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罢山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墨十八001
屋里暖和起来,伤腿那处血肉也好像活了,便是不动,也是又痒又痛的,因处境不明,敌友不分,方墨也不敢随意动弹,只得生生受着,好在这煎熬也没多久,她就听见有人往这边过来的脚步声了。
来人穿院门过来,隔老远就咋呼道:“师父,师父。”然后风风火火进来,直奔灶前,冲贺兰远山用北狄话又唤道:“师父,你有事找我?”贺兰远山探头看向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方墨,却是一愣。方才那胆小怯弱的丫头正抬头回看他们,一张巴掌大小脸黑漆漆,原本总是低垂躲闪的眸子这刻却黑亮耀目,嘴角微微上扬,带了一抹似笑非笑神情,与方才真是判若两人。察觉他在看他,那黑亮有神的眸子立时就换上一抹萎缩怯意。
漠北与北狄多年对立,漠北民间对北狄的仇恨和害怕根深蒂固,方墨这般神色虽是令得贺兰远山一愣,却也没有往心里去——他原本生得就有几分恶相,又是北狄人,人家丫头这般怕他,倒也不足为奇。
后进屋那人是个面目清秀的十七八岁小子,穿着一身灰布夹袄,当下便顺着贺兰远山的目光看去。方墨手脸黑乎乎的,身上衣装看起来破旧不堪,他看得不真切,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了,便指了方墨,用北狄话问道:“师父,他是谁?”
贺兰远山拍了拍他肩膀,回道:“小孟,师父说不好中原话。你来替师父问问:她既是刘金柱的闺女,怎地穿成这样子?又是怎么来得乌远城的?还有,她爹到底是怎么去?”
那小孟听说角落坐得那衣衫褴褛黑瘦少年是个丫头,也吃了一惊。手指了方墨,诧异说道:“师父,他真是女的?”一边瞪大眼睛上上下下看了方墨一通。真是越看越觉得熟悉,但是他确实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丫头。
贺兰远山点了点头,说道:“他爹是漠北人登州山里人,与我有过救命之恩,又带了我许的信物来,应是不会有假的,你去问清楚。她家到底出了何事?想要我怎么帮她?”
小孟端了一碗热水与方墨。方墨接过,却是不喝,只迟疑看他。
小孟和气说道:“不要怕,我也是中原人,年长你几岁。你叫我小孟哥便是了,快喝快喝。”
方墨几口咕噜咕噜喝光了,抹了一把嘴边,将空碗递过去,小声说道:“多谢。”小孟又微笑问道:“你饿不饿?”方墨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灶前看他们说话的贺兰远山后,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贺兰远山见这丫头这般惧怕他,便低下头去,一声不吭添柴加火。
小孟笑嘻嘻拖了一个小几子坐到方墨面前。又仔细看了她一通,用漠北话问道:“妹妹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方墨将目光从伤腿上转到这小孟脸上,这么近距离,她是不会认错这小子,若不是这小子,她昨夜也不会弄得那般狼狈了。万没有想到。不过几个时辰,老天爷就又将这小子送到了自己面前来。贺兰远山的徒弟,小孟,姓孟,好,她一向是有仇必报的。
方墨心思转了好几个弯道,将刘金柱闺女的事在心里过了一边,看着小孟,低声说道:“我叫刘玉梅,登州人。”
许是离灶有些远了,与方墨坐对面的小孟觉得身子有些冷,不自觉打了哆嗦,看着方墨,又问道:“登州?你以前有没有去过别处啊?比如惠州啊,西林啊,燕京什么?”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我出门少,没去过这些地方。”那小孟盯着方墨,干脆挑明了说道:“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有没有觉得我很面熟?”方墨瞪大眼睛看着他,差点笑出声,努力控制嘴角抽动,点了点头,回答说道:“有些面熟,你跟我们村的二狗子长得有点像。”
小孟一愣,问道:“二狗子,他是谁?”方墨认真回答说:“二狗子就是我们村刘癞子家的老二,他小时候烧坏了脑子,人有些不妥当,还常犯羊癫疯,发作时候很吓人……”
小孟脸上沉下来,立时打断方墨的话,道:“好了,别说什么二狗子了。”又摸了摸头,看着方墨问道:“玉梅妹妹,你告诉,你既是登州人,又怎么到这里来的?你为什么扮成了这样子?你爹又是怎么没的?”
方墨眼圈一红,低下头,低声说道:“北狄人进村了,挨家挨户抓人,我爹娘让我换了这身衣,带着我往后山躲,可是北狄人有马,我们跑不过……他们把我们关到不见天日马车里,我娘熬不过,路上就去了,快到这里时,我爹也去了……”
小孟一眨不眨看着方墨,说道:“后来你就逃出来了,玉梅妹妹,你倒是聪明得紧,你是怎么做到的?”
方墨见这家伙对她所说分明有几分不信——她一路上女扮男装没被发现,许是因为有爹娘在一旁照看,可是在爹娘都没了的情况下,她一弱女子,居然能从虎口逃出来,换了她,她也会多问几句的。只不过这理由,方墨在一路过来时,就想好,当下就编道:“北狄人将我们几个卖给一家过路商队,那商队往西走了几日就遇到了沙盗,我,我是装死,才逃过一劫的。”
方墨所编着经历虚虚实实的,河西走廊沙盗横行,人皆尽知,她这番逃走倒也不奇怪。
小孟盯着方墨左看右看,对她所说显然仍是不信。在灶前蹲着贺兰远山轻咳了一声了,小孟连忙挪过去。贺兰远山看了一眼方墨,一把揪了小孟耳朵,低声用北狄话说道:“你小子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这丫头父亲对我有恩,你可别打她主意!”
小孟连忙说道:“师父,你轻点轻点,天地良心,我对她是绝对没那心思的!”贺兰远山哼一声,说道:“既不是,你为何这般看这丫头?让你问的事情,你问明白了没有?”小孟挣脱开来了,看了一眼方墨。方墨仍是低着头,胆怯坐在长凳上,一副懵懂样子,压根就听不懂两人的话。小孟低声回道:“师父,问明白了。这小姑娘是跟她爹娘一道被抓到这里的,她爹娘路上没有撑过去,她是被卖转了一道手后,从河西走廊那边逃过来的。”
贺兰远山听了之后,过了一会才问道:“你问她是不是想回漠北去?”小孟又几步过去,笑着问道:“玉梅妹妹,你找我师父有什么事?”方墨看了一眼贺兰远山,低声说道:“我想回家,我爹说,你师父会帮我的。”
小孟眨了眨眼睛,又跑过去对贺兰远山说道:“师父,她想回漠北。”贺兰远山点了点头,说道:“她的腿脚像是扭伤了,你先带她到你屋里去,我去请个郎中过来看看,若是无事,再找个南去商队,让她跟着一道回吧。”
小孟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突然又问道:“师父,她腿脚若是行动不得,那你是不是要让她住我那里?”贺兰远山眉头一皱,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我那屋里哪是女人住的地方?”小孟指着自己鼻子,苦着一张脸,说道:“那我呢,我住哪里?”
贺兰远山说道:“这时节隔壁那间柴房倒是暖和,你就在那里凑合几日吧。”说完头也不回出了门去。小孟苦着一张脸看着贺兰远山离去后,转身时就又换上了一张笑脸,上前搀了方墨说道:“玉梅妹妹,走,我带你到我屋里去,先看看你的腿伤,我师父去请郎中,一会就能回来。”
方墨低声道了一声谢,借了小孟手力往前走。小孟将方墨搀到东边角落一间屋里,一边问道:“玉梅妹妹,你这脚是怎么受得伤?”方墨低声回道说道:“遇到沙盗那会扭伤的,我跑不了,只好装死了。”小孟笑呵呵说道:“玉梅妹妹,你真聪明。”
方墨低着头不语,将这屋里看了一通,虽是不大,摆设简单,却收拾得十分齐整,塌边草编柜上还搁着一本翻了大半的书。小孟见方墨目光落到那书上,立时拾起,看着方墨眼睛,笑着说道:“玉梅妹妹也喜欢看书?”
方墨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副胆怯样子,摇头说道:“我,我不识字。”小孟轻哦了一声,又看一眼方墨,将书放一边了,扶着方墨坐下来,又热络说道:“玉梅妹妹,你且等会,我端盘水与你洗洗手脸。”
洗了手脸那就露陷了,这小子倒是个人精,想看清楚她脸面,行!
方墨应了一声,待小孟走后,便立时起身关了门窗,四下看屋里一圈,操起门背后的一根扁担,放手心里掂量掂量,收在自己触手可及地方。没多会,她就听见小孟咋咋呼呼过来的声响,她满脸感激之色站起身来。小孟将水盆搁放在架子上,一边笑呵呵说道:“哎,哎,你仔细一些,千万别动,我挪过就是了。”一边十分周到将水盆连同架子一起挪到方墨面前,还没有直起身来,脑袋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闷痛,他转过身去。方才畏畏缩缩站在桌前黑面丫头手上拿着一根扁担,正似笑非笑看着他。(未完待续
妆罢山河 第八十九章 都来了
没多会,她就听见小孟咋咋呼呼过来的声响,她满脸感激之色站起身来。小孟将水盆搁放在架子上,一边笑呵呵说道:“哎,哎,你仔细一些,千万别动,我挪过就是了。”一边将水盆连同架子一起挪到方墨面前,还没有直起身来,脑袋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闷痛,他转过身去。方才畏畏缩缩站在桌前黑面丫头手上拿着一根扁担,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方墨洗干净了手脸,立时觉得舒坦了许多,将窗子打开来,拖了凳子临窗坐着,阳光暖暖照在身上,她眼皮渐渐有些沉。几人脚步声从院门那处过来,她立时探头看出去。正是贺兰远山领了一进来,那人上了年岁,须发皆白,身上背着诊箱,看样子正是个郎中,且还是中原来的。
方墨立时坐好了,贺兰远山在门口用漠北话生硬说了一声请,两人一同进来。贺兰远山见屋里只有方墨一人,一愣,比划着问道:“小孟去哪里了?”方墨站起来,垂着头,低声说道:“有人叫他,他就出去了。”
贺兰远山说不好漠北话,少了一个中间人,就不知道怎么与方墨说话,一脸纠结神色,将一头乱蓬蓬发揉搓几把。随同进来那郎中用北狄话问道:“哪个是病人?”贺兰远山醒悟过来,手指了方墨,说道:“是她。”
郎中看方墨几眼,面带微笑问道:“小姑娘伤在哪里?”方墨见这人漠北话与北狄话都说得十分流畅,料是在乌远城住了良久了,不过他终归是中原来,面上紧张胆怯之色消散了不少,低声说道:“扭伤了脚。”
“来,让我看看。”郎中放下诊箱,示意方墨脱了靴子,方墨忸捏着不动,看了贺兰远山一眼。又飞快垂下头去。贺兰远山见状,头一低,转身出了门去。方墨这才脱了靴子,解开了脚踝上包扎。
那老郎中原本是一脸笑呵呵神色。待看见方墨腿伤,立时吸了一口气冷气,仔细看一通,问道:“小姑娘也太不爱惜自己,你这脚伤既是没有全好,就该好好静养,怎地又弄成了这样?你是想以后只用一只脚走路吗?”
方墨低着头。抿着嘴巴不说话。老郎中看她这样子,又想想方才她面对贺兰远山时一副惊怕的样子,只料她也是不得已的,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幸得没有伤到骨头,以后注意一些,也无甚大碍的。”说吧又从诊箱那处一瓶乌黑药膏来,仔细给方墨抹上了。叮嘱一番。
方墨低着头说道:“多谢。”老郎中收捡诊箱动作一滞,看着方墨,低声说道:“小姑娘。来到这乌远城多是有不得已苦衷,你便是想离开,也得等腿伤彻底好了才行。幸得这贺兰师傅虽是北狄人,心却不坏。你等腿伤好后,好好跟他求情,许是能得一回生路。总之,万不可再冒险行事了。”
这郎中将事情完全想歪了,方墨只低着头,一声不吭。这郎中开了处方,唤了贺兰远山进来。交代了用法,便告辞离开了。贺兰远山将郎中送走之后,回来又见方墨一副惊惧样子,低着头拿着处方一声不吭出了门去。
方墨待贺兰远山走远了,起身关了门窗,将那郎中与的药膏放鼻尖嗅了嗅。用手指挑了一些出来,兑水化成了一碗乌黑刺鼻的汤水,里面那小子已经醒了,正瞪着圆溜溜眼看着她。方墨将他拖出来,手拿扁担,说道:“你若是敢大声嚷嚷,我就将你这腿脚打折,再塞床下去。”
小孟连忙摇头,方墨取下他嘴里塞得东西,一边紧紧看着他,待这小子一放开嗓子就准备一扁担砍下。那小孟嘴里东西取下后,只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方墨,问道:“你到底是谁?”
方墨幽冷眸子看过来,小孟脑袋灵光一现,认出方墨来了,瞪着方墨,说道:“你,你就是……”
方墨冷笑一声,道:“你认出我来了?我腿脚弄成这样,全是拜你所赐,一报还一报,你说,我是不是该打断你腿脚?”小孟吓得牙齿直打架,连忙说道:“别,别,你千万别这么做!我昨晚那么做,无非是怕你杀了我,我也不是存心害你的。你千万别乱来。其实你留着我这两条腿远比打断了,要好得多。你来找我师父,不就是想漠北去吗?我可以帮你的。”
这人倒是机灵,方墨冷笑一声,说道:“我凭什么信你?”
小孟苦着一张脸,说道:“你身手这么好,都能北狄人手中逃出来,我不过一个帮厨,还能强过北狄的快马大刀不成,我还想活命,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再说,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将你卖给北狄人,那北狄人又不能给我什么好处,值得我用命去换吗?”
方墨一时哑嘴,这小子一口气将她要说得话也说了去,倒让她不好再说什么了,当下冷哼一声,端了那碗乌黑刺鼻药水递到他,说道:“你小子倒是牙尖嘴利。要想我信你,就把它喝了。”
小孟一惊,说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方墨道:“这是我家自制的蚀心断肠汤,你若是真如你所说,替我跑腿办事,半月后我自会将解药给你,你若是敢使奸弄滑,后果怎样,想必我不会,你也知道。”
小孟瞪着眼睛看着方墨,突然一手接了药碗,咕噜咕噜几口喝光了,铁青着脸,说道:“你现下是不是相信我了?”
方墨展颜一笑,道:“好,你放心,只要你听话,半月后自会一点事都没有的。”小孟看着方墨一愣,默不作声看着方墨解了腿手捆绑,活了活微麻手腕,对方墨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方墨笑着指了架子上水盆,说道:“你把它端出去吧,顺便看看你师父在忙什么。”小孟依方墨所言端了水盆出去,到了厨房门口,就与端着两菜一汤过来的贺兰远山差点撞上。贺兰远山一看见小孟,便皱着眉头,冷着一张脸,说道:“你小子又跑去哪儿耍了?不是让你好好照看那丫头吗?”
小孟连忙搁下水盆,将贺兰远山拉扯回来,笑嘻嘻问道:“师父,你不是一直都在乌远城吗?怎地会让玉梅她爹救了一命的?”贺兰远山说道:“那是多老远的事,你小子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那丫头跟你说了什么?”
小孟笑着说道:“就是因为她什么也没有,我才好奇啊,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了我才知道怎么哄她啊,你没见到她都吓了什么样子,知道了根底,才能对症嘛,师父,你说是不是?”
贺兰远山想了想,抬头望向外面,说道:“我也没有一直都在乌远,三年前,我去过一次漠北登州,是想带我儿子回草原的,在玉泉山那处遇了雪崩,是刘金柱救了我一命。”小孟说道:“师父,你那时候有没有见过刘金柱的闺女?”
贺兰远山摇了摇头,说道:“没见过,我只在她家住了一晚。你们南朝人规矩多,女眷一般不见外客的,那丫头那时候病得也很重,整夜不停咳,这个我倒是记得清楚。”转头看小孟神色古怪,便又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这丫头有什么不妥当?”
小孟立时笑呵呵说道:“没有,师父都说了,她都带了信物来,怎么会不妥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师父理应帮她的,咱们师徒一心,师父的事就是我的事。”贺兰远山一个栗子敲到小孟头上,说道:“你小子倒是说得好听,还不将给那丫头端过去?她估计几日都没能吃顿饱食了。”
小孟跳起来,端了食盘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道:“师父,原来你还有个儿子,怎地没有听你说过?”贺兰远山正在加火,背对着他,头也不抬,淡淡说道:“他死了,三年我去漠北就是想将尸骨带回来的。”
小孟一愣,贺兰远山蹲在灶前,红红闪闪的火光照在他满面大胡脸上,那深沉眸子的光亮顺着火光一闪。小孟头一低,将要问咽回了肚子里,赶紧出了门去。
来到自己房里,门虚掩着,一推就开,小孟进去时,靠窗的那丫头正转过头来,白皙面上一双无比黑亮眼睛正看过来,小孟心里不由得一跳,脸上挂了笑容,一边说道:“你饿了吧?这是我师父做的,他那手艺这乌远城最有名了,包你爱吃。”一边摆了饭菜。见那丫头站起身挪过来,小孟立时过去搀扶。
小孟将方墨搀扶坐下来,见她黑亮眼睛在桌上转了一圈,虽是有些渴求,却仍是不动。他眼珠子一转,伸手拿了筷子,将几个菜各夹一筷子,边吃边啧啧称赞,如此各试了一番,见其仍是不动,不由得诧异道:“你怎地还不吃?你都看见了,没下毒。”
方墨抬起头,看他,说道:“你另取一双筷子来。”
妆罢山河 第九十章 都来了(2)
河西高原上气候变化莫测,晨起一轮初升日头红灿灿耀眼,到了下午就乌云滚滚大作,天一下子黑了起来,呼啸而来的黄沙只片刻就整个乌远城笼罩住,大街上人早散了去,沿街的铺子也都相继下了门板。
小孟出门时,乍见了这黑蒙蒙天色,惊得大叫一声:“哎呦,天怎地这么快就黑成这样了?”济世堂掌柜正让伙计下门板,当下说道:“什么天黑了?是大沙暴要来了!你小子还不快回去?再晚一会,你只怕要连路都看不清。”
河西高原上的大沙暴可是了不得,小孟虽是没有见过,却是听过了不少。在铺天盖地的大沙暴面前,正座城镇都有覆灭的可能,更别说个人了。他当下脖子一缩,抱紧了怀中草药,一头冲进黑蒙蒙大街上。狂风呼啸而来,沙粒夹杂其中,吹在他脸上,生似刀割一般。也只片刻,他就觉得自己面上那层皮已不是自己了的,眼中涩痛难忍,他却不敢用手去搓揉,只得低着头快走。好在这路都是走惯了,便是不用看,他也不用担心会回不去。
转了弯,突而一股劲风吹来,他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是偌大的黑毛畜生,四蹄踢踏之间就已是近在咫尺了,喷出的热气直冲他面上。
小孟大叫一声,脖子一缩蹲身就地一滚,避开了那快马前蹄。还没有稳住身子,就听见那马长长一声嘶叫,停在他面前。
小孟抬头看去,马上那人身形高壮。身上的黑裘迎风猎猎飘展,头上戴着斗笠,口鼻上蒙着黑巾,只余了一双眼睛在外。看着他,突而说道:“小哥可有伤到哪里?”嗓音粗犷沉稳。
只这片刻,这人周围就围过来了数十骑人。皆一色黑裘斗笠,面罩黑巾,看不清颜面。小孟虽是知道这些人许是为了沙暴才蒙了颜面,却心里仍是十分警惕,眼睛在说话那人空落落左袖上略做停留之后,连忙转到别处,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那人见他如此回答,似松了一口气,招呼一声:“走吧”拉转马头,继续往前路而去,他身后众骑电驰雷鸣跟上。只片刻就消失在一片黑蒙蒙中。
小孟定了定心神,再不敢大意了,一手捂了口鼻,眯着眼,加快了脚步。从客栈后门进去,才放下药,掌柜的就进来,抓了他后领子,说骂道:“好啊。原来你小子躲在这里偷懒!还不出去做事。”
小孟面上火辣辣疼,眼里也进了沙,正是泪流满面时,转头看着掌柜说道:“掌柜的,掌柜的,你看看我这张脸。能出去做事吗?”掌柜的转头一看,眉头一皱,一个响指敲在小孟头上,提着他后领子甩到水盆前,骂道:“活该!你小子是不是才从外面回来?这沙暴没有废掉你这双招子,就算你小子运气好了,还不弄干净出去?”
小孟用清水洗了手脸,这才觉得面上好了许多,只是眼睛里仍是酸涩难忍。掌柜的又在外面叫道:“小孟,小孟,你小子再不出来,就给我卷铺盖滚人!”小孟回头应了一声:“就来了。”用湿巾胡乱擦了一把,转身出去。
正要去厨房,掌柜的就揪了他,将手中食盘塞到了他手里,说道:“快端到天字号院去。”小孟哭丧着脸,说道:“掌柜的,这不是水生的事吗?”掌柜的脸色一沉,喝道:“水生在前院忙得跟陀螺似的,哪里有空?这里除了你闲着,还有谁?你还不快去?”
小孟只得端了食盒,往后院去。天字号院是同福客栈最大院子,为一间两进院子,住进去多是一些非富即贵的客人。小孟在这客栈也混了不少时日,世情早摸的圆滑,虽是一脸沮丧神色出门,将到了天字号院时,见那门口赫然守着两人,他立时换了一张笑吟吟脸过去。
那两人皆穿着一身不起眼灰布衣衫,面色沉肃,眼神冷厉,拦了小孟去处。小孟见这两人形容像是南边来的,笑嘻嘻用中原话说道:“客官,这是你们要的饭菜。”两人有一个看了小孟手中食盘一眼,顺手接过了,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小孟点头哈腰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收尽了,到了前院,楼上楼下皆闹哄哄的。他寻到柜台前,翻开账簿,天字院里住得那家姓丁,下了足足半月的定金。他顿时心里一惊,同福客栈天字号院里住一日就可以顶得上了一户寻常人家一年吃喝了,一下子定下半月的,这可不是一般人手笔。又联想方才看门两人神色,越发觉得心惊。
水生满头是汗从楼上下来,见小孟端坐柜台前不动,便将柜台拍的咚咚作响,叫嚷说道:“你小子看什么呢?还不过来帮忙?”小孟将账簿丢到一边,几步过去,一把抓了水生,低声说道:“哎,水生,天字号院里住得那人你见过没有?”
水生正忙得焦头烂耳,便不耐烦说道:“是我领进去的,自然见过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孟笑嘻嘻攀水生肩膀,说道:“这不是好奇吗?一来就下半月定金,啧啧,这手笔,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拿得出的?”水生耸开他手臂,说道:“那家报姓丁,上了年岁,不过这姓丁老爷子倒不像是做主的,还有一个后生坐了轿子进来,他倒像是这家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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