿王告别。三位娘娘与泰王不免又明里暗里恭维一番,不外乎是感念皇恩之类的场面话。寿王武宗厚则眼巴巴地看着武令媺,要不是泰王和他自己的内侍拦着,他恐怕就要冲过去了。
假惺惺道完别,武令媺这才由李潮生亲自扶着打算上车。不过这么高大的轿辇她怎么爬上去?要是手脚并用攀爬,是不是挺难看的?
不等武令媺烦恼完,从手执杏黄旗幡的内监堆里走出三个人,一一跪在地上,两手向前撑地,背脊朝天。这三个人显然精挑细选,按高矮顺序这么一跪,三座由人体肉身充作的台阶就成了形。
武令媺站住脚,迟迟不走。她来自人人高呼平等的年代,这种以人为凳的场景只出现在书本和电视电影中。她看的时候不觉得怎样,但当这一幕真实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理得地迈出第一步。
沉默着,武令媺脑子里还出现了被冰眼男坐在身下的凳子少年,内心持续受冲击。所见所闻和亲身经历无一不在提醒她,这是什么样的时代——等级森严,尊卑有分。





富贵皇华 第十八章 有底线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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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凉嗖嗖,掌心却汗津津,武令媺神色复杂,许久不说话。她是随波逐流,从此也和本地土著一样无视人格尊严,还是在适应新生活的同时顽强保住做人的底线?
“殿下,您怎么了?”李潮生轻声询问。
武令媺抿了抿嘴唇,仰起小脸儿可怜巴巴地问李潮生:“潮生公公,能不能拿几个凳子来?”
李潮生大为讶异,见小公主一副泫然欲泣模样,又是心疼又是不解:“殿下不喜欢这几个人凳?可以换人。”
一言既出,武令媺便看见那三位人凳内监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显然在害怕。她急忙说:“不是不喜欢,是……”她扁扁嘴,真心难过,“是孤不忍。孤……不忍心踩他们。”
延贵宫门前静寂无声。三位娘娘和泰王都若有所思,心里各自有计较。武宗厚满面茫然,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武令媺。
李潮生雪白头发随风簌簌而动,哆嗦着唇说:“殿下慈悲,如您的生母一样亦有一颗仁心。”若不是当年的赵选侍心存仁善,他这样卑贱的奴婢早就冻饿倒毙于漫天大雪中。
季良全清咳一声上前禀道:“殿下,您慈心仁德,不忍以人为凳,可是宫中规矩终不可废。再者说,这三人若不充为人凳,只怕就没有活路了。宫中不留无用之人。”
如果因为一时之仁却断送了三条性命,恐怕更让心地善良的小公主难以接受。这些话季良全不说,李潮生也肯定会提醒,他乐得送人情。
武令媺一时无措。她知道入乡就要随俗,她明白以她这样渺小的生命去对抗庞大而森严的阶级制度那不但愚蠢可笑而且悲哀可怜,她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由不得万事随心。
在未来,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好,武令媺可以违心献媚于皇帝以求得庇佑,可以强颜欢笑虚以委蛇和娘娘们周旋,但终究有些东西她无法也不想放弃。
“我就是我,尽管我借用了别人的躯壳,但我还是我!”武令媺默默地想,“我不想被这个世界彻底同化。我不愿失去自我,我要做我自己,做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武令媺!我可以妥协,但绝对要有限度。即便以后被人说我伪善,说我邀买人心,我也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哪怕一点点都行。”
可惜想法是好,然而这毕竟是个人命如草芥、森严等级不可轻忽不可触动不可违逆的帝制皇权社会。此时武令媺已经决定不去随意践踏他人的尊严,却必须面临她更不能接受的另一个境地——把人活活逼死。
“殿下,不如唤人取来木凳,再令这三个奴婢专门替您掌管着凳子,充为凳奴。您看如何?”李潮生当然要成全自家小公主慈心仁德的令名,于是出了折中的主意。
武令媺眼睛一亮,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连连点头,对李潮生送上灿烂笑脸:“潮生公公真聪明,就这么办!”
那三名人凳内监倒也活泛,赶紧转个方向给武令媺磕头不止。有人从洗月堂搬来三个高矮不一的宽凳,武令媺扶着李潮生的胳膊稳稳当当踩了凳子上轿辇。
李潮生自然不可能用公主的凳子,他艰难地拉着轿辇围栏旁边专供宫人上下的铁索,再踩着巨大辇身的极小落脚之处爬上辇头,喘得像风箱一样。
见武令媺身边居然除了李潮生再无旁人侍候,季良全实在忍不住瞥了林贵妃一眼。林贵妃心里便是咯噔数声,但此时为时已晚,她纵有满腹的话想说也错失了时机。
季良全扬声笑道:“殿下,请让奴婢来侍奉您,还求您不要嫌弃奴婢粗手笨脚。”
轿辇实在太大,非得让人侍候着才能把行路变成享受。这种活儿,一般都是近身宫人干的。季良全侍奉皇帝乘辇的次数不可计数,对轿辇内的陈设再熟悉不过。这次要求登辇,他也有指点李潮生的意思。
武令媺正要从轿辇雕花木门里进去,闻言停住脚。她不知道季良全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很乐意和皇帝面前的大太监打好关系,于是脆生生笑着说:“那就麻烦良全公公了。”
得了准话,季良全才利索地拉着铁索轻松上辇。他先引领武令媺和李潮生进去,片刻后又出来,站在辇头围栏之内,一晃拂尘,扯着嗓门叫道:“太平玉松公主……起驾!”
在季良全注视下,三位娘娘都按照规矩给九凤辇行礼。一众宫人更是跪送齐声道:“恭送公主。”别人尚且罢了,各自走人,唯有武宗厚痴痴站了半日才恋恋不舍离开。
马车开动之前,武令媺已经在季良全的指引下找着了自己的座位——或者说床榻比较合适。她嘴角隐蔽地抽搐,这辆豪华房车忽视它正在被八匹马拉着往前缓行的事实,它其实就是一套会走路的房子好不好?
轿辇内分隔为里外三进,两架横贯左右车板墙壁的嵌白玉花鸟画紫檀木屏风就是两道门。屏风上顶车梁、下接地毯,正中央的大幅花鸟画其实是活动暗门。
武令媺觉着这两道活动暗门有点贾宝玉卧室里镜门的意思,浑然一体,却又别有洞天。从第一道门进去是客厅,放置着座椅茶几、鹤形长明灯、香炉、火盆等陈设,宽敞的厅堂同时接待五位六位客人完全无压力。
中间一进是闺房,一张铺着锦缎的床榻赫然陈列其中,梳妆台、放置首饰四季衣物的大立柜分列两边。另外,靠窗还摆着紫红颜色的书桌和圆凳。桌旁立着书架,此时架上空荡荡的,只放着几个观赏摆件。房内四角各有覆盖着金属网格盖子的火盆,也不知烧得什么炭,袅袅四散淡淡清香。
最后一进则分隔出三间小房间,一间是茶水点心房与厨房二合一使用。冬日有火炉时刻温着水,夏季可以用冰湃着水果和消暑饮品。炊具稍嫌简单,做不了大餐,煲个汤蒸蒸点心还是没问题。
第二间房用于洗漱方便,想洗热水澡都行。第三间房则给随侍的宫人轮休时使用,地方虽紧窄,但是三架两层上下铺的木床足以供六名宫人同时小憩。也有立柜紧靠墙角。
武令媺亲眼看见的只是第一进和第二进的陈设。车辆开动以后,季良全给李潮生讲述轿辇的整体构造时,她在旁边才听到了第三进的结构,暗自惊叹不已。
这乘八马轿辇的功能和她前世的多功能旅行房车没有半分差别,饮食起居完全可以在车上解决。考虑到能够容纳十几名宫人同时在车上服侍,这辆异位面“旅行大巴”的实用、舒适、豪华还要更胜一筹。她只有一点不解,看上去很沉重的轿辇怎么用八匹马就能拉动?
这还只是公主的坐驾,皇帝的就更不得了,简直就是一座会走路的宫殿。季良全说在车上服侍的宫人共有三十六名,拉车的马都要十八匹。
真是太*了!武令媺在心里狠狠鄙视。可是为毛她又有许多窃喜呢?她甚至觉得这个神马双封号郡公主还是可以做做的。一时间,她的心情真是既纠结又兴奋。
季良全和李潮生还在嘀嘀咕咕,武令媺坐了几分钟就忍不住四处摸摸敲敲。指落处,这些看似是木头的家具、壁板居然发出了金石敲击才会有的铿锵之声。
这是啥木头啊?武令媺把眼睛凑过去细看,明明有木质纹理的,怎么可能发出这种声音?敲着不同的地方,音调还各不相同,或者低沉稳重或者清越高亢或者温朗平和。
季良全和李潮生简单介绍了一番,瞥见武令媺几乎快把眼睛贴到了墙上,急忙凑过来解释说:“殿下,这种木头只有楚国巫族祖居之地才有,数量稀少,就叫做巫木。它本身的质地坚硬如铁、寻常刀剑都劈砍不出痕迹。经过巫族秘法炮制后,它的重量能减轻至原身的十之三四,并且不腐不朽、不惧虫蚁,哪怕走了水,燃烧的速度也比寻常木料慢许多。”
“巫……族是什么?”武令媺眨巴眼睛,费力地把这两个字和自己的母语联系起来,心想这是个少数民族吗?啧,被垄断的进口产品,又数量稀少,不用说价钱肯定很高。
“楚国大巫和咱们大周钦天司干的活儿差不多。”季良全含糊解释了一句就没再多说这个话题。武令媺察颜观色,似乎季良全和李潮生都对这个巫族不大感冒的样子,神情里还有几分忌惮之色。
微微一笑,季良全躬了躬身,语气格外谦恭地岔开了话题:“以前在宫中,唯有皇太后、皇上、皇后、太子以及东昌兰真公主的轿辇是由巫木制造的。兰真公主下嫁时,皇后求了皇上把自己的凤辇陪嫁给她,皇后则用这乘轿辇。”
“先皇后薨逝,这乘轿辇就空下来,只有皇上特别宠爱的妃嫔才有机会被恩赐乘坐一二回。殿下,皇上可心疼您了,已经吩咐下去,要把库房里剩下的巫木都取出来给您制造新轿辇呢。”季良全圆胖脸蛋上满是与有荣焉之色,仿佛武令媺是他家亲戚似的。
可是武令媺却从季良全热情洋溢的话语里,硬生生地咂摸出了冰寒料峭之意。皇帝把她这么个小毛丫头一捧再捧再再捧,究竟要干神马啊啊?!这么大的投入,他要图谋的事儿必定小不了吧!她又能为他做什么?




富贵皇华 第十九章 驭下有道
轿辇走得非常平稳,大大颠覆了武令媺印象里古代马车都颠簸得让人难以忍受的认知。所以说,千万不要小瞧古人,人家比咱聪明。她暗暗警醒着自己,坐回榻上歪进锦被。
刚才季良全话里话外意思无非就是巫木珍贵,非宫中极尊极贵之人不能使用。武令媺眨巴眨巴眼,迟迟疑疑地说:“巫木这么难得,孤还是不要新轿辇了,孤很不安呢。”
小孩子果然藏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季良全呵呵笑着说:“殿下,您不用觉得不安。您得这么想,如果这乘轿辇真的只有您能使用了,娘娘们岂不觉得遗憾?”
是这个理儿。其实武令媺的推辞也只是说说而已,季良全难道不会把她的话向皇帝转述?她不过表个态度出来,以表明自己并没有恃宠而骄,觉得皇帝怎么做都是理所应当。而皇帝要向前朝后、宫乃至全天下昭告对她的万般宠爱,她根本没有能力拒绝。
李潮生见武令媺打了个哈欠,见机打岔劝道:“殿下今儿累着了,不如躺下来歇一歇?”
季良全也笑着附和:“午宴的时间是一个时辰,殿下若真的倦了,还是休息会儿养养精神的好。”
武令媺方才小心应付娘娘们,后来又被武宗厚一通闹腾,现在当真是困了。她任由李潮生拿被子把自己裹住,斜斜倚在床头打盹。朦胧中,李潮生和季良全一直在低声说什么,她隐约听了两耳朵就实在抗不住倦意,沉沉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令媺被李潮生摇醒。理了理微乱的丫髻,正了正歪斜的珠钿小绢花,再抻了抻绣花锦缎风毛小棉袄的下襟,最后擦掉嘴边疑似唾液的不明水迹,她挺着小胸脯跟在季良全身后走向轿辇门口。李潮生紧紧尾随。
季良全小跑着先去推开一路上的花鸟画屏风暗门,将轿辇的正门打开后,他站在辇头,一甩拂尘,拉长音调大声吆喝:“太平玉松公主驾——到,跪——迎——”
车早就稳稳停住,武令媺走出来飞快地看了看四周。稍一愣怔之后,她赶忙闭紧小嘴,免得露出太多土包子相。就在她的正前方耸立着一座巍峨宏伟的宫殿,目测海拔足有二十多米,光是用黑色石头砌成的殿基就至少在十米以上。
宛若一只飞鸟展开翅膀,壮严华丽的紫黑色主殿向东西两边延伸开连绵不绝的各式殿宇。东西翼殿的直线距离在百米开外,南北距离武令媺看不见,但肯定短不了。有两条长长的白色阶梯通往主殿,它们好似在墨云中翻滚的白龙,从殿基往上迂回蜿蜒盘旋,先绕过东西翼殿,再相聚于主殿。
武令媺举目四望,只见凤辇抵达的这片殿前广场许多地方镶嵌着光芒闪闪的金线。仔细瞧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那根本就不是金线,而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御林金甲士军列。
老天,这座广场得多大,那些人看起来才会是小点点?喉中发干,武令媺扯了扯季良全的衣袍下襟,涩声问:“良全公公,那就是乾宁宫吗?”其实是宫殿群吧吧吧?
“正是。”季良全佝偻下身子,毕恭毕敬地回答,“启禀殿下,乾宁宫有主殿和东西翼殿。正中间的主殿乾宁殿是皇上接见大臣、处理朝政的地方。东西翼殿各有宫殿九座,功用各不相同。皇上的饮食起居安置于东翼各殿,赐宴、观赏歌舞杂耍戏剧则在西翼各殿。”
太*了!皇帝老子乃真是会享受啊啊。武令媺仰面朝天感叹:“好长好长的阶梯啊。”又可怜兮兮地问,“孤要一级一级爬上去吗?”那她的腿可就没法要了。
季良全被武令媺的小表情逗乐,连连摇头说:“不会不会,殿下您何等尊贵,奴婢们可不敢劳动殿下亲自去爬云阶。凤辇确实上不去,但您还有专用的暖轿呢。”
武令媺呼出一口气,裹了裹小号风毛大氅,点头说:“那就走吧,孤想父皇了。”看看身后的李潮生,她轻声道,“潮生公公就在这里替孤守着凤辇,不必陪孤上去。”
李潮生知道小公主心疼自己老迈,说实话他看着云阶也一阵一阵发憷,但他必须陪公主出席今天的午宴。咕咚一声跪在辇头上,李潮生磕头颤声道:“奴婢风烛残年,不能服侍公主殿下周全,真是该死之极,还请公主殿下降罪!”
武令媺吓一跳,没想到李潮生居然对她平平常常的一句话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是好意啊。她急得跳脚,伸手去抱李潮生的胳膊:“潮生公公快起来,我哪里有怪你的意思呀?”
季良全也上来帮忙,但使了吃奶的力气却都没能把李潮生拖起来。他苦笑着说:“潮生公公,殿下这是心疼你呢。你误会殿下了。”
李潮生的腿像是生了根,他说什么也不起来,黯然神伤道:“殿下身边只有奴婢一个服侍的人,奴婢一定要随侍殿下身边。殿下不用为奴婢考虑,奴婢能爬云阶。”
这么老长的台阶,您老人家爬一半就得歇菜。武令媺无可奈何,又想起昨天夜晚李潮生和自己说的话,知道他之所以坚持同往还有别的原因。她叹了口气,扬声脆生生问:“凳奴在哪儿?”
从跪成一片的内监堆里连滚带爬窜出三个人,伏地叩首齐声说:“奴婢叩见太平玉松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们叫什么名字?”这三人都是肩宽背阔蛮强壮的样子,武令媺由衷希望他们不要中看不中用。
按高矮顺序,三名凳奴依次恭声回答,他们分别是奴一百二十二、奴四百九十四和奴三百二十一。武令媺半响无语,尼玛……这是名字吗?
“你们以后在孤身边当差,这个名就别用了,孤不喜欢,回头孤亲自给你们取名。潮生公公年纪大了,登上乾宁宫实在困难。你们仨轮流背着他爬云阶,孤重重有谢。”武令媺暗想,辛苦了三位,我会付给你们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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