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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吉德按二烧的指点,找到站东头的岔路口,隐蔽在铁道旁老高的蒿草丛里。
吉增用脚踩倒一小块儿刚够仨人容身的蒿草,做了一个草窝,吉盛瞅了说句风凉话,“孵小鸡崽儿呢二哥?啥时采蛋儿的学会抱窝啦啊,屁功劲就得刮目相看呐?这人,出息一时啊!”说的话音没落地,人像一条毛毛虫躺在地上了,还打个大哈嚏抻个长长的懒腰,“又挡风又隐蔽,还有浓浓的香草气息,真舒服啊!嗳哟,好多天没享这个福啦!二哥,你自个儿再整个去,俺和大哥躺这儿。”吉增拿吉盛也没法,气得直个劲儿的嘟嘟囔囔,就地身子一滚,碾子一样,又压出一块儿地场,“不劳而获的懒牤子,等找个厉害的母夜叉整治你这懒虫?”
吉德躺在草窝窝里,仰望淡淡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微风习习,吹拂得黄草叶梢儿,小雀儿一样的唼唼的低鸣,不绝于耳。这悠然自得的境况,不时被远处传来老牛般的火车笛声打乱,显得那么不协调。“窟哧窟哧”,一列列通过的火车,震动更使吉德心焦魔乱,骚动不已,恐怕错过等待的那列货车开过。他不得不丢掉丰富多彩的梦呓的幻觉,浮躁的起身察看每过一列火车的动向。难熬的时光,漫长而又难奈,两个弟弟没心没肺的甜甜的鼾声,叫吉德这个当大哥的充满自豪和责任。
日头慢慢的西沉,光线越来越微弱,倒映出的蒿草影子越拉越长,最后拉得朦朦胧胧,扑进了黑暗的怀抱。见不得日头,而和玉兔为伴的黑蛐蛐,啾啾的呼唤着星星。星星崩豆的,一闪一闪的眨巴着亮,粼粼光光,璀璨夺目。一弯勾月,徐徐淹入云海星空中的险巇(xi),斑斑鳞甲,皎洁潏(yu)滴,白净皑皑,寒光适时节。
笼罩在黄昏昏月台灯里的那列货车,像长长的黑龙悄无声息,沉静的沉睡不醒。





乌拉草 第18章
习习的小风也嗖嗖的掺进凉意,侵吞人仅存的热量,吉盛好似从广寒宫中被嫦娥推下,哆嗦个嘴喊:“杜鹃!杜鹃拉俺一把!”吉德曲蜷个身子推了吉盛一下,“做啥大春梦呢老三?啥杜鹃、杜鹃的,布谷鸟,还臭姑呢?醒醒,别冻着,风凉了。”迷登的吉盛,扯着梦幻,也没忘了岔开话头,“大哥,你说咱娘这会儿干啥呢?早炖好一锅热腾腾的土豆熬白菜,贴的大饼子焦黄焦黄的嘎渣儿,咬一口甜滋滋香喷喷的。啊,多逮呀!……爹吱吱的坐在炕沿上,吧唧他那杆不知疲倦的旱烟袋,咕唧一个鸭穿稀,射出老远,那才叫绝呢,指哪打哪。那回俺眼见咱爹,把落在地上的一只苍蝇,拿一赶儿唾沫掀个大仰巴叉。”吉增哈哧打掌地说:“别徕玄了老三?俺还看见咱爹,一个鸭子穿稀,射穿牛肚子了呢,谁信呐?”吉盛不搭拢吉增,大声的问吉德,“大哥,你说嫂子躺在炕头上想啥呢,俺猜你看准不准?她一定在想,一个人!”吉增说:“老三,那也没想你呀,你美个啥劲呀你?”吉盛损达地说:“骟不骟你呀,上一边拉去?哪哪都有你,察八街似的,老实地咬草根儿眯着得了你?”吉德说:“老三,你猜的跟俺猜的一样。你嫂子想俺是正常的,想旁人就麻烦了?”吉盛大彻大悟地说:“大哥,不管啥样的姑娘,一贴上爷们的身子,訫訫就拘拘束束,一心烀在这个爷们心上,不会再朝三暮四的招惹别的爷们了吧?如果腰里别了茄子,还惦稀辣椒,挂记大蒜,勾着大葱,想着芥末,那不成了辣茄子,撑死不怕辣的吗?”吉增不爱听地说;“啥辣椒茄子胡萝卜葱,还咚咚咙咚呛,你打鼓呢?闭会儿嘴得了,嘚嘚嘚咕的,你那嘴租来的呀?”吉盛羡慕吉德的没勒吉增,顺着挂念杜鹃的心思一路滑下去,“大哥多好,出门有人想着,被窝有人焐着,睡下有人搂着,耳屎有人掏着,太美了!你瞅大嫂那个劲儿,走时那眼泪疙瘩一串一串的,快赶上葡萄了。叫日头爷一照,直金光闪闪的,掉的都是金豆子呀!大嫂怕掉到地上可惜了,都叫大襟接住了,瞅大襟湿的好大一片,俺瞅着都心疼?”吉增气急败坏地叫,“老三,你别猫哭耗子整景了?说那些隔靴挠痒痒的废话干啥?心疼?心疼就不走了,都回家搂老婆去?你倒儿女情长的,这话你搁哪说起呀,奇怪得很?莫非你小子另有花心,才借大哥的由头,恕恕柔肠?”吉盛说:“大哥咋啦,也不是无心无肺的木头人,也是有血有肉有骨节的大活人?柔肠,总比铁石心肠的好?离开爹娘,一走那么老远,又不知猴年马月啥时候回家,你心咋那么硬呢?临走,连一声爹一声娘都没叫,眼泪疙瘩更是吝啬得甭想,比放屁还金贵?啥人呢,叫人吗?没人味!”
吉盛说这话,戳到吉增的心上了。捅得他,心拉拉的疼。他不是不想当面叫声爹娘再哭两声,显得浑和不说,也显出一份孝心。他这人嘴怒,也不是嘴怒,最不愿当面奉侍人,把啥话有啥泪都搁在心头咽到肚子里,默默的叫,默默的流泪。他面子硬,心肠比谁都软,不愿喜形于色,表露自个儿。硬汉子,软心肠,有泪不轻弹而已。
这回他忍无可忍了,急头甩脸地冲吉盛压着嗓子嚷:“老三,你有人味,十足的娘们味,难闻死了?爷们,爷们那玩意儿叫你长都白瞎了,还不如楦下来当灯点呢,还照个亮?给你摁上一个骡子那玩意儿得了,只管饶哪嗤尿?”吉盛装作不勒吉增,沉静了好一会儿,他拽过一根粗薅杆儿,欠起上半个身子,照着吉增脸上大估景打了一下。
吉增以为吉盛叫他震唬住了,正闭目养神,没抵防吉盛来这一手,冷不丁挨这一下子,他猛然爬起,向黑咕隆咚的四周踅摸一圈儿,踹了吉盛一脚,“小人!净偷着下手?你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吗,这咋你犯唬啦?要动手,你小土垃圪子还是个呀,一拳不打出你稀屎来,还得瑟呢?”
小风呼啦啦的越来越冷,弯弯的月亮已爬上半空,小星星眨巴着眼睛,天地灰蒙蒙的,一切万物精灵都被浑沌沌吞噬。遥遥无期的等待,绞心的期盼,偶尔几声汽笛撕破寂静的无奈,吉德冷瑟瑟的抱膀说:“你俩要是冷了,就把娘新做的棉袄穿上,省得遭凉?”吉盛逞强地哆哆嗦嗦,“不冷!冷啥呀冷,俺舌头根儿底下还出汗呢?人在衣,马在鞍,留着新鲜的到大舅那噶达再穿。破衣篓馊的,咋见大舅啊?那还不叫大舅家的表姐妹,笑话呀?整一帮穷鬼来,跟赶脚似的,还不给哄出来呀?冷点儿精神,要不然又早过二道岭了?”吉增打着牙帮鼓,“就……就你能,猪悟能?死要面子,活受罪?人不可,以冠取人?穿的好,穿的坏,能咋的呀?有大姑娘等你呀?臭美!冻死你活该,俺可要穿喽!”吉盛这回可不和吉增斗嘴了,服软地央求,“二哥,千万别穿?真的。穿埋汰了,刮破了,多寒碜人呐?穷酸穷酸,叫大舅瞅着多酸心呐?仨标板溜直的大外甥,整成这熊小样儿,不给大舅丢人现眼吗?大舅谁人也呀,风风光光,大阔佬!交结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一瞅咱小爷仨,窝窝囊囊、破破烂烂、埋埋汰汰,多那啥,没面子呀,潲色?叫人说说呱呱的。瞅啊殷明喜殷大掌柜的,自个儿富的流油,仨外甥穷得****儿挂铃铛,咋就不帮衬帮衬呢,太抠门!这人瞅上去人五人六,自个儿姐姐家也不拉扯一把,人品不咋的?不是善辈,往后少扯他吧?二哥,你听听,多难听啊?”吉盛扒着吉增解包缡皮的手,哀求,“二哥!俺求求你了?俺替爹娘求你啦,好不?”吉增瞅吉盛那可怜相,心里好笑,人也就软了,“你呀老三,爱面子!面子,几块大洋一斤呐?爱虚荣,虚荣心太强,你将来吃亏就吃在这上头?还爱嘚咕人,嘴上逞强,抬高自个儿,贬低别人,你这毛病大了?最可怕的还胆小,倒不怕事儿大,请神不能送神。也成,你能抓垫背的?还有一样,欻尖儿卖快,好显摆,从不当无名英雄,有气就喘,有尖就露,有露头的不抠地里的,最要命了你?你脑袋瓜子精灵,耍的是小聪明,叫人一看就是漏底儿的筐,不用提溜?老三,咋样儿,俺这一套戏袍,也够得上孔老二弟子了吧?哎哎老三,俺倒忘了。咱不还有杜鹃送的一件蓝棉袍吗,你不穿,俺那个了?”吉盛唬眼白脸地说:“那可更不行,也不是送给你的?”吉增追问:“那送给谁的?”吉盛心虚的煮烂鸭子嘴还硬,“反正不能穿!”吉增拧上说:“那俺要穿呢?”吉盛梗梗脖儿,搂过包袱,盯盯看着吉增,吉增一嗤溜,“瞅你那损色样儿,小心眼儿?俺也就逗逗你,你咋怕成那样儿呢,还有啥猫腻呀?”
吉德听两个弟弟着说话,琢磨想,老三岁数小,但老于世故,啥事儿都走心,想的事儿比老二老道,也都说在理儿上,更能拿事儿。就穿不穿棉袄这件小事儿上,老三考虑的长远,想的周到,做的也对头。老二头脑简单,直炮筒子,遇事不会拐弯,好拿拳头说话。就拿穿棉袄吧,说冷就穿,只顾眼前,现得利儿。至于往后的事儿,连想都没想过,也不去想,就没那个脑袋瓜子?
吉德瞅两个弟弟冷得咝咝哈哈,又不能跑又不能蹽的,干冻着,于心不忍。蓦(mo)然间,他想起春芽临走那天下晚黑儿,在包袱里放了一瓶酒,说是冷了能抵抵寒。他捞过包袱打开,在软乎乎的棉衣服里摸挲,“好了,有酒喝啦!”吉增一骨碌坐起来,摸黑两眼瞅着瓶子闪的暗光,抱怨地说:“大哥你别瞎扯了?俺说把二屁蛋那瓶酒带上,你们说怕道上打喽,这可倒好了,哪来的酒啊?”吉盛惊诧的问:“大哥,哪来的酒呀?真是雪中送炭,下雨送蓑衣斗笠,大哥快起开!”吉德拿牙咬住木塞一薅,“嘭”的一声,酒香四溢,吉德拿鼻子闻一闻,递给了老三,“喝吧!你嫂子娘们心,细致。还真料事如神,派上大用场了。”吉盛推让的说:“大哥先喝,尊长爱幼嘛!”吉增抻着鼻子凑上前,一把夺过酒瓶子,“手心手背的,谦让个屁呀?推来推去的,显得浑和呀?俺不长,也不幼,当中间儿,先来!”咕咕酎了两大口,辣得哈哈的眼泪都挤出来,把酒瓶子向老三怀里一碓,“他娘的,这酒真冲!”说完,就立马下髂的翻巴包袱,“大葱呢,火烧火燎的这个?哈哈再咬两口大葱,辣对辣,寒气一个子就顶窝老了?”吉盛抿了一小口酒,直冲脑门子,“二哥,那大葱是俺顺来的,掱(pa)手!你还吃啊,别沾上贼气?”吉增扒着大葱,掰掉葱蒂胡子,闶嗤就是一口,呱呱的巴唧得那么香甜脆生。吉盛一把夺过来,呱呱几口塞满了嘴,鼓着腮帮子不倒沫的嚼开了,辣得他,直筋鼻子,眯瞪眼,带哈哈气,脑门子沁出了细汗。吉德忙掏出火勺,递给吉增和吉盛,“你俩快来嘎火勺,嚼点儿,待会儿还得辣心呢,逞赛!”吉盛噎咽着火勺,自嘲又指搡骂槐,“小时晚儿,俺跟咱爹在地里栽葱。爹说,‘老三,不能蹲着栽葱,那栽出的葱不辣,都成了甜杆儿了?栽葱,得撅着屁股栽,那栽出的葱才辣腚眼儿呢?’哈哈,哈哈……哏喽!”吉增哈哈的喷着火勺面渣儿,“眼珠子没撑冒,倒噎脖儿了?自作自受,还含沙射影不了?噎的好,这叫报应!”吉德捞过羊皮囊,拔掉苞米瓤子塞,“老三,喝点儿水,顺溜顺溜,瞅噎的?吃干粮时,不能乱笑乱说话,多大了,还是欻空就贫嘴?”吉盛拍着胸脯,就着吉德的手,咕咕喝了两大口。喝完咽下去,紧接着“呸呸”的呸两声,“埋咕汰的,啥破水呀,膻得哄的?哪赶上咱家的井水好喝呀,又甜、又清爽、还凉瓦的。”吉增也不知咋摸搜到一根儿空心柳,撅掉枝杈那上边一截,****羊皮囊嘴口,也吸喝了两口的水,咧咧嘴,“别嚼性了,有口水喝就不善了?娘的,是不咋对味,马尿骚!嗯呐,羊趴子[公羊]的那个味?”
一瓶酒下肚,发晕!几根儿大葱咽下,开胃!几张火勺吃下,造饱!几口水喝下,溜缝!小哥仨筋活血流,伴着一股股青春的冲动,小草窝儿有些容不下小雀儿了,吉增撑得肚子鼓鼓溜圆,起身想遛遛去,突听月台那边枪声和警笛响个不停,吉德忙摁倒吉增,他自个儿探出半个身子,跪在草地上,向月台方向张望。眨眼儿,就有五、六个黑影,扛着半大麻袋东西,朝吉德他们藏匿这个方向跑过来,呼呼的从眼前闪过。有个人,好像鞋跑丢了,想回身去捡,被身边儿的人拽了回来,“你不要命了,二傻?”那个叫二傻的,还挣歪死犟,“那鞋,是俺娘给俺新做的。弄丢了,俺娘非揍俺不可?”不大会儿,几个像是路警的人,追了过去。吉增从地上拱起来,坐着说:“吃道线的,真玩命啊!”吉盛吓得嘚嘚瑟瑟的,缩在草棵儿里问:“二哥,道线咋吃呀?”吉增碓一句,“眯着你的吧啊?鸡毛软蛋!”吉德搂过吉盛,“老三,吃道线,就是扒货车,逮啥偷啥。除自个儿能用能吃的外,再卖了换钱。这些人,也是拿命糊口。”吉盛点头说:“俺听俺曾师傅对俺说过,飞车贼呀,胆大的,比吃豹子胆还大?追火车,如兔子一样飞快!爬火车,身轻如燕,能在火车上奔跑如飞!成火车皮成火车皮的东西,转眼间就被洗劫一空。俺看眼目前儿这些人,不像传闻的那么邪唬,像似这铁道后边儿官扎营的穷爷们?你瞅那小气劲儿,还有点儿撑大胆,舍命不舍财,一只鞋呗,比命值钱?搭条命,还鞋呢?没命,啥都完完他娘的了?”吉增挪个窝说:“俺吃饱就犯困。那二烧说的驴子(火车),没唔嘎,还躺在那哈没挪窝,咱们先眯盹一会儿吧!”吉德对吉盛说,打个盹吧!有大哥在,别怕?他瞅吉盛躺下了,也挨着躺下了。吉增觉来得快,先就呼噜上了。吉德控制会儿,瞌睡虫就缠上了,胳膊搭在吉盛身上,就回到春芽身边了。吉盛有吉德搂着,心静人安,想着杜鹃就进入了梦乡。
吉增睡得正香,就觉得哗哗像似下雨,如注的浇在脸上,似梦似幻,他抹达几下嘴,一赶水嗤进了嘴里,咋觉得热嘟嘟的一股尿骚味呢?凡是刚入睡,那是最缠绵不愿醒的。吉增挣脱瞌睡虫的纠缠,一掬淋,躬身坐起,撸把脸,睁眼一瞅,一个人影,“哎哟俺的娘哟有鬼呀?”那人提溜裤子就跑。
吉增心说,好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嗤拉尿啊?娘的,老子非给你点颜色看看,要你不知马王爷到底几只眼?
你别看吉增短粗胖,可灵俅了,一个黑鱼打铤,脚下生风,撵上那个露着半拉白屁股的人影,照后屁股“鼟”就是一脚,那小子,松手一挓挲胳膊肘,裤子秃噜到腿腕子,再一跑,绊个狗吃屎,吉增一个猛张飞跨马,墩墩实实骑坐在那小子的后背上,一顿灌耳擂,打得那小子娘呀娘呀直求饶。
吉德和吉盛也听见动静冲上来,借着月台上射过来的探照灯亮光一看,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路警!
吉德头皮发炸,心田紧缩,咋办?
吉德脑子快速转动,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一不作,二不休,绑了!挨过爬车,万事大吉。
吉德拽下吉增,摸到路警的裤腰带,反剪手臂捆上,又扯下路警服的大衣襟,堵住嘴巴,小哥仨心中呼号,哈腰一使劲,把路警抬到草棵里。吉德叫吉增拿草腰子把脚脖子捆上,省得他跑了。再给路警提上裤子,省冻个好歹的。提裤子前,吉增也没忘了那一泼骚尿的耻辱,抓把湿泥,糅合在路警那惹祸的根苗上。他一提裤子,冷不丁碰到一个硬东西,一摸是把挎在腰里的手枪,随手摘下来给吉德看,吉德拿手里凑到眼前看了看,又递给吉增,“不错!王八匣子,会用吗?带上,好防身。再摸摸,看还有子弹没有?”吉增摸搜一遍,又从枪套上摸下五粒子弹,揣到兜里。
路警呜呜老猫似的还乱蹬乱踹,吉德看路警不知趣,叫吉增整晕他。吉增又是一顿灌耳锤。吉盛从吉增手里扯过王八匣子,照那路警后脑海就是狠狠的一下,那老小子老实多了,面条一样,咋捋呱咋是。吉盛又薅些蒿子,盖在路警身上,掩人耳目。吉德满意的拍拍吉盛肩膀头,“好样儿的!”
“喾喾(ku)、喾、喾嚓嚓喾,……”憨气憋懑的火车头,冒着一赶儿一赶儿浓烟,呼啸的冲出月台,由远而近,驶到了岔路口,明显的放慢了速度,缓缓驶过来,喷着咝咝的弥重的蒸汽,掩盖了火车头,像翻滚的云雾拉开长龙,把一列火车包裹得雾里看花一样的时隐时现。
一声长笛,二烧抓着把手,从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张望。
吉德一瞅,忙招呼:“老二、老三,快!火车来了。”
小哥仨急三火四的拿上东西,顺着铁道,迎着火车头刺眼的灯光奔去。吉德跑到火车头灯光后,朝二烧打着手势,二烧喊:“后面第四节车箱,拉的是康家大兴公花行打包厂大包棉花,记着!”吉德脖子爆着青筋回应,“记住了大叔!”车头擦身驶过。
一、二、三,第四节是苫布苫的车箱。
吉德心存感激,二烧大叔这是怕俺们冻着啊!
他这时,回头左右一瞅,俺的娘哟,铁道旁的蒿草丛中,蹿出很多鬼魅似的人影,疯狂的扑向火车。坏了!这么多人一旦被发现,难逃噩运呀?
这时,他只发现吉增已抓着车箱的把手,跃身攀爬,却不见了吉盛,他脑子嗡的一下子炸开了瓢儿,爆发出困兽般绝望的撕裂吼叫:“老三!老三!……”吉德崩溃的跟着列车老牛似的慢行,不停的张望,不停的喊。
吉增爬上了车顶,心急如焚的朝吉德喊:“大哥,快上啊!老三呢?”吉德焦虑的仰脸向吉增喊:“不见啦!你在上边踅摸踅摸。俺等他!”




乌拉草 第19章
吉增跺脚儿捶头的借着火车头的灯光余光,往下四处挲摸,冷眼瞅见吉盛,从草丛中,斜插奔第四节车箱跑过来了,他挥舞着双手朝吉盛喊:“老三——!”看老三没啥发映,就两手做成喇叭状继续喊老三。吉盛听见了,向吉增挥着手:“二哥!二哥!”吉德听见吉盛的呼喊,缓下脚步,顺声眼睛就搭住了吉盛,朝后跑了几步,勾住吉盛的手,大马拉小马,狂奔的撵上四节车箱。吉德叫吉盛先上,吉盛犹豫一下,吉增在上面骂街,“你他娘的老三快上啊?”吉盛转面踟(chi)蹰(chu)看下吉德,吉德鼓励的目光坚定的说:“大哥在下面托着你,你能行!”吉盛咬着嘴唇,两手抓住了把手,身子就腾空了,打开了提溜。吉德边颠儿边托住吉盛一只脚:“踩住把手!”吉盛够够叉叉,总算一只脚搭上了把手,吉德用力一送,吉盛另一只脚也踩到了另一个把手,一个一个把手捯上去,腾出容身空儿,吉德一蹿抓住吉盛腰间部位的把手,拿胸脯顶着吉盛的臀部,慢慢捯到车顶。吉增抓住吉盛的衣领,单臂一较力,把吉盛拖上车顶,又回手拽住吉德伸过的一只手,吉德身子往上一纵,吉增用力一拉,轻巧的上了车顶。
列车在提速,刮得苫布猎猎作响,小哥仨心悸气喘,东倒西歪,回眸那一刹,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又险象环生,还是心有后怕,余音绕梁。
呼呼的风,“咔嚓咔嚓”的车轮声,小哥仨心中还是充满着第一次征服奔跑的列车,胜利的喜悦和临近踏上彼岸的望门寡,有了盼头了。
气喘平息过后,小哥仨解开靠前车箱板儿的一角苫布扣,撩开苫布,挪开两包松软的大棉花包,再盖上苫布,就成了一个软乎乎暖哄哄安乐窝了。
吉增挪着棉花包说:“娘的,狗舔獠子,个儿顾个儿!一个不让一个,好像抢孝帽子似的,都玩了命啦!俺不先抢上槽的吗,蹬上两个把手,又叫后面的那个想扒俺上去的人,给拽了下来。俺来气了,腾的一股火。俺回手一搡巴,那老小子像似没吃饭似的,‘妈亲’的,吧唧,跩那儿了姥姥屎的了?听那人‘妈亲’的,像似关外臭糜子(东北原住民,也就是此地人。好吃拿糜子磨的水磨面,发酵后做的汤子,酸拉唧的味。发大劲儿了,好臭。关里人,拿此贬斥东北人),谁知上来没上来那老小子,那裉劲儿谁能顾了谁呀?一心扒火的,上啊!”吉德撂好一个棉花包说:“俺酎了他一把,脓歪歪的,上后车了。”
消停下来,吉德噗哧一笑,“这二烧大叔真实交,好人呐!几句话的事儿,咱们一路就不用遭那挨冻受饿的罪了。”吉盛说:“善人有善行,好人有好报,这二烧大叔积大德了,能活一百岁开外。”吉增哧的一声,漦(tai)液四溅,拿嘴撇撇吉盛,“还开外呢?你少缺乱,少找麻烦,俺俩个当哥的就给你磕头,阿弥陀佛了?你爬车前干啥玩意儿去了,一见龙虎生风的火车吓尿裤子了吧?”吉增这马后炮,没忘了他跟吉德急出火愣症那个茬儿,这才找出茬口发难。
吉盛并没太对吉增的话感冒,心中还对自个儿的举动沾沾自喜呢。
火车一搭影,风驰电掣,蹴(cu)鞠(踢球)而过的千钧一发之际,吉盛激凌一闪念,没忘了给那个路警松开捆绑的腰带。
“俺跑去给那路警松绑去了。咋的,不行啊?”吉增嘚嘚的抢哧,“镜花水月,弥天大谎!你跟他沾亲带故呀,还是溜须舔腚啊?谁管这闲事儿,也犯不着你显这大包呀?那路警的死活,挨你缸啊挨你的碴儿?干啥咋得图稀点啥吧,无利不起早,你图稀个啥?”
吉盛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是啊,你凭啥扯这个卵弦子,能弹出个啥音儿啥响来?那路警还死的一样,他咋知道你的善心善意呀?又有谁证明你,出于农夫可怜冻僵的毒蛇那个寓言故事的忠告,而又能干出那样的大傻子好事儿来呢?这好人做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浑沌得一塌糊涂。先前一个惩恶,后来一个扬善,前后矛盾得太离谱了?这直接打的是吉增不是恶人也是恶人的脸了,呛的不是吉增的支气管而是在肺气肿上撒盐,更扒皮似的显露出了吉增惩恶心毒手黑的“恶行”不是吗?谁是谁非,孰能无情?路警是可恨,但他不至于死罪?给他一点儿逃生的机会,也是做人的本份。
吉盛想到,匠心独具地说:“二哥,你别鸭子似的瞎跩,跩大劲了,小心跩掉胯胯?圣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路警也够冤的,没想招谁惹谁,就瞎蒙的一泼尿,一脚踢出个屁,赶当当,无意中叫你逮着了?教训教训,出出气,也就得了。这小子,下晚黑儿睡觉没做好梦,运气不好,赶咱们爬火车这档子的事儿。放,怕他坏了咱们的事儿。那只有大哥这一招,先绑了,整脓歪喽,留他一条小狗命。咱们要爬火车了,他碍不着咱们啥事儿了,给他松了绑,叫他自个儿自认倒霉,溜之大吉吧!咱们这不也算有节有度,先惩后善吗?有一点,俺欻这空儿,想知一声,可呼拉的,又来不及,叫两个哥哥揪心了,俺赔个不是,下次不再蔫嘎干这事儿了。”吉德掖掖苫布角,“这不蒙严点儿,风还是不小呢。嗖嗖的,亏逮这玩意儿挡风了?老三,你做的没错,也占理。人行事儿各有各的体性,都能想到一块堆儿去,那得是长一个脑袋?就拿咱哥仨说吧,一奶同胞,一个血脉的亲骨肉,体性一样吗?不一样,各有千秋?可有一样儿,是一样的……”吉增哈哈地说:“都长个打人家巴什!”小哥仨苦中作乐,嘻嘻哈哈笑闹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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