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熙禾
娇颜 第五十七话 提醒
月霞村是离清南县城最近的一个村落,出了城门,沿途也并不荒凉,道上零星有几个小摊,此外还有一间茶寮。
正是未时,这辰光在茶寮中吃饭的人并不多,只有三两个看模样像是外地来的客商,叫了两壶茶,就着几个包子,正狼吞虎咽。
摆在茶寮门口的大蒸笼,隐隐约约飘散出一股食物的香气。
叶连翘这会子也想不起之前同卫策的那些尴尬了,只管满面不高兴地盯着他瞧,小丁香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也仰着脸,直勾勾望着卫策,只不过,表情看起来更像是在瞧热闹。
卫策将那几大包药材换了个手,低头思忖片刻,唇角微微牵扯了一下。
“你要去松年堂坐堂?”
过了好半晌,他才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句话。
叶连翘不高兴同他好声好气的说话,撇撇嘴,“唔”了一声,就算是回答。
“考虑好了?冬葵也没意见?”
他这人瞧着就不是那起爱管闲事的性子,冷不丁问上这一句,叶连翘便少不得有些犯嘀咕,顾不上跟他置气,抿了抿唇角:“我哥说,只要我自己琢磨清楚,他便没有意见——怎么了,莫不是你觉得有不妥?”
“姓苏的是棵大树,人人都觉得若有朝一日能倚靠上去,往后便好乘凉。”
卫策沉声道:“但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这叫什么话?
叶连翘刚刚才勉强将满心里那股不痛快的情绪压下去,被他这么一激,火儿又窜了起来。
“我是想凭着自个儿的手艺多挣点钱,和我哥一块儿努力,让家里日子好过些,松年堂则是看中了我的本事,预备同我一块儿赚这份钱。药铺姜掌柜开出来的条件十分优厚,去坐堂,别的不说,至少收入就稳定得多,这怎么了?说穿了不过各取所需,为何到了你嘴里,就这么难听?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觉得我有心攀附苏家?”
她这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因为生气,脸也涨得通红。卫策朝她面上看了看,刚刚挪开目光,却飞快地又扫了她一眼,憋了半天方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场面一时僵住了,片刻间,谁都没说话。
茶寮外,面食的香味还在一阵接一阵地往这边飘,小丁香嘴馋,闻见了就有点走不动道儿,伸出小舌头舔舔嘴唇,拉着叶连翘的袖子细声细气道:“二姐,我饿了。”
“怎么就又饿了,咱们进城之前不是……”
叶连翘正恼火,语气便也有些冲,话说到一半,陡然住了口。
这几日,她一直在忙着制作各种面脂膏子、头油、洗面粉,家里只有她和小丁香两个人手,免不得要辛苦些,一做起活儿来便停不下。白日里叶冬葵不在家,姐俩儿就往往随便找点吃食敷衍肚皮,今天中午临出门之前,小丁香好像就喝了碗粥,再没吃别的,这会子肚子里虫儿叫唤,也……很正常吧?
“想吃包子就直说,我去给你……”
她低头解开钱袋子,正要掏出铜板来,却见得卫策已经大步跨过去,买了六个包子,用油纸捧了,拿过来送到小丁香面前。
叶连翘本不愿白吃他的东西,正欲拦阻,转念一想,却又站着没动。
刚刚,就在刚刚,她才花钱替他那点子樱桃付了账,眼下不过是几个包子而已,就该他买!
她哼了一声没开腔,小丁香喜不自胜,忙慌慌把包子接了,往路边的大石头上一坐,啊呜就是一大口,竖起耳朵,眼珠儿滴溜溜地转,生怕错过他二人的对话。
“我没有旁的意思。”
卫策跟着往路边挪了挪,重新捡起刚才的话头:“你们兄妹想凭本事多赚钱,这当然没有任何不妥,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与人来往,多留个心眼。”
“什么?”
这话委实语焉不详,叶连翘听不明白,也不生气了,睁大眼去看他:“你指的是姜掌柜、曹师傅他们,还是……说明白一点啊,这样含含糊糊的,我哪听得懂?”
“不管是谁,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卫策顿了顿,深暗的眸子里闪出一点微光:“苏家是大门大户,松年堂是他们名下产业,你要去坐堂,便少不得与他们来往。这等人家不比乡间的寻常百姓,人多规矩多,情形也更为复杂——总之,你既已打定了主意,往后就自管踏踏实实挣钱,旁的事,切莫沾手。”
相识至今,叶连翘还是头一回听见他说这么长一通话,愕然之余,也明白他是好心,语气便不自觉地有所缓和。
“你的话我记住了,不过,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多?”
她小声嘀咕:“我去了松年堂,自然只做分内事,制作美容产品,替人解决各种容貌问题,忙还忙不过来呢,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理别的?压根儿跟我也没半点干系呀!再说,苏家固然是清南县的望族,可他们中的大部分,不是都已经搬去府城了吗,如今还留在县里的,都是些旁支……”
卫策当即扫她一眼:“苏时焕可不是什么旁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话毕,便抱着药材包,大踏步走到前边儿去了。
……
因怕村里人有闲话,卫策只将叶连翘姐妹俩送到月霞村口,便径直转身离开。
不管叶连翘怎么问,他都不肯明言最后那句话究竟是何意,只说“不关你的事就不要瞎打听”,一句话,将事情推了个干净。
可是……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大齐朝的情况,她虽不大清楚,但最基本的常识却还是有的。苏时焕不是苏家一族旁支,难不成还能是长房嫡子?若真个如此,他正经就是继承家业的人选啊,怎么会留在老家这边忙活生意上的事?清南县并不富裕,买卖再多,也只是等闲,完全可以交给一个信得过的管事打理,何须他这么个人物亲自张罗?
这事的确蹊跷,叶连翘生了两分好奇,问了问叶冬葵,他却也摸不着头脑,她又不愿贸贸然向村里人打听,有心到薛夫人那里套点消息吧,又总得先有个由头……终归不是自己的事,她也未曾特别放在心头,一来二去,这事儿便耽搁下来。
暮春,天气渐渐热了。
叶冬葵日日在松年堂里忙着做木匠活儿,花了二十来天,将里外修葺一新,连带着将叶连翘需要用到的物事也打造了出来。
这边厢,叶连翘也把平日里常用的各种美容物品制好,松年堂的姜掌柜打发小伙计来请她,说是让她去瞧瞧布置得如何,顺便,也将之前约定好的条条款款都白纸黑字写下,算是把这事儿落个定。
想到很快便能在松年堂挣钱,叶连翘还是很欢喜的,当下便随着那小伙计进了城。
药铺大堂中,姜掌柜与曹师傅两个立在那扇通往内堂的小门前,不约而同冲她一笑。
“都收拾齐全了,丫头进去看看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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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颜 第五十八话 周到
通往内堂的这道门,冬日里挂的是厚重的棉布帘,眼下正逢春夏之交,便换成了竹帘,图它瞧着清爽,也更加通风透气。
叶连翘左右瞧瞧身畔的两人,见他们皆是笑眯眯的,心中便也起了两分期待,将帘子一撩,一脚踏入去。
内里的格局并没有大变动,同从前一样,照旧是大大小小的几间屋,原先的仓房腾出来两间,拾掇得利利落落,里面零星摆了些她可能会用到的木桶木盆等物,账房先生不在原来的房间了,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算账是个精细活儿,周先生又喜静,往后你这里来来往往都是人,他怕吵,便挪到后头去了。”
不等叶连翘发问,姜掌柜就伸手往后院一指:“那里原本空着几间房,特地给他重新收拾利整了,又安静又自在,比这里头舒坦得多呐!”
叶连翘含笑点一下头,抬脚便想踏进一间屋里细瞧瞧,没成想却被身后的曹师傅给拽住了。
“那些个家什,都是按你开出的单子置办的,回头得空,你再慢慢清点,这会子,还不赶紧去瞧瞧往后你坐堂的地方?”
一头说,一头拍了拍左手边的门板。
叶连翘转头望过去,瞬时有些迟疑。
这药铺的内堂,她从前曾来过一回,若没记错,左边的这间屋,应当正是苏时焕的小书房。他人虽不常来,却到底是松年堂的正经东家,就这么占了他的地方……不合适吧?
似是猜到她的想法,姜掌柜先她一步推开门:“四公子原本就一个月也不见得来一趟,如今咱又有了新买卖,往后这里头来来去去的,只怕多数都是女客,他不方便再在这儿出入,索性就把屋子让给你。”
说着便把叶连翘往里带,乐呵呵道:“这间屋,是整个松年堂最敞亮的,冬天日头晒得久,到了夏天,你把窗帘子一放,便是满室清凉,包管你觉得好!”
叶连翘跟着他迈进去,四下里一打量,便怔住了。
曾经的小书房,如今被装饰一新。正中央是八仙桌,窗下格外还有一书案,文房四宝齐全;西北角上搁着小木直楞,可以用来堆放药材和杂物;南边立了一块花蕊石镶座的屏风,转过去,后面是一张弥勒榻,旁边的小几上摆了盏夹纱灯。
许是怕香气与药味相冲,屋子里并没有新鲜花草,独独书案上的花瓶里,插了三两枝晒干的金缕梅,瞧着黄灿灿,给房中添了一抹亮色。整间屋里,唯一一件叶连翘从前见过的东西,是堆满了医药书的书橱,仍立在原地。
屋子里这一件件家什,叶连翘未必能准确叫出它们的名儿,但至少能看出,它们都不是便宜货。她哥哥叶冬葵这二十天的时间里,既要修葺里里外外的木头物事,还得替她打造家什,这些东西不可能出自他之手,十有八九,是特意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给她用的。
她心中自是感念,却又抑制不住地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样细致的布置,必然是苏时焕吩咐下来的,如此行事,实在太过大费周章。她来松年堂坐堂,原本就只是为了能快些多赚钱,图个两头满意,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眼下安排得过于周到,反而让她觉得有些复杂了。
她知道,早前卫策那番似是而非的提醒,终究是在她心里留了影儿了。
心中虽觉异样,表面上,她却是半点没露出来,转过头去望着姜掌柜和曹师傅,抿唇道:“两位大伯,太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又没动手,有甚可麻烦?”曹师傅嘿嘿一笑,不肯受她的谢。
姜掌柜则是语重心长道:“连翘丫头啊,往后你可就得在松年堂坐堂了,只要没有突发状况,一整天你都得呆在这里,不收拾得像样点怎么行?打今儿起,这屋子就归你,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咱药铺包晌午一顿饭,铺子上男人多,饭食上头没那么讲究,你和小丁香爱吃什么,只管跟厨子说,午后再在那弥勒榻上歇一歇,多舒坦?”
他一唠叨起来就没个完,腾腾地走到书橱旁:“喏,这一柜子书,是四公子吩咐一定要留在这里的,你若遇上甚么难题,也好随时翻看,或是去外头同曹师傅他们商量也使得。另外,铺子里已新请下两个女伙计,你看……要是合适,明儿我就让她们来上工?”
意思也就是,打明天起,她叶连翘也便要开始正式坐堂了呗?
“方才咱们已经将那些条条款款列了个清楚,您是松年堂的掌柜,往后,我自然该听您调遣。”
叶连翘点点头:“这事儿您做主就行。”
“喙喙喙,甚么调遣?”
姜掌柜忙不迭地摆手:“你是来坐堂的,可不是寻常伙计,我还指望着,你每个月能帮松年堂再多赚一笔呢!”
曹师傅也紧接着道:“对了,纪灵儿的烫火伤已养得痊愈,脸上没留疤,但那一块瞧着比旁处黑黄许多。要不……明儿我就让她来?”
“是,我正想跟您提这个。”
叶连翘便笑了:“颜色沉积实属正常,等明天曹姑娘来了,我先瞧瞧情况,然后再定该如何消除。”
话音刚落,那姜掌柜便拽了她一把,神秘兮兮道:“连翘丫头,还有份大礼要送给你呐!”
“大礼?”叶连翘一怔,未及发问,他已是兴冲冲地掀开竹帘,从内堂退了出去,叉腰站在药铺大堂,高声吆喝起来。
“人带来了吗?”
立时便有几个伙计连声答应,手里提溜着一个男人,从后院推推搡搡进来了。
这是……
叶连翘朝那男人面上一扫,在脑子里反应了片刻,不由得吃惊。
这男人居然是赵老狗?!
他被三五个身强力壮的伙计簇拥在最中间,身上脸上没有半点伤,瞧着完好无损,手手脚脚也皆是自由,偏偏满面萎靡,哆哆嗦嗦的,压根儿不敢看人。
“冬葵小子这一向天天在铺子上干活儿,得空了闲聊,我们才晓得,当初他和这姓赵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掌柜一脸气愤,挽着袖子对叶连翘道:“四公子不让我们管这事儿,但我和老曹实在气不过,想着你今天要来,便打发人将他拎到铺子上。我们没打他,松年堂不干那缺德事,我们就是想让他当头当面跟你说清楚,当初那笔账,到底该怎么算!”
叶连翘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时呆住了,小丁香对赵老狗早就是恨实了的,如今见了他,立刻照着他啐了一口,嘶哑着喉咙嚷:“赵老狗,你害得我姐差点丢了命,我姐头上被你砸出来那么大个窟窿,要不是她自个儿有本事,就破相了,我要你赔!”
说着便要扑上去撕打他。
“丁香,回来!”
叶连翘连忙喝住了她,转脸望向那姓赵的,咬了咬牙:“你没话说?”
“叶家二丫头,你看……”
赵老狗被几个伙计夹住了,压根儿动弹不得,挤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初那事儿,我真不是故意的,一时失手砸坏了你,我给你赔不是……”
“不是故意的,一时失手?”叶连翘冷笑一声,“好啊,现在我也想试试,看能不能‘失手’,在你脑袋上也砸出个窟窿来!”
言罢,果真伸手就去拿砚台。
“你这是何必,这是何必……”那赵木匠满面惊怕,退又退不得,只能语无伦次使劲赔笑。
叶连翘抑住想要扇他两个大耳瓜子的冲动,攥紧拳头,转身对姜掌柜道:“多谢您带了他来,这件事,我想让我哥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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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颜 第五十九话 出气
内堂俱已张罗妥当,外边百子柜等物件儿的修葺工作,却还有些收尾工夫要做。叶冬葵随着铺子上的伙计去了木料铺选木头,这会子人并不在松年堂。
姜掌柜对叶连翘的决定毫无意见,也不着急,拉着她在大堂角落的小几旁坐了,吩咐学徒煮茶来,一边喝,一边优哉游哉地等,赵老狗则蔫头耷脑地被人钳制着立在柜台边,好些年没受过这等待遇,腿软腰酸,却也没胆子动一动。
等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叶冬葵欢欢喜喜地回来了,一进门,也不抬头,回身便对抱着木头的伙计笑呵呵道:“这一趟辛苦你了,把木头都搁在那儿吧,我得先比对比对,要是颜色差不离,就好马上动手,万一差得大,还得再往木料铺走一遭去换。”
说罢,又将随身背着的木匠工具一股儿脑撂在地下,发出丁玲咣啷一阵响。
“哥。”
叶连翘等不得,开口唤了他一声。
“怎的?”
叶冬葵应声抬头,目光无可避免地扫到赵老狗身上。
松年堂里的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他的脸色在很短的时间里发生急剧变化。先是血一般红,之后又是铁一般青,没有人说话,四下里太过安静,几乎能听见他死死咬牙所发出的咯咯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三两步跨到赵老狗身前,紧攥着拳头,手指都有些发白了:“你还嫌害得我们不够?我妹……”
也不知是恼怒还是想起旧事伤心,他的喉咙有点发堵,嗓子里也直打颤儿。
“哥。”
叶连翘跟着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畔,有意无意地拽住他的胳膊:“姜掌柜和曹师傅两位,不是从你嘴里知道了咱之前和姓赵的那档子事吗?这是替咱打抱不平,特意把人给‘请’了来。你不让我胡来,我便什么都没做过,等着你拿主意。”
叶冬葵朝姜曹两位那边张望一眼,躬了躬腰身,却半晌说不出话。
倒是那赵老狗,一见他就来了精神,忙慌慌地直着嗓门儿道:“葵小子,过去那事儿是我办的不地道,其实你前脚从我铺子上离开,后脚我就后悔了。论能干,论厚道,我那些个学徒里,就没有一个能赶得上你……瞧见你现在能挣钱,还揽下了松年堂的买卖,我心里真替你高兴啊!”
没人接他的话茬,小丁香使劲翻了个白眼,若不是被叶连翘捉住了后背,恨不得冲上去踹他两脚。
赵老狗却是丝毫不气馁,又接着道:“不管咋说,你总归是跟了我四年,你这一身的木匠本事,可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呀。人活一世,谁能从来不犯错?好歹咱俩师徒一场,你还不能原谅我一回?”
叶冬葵一瞬不瞬地死盯着他,半晌,终于开了口。
“我的木匠手艺,的确都是你教的,但你别忘了,我也同样伺候了你四年。洗衣裳、跑腿儿、有时候还要上灶做饭,我自问一直勤勤恳恳,没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离开你这个师父,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求你看在这四年师徒情的份上,给我一个月的工钱,让我和两个妹妹好度日,也是我异想天开。这些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我妹……”
赵老狗喉咙里咕噜了一下,眼巴巴地瞅着他。
“我妹被你砸了一砚台,流了一地的血,差点死了,你给她……你给她赔不是。”
“好嘞,好嘞!”
赵老狗连连点头,跟早已准备好脱稿演讲似的,张嘴就来:“叶家二姑娘,都是我不好,我猪油蒙了心,怎么就能下那么重的手?我对不住你啊!你瞧,你现在那疤也没影儿了,人还是同从前一样俊,你大人有大量,别再恼我了,行不?”
这几句话,他说得真可谓声情并茂,鼻子里还直吸溜,就差淌眼抹泪儿了。一边说,一边还解下钱袋子,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
“还数什么数?!”
叶连翘劈手将钱袋子夺了过来。
“是是是,都给你,都给你,就算是我赔给你的医药费。”赵老狗双手朝上托了托,可怜兮兮道,“那……你不生气了?”
“你走吧。”
不等叶连翘答话,叶冬葵便闷闷地吐出这三个字。
赵老狗如闻天籁,客客气气同那几个伙计点头笑笑,登时就想往外溜。
叶连翘却哪里肯答应,一步跨过去将他拦住,扭头皱眉道:“哥你想什么呢,就这么放他走?”
叶冬葵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今往后,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了。”
“你肯饶了他,我可不愿意。”叶连翘不依不饶,瞪着赵老狗,伸手往门外一指,“你去,站到铺子外头,把你做的那些事全说出来,请大伙儿评评理。另外,你还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哥早就从你那儿出师了,他可不是学徒!”
她很明白,这赵木匠之所以这样战战兢兢,怕的不是她们兄妹,可那又如何?今天就算是狐假虎威,她也要把这口气给出了!
赵老狗一脸苦相:“这传出去……不好听啊,今后我还得做买卖……”
“你当初拿砚台砸我的时候,可有顾了我的死活?”叶连翘下巴一扬,“你去不去?”
一旁,久未发声的姜掌柜沉吟片刻,低低一笑:“这倒是个好主意,小铁——”
他招手将一个小学徒唤至近前:“你去外头吆喝一声,让街上大伙儿都过来,咱铺子有话说。”
小铁答应一声,拔脚跑了出去。
松年堂所在的地段,原就是整个清南县最好的,往来行人格外多,且苏家又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听见铺子上学徒吆喝,人人便都觉得肯定是又有好处可拿,须臾,便聚拢起来,将个铺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赵老狗被几个伙计推搡出去,望见那许多人,先就抖了两抖,再被叶连翘一拳头捣在背上,心知今日是躲不过,磨蹭老半天,到底是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那个,我……我徒弟叶冬葵,人实在,手艺也好,跟了我四年,其实早就能出师,是我存了私心,不想给他发工钱,所以才一直拖延着。他找我说理,我一时怒上来,就用砚台打破了他妹子的头,留了好大疤,是我、是我不好……”
脑袋越垂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干脆就成了蚊子哼哼。
所谓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围观众人没成想今儿松年堂是白请他们看戏,立时都兴奋起来。
“哎哟,赵木匠,那你可太不厚道了,咋能这么办事?”
又有好事者,朝叶连翘面上看看,纳闷道:“赵老狗,你说的就是这姑娘?可我瞧着,她头上脸上嫩生生,哪有疤?”
这当口,姜掌柜便适时站了出来。
“诸位,这位叶姑娘,便是松年堂新请的坐堂,不为人诊病施药,只替大家解决各种容貌上的烦恼。她额头上那块被砚台砸出来的疤痕,原本是极深的,便是被她自个儿给医好了——赶明儿大家若有需要,尽可来松年堂寻她。我们不能拍着胸脯保证她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至少,不管上门的是谁,她必将一视同仁,尽力而为。”
顿了顿,他又道:“此外,如今正是春夏之交,为防疫病,过两日,松年堂会在门口熬煮药汤相赠,大家尽可以来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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