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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明月珰
荣三老爷一惊,没想到阿雾敏感若此,而他那大嫂好打算,居然要将他们这一房吃干算尽才罢休,荣三老爷搁在圈椅扶手上的手捏成了拳头。
“你不看好皇后娘娘?”荣三老爷已经听出阿雾的意思,她这样做是为了彻底将三房从安国公府割裂出去。
“不敢。若真能有从龙之功,当然是绝好的事,可纵观上下前年,这都是一场大赌博,输的人倾家荡产,可赢的人就未必安享天年。我以为预期去赌不可预知的未来,还不如坚守忠君之道,今后无论谁君谁臣,只要秉着一颗忠君之心,定然无虑。”
“好。”荣三老爷几乎要为阿雾的话击节拍手了。这样的念头是他几经苦思,又和师从董大儒的荣玠商量过几回,这才得出的想法,没先到阿雾一个区区内宅女子能看得如此透彻。
从古至今,人之兴亡,都在一个“贪”字。如果不是贪图从龙之功,又怎么会去豪赌。儒家讲求中庸为立身之本,这个中也是忠。只要做到了这个字,任他地动山摇,我自岿然不倒。
但是安国公显然没有这个眼界,国公府败落,他急需一个重新振作国公府的契机,所以他要去豪赌。
“女儿怕爹爹为难,自古孝字当头,所以女儿就斗胆做主,不叫爹爹知道,就让女儿来承担这不孝之罪吧。”阿雾慨然道。
荣三老爷像是不认识阿雾一般,惊叹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果断英睿,容貌倾城,这样的孩子将来要嫁个什么人才不致埋没啊。
“你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荣三老爷很会抓重点,如今不愧是官场老油条了。
阿雾低垂螓首,不好意思地道:“从爹爹出使外洋开始,当初只是备下,也并不确定会不会走到这一步。”
荣三老爷长长地出了口气,“阿雾,你切不可……”切不可什么,荣三老爷不好说。智者近妖,又是这等容貌,真不知是福是祸。
可阿雾立时就明白了,“女儿知道的。”其实阿雾比荣三老爷更为谨慎,更是战战兢兢地在过日子,总觉得这日子是她偷来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她如今还看不出而已。
荣三老爷见阿雾如此灵慧,一点就通,既欣慰又眼涩。像阿雾这个年纪的姑娘,正该是在父母膝下承欢,无忧无虑的时候,可她却因着父母的缘故早慧至此,年纪轻轻心里却没有一日是轻松的,处处未雨绸缪,反倒为父母策划无忧,荣三老爷如何能不眼涩,连鼻子都有酸涩了。
荣三老爷默了片刻才道:“仅为这次的事,你祖父是不会同意分家的,就是你祖母恐怕也不会同意,你以为下一步为父该如何?”如今三房可是她的钱袋子。
阿雾说了一句,荣三老爷眼睛一亮,旋即陷入沉思,良久后才道:“你回去吧,让我想想。”
当然不是想想该不该做,而是该怎么做了。
阿雾轻轻一福,转过身正要走出门去,却听得荣三老爷喊了她一声,“阿雾。”
阿雾转过头,“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女儿纤细的腰肢和瘦弱的肩膀,荣三老爷动情地道:“阿雾,今后这些事你都不要再想了,一切都有爹爹,爹爹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念想,唯盼着能护着你和玠哥儿他们安安康康就好。”
阿雾的眼睛一酸,不管荣三老爷今后做不做到这一点,可在眼前,他的情感是真挚的,承诺也是有效的。
“爹爹。”阿雾嗫嚅道,不知该如何回应。
荣三老爷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吧。
阿雾走出门,仰头长呼了口气。从心底来说,她对荣三老爷是愧对的,总觉得这件事情没事先同他商量,算计到了自家人头上,有些过分了。可分家是势在必行的,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那么多的人要护着,逼得她不得不算计满腹。
荣三老爷和崔氏对她的情分,让阿雾不能不感动,可福惠长公主也是她的母亲,尽管她对自己毫无感情,可阿雾却忘不了上辈子的事情,在她心里福惠长公主是她不可取代的母亲。但对荣三老爷和崔氏,阿雾也是同样的敬爱和感激。
阿雾以前拿不准荣三老爷的心意,好在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了。
阿雾走后,荣三老爷叹了口气,自家的闺女倒底还是良善的,像王氏这种人,死千百次荣三老爷都不会怜惜。阿雾不是那被戴绿帽子的男人,所以她不能理解男人的这种心理,哪怕是自己不要的,厌恶的,也断断容不得她去红杏出墙。
不过荣三老爷却不得不考虑阿雾的意见,因为阿雾并不仅仅是因为同情王姨娘才想留她一命。若阿雾真同情她,就不会将她里里外外利用得干干净净。
这桩热闹明面上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爷霸占庶出三弟的小妾,还偷偷生了儿子,可只要有人去放放风,很快舆论就能转为是那小妾瞧不起三房,转而高攀世子爷,那是王氏的淫、荡,世子爷荣吉盛了不起就是担上个管不住雀鸟的罪名,那是小瑕疵,男人总是格外能理解男人的不能自禁。
所以王姨娘必须被保住。且不说要不要她反口告荣吉盛乃至荣吉兴,光是这样一顶大帽子下荣三老爷都没整死王姨娘,那就可见王姨娘必有不死的理由,这个理由么,只要有心人引导引导,完全可以变成她是被逼迫的,誓死反抗的,但是奈何不得强权,当时荣三老爷又在外洋,生死未卜,家里只有孤妻弱女。
但是王氏活着,就是颗钉子,安国公肯定是容不下她的。荣三老爷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寻思着该怎么去求情。
当下,荣三老爷起身,换了身袍子,带了小幺儿去了大房。荣大老爷,也就是世子爷,听得荣三老爷来了,心里一紧,他对老三对有些愧疚的。可又正因为这份愧疚,长久地刺激了他在同王氏寻欢作乐时那种吃禁果似的快乐。
“老三这当口来做什么?”荣大老爷心虚,怕荣三老爷气不过,还要打上门来。
“都是你做的好事,打死你也活该。”大太太气得胸口这会儿还在疼,荣五的婚事至今没有敲定,眼瞧着可能有点儿眉目了,却出了这档子事,真是丢死人了。
其实阿雾在这当口爆出这件事,又何尝没有要搅黄荣五亲事的意图在内。虽则荣五就是嫁给哀帝也没有好果子吃,可毕竟她有一段时间,尽管短暂,会母仪天下,阿雾就得给她下跪,到时候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尾巴还不知道要翘得多高,又要多生出多少的幺蛾子来,阿雾不得不防。
“你就别说了,我心头也难受。”荣大老爷今天被自己老婆、老爹、老母轮番说教了个够,心里也冒起了火,这会儿老三又要打上门来,他胸腔也一股子邪火。“我去书房见他,看他要怎样,哼,我就不信他不顾我是他大哥了,不过是个小妾,就这样不依不饶的。”
荣大老爷在书房坐好,背挺得直直的,心里做好了打算,要来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甚至要先发制人,说王氏的不是,再动之以情,表示不要为了个女人坏了兄弟情谊。
可出乎荣大老爷意料的是,荣老三的态度非常平静,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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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荣吉昌拱了拱手。
“坐吧,你来是……”见荣吉昌如此,荣大老爷反而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荣吉昌撩了撩袍子坐下,“大哥,今日白天是我冲动了,你也知道,哪个男人遇上这样的事都难免失控。”
荣大老爷赶紧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已经听出老三是来修好的,荣大老爷心头松了口大气,觉得老三这个人还是有优点的,至少重情义,友悌兄长。
此刻荣吉昌赶来修和,对连番被训,又被老婆唾弃和众人羞辱的荣大老爷来说,简直不次于雪中送炭了,何况荣三老爷还是当事人,这一份谅解,对荣大老爷就格外的可贵了。
“老三,这件事是哥哥做得不地道,可都是那王氏狐媚多妖,我……我也是好心,当初老二欺负了她,我看她可怜才收留了她,哪知道……”为着当初荣二老爷也欺负过王氏的事情,荣大老爷没少嫉恨他,他越是稀罕王氏,就越发讨厌他二弟。而今日事发,明明当初老二也做过,可他屁事没有,自己做同样的事情却落得一身骚,荣大老爷觉得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所以这会儿很不吝啬地要把荣老二也拖下水。
荣三老爷点点头,“那王氏也是可怜人,当初我出使外洋,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临走时也吩咐过你弟妹,那王氏年纪轻轻何苦为我守着,叫她见到合适的人就把王氏放出去。不曾想,她也倒是会修造化,尽然跟了大哥。”
荣大老爷听到这儿,越发觉得荣老三的话顺耳,原来他不是霸占弟弟的妾氏,那妾氏他本就要放出去的,只是他没能等到王氏放出去,就和她有了情意而已。
“当初她犯了事,是大哥救了她,大哥也是好心。她现下又替你生了儿子,替咱们国公府开枝散叶,虽有过错,但倒底是环哥儿的亲生母亲,若环哥儿长大后,知道是咱们处死了他娘,他该……”荣三老爷忧伤地皱了皱眉头,“我一想到这儿就难受。毕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环哥儿又是我侄儿,我……”
说起环哥儿,大老爷也想起了自己这个胖乎乎的儿子,他虽另有儿子,可都不如环哥儿生得好,又不如环哥儿肖似他,大老爷对环哥儿是真心喜爱。对王氏,也多有怜惜。昨儿晚上,他们还在一个被窝里颠鸾倒凤,甜蜜无比,明日就要送掉她的命,大老爷也舍不得。
何况,女人家总爱胡思乱想,王氏曾不止一次问过荣大老爷,如果他们的事儿发了,荣大老爷可会护着她,荣大老爷当然是胸口拍得老响地道:“当然会!”
想到这儿,荣大老爷更是内疚,想到那如花似玉,身材丰腻白皙的尤物就要香消玉殒了,再也享受不到她那殷勤、柔媚的伺候,他也有些舍不得。
当荣吉昌说出这样的话时,荣大老爷也不是傻子,一听荣吉昌的话,心里就一动。
“谁说不是呢,只是像王氏这样不守妇道的人,活着也是丢脸,只是可怜我那环哥儿。”荣大老爷动情处还洒了两滴泪珠子。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这样的人家,更该慈德持家才好,按我说,将那王氏送到姑子庵去不久一了百了了,今后环哥儿长大也不至于怪我们当爹的和当叔叔的。
荣大老爷眼睛一亮,一把抓住荣吉昌的手,激动得口喷白沫地道:“老三,哥哥这儿替我们环哥儿谢谢你了。”
第二天一大早,荣大老爷就很积极地叫上荣三老爷去了安国公跟前,替王氏说话。
“这样的女人就该浸猪笼,你们居然还替她求情?”安国公怒其不争地看着两个儿子。
“爹,王氏再不好,毕竟她生了环哥儿,将来环哥儿长大了,问起来,该怨我了。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讲的是行善积德,毕竟是条命,把她送进姑子庵,也是了结,还可以为环哥儿积点儿福。”荣大老爷哀哀地求着安国公。
“你难道没儿子吗,要稀罕个庶子?”安国公气恼自己这要继承家业的大儿子的糊涂昏庸。
“爹……”荣大老爷别有深意地看了荣三老爷一眼。荣吉昌也是庶子,他娘当初不要脸的爬了自家老爹的床,生了这么个儿子,自家老爹还不是稀罕,怎么又不嫌弃出身低了。
虽然两者不可相提并论,毕竟荣三老爷的姨娘当初不是有夫之妇。可这当口,安国公也不得不考虑荣三老爷的感受。
“老三,你怎么说?”安国公索性把责任推到荣三老爷的身上,他总不愿意王氏活着的,让他一直戴着绿帽子。
“我……”荣三老爷也看了一眼荣大老爷,这一眼也很有深意,然后才低声道:“毕竟是条命,送进姑子庵也算干净。”
安国公如何不懂荣三老爷的意思。都是老大糊涂,居然还要找老三来斡旋。
安国公叹息一声,“罢了,今后这家业都是你的,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荣大老爷听了既欢喜又忐忑,老头子这是要放权的意思吗?
当柴房的门被打开,阴暗的屋里照进一丝阳光时,王氏缩在墙角抱膝坐着,木然地抬起头,心里眼里满是绝望,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太阳了吧?她昨晚几乎哭瞎了眼睛,吼破了喉咙,都没用,没人要听她说话,她只有一个下场,不用人说,她也知道。
“出来吧。”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站在门口,厌恶地对王氏喊道。
王氏愣了愣,她本以为这开门就要灌药或者送来三尺白绫的,王氏站起身,慢吞吞地挪到门边,想尽量多活一刻。
“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走。”马婆子大声吼道,这样的女人她打心底瞧不起,也是府里主子开恩。
“妈妈,这是要去哪里?”王氏忐忑地问道。
“送你去水济庵,国公爷开恩,留你一命,像你这种女人死不足惜,既蒙主子开恩留了性命,可记得从此安安分分,多为主子念几本经。”另一个脾气稍微和缓点儿的婆子开口回答。
王氏简直喜不自禁,顿时就哭了起来,可嗓子沙哑哭不出声,只下雨似的落着泪,忙乱地给两个婆子都下跪谢恩。
“起来吧。”两个婆子对她既厌恶也可怜。
王氏站起身,理了理思绪道:“我该去给国公爷磕头谢罪。”
“国公爷哪儿耐烦见你啊,也是你命好,大老爷和三老爷都给你求情,国公爷才留了你性命。”
荣大老爷给她求情,王氏多少料这点儿,可她万万没料到荣三老爷会给她求情。王氏向三房的方向望了望,想起那年她初见三老爷时的光景来。
红袖添香,煮茶泼墨,曾经是何等的快乐。
其实这完全是记忆在经年后,被洗涤得只剩下了美好,实际上红袖添香恐怕就那么一回,煮茶泼墨未必有之,但记忆的模糊处加上了美好的想象来描补,就让王氏泣不成声地后悔了。
“我对不起三老爷,临走前想去给三老爷磕个头,求妈妈去跟老太太说一声,我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也让我再看看我那可怜的环哥儿。”王氏跪在两个婆子的脚下,苦苦哀求。
那说话和婉点儿的婆子看她这副模样,也有些不忍,她是府里的老人,如何不知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品行,这王氏虽然是自己不检点,可那也是上头那两个爷做的孽。因此答应她去老太太跟前说一声。
老太太听了本要发作,想见环哥儿那简直是做梦。
可老太太又旋即一想,这王氏如今还是要算作三房的姨娘,坏了心眼子来勾搭自己的儿子,这名声坏得不能再坏了,让她再去三房给崔氏添添堵,顺便好叫人不要忘了这王氏是三房出来的人,三房如今正有个姑娘,刚好是说亲的年纪。自己父亲的后院出了这等不要脸的娼妇,哼哼……
老太太想得很美好,于是点头同意了让王氏去三房磕个头,但是环哥儿是不许见的。
王氏跟着两个婆子去了三房,荣三老爷和崔氏本想拒而不见,带话的婆子却说是老太太的意思。屋子里荣三老爷和崔氏坐在榻上,阿雾则站在崔氏旁边。
王氏进门,也没有东张西望,跪着磕了三个响头,将屋里地砖都磕得要摇动了似的,口里道:“谢老爷给奴求情。”
荣三老爷紧绷着脸,崔氏则看到王氏就打心底觉得膈应。听她说是荣三老爷求的情,立即转身瞪了一眼荣吉昌。
荣三老爷看着王氏满脸不耐地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六姑娘,是她劝的我。”
那王氏听了抬起头,向着阿雾道:“奴给六姑娘磕头,六姑娘不是第一回救奴了。”
阿雾听了,眉尖微微动了动,她脸上戴着面纱,是知道王氏要来后才让人拿来的。阿雾不愿王氏看见她的脸,虽说她要去姑子庵了,可后面还会不会使什么幺蛾子却是未可知的,毕竟人生实在太长了,就怕她耐不住尼姑庵的枯寂。
阿雾如今对自己这张脸已经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打小读史书她就知道了红颜祸水和红颜薄命两个词。再后来,她幼时花灯节两次遇险,在后来她在江苏,登徒子的惊鸿一瞬,叫荣三老爷费了多大功夫才按下去,使人情动关系,阿雾动用了不少银子,才使得荣三老爷调任回京。
虽说那里有荣三老爷座师和同年的功劳,可人家为何就偏偏要帮你荣老三?
总之这张脸是祸害,不管是说阿雾自恋自狂也罢,还是说阿雾谨小慎微也罢,总之是能不冒险就不要蹈死。
王氏又给阿雾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头道:“六姑娘自幼就怜惜奴,如今奴就要去了,还求再跟姑娘说几句心里话。”
什么心里话,其实刚才王氏的话已经露出了轻微的威胁之意,阿雾不能不听她说几句话,其实她自己也是愿意听听王氏的话的。因此阿雾点了点头。
“爹,太太,我带王……”阿雾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王氏了,因而模糊了发音,又道:“去我原先的屋子坐坐。”
荣三老爷在崔氏开口前,率先道:“去吧。”总有这么一天要和王氏当面锣对面鼓的谈一场的,也省得今后留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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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雾的屋子还和以前她住的时候保持得一模一样,有时候她在崔氏这边待晚了,也就不回永恬居,而暂住这里。
阿雾在临窗榻上坐下,早晨的阳光透过支起的窗棂洒在她的眉眼间,她的眉毛并不是稀疏的细长,而是比旁人来得浓密,长在这样一张脸上,只叫她五官立体精致,一下就能抓住人的眼睛,眼光只能在她五官那精巧迷人的阵法里流连,再走不出去。
王氏心下想,当初她怎么那样蠢,长着这样眉毛眼睛的人,怎么会是愚昧无知的顽童,亏她还曾洋洋得意,以为使了那么点儿手段就笼络住了崔氏的亲闺女。如今想来,真是可叹,可笑。
王氏提了裙子,又跪了下去。
“姑娘宅心仁厚,奴厚颜求见姑娘,只为求姑娘今后能照看我那苦命的环哥儿一二。”王氏磕头道,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她毕竟在安国公府待了那么久,如何能不知大太太的为人,那是个典型的面甜心苦的人,环哥儿在她院子里只怕不一定能长的大。可这府里没人能帮她,所以王氏只能来求阿雾。
阿雾笼在面纱下的唇翘了翘,“环哥儿是大房的堂弟,我这个堂姐再厉害手也不敢伸到大房去。姨娘怎么求到我这儿来了。”
王氏不经激,抬起头,眼里有着为母的硬气儿,“都是奴品行不佳,自甘堕落,才有今日。从今日后,奴一定痛改前非,在菩萨跟前吃斋茹素,只求净化一身的罪孽,为老爷、太太和姑娘祈福。”
这是表悔改和忠心了,阿雾点点头。
“其实这几年来,我内心每每都总是不安,只觉得那日子是偷来的迟早要还,也早料到了今日,可不曾想姑娘仁厚,还是留了奴一条命。”王氏不无忏悔地道。
“可是,当初奴被老爷拘在后院,是姑娘心善总让紫砚姑娘放我出去散淡愁绪,所以我才……那日在园子里,原本跟在我身边的小丫头自顾自地跑去采草编篮子去了,才叫二老爷作践了奴,奴知道是奴自己低贱,可是奴……”
王氏这话说得可真是诛心了,她这是说是阿雾帮着二老爷作践了她。
“你胡吣什么啊,难道是有人拿刀子逼你出去的,自己下贱,还怪上别人了,啊呸。”紫扇是个火爆脾气,虽然改了不少,可一听王氏这样说,她就忍不住了。
王氏瑟缩了一下,她也知道是强词夺理了些,可是她没有法子了,她的脸面交情都不管用,姑娘是不会帮她的,所以她只能出此下策,逼一逼,赌一赌。
王氏一头磕地,“是,都是奴下贱。只是姑娘心善,在奴快被二太太逼死的时候救了奴,如今又为奴求了情,姑娘能不能送佛送到西,再替奴照看下环哥儿。”
阿雾不答。
王氏也不管,自顾自地说:“这桩事都是奴自己惹出来的,要不是当初受身边的婆子撺掇,去庙里给环哥儿祈福,也不会碰上罗二太太。可巧那日大太太来捉奴,又碰到了罗二太太,才叫她把这事嚷了出去。其实那时大太太看到是奴时,就想了结了奴,可幸亏奴身边的那婆子孔武有力,护着奴和环哥儿逃到了街上,遇上了太太,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话到此处,不点自明了。
王姨娘临到头总算是心眼开了,昨夜将前尘后事连着捋了数遍,才不敢置信地想着这一切只怕都不是巧合。背后的人是谁?受益最大的是谁?
其实阿雾倒不怕王氏把这些事想明白,毕竟是她自己犯的错儿,没人逼她是真。二老爷作践她,阿雾救了她,她完全可以不必跟着大老爷,可她偏偏抛不开荣华富贵,怪不得别人。
只是王氏若将这些说出去,阿雾也难免犯愁,但此刻她仿佛胸有成竹一般,丝毫不受王氏的威胁。
王氏久久等不到这个才十三岁,心却比比干还多一窍的六姑娘的回答。王氏越等心越凉,其实她毫无讨价还价的资格,若是六姑娘怕她,完全不必留她一命。因此,王氏断定,自己必然还有用处。
王氏想到这里,心里就苦涩,她原本是老太太送来割三房肉的刀子,却反过来被六姑娘用着割了嫡房的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谋略,环哥儿若能得她一句话,必然不至长不大。王氏到今日这个地步,并不指望环哥儿将来长大能有什么前途,只求他能平安长大即可。
“姑娘,求你可怜可怜奴做娘的心吧。奴在庵里会给姑娘立长生牌位,一辈子供奉。奴都是诚心实意的,姑娘再三救奴,奴也不是那没良知的人。姑娘即便不肯施以援手,奴也绝不会把这些话说给第二人听的。”
阿雾搁下手里的茶碗,到这个份儿上,王姨娘才是真正的想通透了,可以与之交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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