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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乌拉草
作者:华子

这是一部描写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到东北四五年光复后,这一动荡时期的一代闯关东的山东黄县(今龙口市)亲哥仨,在老东北这噶达经商做买卖惊险艰辛的坎坷经历及反满抗日可歌可泣的传奇故事。本书分上、中、下三部。每部以东北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品德描绘主人公人生轨迹。全书共四十一章,二百五十多万字,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催人泪下。尤其是伪满十四年里,主人公反满抗日的英雄故事,碑铭可载!





乌拉草 第1章
吉德哥仨在营口学徒做生意,三年出师返家,父母高兴的为大儿子吉德张罗包办了一门婚事,风波涟涟,终成眷属。婚后,一个多月后,媳妇春芽有了身孕,吉德小哥仨不愿窝在家里吃“刨食”,迫不及待地要闯关东扑奔开皮货铺子的大舅讨生计,爹暗中帮衬怂恿,娘百般阻挠,媳妇不忍小俩口被窝还没焐热就一个人寡居。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小哥仨的执拗坚持,终于踏上漫漫人生路。
渤海边儿上有个黄县,靠黄山临黄水,县因名。黄县从古至今家有名了。唐、宋、金、元、清,属登州府管辖,这民国了,归了胶东道(道治烟台)管治。跟掖县算是毗邻,专出买卖家生意人。俗话说,“掖县的腿,黄县的嘴。”掖县人,据《莱州府志》记载,“力无耕桑,不贱商贾(gu)。”《掖县志》上说,“凭负山海,民负鱼盐以自利。”《元史》上更更明确记载,“男通鱼盐之利,女有纺绩之业,士淳朴而好经术,矜功名近颇奢。”凭借脚力好,推着独轮车闯天下,负鱼贩盐,专干脚力贩卖,凭的是高超的推独轮车的技艺,靠一双铁脚板儿和牛一样健壮的身板儿吃饭。黄县人精明睿智,脑子灵活,心里会盘算个小九九,又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察颜观色的眼力见,又天生地就的长了一张又甜又会说话的鹦鹉学舌的嘴,会说。见啥人儿说啥话,从不打人的脸,死人都能说活了。民谚说的好,“好马出在腿上,好人出在嘴上。”天公造万物,黄县人专吃嘴头的饭,天生做生意的料儿。其也不尽然,掖县人一个“腿”和黄县人一个“嘴”,在做买卖上,掖县人耍比黄县人点子多些,也就是比靠嘴会说的黄县人嘎咕,有三个“黄县嘴子”不如一个“掖县鬼子”之典。
这是由一个买卖大葱而引发的故事,由此可以看出些端倪。
说的是,有个黄县人拉一车大葱到庙会上卖,遇见买大葱的掖县人。掖县人以葱白、葱叶分开来买的伎俩,结果以一斤一大子儿的价格买走了原定两大子儿一斤的大葱。黄县人事后发觉上当,慨叹:“掖县鬼子也!”
这个县的吉家镇有个芦后吉家村,离海边儿几十里的路,有一家吉姓庄户人,老公母俩,有仨个未婚小子,一个丫头已嫁。老大小名叫德儿,也是个学生意的买卖人,刚满二十,在父母包办下,也要趟那女人浑水河,迎娶新媳妇了。
大婚吉日这天,那排场搞的老大扯老风光了!
日头爷也捧场助兴,刚刚蹦出金色的海面就腾云驾雾了,老大老大的,金黄金黄的,就像个大金饼悬在霞光中喷发着金色的蜃景,祥云像似炼金炉上浮升的金焰,燎着火的金霭翻滚翻腾的煊赫着热闹,一派恢宏欢庆的景象。
“咚咚隆咚呛,嚓嚓唧嚓嚓,嘡、嘡、嘡嘡、嘡,唔哇唔哇哇、嘡!……”
从黄县县城请来的喜庆鼓乐班子,吹吹打打的簇拥着一顶大花轿,闹唔喧天的张狂。轿夫们抻开公鸭嗓门儿兴高采烈地喊着号子歌:“唔哇嘡哎——佳人二八,二八黄花大姑娘呐呼哎坐花轿吗头、头一回呀,血拉拉的嚎啊,嚎得娘啊那个哪心啊猫抓狗挠撕碎、碎成八瓣酱糊糊哟啊!丈母娘啊你不要哭来不要叫你听俺把嗑儿来唠呀,姑爷俺懂孝道,你姑娘把门过呀俺拿你当俺的亲娘待呀啊,唔哇哇当亲娘待呀哇哇唔哎。你姑娘生儿俺当爹呀,你老丈母娘就把大胖外孙子抱哇,唔哇嘡啊你就把大胖外孙子抱哇!大姑娘出门子头、头一回呀,……”逞能的跟海浪比高低,一浪比一浪高的呼暄开了大花轿。
新郎吉家老大,你别看他在外面闯荡几年,人五人六的,也不例外,也没逃脱父母包办的噩运。
三年学徒出师,和两个弟弟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乎呢,一个下巴上长个大黑瘊(hou)子的,瘊子上还长了几根儿长长黑毛的说媒婆,不请自来,飘然而至,一进门,******往炕头上一排,撇拉哧咧的(kuai)个薄嘴皮,跟一根儿弹性特好的雀儿舌,几句花言巧语打动人的话,就说动心了吉老大的老娘老爹。老娘“呸”往黑泥地上吐口甜稀稀的口水,老爹往炕沿上搕打下烟袋锅,一言九鼎,叫来先生批了八字看了属相。老先生拿指头按天干甲乙丙丁戊已庚辛壬癸与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一掐算,“天干合化:甲已合化土;乙庚合化金;丙辛合化水;丁壬合化木;戊癸合化火。地支**:子丑合土;寅亥合木;戊癸合火;辰酉合金;已申合水;午未合日月。五行相生:金、木、水、火、土。相生就是相互孽生、促进。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相克就是相互克制、制约。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又克土……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十二生肖。大小子属金鼠,庚子年生,五行属壁上土命。为人尊重安稳,一生衣禄无缺。女孩家属白虎,壬寅年生,五行属沙中金命,过林之虎。为人心直口快,贤惠宽人,孝顺守铺,发福旺夫。五行上看,小子土命,土生金。女孩家金命,金藏于土。天干合化,庚子合金命;地支**,壬寅合木命。木生火,火克金,土又克火。虽说犯点儿克,地支暗藏水,水克火,无大碍。土金相合,扶夫荫妻之命相,可以换庚帖了。”又按建、除、满、平、定、执、破、危、成、收、开、闭十二字选定了黄道吉日,一桩亲事儿就换了八字过了彩礼,管你当儿的咋想呢,这可是老天赐给当长辈的特权,一代接一代就这样传承的,神圣不容侵犯。
按旧习俗,当儿女的要是侵犯了那就是大逆不道的滔天大罪!不孝,那多大的罪名啊?百富孝为先,百福后为大,百祸淫为首,你当子女的有一丁点儿不乐意表现出来,轻者那都得挨爹娘的数落,七大姑八大姨的扒哧。重的那可就惨了,棍棒相加捆上小麻绳,被窝里摞摞,老婆婆给垫腰,生养不生养,生米煮成熟饭。
吉家老公母俩儿,可以说是绝好的搭配,大半辈子也打也闹,可对子女的栽培上那是没的说,左邻右舍的,没有不竖双大拇哥的。
爷们村里人都叫他吉烟袋。因为他那旱烟袋高兴也抽,不高兴也抽,犯愁也抽,不犯愁也抽,不管有事儿没事儿,嘴上老叼个烟袋锅,像租来的,不叼白不叼。时间一长了,人们倒忘了他的大号。
娘们家姓殷,嫁到吉家也没人知道她的大号,都叫她烟袋屋里的,有个啥正经场合就叫她吉殷氏。
这对老公母俩儿倒也丁卯的般配。娘们个高挑爷们个矮趴,爷们蔫巴娘们响快,爷们主事娘们说了算。家境过的温饱不富余,务农持家也赶个庙会啥的把家里种的东西捣哧点儿零花钱儿。
家里仨小子一个丫头片子,村上人就这仨小子性体,戏称是狐、彪、一只兔儿。老大奸活,老二唬性,老三胆小。闺女长的虽不如凤靓但比鸡俊,像跟娘一个模子刻出似的。
老大儿子,大号叫吉德,小名顺嘴就叫了德子,外人都叫他老大。人长得透亮是锛儿的帅气英俊,可与天下四大美男一比高下,貌如潘安,才胜宋玉,容过兰陵王,花娇粉嫩赛卫玠。大高个儿,膀膀实实的标直儿。佛家有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五眼之说。吉德眼睛可能属于天眼。小到小不哪去,反正不大,很酷似而又有别于娘的一双眼睛,薄薄的单眼皮里镶嵌个炯炯有神透着无穷魅力的深遂;脸盘和眼睛往下长得跟女人似的俊秀,不像家里任何人,人见人爱,很是招人稀罕。三婶子二大娘都夸说,老大能娶一百个媳妇。尤其是姑娘家,白天偷瞅几眼,心猿意马的下晚黑儿躺在炕上直折大饼子,猫闹春。老大不仅人长的俊气,人品也是璞玉浑金,没说!脑子又特别的好使,聪明!啥事儿转的又快,灵犀!鬼心眼儿也不少,奸活!爹娘都另眼看待,可能是长子的原故,要不然就是另有说道,反正待敬的比亲儿子还亲儿子。打小搁月窠里开始,好吃的禁着他吃,好穿的调个样儿的往他身上划拉,重活不让他伸一把手,从没说过一句重话,伸一巴掌那事儿更不用说了。可他自个儿也长脸,从不让爹娘操一份心,打小就懂礼数,对弟妹有谦有让,可有大哥样儿了。对爹娘说啥可是百依百顺了,不惹爹娘生气。邻里街坊的没有不夸他仁义的,有德行,般大般的都尊崇他叫大哥。书也念得好,四书五经啥的背得滚瓜烂熟。听说当学徒生意也学得不错,算盘打得“噼哩叭啦”又准又快,尤其大扒皮小扒皮的除法,厘毫不错,还练就了一手“袖里吞金”,这耳听心算可是买卖家的绝活,平常人没有十年八年铁杵磨成绣花针的磨砺修炼甭想学会。他没出徒就当上了柜头,柜上马上就要提他当掌柜的了。可乡邻们心里老画个魂儿,尤其这个长相,不管从面相还是从个头,跟他那瘪瘪咕咕又蔫嘎厚道的爹比,那谁都不会相信德儿是吉烟袋的儿子,有的地方倒很像换常来吉家串门儿的大娘舅。般大般的跟吉烟袋拉呱扯犊子撩嘘吉烟袋说,你家大小子是你老婆从娘家带来的吧!吉烟袋会说,你才是你娘从娘家带来的呢,还是俺抱的呢?更引起街邻好奇的是,生完德儿的吉殷氏,乳子不膀没下过奶,还雇个说是生完了孩子,孩子死了的漂亮媳妇喂了一个来月的奶,谁谁又都不认识这俊俏的媳妇,完后这个媳妇又神秘的失踪了,像水蒸汽似的蒸发了,再也没回来过。
还有呢,猫啊狗啥的还有个猫三狗四的预产期呢,就能生的老母猪吧,也逮有个揣羔儿带崽儿的空,可吉殷氏生完德儿,小九个月就紧挨肩生下个丫头片子,起名叫蜡花。说是生她那会儿,点的蜡烛老是一个劲的爆花,公母俩猜想这肚子里的准是个丫头,吉殷氏说生个丫头就叫蜡花。果不其言,真就生个丫头。蜡花长得跟她娘吉殷氏似的,大竹筒的个儿,不太俊,能说能张罗,家里家外都是把好手,十六岁就早早出阁嫁给本村的外来户姜家大小子了,“生”个小闺女叫妮妮,三、四岁了都可地跑了。姑爷顺子也和老丈人一样的蔫嘎,不愿吭声,有把力气,是个好庄稼把式,就是好喝那一“小口”。
老二儿子,大号叫吉增,小名增子,矮趴趴的车轴汉子,跟他爹吉烟袋个头差不离。性格粗犷豪爽,不长脑袋,脾气臭,好打个抱不平啥的。在家里不得烟儿抽,在外好惹事生非,啥事儿不大守谱,没少挨娘的烧火棍和爹的鞋板子跟烟袋锅,爹娘这个愁。他书也念得不咋样儿,囫囵半片的,反正比不念强,认识个仨瓜俩枣儿的。学徒他也是学的一瓶不满半瓶乱晃当,还懂个一六八七五。可有一样学的不错,他喜好拳脚,会个三脚猫的功夫。听说在营口拜过武师,学得些雕虫小技,上来仨俩儿的还能舞挓一阵子。
小儿子,大号叫吉盛,小名盛子,苗条个儿,细皮嫩肉的比大闺女还白净,能说会道嘴皮子乖巧,有些尖嘴薄舌,好耍个小聪明。可天生胆小,不招猫不惹狗的,一到下黑儿就雀儿眯,连尿泼尿都得人陪着,要不就往灶坑里尿。不过很得吉烟袋和吉殷氏宠爱。他书念得呱精,好自吹自擂显摆,顺口就能整个诗了词了啥的,有点儿曹植七步吟诗出口成章的样子。他学生意入行入道,学啥都快得出奇,货品从价格、材质、产地都能一口清。
吉烟袋和吉殷氏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仨小子的名可起的挺有学问。德,仁德;增,添加;盛,兴旺。三个字叠起来就是“德增盛”。崇尚德行,以德增盛,显而易见,再明白不过反映出老公母俩心里装的啥心思了。可也是歪打正着,据阴阳先生用八仙龟跟蓍草[俗称‘蚰蜒草’或‘锯齿草’]棍儿,按周易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卦象占卜,推演测出的字说,这三个字正好是个商号的名号。占天地之利,发祥地占“艮”卦象,方位东北。这是吉家发家的吉兆。后来发生的事情,也真叫阴阳先生言中了。
吉烟袋是个世俗又传统的庄稼人,也明白学而优则仕的道理,搁土垃嘎里是拨拉不出金瓜子(延袭清朝习称:零碎金子)的,倒没想望子成龙啥的,只想让儿子出人头第的有出息,不再像他似的当睁眼瞎,脸朝黄土背朝天,一冬八夏的汗珠掉地下摔八瓣的穷忙活,只供个嘴儿。那咋办?就得念书。因此,公母俩儿馑衣缩食,省吃俭用,打小就都把仨儿子先后送到村上私塾念书。吉家镇上有了洋学堂的公立学校后,又送到镇上读书。所以,吉家这仨个小子都受到了比同村的同龄人好的教育,在村子里也算得上小秀才了。正当小三儿盛子十三岁那年,正赶上关东山营口那边买卖家来村子里招收学徒的,吉烟袋坚信在关东山做买卖小舅子殷明喜说的话,‘做买卖,开门就进子儿’。其实吉烟袋心里还有另一个小算盘,他没说别人也无从猜起。他不顾“好男儿不当兵不作匪不经商”那老一套传统观念,一狠心把三个半大小子都叫上营口学徒去了。三个大小子三年学徒期满,标本溜直儿的,荣归故里,回家看望老爹老娘。这在庄稼院里人家都把老吉家高看一眼门槛,说别看吉烟袋蔫嘎的,心可嘎咕了,多有眼光,多有正事儿,这三个大儿子生意一做,那老吉家得发成啥样啊?曝晒的大酱缸,还不逮发得齐拉咕哧的。
有待嫁未聘闺女家的更是把脑袋削成尖儿,托媒拉纤儿的都想攀上这门子亲。说媒的穿了溜儿,没把吉家门坎子踩平也踩秃噜皮了。这就在吉殷氏放屁崩坑的做主之下,拗不过父母,又怕爹娘生气的德子,应允了这桩包办婚事儿。
听媒婆说,新娘是离吉村有十多里路靠海边儿的黄村的。家里人都叫她春芽儿,刚十八,就跟她名似的人长得水灵灵的,一汪水,嫩绰绰的,一掐都冒水那种,很是俊秀。女红活计,那要说起来,纺线织布赛过天上的织女,绣花赛过闻名遐迩的苏娘湘女。别看她三寸金莲儿不起眼儿,打鱼撒网大老爷们也得甘拜下风。那贤惠劲儿,十里八村也数一不数那个二,首屈一指,百里挑一的叫好。可人无十全十美,金无足赤,女人无才便是德,春芽儿也有一件遗撼事儿,大字不识一花筐,啃啃巴巴还能认识自个儿的名字——黄春芽。
出门子这天,新娘春芽儿和应用物件都扎咕得火红的。一块丝绸红盖头,一朵红绢扎成的红头花,一双红缎子绣的莲花鸳鸯鞋,一身儿的大红袄大红裤,连看不见的肚兜兜和小短裤都是通红通红的缎子做的。娘家陪送的四铺四盖嫁妆也是红缎面的。反正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红的。桃花粉脸儿镶嵌着鲜红鲜红的樱桃小红嘴儿,在加上一架四人抬的大红花轿,红红的日头,红红的迎亲人群,这都是华夏民族传统崇尚火的缘故,取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之意。就在这红的烘托中,新娘肚兜兜的小兜儿里,却装着娘家娘亲,亲手装进去的洁白无瑕的唯一一块白绸布。这白绸布里可有讲究,有大文章。你别看是一块儿方方正正普普通通的白绸布,那是验明一个黄花大闺女洁身贞操的赌注,关乎女人一辈子幸福价值千金重万两的筹码,也是打不打娘家人脸面的遮羞布,更是一个爷们初夜夫权的证明。过门新婚之夜第二天一大早拜见公婆时,新娘要把白绸布当众呈给婆婆验看。如见喜了,婆婆要给儿媳见喜钱,婆娘两家皆大欢喜。如未见喜,婆家叫来娘家人,谝派奚落一番后,要回彩礼,一纸休书打发回家。这闺女在娘家就是一块儿癞头疮,在外人眼里就是一摊臭狗屎,一辈子大好年华就毁在这一块儿白绸子上了。




乌拉草 第2章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迎亲送嫁的队伍,一路从碧波万顷的渤海之滨黄村,一溜烟儿的赶往吉村。两只雄狮随着喇叭锣鼓镲欢快的吹打,在轿子前面生龙活虎的舞耍。亲戚里道的婆家人、娘家人,在轿子后面拖成个好长好长的一条大尾巴,熙来攘去,说笑唱唱,闹闹哄哄。大汗淋漓的轿夫,颠着轿子喊着俏皮号子,更逗起人们的好兴致,一路上附合的喊号子声震撼着齐鲁大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十多里的黄土路腾云驾雾一般,扬起一路的尘土,花轿转眼就到了张灯结彩的吉家大门口落轿,土坯土墙灰黑瓦都冲着喜气儿。鞭炮炸响,轿帘掀起,押轿的娘家小舅拿到婆家给的押轿喜钱,摘下挂在轿头上的离娘肉,新娘放下怀里“抱福”的斧头,娘家舅婆从轿子里扶出新人,爬上了新郎官吉德宽厚踏实的脊背上,新郎新娘在一帮调皮的半大小子呼嚎声中,迎着打过来的簌簌冰雹般的五谷杂粮跨过院门槛儿,新郎在红烘烘的炭火盆前把新娘放在铺着红布的地上。捞头忙的支活人仰脖高喊:“跳火盆喽!”新娘在舅婆的搀扶下,红燕子一般跳过火盆。繁文缛节,拜天地、拜公婆、夫妻对拜,拜过堂后,新郎吉德抱起新娘进了西屋的洞房。
洞房里,红幔帐从中间分开拢挂在东西两墙上,一盘丈二炕铺着红被,上面洒满了核桃、栗子、落花生、大红枣儿,其意是小两口和和美美的淘气,早生儿子。炕桌上摆着纸壳糊的荷花瓣盒子,里面浮浮溜溜装满了红豆子、花豆子、黄豆子、蚕豆子、大豆子五色豆子,意在五子登科。地上的八仙桌上,放了一瓶滴水观音瓶的烧锅,一绺绿绿的韭菜泡在瓶里,取意夫妻平平安安,天长地久。
迎亲这一路上,吉德心里都闷闷的乐不起来。本来吉德就对爹娘听媒婆瞎喔喔包办的婚姻不满,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就得忍气吞生地装得乐呵呵的,黄连再苦也得当蜂蜜水喝,他可不愿担不孝的坏名声,只要哄爹娘高兴。他自个儿安慰自个儿,就是说个‘凹头深目,长胀大节,昂鼻结喉,肥顶少发’ 丑八怪的钟离春,‘丑妻近地家中宝’嘛,俺也得认喽!
从打定下这门亲,吉德就净往好处想啊,暗暗祈祷一切都像媒婆所说,可别真的弄来一个砢碜闺女摊到俺自个儿身上。一百个大枣儿里有几个劣枣儿,那么大雨星子就醢在俺头上,俺咋那么倒霉呢?可事情往往事与愿违,还真的出了点儿岔子,节外生枝。没有和吉家攀上亲的就在暗地里嚼烂舌头根子,风言风语就像不长腿的瘟疫在村里就传开了,说啥的都有,说的可埋汰了,把春芽儿说得一无是处。有的说,春芽儿这丫头长得如何如何的看不下去眼儿;也有的说,春芽儿这闺女不安分,跳墙爬狗洞钻杖子,扯七挂八的,早破了女儿身;更有甚者,坐在吉家炕头,颠着两半屁股跟吉殷氏瞪着眼瞎扒,说春芽儿早看上本村鱼窝棚里一个打鱼的了,经常夜里在一起鬼混,还找老郎中打过胎儿,好悬没折腾死了。说媒婆拿了老黄家老鼻子钱了,猪肉半子她能不净捡好处楦(xuan),癞蛤蟆说成金蟾,癞皮狗说成杨二郎的天狗,大鹅说成天鹅。对这玄之又玄,有鼻有眼的传闻,吉殷氏坐立不安,偷偷把媒婆叫到自家苞米地一顿审问,媒婆骂东家操李家的,拍着肉嘟嘟的胸脯打保票。吉殷氏这也没全托底,心就跟水缸里的葫芦瓢,漂漂浮浮的。吉增又跟着添乱,往吉殷氏心上捅刀子,当面逼着吉殷氏退婚不说,还把媒婆诓到村头沤大粪的大坑旁,往媒婆嘴里抹大粪汤,又把捡来的一双破鞋挂在媒婆的脖子上。吉盛可留有个心眼儿,对那些不堪入耳的传闻不急不噪,有天他约了几个当年的光腚娃娃,一块堆儿去了趟黄村,回来后和吉殷氏背后嘀嘀咕咕好一阵子,吉殷氏抬头纹舒展得溜平,喂猪还哼着自个儿顺嘴遛哒的小曲儿,把吉烟袋当活鱼焖在锅里干翻白眼。
吉烟袋和吉德爷俩儿下地耪地头蒿草时,吉烟袋叼个短杆儿烟袋锅,心事重重的问吉德,“儿呀,爹是不做错啥事儿了,俺心里老咕咕的不淤作,你有啥不痛快的就跟爹说,爹去跟你娘说,大不了爹就不守信了,一辈子也就这一回,爹的老脸还能挂得住一张门帘子。”吉德听了爹的话,心里暖和多了。
这些传闻,对吉德来说是雪上加霜,还不如说是妓女接客不分生熟,把郁闷憋在心里,暗暗地把泪落在肚子里。吉盛把他偷摸相看的事儿又添油加醋对吉德学说,“春芽儿烂麻其糟的事儿没有,就是箩圈腿,豁子嘴,说话就漏水……”吉德再奸活再鬼道,也得信以为真,老弟能跟自个儿开这样弥天大谎的玩笑吗?心里的愁云又添了一层,脸上整个被喜事儿包裹得严严实,谁也看不透他心里咋想的。吉殷氏瞅吉德不吭不哈,还和往常人一样,该跟他爹下地干活该干活,有说有笑的,娘长娘短的问缺啥少啥,还赶家里毛驴车跑两趟黄县县城买结婚用的东西,把家里人扎咕得里外三新。吉殷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试探吉德,问吉德对这桩婚事满意不?吉德瞥一眼娘,高兴地说:“满意。娘做主的事儿准和儿的心意。这日子过的真慢,俺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媳妇说到家,娘您好早点儿抱孙子,当奶奶那滋味多美呀!”吉殷氏净任儿提醒说:“瞅俺这大儿子多会说。娘可丑话说在头里,不管娶个啥模样的回来都不许埋怨娘?好看赖看都得好好待人家,今天打明天吵的娘可不饶你?”吉德说:“娘,你这是水没来先叠坝,没有尿先脱裤子,你大儿子是那样人吗?”吉殷氏剜哧吉德两眼,留露出一丝诡诈的笑意。
吉烟袋看一旁耪草的吉德没吭声,又问大儿子对这门亲事咋想的啊,对心思不?还顺嘴骂几句,这帮瘟大灾烂舌头的,搅得你爹俺这心哪整天价都翻翻着。这大粪汤可劲的灌哪,都快没脖儿了他娘的。吉德铲下一棵长在道埂上趴趴的车轱辘菜,对吉烟袋说:“爹,这车轱辘菜平常喂猪,荒年人也可以吃,对庄稼来说可就是一害了。草一茬茬的长,人一代代的活,不都是这样吗?娶个天仙能当饭吃吗?只要能侍奉公婆,长的啥样俺不再乎,顺其自然吧!你们老辈人经的事儿多,会过日子才是真格的。谁愿崩豆放屁就让它嘣去吧,骡马没遛咋知好孬呢?”吉烟袋抬脚在脚底板儿搕掉烟灰,“你咋没气性呢俺说你啊?啥都听你娘的,这点像爹,不像你大舅?嗨,你娘这辈子,爹就没造过她?有理没理儿,都是爹当那瘪茄子?哎呀,你拿回这关东山漠河烟挺好抽的。你大舅叫人捎来的那蛤蟆头烟叶子太冲,不抽就往嗓子眼儿里钻?俺看哪,你大舅在关东山那噶达混的不错,买卖做的挺大的。你哥仨俺也撸哧大了,静心了。你知道爹为啥叫你们哥仨学做买卖吗?都是冲着你大舅啊!嗨,俺这辈子,土埋半截子了,指望不上了。”吉德领情的瞅着吉烟袋,眼睛酸酸的:爹的心思埋得深哪!吉烟袋杵个锄头,望望地头的桃树说:“你那个娘呵,爹……去前儿,给你大舅带点儿咱龙口粉丝,你大舅就好这一口。”吉德顺从的点点头:“俺听爹的。”爹的话虽没像挑灯那样挑明,暗示更有份量。指给你,俺就是这个想法,你自个掂量着办。不伤人,还具有更大的权威。爹的想法看来埋在心里很久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正中吉德下怀,他早有这个打算。从跨过渤海到营口学徒开始,就想到到处都铺满金子的关东山去,爹这一说更给了他鼓舞,坚定了他走大舅经商的路子——闯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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