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岁惟
直到周思诚虚掩的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嚎叫:“今丫头!”
姒今秀眉一皱。
进屋的是个穿灰布长褂的半老头子,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模样,秃头,面上的褶子比实际年龄要多上许多,眼角处还有一道细长的疤,正是孙秃子。他昨夜吓得七魂没了六魄,两眼青黑,此刻噙着一包泪,看起来十分滑稽。
难怪周岳拿着他二十年前的照片去找他,愣是没有找着人。照片上是个面容清秀的小和尚,面相和善,有些羞涩,是个易受欺负的。再看真人,就像一块水盈盈的缎子扔在土里风吹雨淋,才能摧残成这个穷酸潦倒的破败样子。
孙秃子丢了魂似的迎过来,还没到姒今跟前,被茶几绊了个大马趴。
姒今微微眯了眯眼,确认了一会儿,才俯身下去,话音里难得有了分犹疑:“小和尚?”
孙秃子顾不上爬起来,泪眼汪汪地点头,看得出来是用了力气的,点得跟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磕在周思诚的羊毛地毯上。
姒今这才确认了,半蹲下去扶他起来:“小和尚,你怎么成了这样?”
周思诚听两人叙旧,间歇处起来倒了杯柠檬水,顺手给姒今递了一杯。
孙秃子正说到九十年代中两人头一回在龙华寺相见的情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姒今忙着安抚他,一抬头就见到周思诚站在她身后。一个玻璃杯自她肩后递过来,正搁在她面前,轻轻一声,落子无悔似的。
姒今还裹着那条浴巾,虽然不怕寒,但屋子里全是男人,穿成这样总是有碍观瞻。周思诚给她递杯子,难免蹭到她小臂上的肌肤,凉凉的,更直接的感触是,光滑。
透过玻璃杯里扭曲的倒影,他的嘴角分明是,勾了那么一下。
姒今面色不好,端起水杯往孙秃子那一放:“喝点水。”
孙秃子正说得涕泗横流,双手抱起杯子喝了小半杯,又说道:“后来你跟师父被那个女人劫走,我们四个师兄弟就听师父的还了俗。师父交给我这法门,让我记住之后,谁也不要提,我心里头就明白,师父和你这一走是凶多吉少了……”
周思诚听过这个故事的前传,周岳曾经跟他转述过。那是在长沙云坪村的时候,孙秃子得意洋洋地炫耀,说自己师父曾经在延安路高架桥的龙柱底下请出过一条龙。
原来当年请出来的根本不是龙,底下也根本不是什么龙脉龙头。出来的是一口棺椁,无患子做的棺材,桃木做的椁。这种材质最是驱邪,底下埋的必然是个称霸一方的妖物。鹤年法师做法事,是拿性命相搏,当得起舍身取义四个字。谁知一场法事毕,那棺椁轻易就被提了出来。但碍于此物太过妖异,工程队不敢随便毁了,便让鹤年带回了龙华寺。
那是一九九四年秋,棺材就停在佛堂里。鹤年法师连夜召集四个弟子诵念佛经,亲自开启了棺木。里头不是龙,也不是什么妖物。
那是姒今,第一次复生的姒今。
后来的事较为琐碎,多是孙秃子回忆姒今如何和鹤年法师学习读书写字、待人接物。鹤年法师待她亲善,但终究忌惮她是个地底复生的妖魅,不准她读世俗之书,只令她修习佛经,盼佛门禅意能净化她的异类之心。
周思诚心道,难怪她看得懂简体字。
话说回来。姒今这样的存在终究难以被世人所容,她在当时的龙华寺是个秘密,平素也只有鹤年法师亲传的四个弟子能接触到她,孙清岷就是其中的一个。
周思诚默然听到这里,突然开口:“四个师兄弟,除了你和青叔,还有两个在哪?”
“死了,全都死了。”孙清岷原本还有话说,被他这么一问,好像触动了什么不可翻阅的记忆,突然顿住了,只是眼底的水泽越来越浑浊,嗓音也嘶哑了。
一时静默。
姒今打破僵局,抚掌拍了两下:“好得很。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她突然转身,直直地看着周思诚的眼睛,“故事听够了,该讲讲往后的事了。”
※※※
周岳很快又接到新的指示,这一回是要他找闽南地区的几个土夫子。
没名没姓,只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在闽南一带盗过墓的,全都要清查一遍。
这是把他当如来佛祖家的云端计算机啊?盗墓那是犯法的营生,就是在解放前,那也是见不得光的。这种人不掩饰身份,难道还逢人就说自己撬了别人家祖宗的棺材板?
周岳给了他三个字:“不,可,能。”
周思诚回了他一句:“不急,哪天能找到,哪天就能救念念,慢慢来。”
周岳跟生吞了个电灯泡一样,喉咙口都被塞严实了。一个人一夜之间的变化怎么能这么大呢?周念常常跟他称道这个哥哥,说他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脾气又好,那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爱撕逼的高岭之花。她是怎么形容的呢?对,温柔。就是这两个字,温,柔。
妈的,一个温柔的人能用这种酸得掉渣又颐指气使的语气跟他说话?
周岳就当他是和孙秃子一样,刺激受大了。有些人受刺激是外放的,像孙秃子那样嚎个不停,有些人是内敛的,潜移默化地……就变态了。
周岳咬着牙签想放两句狠话。
没想到这厢还没编辑完短信,对方又补了一条:“还有,查一查一个叫沈眠婴的。”
查查查。
妈的,不就是查人吗。爷查!
※※※
周思诚最关心的事,当然不是姒今的前世今生,而是,她能不能救周念。
姒今给的答复很清楚:“能啊。只要没死,都能救得活。”
这话这么干脆轻巧,后头难免就要跟一个“但是”。
姒今说:“但是,那是做魅时候的我。我现在是个鬼魂,你见过鬼魂能救人的么?”
魅,即是她出生时的形态,半人半鬼,难以下一个科学界定。按通俗的理解,就是拥有灵力的鬼魂,机缘巧合下逆了黄泉道投胎,成了人,算是鬼的一个变种,为了易于区分,被修行之人称为魅。
至于鬼魂为什么会有灵力,为什么可以投胎成人,姒今摇头道:“我要是知道,第一世就不会死了。”
魅的本质是鬼,已经亡故的魂魄,自然是与天同寿的。
她这次复生,灵力残存无几,变两个小戏法还成,要她救人实在是异想天开。难怪他曾经想问她是人是鬼,她说“鬼的成分多一点”。
所以第一步,就要找回她的灵力,最直接的方法,是找到她第一次下葬的墓穴。她当年死于非命,并不清楚那些视她为洪水猛兽的乡邻会把她葬在哪里。但是既然是安葬了,而不是挫骨扬灰,那也不至于往远了葬。她死在闽南,葬得也不会离闽南多远。
不过,那都是长远之计了,非一日两日可成。
周思诚拎着两个购物袋上楼,姒今正捧着杯咖啡上网,身上还是单单薄薄一条浴巾,单薄的身板嵌在宽大的皮椅里,半个身子都陷进去。她移动鼠标的速度很慢,偶尔停下来抿一口咖啡,像喝中药似的皱皱眉头。
周思诚轻轻敲了两下房门,把两个袋子搁在门边。
姒今的椅子突然转过来,正对着他:“拿过来。”
还使唤上了。周思诚不跟她计较,拎到她跟前,从大的那个购物袋里抽出一件白色兔毛蓬蓬外套,日风蕾丝,森女系,和姒今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散发出来的清冷一个天一个地。周念最喜欢这风格,据说曾经还被笑过就是因为穿衣是这种卡通品味,所以才会找到周岳那样的愣头青男朋友。
周思诚把大衣挂进电脑桌边的衣橱,又从同一个购物袋里掏出一件薄毛衣,就挂在他一件件严谨修身的西装旁边:“你出门前穿上这个。就算不觉得冷,也不要吓到路人。”
姒今淡淡“嗯”了声,拿眼神指了指他脚边的另一个袋子:“那里面是什么?”
周思诚眼角漾开淡淡一抹笑,目光落在那袋子上有三秒,才伸手去提。
他从里面取出几条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蕾丝丁字裤,一字铺开在床上:“店员帮忙挑的,你随意。”
半生为魅 第7章 柒
姒今要办寿宴,在翡冷西餐厅。
周岳收到消息的反应是:行啊,还真是积年的妖怪多作怪。死了百来年的老太婆了,过的忌日比生日还多,还办起寿宴来了。
周思诚的回应是:一定要来。
结果还是迟到了。
翡冷在华锡大厦三十六层,夜色透过玻璃,有种迷离的错觉。姒今坐在周思诚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这里紧邻外滩,观光游轮布置得灯光熠熠,背后是十里洋场不夜的灯光,恍恍惚惚,仿佛是行驶在海市蜃楼间的一艘船。
她今天穿着他给她准备的蓬蓬外套,乍一看居然觉得乖巧可人,和周念如出一辙,几乎能以假乱真。但她浑然不在意,泰然自若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好像本来就该这么穿,就像她觉得,本来就应该办寿宴。
她望着窗外,突然开口:“小和尚怎么不来?”
“孙叔刚到上海,水土不服,感冒了。”周思诚如实回答,答完之后留了个心眼。她喊小和尚,他却喊孙叔,辈分上不知矮了多少截。
姒今哦了声,又问:“禅青身体怎么样?”
这回他刻意没叫青叔:“医生说不乐观,七十岁的人了,什么病都难好一点。”
姒今不说话了。
周岳还没有来,话题又这么断了。两个人干等着不是办法,周思诚主动跟她闲聊:“没有穿我给你买的鞋?”
“这双不是吗?”
周思诚向下瞥了一眼,还真不是。他虽然比照着周念的风格给她买了衣服,但在鞋子上是没有做手脚的。高跟鞋、皮靴买了好几双。没想到她不知在哪找到一双雪地靴,大概是周念哪次新买了落在他家忘了拿走的,正好合她的脚。
一双白色的,有流苏的雪地靴,周念穿这种鞋走起来,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姒今这么飞扬跋扈的人,周思诚联想了下她穿着这双鞋,盛气临人地把人踩在地上。威风,太威风了,一雪地靴把人给碾死。
周思诚收了讥诮的笑,问道:“其他的不喜欢吗?”
姒今皱了皱眉:“我穿不惯有跟的。”
周思诚若有所思地哦了声:“女孩子还是穿高跟的好看。”
姒今挑起眉:“哦?”
周思诚本来只是自言自语一句,以为她会一如既往地爱答不理,没想到这回却像上了心,拿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这眼神看得人才叫悚然。
但转念一想,她大概从来没有过过正常女孩子的日子吧。第一世的时候为乡里不容,年纪轻轻亡命天涯,最后惨死;第二世短短几个月,在寺庙度过,小小年纪就长伴青灯古佛,居然还是不得善终。今时今日终于又回到阳世了,连怎么像个正常人一样穿衣吃饭都不明白,别说享受青春享受人生了。
这么看来,他居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沉默了有一会儿,周岳才到。
一起到的还有他家的哈士奇,也不知道是怎么弄进的餐厅。周岳捧着哈士奇,两个头一起冒出来,一时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狗。哈士奇不懂看人下菜,冲着姒今嗷了好几声。
周岳心里暗爽,这狗太他妈给他长脸了,让这女人再横,冲他横,还不是被一条狗吼得没脾气。
人到齐了,菜一道道上来。上到主菜的时候,姒今搁下叉子突然不吃了。金属的叉子和瓷器相碰,清脆的一声。哈士奇坐在她对面,伸着舌头喘气,一时间分不清是哈士奇还是哈巴狗。
姒今脸色不妙。周岳这时候才知道怕了,狗腿子一样给她拱了拱手:“老佛爷,姒奶奶,生日快乐啊,happybirthday。”又怕她这个清朝人不懂现代人的茬,加了一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姒今抬起眼,周岳还没接到她的眼风,旁边的哈士奇先嗷嗷嗷叫开了。不仅乱嚎,还满地乱蹦。没一会儿就有经理过来处理,客客气气把周岳给请了出去。
结果一顿寿宴才吃到一半,客人骤减一半。
周思诚默了片刻,接过她的刀叉,帮她把一块牛排分好了:“吃不惯么?”
地方是他提议的,周念过生日爱来这里。不是他刻意为难她,而是姒今吩咐过,一切必须按她这个年纪正常小姑娘的生活方式来,他就比照着周念的爱好替她打点,从穿着,到爱好。
姒今听了,居然有点触动,接过叉子咬了一块肉,像在嚼个又干又硬的冷馒头,竟然能瞧出几分委屈。周思诚觉得惊奇,姒今却浑然不知,一块一块机械地吃下去,面上没有任何对这盘牛排味道的反馈。
一个清朝老太太啃半生不熟的牛排,大概和让回民吃猪肉是一样的,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忍心:“……吃不惯就别吃了。”
姒今停下刀叉,拿餐巾细致地拭了拭嘴唇,突然一阵反胃,扔了餐巾离座。
周思诚看她直奔洗手间,估计是去吐了。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自磨砺出……妖怪们都是这么从生活的点点滴滴磨砺精神品质的?
他的那盘还没动过。周思诚低头尝了两口,突然有人跟他打招呼:“周先生?”
那是附近一个开古董店的小老板,姓徐,叫徐复兴。周思诚跟他有过几面之缘,点头打了个招呼。
徐复兴讨好地笑:“您三年前向我打听那翡翠,最近有着落了。我正要把消息给您,正赶上您家里出事……唉,我看您最近事儿多,一直没敢联系您。这不,赶巧了,在这遇上了。”
周思诚这才起了兴趣:“哦?在哪?”
“一个姓钟的,黑市上混的。大家管他叫钟管事,看来也是替别人跑腿的。”徐复兴为了增加可信度,搜肠刮肚地提供细节,“那天他来我哥们店里收货,我一眼瞧见他脖子上那块玉,就知道有戏。那光泽,那成色,绝对就是我爷爷见过那块。”
“你爷爷不是说,见到的是个道士?”
徐复兴脸皱成一团:“哎哟,这不是世事无常嘛,爷爷辈的道士,传了两代,改做买卖了也是常事。我哪犯得着骗您呀?”
话说得专心,竟没发现姒今早就回来了,两手抱着胳膊站在徐老板身后,神色复杂。徐复兴回头撞上一双冷幽幽的眸子,吓了一跳,连忙打马虎眼:“哟,这是周先生的妹妹吧?失敬,失敬。”
幸亏他一边“失敬”一边走了,要不然就凭他这一声“妹妹”,周思诚难保姒今会不会把他分尸。姒今脸色不好看,周思诚念着好歹是条人命,帮忙说了个情:“今天你是寿星,别动气。”
姒今不置可否,冷冷一瞥:“走吧。”
周思诚当然只好走人。
比照着周念的爱好,生日当晚肯定是要和朋友一起去新天地通宵的。姒今居然有这个兴致,说今晚也要去新天地。
离十二月也就两三天的光景,商家已经开始布置起圣诞节的气氛。新天地前竖起一棵十米高的,办起“吻亮圣诞树”的活动。据说这棵树上有五万个led灯,只要在树下特定位置接吻,就能一层一层点亮这棵树。
树下已经有小情侣在长吻,还有几个女孩子在旁边等。周思诚带着姒今站在不远处,姒今双手插在她的兔毛大衣里,冷着脸仰头看。他们俩的回头率非常高,在路人眼里大概是一对璧人,看表情又像是一对吵架了的璧人,看情况分析,璧人的女方一定作得要死。
周思诚朝那些善意的目光笑笑,有些尴尬,沉声叫了声姒今。
“嗯?”
“救周念是我的目的。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姒今没动静:“报恩。”
周思诚牵开一个微笑:“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只会想要报仇。”
姒今转头看他一眼:“也算是报仇吧。”
又是一对闺蜜吻亮了树,他们站的地方也亮了起来,没一会儿又再度暗下去。
天气冷,路人也少,树下很快就没了排队的人。姒今站了有五分钟,突然指了指面前的树:“你想让它亮起来吗?”
周思诚想着她刚才的话出神,没反应过来:“嗯?”
姒今向斜上方伸出手,五指慢慢张开,泡泡袖的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符的翡翠镯子。树下没有人,圣诞树的彩灯却亮了起来,从最底层,一层一层,五光十色,像是向上涌动的光潮,慢慢亮了起来。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周思诚的第一反应是左右环顾,确定没有路人注意到这边。幸好这棵树下时常有人接吻,路人习以为常,不怎么注意树下到底有没有人。
他刚松了一口气,一记巨大的爆裂声响起,彩灯还没亮到树顶,突然全都暗了下去。倏地,整个广场又是一片暗沉。与此同时,姒今的身体一晃,面无血色。
周思诚上前一步接住她,回头去看那棵树。
一切都是正常的,碎的不是彩灯,是姒今手上的镯子。
疲惫和倦怠一起涌上来,让她撑不开眼皮,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
周思诚摇了她两下:“你说什么?”
“是镯子……不是我,是镯子。”
半生为魅 第8章 捌
姒今昏迷了一晚上,醒过来之后眼神空茫茫地盯着天花板,不吃不喝,像个失忆患者。
好在没有没有失忆。周思诚问她那个镯子是哪来的,她说:“不知道,以前没有的。”
看来和他的情况一样。周思诚掂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那个玉环的故事告诉她。同样也是历经生死大劫,醒来身上就多了那块玉。虽然大小形状都不同,但材质是独一无二的。
姒今问:“它现在在哪?”
“不见了。周家出事之后,它就不见了。”
出乎意料,姒今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并不是十分关心那块玉的事。她现在的神情里,写着一种万事烟云的漠然,还有——沮丧。
她也会沮丧。
不过难怪。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她现在是没有灵力的,成了一只普通的清朝女鬼,唯一的特殊之处是有实体。那个镯子里残存一丝灵力,被她昨夜挥霍光了。
没有灵力的她,别说报恩报仇,恐怕自保也是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客厅发出“咚”的一声钝响,在安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惊心。
周思诚给姒今塞了塞被子,说:“我下去看看。”
客厅的窗户正对着楼梯,周思诚一下楼就看见窗台下面躺着个人,穿着军绿色夹克衫,上头破了几个洞。
是周岳。不走门,直接翻窗,好身手啊。
走近了瞧,才发现不对劲。那些破洞周围的衣服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深,闻起来还有淡淡的腥气,那是凝结的血的味道。看周岳的眼圈苍黑,眼底布着血丝,显然宿夜未归。
周思诚把他翻过来:“你跟人动刀子了?”
“不是我跟人动,唉哟……”周岳被这么一翻,不知道扯着了哪儿,直叫唤,“别碰别碰……哎,那哪是我跟人动刀子,那是我被人拿刀子捅了啊。”
周思诚给气笑了:“你伤成这样,不上医院处理,翻我家的窗做什么?”
“说来话长……”周岳又唉哟唉哟叫了两声,才道,“昨晚我出了翡冷,看见两个小子在墙角,鬼鬼祟祟的。我混道上这么多年,一看就知道这俩是来盯梢的。本来没想管,结果没想到在他们嘴里听到你的大名。我再沿着他们盯的方向那么一看……那可不就是咱们刚刚吃饭的那张桌子么!”
“然后呢,你追他们去了?”
“我就是想瞧瞧是哪伙人盯着咱们。没出声儿,就跟了过去。本来以我的功夫,跟这两个黄毛小子绰绰有余的。没想到他们身后有大头,一个穿黑西装的男的从巷子尾冒出来,没一会儿就逮着我了。”
周岳直叫屈:“劳资以一敌三啊!能活着回来不错了。我看他们也像伙恶匪,这不赶紧来给你报个信儿。”一边又捂着肚子絮叨,“妈的,劳资以前在道上也算个人物,改天叫兄弟几个查查,是谁欺负到小爷头上来了。”
周思诚听不下去了:“你手机呢,不会打电话么?”
“打架的时候没留意,大概掉贼窝里了。”
“不会用公用电话?”
“我这个样子,一通电话还没打给你,隔壁老大爷就得先报警了。我是什么人,能让人家报警么?”周岳急了,捂着肚子摇摇头,“哥,这可是我拿性命搏来的消息,你可别当耳边风听了。最近甭出门了,啊?”
周思诚扶起他,又好气又好笑:“能不出门么?这不就得把你送医院么?”
周岳的伤看着吓人,其实都不重,没伤到脏器,在医院打了几瓶点滴,中午都没到就嗷嗷叫着要出院:“昨天都没能去看念念。我念念还不得想死劳资?”
周思诚默许了,把他送去长风疗养院,顺路去看看青叔。没想到护士跟他说,青叔自己办理了手续,天没亮就已经走了。
青叔是个云游四海的高人,每次出现都很突然,然后再不告而别。周思诚没多惊讶,只是想起他的身体状况,恐怕这辈子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他惦记着姒今,驱车回去。路上路过一家闽东小吃,号称百年老字号在上海开的分店,周思诚将信将疑买了包泥钉冻。据说做泥钉冻的原料是一种蛆状动物,煮成汤凉了成冻,就是泥钉冻,号称闽东特色。想想姒今出生在吃这玩意儿的闽东,居然吃个牛排还能给吐了,她对得起牛吗?
刚买完东西,进来一个电话。
对方一听就是福建口音:“请问是周岳周先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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