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罢山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墨十八001
王刘氏陪着苏瑾娘站在一边,大雨没有收停迹象,她们两人身上已是湿透了,冷风吹过来,那无处不在的湿冷进了骨子里,竟是不亚于寒冬的冷。天越发黑了下来,营地开始点了灯,四下散落着一圈圈晕黄。王刘氏又低声说道:“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明日再过来问就是了。”苏瑾娘却摇摇头,愣愣望着大树下的马。
那马浑身已是湿透了,水滴答滴答往下直淌,像是累极了似的,只蜷缩在树下一动不动,清澈的马眼望着她们。王刘氏这时也认出了这畜生来,不就是转弯时差点撞到她们的那匹马吗?原来这人也是苏瑾娘认识的。王刘氏在方家待得也有些时日,知道苏瑾娘秉性,胆小谨慎,一心只扑到一对儿女身上。聂云旭日日能见,能让她这样失态的,想来也就只有她闺女了。
王刘氏低声说道:“夫人既是想问小姐情况,何不直接报了小姐名号进去?这里谁人敢拦?”苏瑾娘却一个哆嗦,抿着嘴摇了摇头。
这妇人固执起来,让谁都无奈。王刘氏虽是记挂自家男人,却更放心不下苏瑾娘,只得继续陪她站着,四下收看,想找一个认识的人来。还真让找到了,王刘氏眼睛一亮,大声冲营地一约莫十一二岁瘦个少年叫喊道:“荣家的小子,荣家的小子,荣哥儿。”
荣天琪转过头来,看见了苏瑾娘两人,连忙过来,说道:“苏大娘,你们怎地到这里来了?有事吗?”王刘氏一连声说道:“有事,有事,我们进去再说吧。”
那两守兵自然知道荣天琪是萧帧身边当差的,不等吩咐,直接让开放行。荣天琪将苏瑾娘两人带到自己帐里,赶紧取了汗巾递给两人擦脸,又说道:“大娘快擦擦,仔细别着了凉。”王刘氏擦了一把脸上雨水,说道:“荣哥儿,那边树下的马是哪个的?”
荣天琪请了两人坐下来,又给苏瑾娘倒了一杯热茶,一边又说道:“哦,那是第二军刘营长的马,他刚从玉泉山回来。”王刘氏不禁转头看了看苏瑾娘。苏瑾娘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手中的茶水都漾出来少许了。王刘氏低声问道:“是不是玉泉山那边出了什么事?”
荣天琪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我也不知道,帧少爷刚从逆水河那边回来,刘营长这会正在回事呢。”他看了看王刘氏,又看了看苏瑾娘,眼光一转,就明白了过来。笑着低声说道:“苏大娘是不是想找刘营长问一问墨姐姐的事?”
王刘氏拍了拍手,笑着说道:“哎呦,荣哥儿,你倒是一猜就中,不愧是在帧少爷身边当差的。哎,能不能帮我们去探听探听?”
方荣两家亲厚,方墨是萧家军首脑人物,与萧帧关系又非同一般。荣天琪素来机灵,自是乐于来个顺风推。便微笑说道:“我正要给帧少爷送件衣衫过去,大娘你要不一起过来吧,等刘营长回完事,咱们直接问他就是了。”
王刘氏笑着说道:“这样最好了。”
荣天琪让苏瑾娘稍等片刻后,就带着她们两人转到另一处大帐里面。王刘氏见这里守卫森严,几个大帐皆比周围要高大许多,料必是主帅大帐所在之处,便多了几分小心,不敢大声喧哗,只老实陪着苏瑾娘等荣天琪带人过来。荣天琪交代两人几句,就离了这里,转到主帅大帐处。大雨未减,地上到处是水洼。只这几步路,还撑了伞,他下摆衣襟仍是湿透了。
主帅大帐外头标枪似的直直立着两人,半身衣襟尽数湿透了。看见荣天琪过来,便往两边略让了一让。
荣天琪低声问道:“童寿,第二军的刘营长还没有走吧?”右边守卫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还没有完事。”荣天琪收了伞了,掀了帐帘进去,里头灯火被冷风一吹,一跳之后,便暗淡了许多,晃晃悠悠,明暗不定。地上一人单膝跪着,低垂的头几乎要贴地了去。看背影正是跟着方墨前往玉泉山的萧家军第二军第七营营长刘四平。而上头有一人背光站着,看不清楚面相,只身影无比幽黑,泛着无边森寒。
六月的天,瓢泼大雨不息,这大帐里充斥着一股莫名阴寒,荣天琪不禁打了寒颤,一时不敢上前了。大雨敲打在大帐顶上,噼噼啪啪作响,尤显得这大帐里面死寂压抑。荣天琪踌躇着,帧少爷从逆水回来时候,身上就没有一处干燥的,若是再不换下,闷出病来就麻烦了。他正要过去,突然听到萧帧轻缓说道:“你说什么?谁下落不明?嗯?”
“回大人,是方将军,因雪崩下落不明,呼延小姐和吴营长等人正在玉泉山搜救。”一声音突兀回道。荣天琪被吓了一跳,低声跪着的那人一动不动,若不是这大帐里面没有其他人,他还真怀疑这话是出自他口里。
开什么玩笑?方墨会下落不明?雪崩算什么?那丫头什么没见过?她会被雪埋了去?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荣天琪的心砰砰直跳,恨不得将地上跪着的那人揪起来,问问他是不是开玩笑了?问问他是不是昏了头?方家那丫头还怕雪崩?雪崩埋了谁,也不会埋到她身上啊。
可是他不敢问,大帐里面太安静了,又冷又静,有一种令人恐慌的东西四下蔓延了开来,他不禁打起哆嗦,眼泪刷刷往下流。
方大娘还等着他回话呢,他该怎么说啊?他该怎么说啊?
妆罢山河 第七十一章 水淹潼关(1)
偌大营帐内只有苏瑾娘和王刘氏两人对面坐着,荣天琪还没有来。起先王刘氏还找了话题来,只是十句里得不到苏瑾娘两句回应,她终是觉得没趣了,相对无言默坐一阵,便起身来,将帐帘揭了一道小缝,朝外面张看。
天漆漆的,瓢泼大雨没有一丝要停收下来的迹象,几处灯火凄迷昏黄,对面大帐附近杵了一圈的人,一色的黑蓑衣配斗笠,手持长剑,在这大雨里一动不动,活似石头雕成的。王刘氏也是山寨出来的,对于萧家的黑卫,自是听过无数次,知道这些人多是萧家军各军中抽出的佼佼者,人人能以一抵数十,专责护卫主帅安危,寻常时候根本见不着。她虽是在方府做事,却也是这日才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萧家黑卫,心中惊奇,不由得挨过看过。
正这时,却突兀撞见了一双黑幽阴森眼里,顿时浑身一冷,如坠入冰窖里,惊得她一下缩回了去,慌忙坐回原处。
大雨落于帐顶上,噼噼啪啪作响,王刘氏坐立难安,生怕有人寻了过来。萧家的黑卫可不是别个,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乱瞅乱看了,指不定要被挖了眼睛去。方墨不在,可不一定有人会听她们解的。却等了良久,也不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王刘氏心里渐渐有放松了下来。就这时候,她突然听见外头有马长长一声嘶叫,紧接着各色嘈杂声骤起。
苏瑾娘突然站起身来,掀了帐帘出去。王刘氏一把没有拉住了。只得跺了跺脚,连忙拿了伞跟出去。外面像是炸了锅似的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是马和人。方才那些静默立着萧家黑卫这会都上了马,拥簇在一人周围。那人身形高壮,也穿着黑蓑衣,带着斗笠,盖住那大半眉眼。只有一方下巴可见,好似工匠雕刻成的冷肃齐整。
是帧少爷,以前王刘氏也见过多次。可不知道怎地。今日见他这样子,心中却莫名发寒,竟是不敢再看第二眼了。
而苏瑾娘却一下子冲了过去。站在萧帧马前,高声喊道:“帧,帧少爷……”
马上的人转过头,居高临下看着大雨中站着索索发抖的苏瑾娘,他既没有跟往日一样和煦话,也没有转身就走,只相对默默看着,雨这么大。苏瑾娘觉得自己好似被吊在了悬崖边上急切想要求个救命绳索,只殷殷看着萧帧。而马上的萧帧脸面被斗笠拦着,看不真切。只让人感觉阴冷和孤单无助,好似他比她更迫切想得个救命绳索。
王刘氏已是小跑过来,拉扯苏瑾娘,小声道:“夫人,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苏瑾娘却一下子挣脱开来,望着萧帧哆哆嗦嗦道:“帧少爷,我家墨儿可有音讯传来?”
却仍是得不到回应,萧帧只看着苏瑾娘默默不语。周围笼罩着一种死寂一样的压抑,明明这么大雨声,明明这么多人在喧哗。可是王刘氏仍是觉得静得让人感觉慌张害怕,有什么东西压着她不敢抬头看,她只瞧见那乌漆漆马腿下一方水洼里倒映出马上那人孤单阴冷身影。豆大雨滴落在水洼里,很快就这聚集的冷森人影击成了无数碎片。
王刘氏心中害怕,要扯回苏瑾娘。可是苏瑾娘却置若罔闻,身子分明在发抖,却目光一眨不眨昂头看着马上的人。正僵持着,有一人小跑过来了,拦在萧帧与苏瑾娘中间,笑着道:“大娘怎地出来了?这外头雨大,咱们还是进帐里话罢。”罢,对旁边王刘氏打了一个眼色过来。王刘氏会意,连忙与荣天琪一左一右半架苏瑾娘往回走。
荣天琪王刘氏两人刚转身去,身后的马队就启程了,马蹄踏水踢踢踏踏作响,苏瑾娘猛地转过身去,黑夜笼罩下来,她只能看见几团快速消失的黑影了。苏瑾娘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光了似的,被荣天琪两人拖着进了大帐里面。一进了大帐里面,苏瑾娘就拉着荣天琪的手,道:“天琪,刘营长,他在哪里?能不能让他过来一趟?我只问他几句话,误不了什么事的。”
荣天琪仔细看苏瑾娘脸色,心中苦涩,面上却仍是一如既往带着笑容,倒了一杯茶给苏瑾娘,微笑道:“大娘,刘营长有紧急军务,已是出去了。咱们要问墨姐姐的事,等他回来,咱们再问也不迟。大娘,这天黑了,又下着雨,您早些回去吧,仔细路滑。”
苏瑾娘看着荣天琪,摇了摇头,道:“既是如此,那我再等他一阵吧。”
荣天琪心里着急,他还要去追帧少爷呢。帧少爷连惠州都不顾了,又怎会等他?可是苏瑾娘分明不等到方墨的消息是不会罢手的。关于雪崩的事情,这会他无论如此是不出口的。荣天琪只得继续找理由搪塞,笑着道:“大娘,你尽管放心回家吧,云旭还在家里等着呢。刘营长一回来,我就带着他过去见您。”
王刘氏见荣天琪面皮虽是笑着,却分明有几分牵强,眼圈略有些浮肿,下方隐有水痕,再联想到方才那场景,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只觉得不妙。若是方墨真有什么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眼前的妇人只怕是受不住的。王刘氏忍住心中难过,也低声劝慰苏瑾娘道:“夫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荣哥儿都了,刘营长一回来,他就带人过来。咱们在这里干干等着,又算什么事?这里可是军机重地,咱们莫要耽误了军机大事。走吧,回去吧,少爷这会定是回来了,厨房里冷菜冷饭的,咱们也要张罗张罗了。”
苏瑾娘总算是被两人动了,被王刘氏搀扶着出了大帐,冷风斜雨陡然迎面吹来,将两人身上又打湿了大半。荣天琪看着蹒跚而去的妇人们,眼圈一酸,又落下眼泪来,唯恐她们回头看到了,赶紧抹一把,吸了吸鼻子,冲进马厮里,牵了一匹马出来,上马紧追萧帧而去。
苏瑾娘一路被王刘氏搀扶回去,到了家里,聂云旭和王伯两人却都还没有回来,偌大院子里冷清清的,风急雨骤,枝影横斜,满地狼藉,分外凄凉。王刘氏热了饭菜,两人凑合吃了,她见苏瑾娘一张脸惨白惨白,神智恍惚,怕她淋了半日雨,着了风寒,又煮了一些生姜水来,一人灌了一碗,便安置苏瑾娘睡下。
苏瑾娘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往事依稀来回。她貌生得丑陋,上门亲的少,且得那些人,要么是些整日偷鸡摸狗不务正业的浪荡子,要么是些死了婆娘家贫人恶的中年汉子。她爹将这些人一股脑全轰了出去,嚷嚷,便是养闺女一生,也不许这种畜生。乡里妇人婆子指指点点,不知道了多少不中听的话。
她鲜少出门,只那一日跟着娘去了一趟舅舅家,路过晋河石桥时,看见那桥下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那么冷的天,那人只穿了一件单衣,冻得索索发抖,听了马车过来声响,抬头望一眼,极黑极亮的眼睛,又迅速低下了头去。她回了家里,坐在火盆前烘手,大雪落在屋檐树梢上悉悉索索作响,只片刻间就将大地铺满了。这么冷的天,那乞丐会不会挨得过去?她想着。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将她爹少穿的长袄抓了一件,盛了满满一碗饭菜,送到桥下那乞丐手中。
那乞丐极低声道了一声谢,她转身跑回了家里。第二日他爹开门时,被门口蹲着穿着自己长袄的乞丐吓了一跳。那乞丐低着头,低声嘟哝着,递过来一包东西。原来她给人家送衣衫,却忘了收了,将他爹袖子里几锭碎银子也一并送了人。
他爹将后院的一间堆杂物的小间收拾出来,让那乞丐住了进去。那乞丐收拾一番,竟是少见清爽齐整,又识得字,懂些药理,实诚勤恳。在她家呆了大半年后,便低头出声要求娶她,只别得不一定能做得到,只要他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她饿着。
他爹笑呵呵许了。她原以为她这一生到这里算是圆满了,却不想几年了,她肚皮一点动静都没有。乡里那些妇人又开始指着她背脊话了。他一直安慰她,不急。他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他让她喝了不少药,那些日子,她嘴里虽是苦的,心里却是甜的。
她生了一个闺女,却是个痴儿,都四五岁了还不会话。仿佛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始终捏着她,看不得她脸上露一点笑来。日子原来始终是苦的。在她绝望时候,那双大手却又给了她一个奇迹。闺女竟是开口了,虽是跟谁也不亲,整日怪兮兮的。可再怎么着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日子一日比一日好,闺女听话多了,且少见聪慧,她爹尤其喜欢,常抱着出入衙门,直自己外孙女将来一定有大造化,不准拘着她养。是西山乡小地,会养窄了外孙女眼界。拿出毕生积蓄来,让他们在晋州置了院子,开了药铺。
她是不相信她爹的疯话的,闺女在了得,也是闺女,嫁了好人家便是到天了。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却仍是舍不得让闺女受一点委屈。(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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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罢山河 第七十二章 水淹潼关(2)
原以为苦日子至此都了头,却不想,一梦醒来,天翻地覆,更大的苦难原来还在后来。闺女他爹音讯全无,再听闻时已成了隔路人,闺女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拉扯着她一步一步向前。
而如今这不幸要有落在闺女身上了吗?
这日子怎么可以这样作弄人的?她便是前世造了孽,只管冲着她来就行来了,不该报应在他们身上啊。她闺女还这么小,万不能出一丁点事儿的。
苏瑾娘恍恍惚惚想着这些过往,方大福那日清晨出门收药与方墨上马转身而去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来回浮现,使得她头痛欲裂,身子一会热一会冷的,人如同飘忽在云端之中,不〖真〗实。
依稀听见门被推开的响动,有人冲她在喊:“婶娘!婶娘!你怎么了?”
她不舒服,一半身子如同在大火里烘烤,一半身子又似在冰天雪地里受冻。可是她开不口,眼皮沉得紧。有人飞快跑了出去,没多会,她额头上贴上一只冰凉的手,有人惊呼道:“哎呦,不好,夫人额头好烫,需得赶紧请郎中过来看看。”
原来她是病了。苏瑾娘恍恍惚惚想,只觉得越发难受了,使了劲才将眼皮掀开一道小缝来。聂云旭坐在她床边上,眼圈红红的,抓了她的手,喊道:“婶娘,婶娘,你要不要喝水?”她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刘,刘营长过来了没有?”
聂云旭一愣,说道:“婶娘,哪个刘营长?”她看着聂云旭,喘着粗气,说道:“隔壁荣哥儿呢?回来了没有?”聂云旭摇了摇头,说道:“天琪哥哥还没有回来,听说他跟帧少爷一起去了玉泉山了。”
玉泉山,玉泉山,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去那里?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墨儿……
苏瑾娘胸口痛极了。眼前突地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直在浑噩之中,浑身都不舒服,身边来了好多人。又一个个去了,嘴巴被撬开了,苦药灌进去,似在嗓子眼里点了一把火,火辣辣的疼。很多人都在耳边说话,还有人在她身边低声哭,哭了许久。是捂住嘴巴,压低了的哭声。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辩不出那人是谁?觉得是云旭,又觉得不是。她知道她闺女军中那个大胡子的刘营长一直都没有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想闺女,分外的想。想她坐在旁边漫不经心笑嘻嘻说话的样儿,想她身上冷清清的味儿。
可是她一直都没有来。
她还在玉泉山那边,她赶不回来。玉泉山,那么冷。山顶上的雪永远都没有化过,那是天上的神仙下到凡间的梯子。闺女以前也去过多次,可是从未有像这一次让她感觉不安。她总觉得这回她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的。她多么不想她去啊。可是她拗不过她。
她有时候居然想,闺女若是听了死讯,会不会就回来了呢?她这么想了,便觉得那死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儿了。
门又开了,进来了一阵冷风,有人在床头探看一阵后,就走到外间低声说话。
“你婶娘好些了没有?郎中是怎么说得?”
“好些了。昨日后半夜就不烧了,郎中今日还没有过来,王伯已是过去请人了。”
“那就是好,这几日逆水那边打得正狠。我只怕不能常过来了。这些银钱,你留着用,家里缺什么只管去置。如今惠州城里乱得很,你婶娘病着,家里你就是顶梁柱,万事都要留心了。”
“我知道。”这人停顿一阵。又微颤着说道:“李叔,我姐姐还没有音讯吗?”
在床上躺着的苏瑾娘一下子清醒过来,转过头去,那隔帘微晃,屋门大开着,光亮透进来,她辨得出外间两人,一个是李进,一个聂云旭。
李进低声回道:“还没有。”又拍了拍聂云旭的肩膀,说:“云旭,这都过去十来天了,你姐姐只怕是回不来了。”
苏瑾娘正支撑着要坐起来,听了这话,一下子从床上翻滚下来,将床头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拉扯下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在外间说话的李进和聂云旭听了响动,连忙抢步进来。苏瑾娘正横躺着地上,额头上也磕破了皮。
“婶娘,婶娘……”聂云旭叫道。
苏瑾娘一把死死抓了聂云旭的手,紧紧盯着他,哆嗦说道:“云旭,你们刚才说什么?你姐姐怎么回不来了?”
聂云旭看着苏瑾娘,眼圈又红了,吸了吸鼻子,扯了扯嘴角,作笑说道:“婶娘,你听谁说的?墨姐姐还好好的呢,过几日就回来了……”
苏瑾娘心烦意乱,一把甩开他,又抓了李进的手,看着他,问道:“李兄弟,你来说。墨儿是不是出了事?”
李进耿直,鲜少说谎,当下踌躇一阵,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嫂子,玉泉山那里发生了雪崩,墨儿,被埋在下头了……”
苏瑾娘喉咙腥味一翻,一口气卡着上不来,又厥了过去。李进和聂云旭两人连忙手忙脚乱将苏瑾娘抬上床。李进很掐几下苏瑾娘虎口。苏瑾娘虽是有呼吸,却人仍是不醒。聂云旭抹了一把眼睛,说道:“王伯怎地还不回来?”李进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云旭,你看着点你婶娘,我过去看看。”
正出门,却差点与人撞了正着。李进抓了王伯,皱着眉头,说道:“老王,你请的郎中呢?”
王伯满头是汗,一击手心,苦着一张脸说道:“李寨主,我将整个西城都跑遍了,没有找到一家还开着医馆,那些郎中全跑了!药铺子也都关门了。”
李进一把摔开他,扭头对聂云旭说道:“我去刘将军那里看看。”聂云旭点了点头,看着李进大步出了门去。他转过头去。苏瑾娘仍是不醒人事,呼吸轻浅,脸色纸一样白。他将她被角掖好了,将王伯扯出去,低声问道:“城里如今都乱了套了吗?”
王伯跺了跺脚,说道:“可不是?帧少爷一声不吭去了玉泉山,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听说逆水那边要抗不住了,街上的铺面全关了,城里的人都跑了一半了。少爷,你说,咱们是不是要早些做些准备才好,若是等潼关的严仕海打过来,那就晚了。”
聂云旭拳手握得紧紧的,恶狠狠说道:“你放心吧,严仕海永远过不了逆水的。”
王伯见他小小年纪,脸色一沉,竟是有了几分与方墨雷同的凶相,不由得吃了一惊,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少爷,若是帧少爷还在惠州,这话自是说得。可是眼下……,唉,不好说啊。实不相瞒,我听说昨日夜里那一战,刘将军都受了重伤。咱们还是早些准备吧,不为别的,你也得想想夫人啊。夫人若是落到那严仕海手中,那哪里还有活头?”
聂云旭转头看了看屋内,手不由得慢慢放松下来。王伯整了整衣襟,又低声说道:“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离了惠州之后,就去玉泉山找帧少爷,只要找到了帧少爷,这惠州总会有再回来的一日。”
聂云旭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严仕海还没有打过逆水,我们不能走。若是连我们都走了,只怕这惠州城会更乱了。”
王伯见他这般年纪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再不好多劝什么,只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走开了。
聂云旭一个人在院子里树下坐着,一阵风来,石桌上啪几声,落下了几滴豆大雨滴。他抬头看,头顶上乌云滚滚,又要下大雨了。
方家隔壁的荣进宇婆娘带着闺女荣月娥进来了,看见聂云旭失魂落魄一个人坐在树下淋雨,不禁“哎呦”一声,皱着眉头,说道:“这孩子,怎地不知道进屋避雨?”聂云旭回过神来,连忙跑到屋檐下。荣余氏看了看聂云旭脸色,问道:“是不是你婶娘的病又反复了?”聂云旭低着头,点了点,说道:“刚从床上掉下来了。”
荣余氏眉头一皱,说道:“那你怎地不进屋看着她?还在这里坐着?她病得这么重,哪里知道深浅?”聂云旭心中愧疚,头几乎贴着胸了。荣月娥见他脸色,连忙轻扯母亲,示意她不要多说了。荣余氏看聂云旭这样子,心中感叹他到底年纪小了些,哪里会想这么多?于是摇了摇头,进屋里去看苏瑾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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