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他娘的,这谁放的枪呀,咋不抓活的呢?一个丁两百四十六吊合两块大洋呢,打死了,到嘴的鸭子可就飞了?”
“俺哪开枪了,倒像连长那边?”
“坏了!那俩毛小子是不是蹽杆子了?”
“清官儿、浑官儿,别管它,先逮住眼前这兔崽子,弄两子儿花花,手头太紧巴了。”
“这黑糊瞎哧眼的大空场,人能蹽哪去呢?”
“这小子腿比兔子快,准跑前边的杂木垛去了,追!”
“哎,咱这是鸡钻黄鼠狼被窝儿,地盘不对呀?”
“耗子吃咸盐,还怕齁着?老话不讲,一吊一串大铜钱儿,一两黄金十两银,不抓着丁,哪来钱逛暗门子呀?”
吉盛耳朵比兔子还长,听得真真的两个大兵的对话,又透过泪水蒙蒙的双眼瞅见两个大兵朝远处追去。他静静心,瞅瞅附近没啥异样动静,心里惦记吉德吉增两个哥哥咋样了,伤没伤着,被没被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心尤显得空落落的,像一只离群凋凌的大雁孤单单的。他想,危险过后的地界最安全。常人一般会想吓破胆的兔子,不会再回原来的窝,抓丁又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儿,瞎猫碰死耗子,偷偷摸摸撞着啥是啥,流动、随意性较大,不会守株待兔那么傻?他下下决心,蹭着墙皮的灰,一步一步挪回原路,刚拐过墙角,就见两个黑影说着丧气话,伐毛洗髓的朝空场地前边儿杂木垛走下去。吉盛眼前一亮,心里静了神,两个哥哥跑掉了。那上哪找去呢?他又犯了难?他猫眯般走回那棵樟树下,一切啥也没发生过一样平静。他摸索的朝前走,一个沙哑的声音喊住了他,“小子唉,过来!”吉盛听声音没有恶意,就顺着声音走过去,“哎,那两个小子没伤着,跳栅栏跑进站里了。铁道后身,是叫官扎营的贫民窟,你去找吧!祝你好运,啊!”
“谢谢大叔!”
吉盛心里有谱了,寻个栅栏豁口,钻进站台,猫下身子,拿眼乱踅摸。灯光下有路警在盲目的走动,偶尔有工勤走过。拿枪执勤站岗的,像木偶似的面朝路轨一动不动。巡逻的,一队六个人,鱼鳖虾蟹一样有序有时的经过。吉盛趁路警蛤蟆大张口打哈欠空裆,耗子一样,溜溜的从路警近在咫尺的灯下黑处,溜下月台,瞄着站岗的鼻息裆下,耗子搬家似的,一大步一小步,捯过第一道铁道,爬上第二个月台,山猫扑食的,捯饬下了第二个月台,梅花鹿跳跃的几步,跨过第二道铁道,一窜上了第三月台边沿儿,一列火车风掣电弛般的从他屁股后驶过,没把臭屁吸出来。他不搂紧喽,大肠都险些成了风干肠。过了第三道铁道、第四道铁道、第五道……爬进杂草中。
这时,他耳边似乎有痛苦的哼哼声,时断时续。这种哼哼声,绝不是蔺大哥和客栈老板娘的愉悦快畅的嗯叽声,给人不是一种冲动,而是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救助**。吉盛顺着哼哼声爬过去,声音渐渐的临近,越觉得这低沉哼哼的声嘶力竭,是重伤后临近死亡的绝唱。他扒开薅草,一点点儿凑过去,有两人倒在一块大石头旁。吉盛也不知哪来的一股英雄救人的虎胆,伸手摸摸一个人的脸,感觉黏糊糊的,他激凌一下,猛抽回手放在鼻子一闻,腥薅薅的跟猪血一样的味道。
“老二!老二,……”微弱的呼唤,揭开吉盛心底惊天谜团,真应那句古人说的,巧了不能再巧的赶巧儿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大哥!大哥……俺是老三吉盛啊!”
吉德惊喜的抬起手,力量很重也很速度,手落下来时跟掉下来一样,砸在吉盛的头上。他虚弱的喘息会儿,话像在嗓子眼里说:“老三?……你、你二哥呢?”吉盛爬过到吉增身边,小声呼叫,用力推搡,吉增哼了声再无任何反映。
“二哥!二哥!……”
吉盛压低嗓音,哭腔地连续呼叫,当他几乎绝望时,吉增“噌”的坐起:“这是哪哈,黑黢的荒草棵子?你又哭唧唧个啥,俺又没死,睡觉都不叫俺消停喽?”
“你醒了二哥?谢天谢地!酒鬼、色鬼、烟鬼、赌鬼、吊死鬼、淹死鬼,牛神、马神、驴神、狗神、黑熊神、老虎神,老天爷保佑!”
吉盛把流到嘴的鼻涕泪水吞进肚子里,喜出望外的爬到吉德跟前,几乎是一字一嘣的冲吉德说:“二、哥、他、放、屁、缸、缸的!”吉德脸上掠过一抹看不见的笑,放心地说:“缸、缸就好!”吉盛问吉德,“大哥,你伤到哪了,是枪打的还是撞的?”吉增哎哟哎呀的挪下身子,咬着牙说:“枪子倒没长跟踪眼,是火车撵的,坐甩了,撞这大石头上了。俺这花岗岩脑袋都震裂了,嗡一下子就做开美梦了,跟阎老五小老儿喝上酒了。那酒跟血似的通红,腥薅薅的,可难喝了,把俺造的酩酊大醉。大哥那西瓜皮更不扛磕,准开瓢了?”吉盛没拿好眼神睐了吉增一眼,“活驴!禁磕打。大哥,俺给你包上。”吉盛摸索到个包袱,包袱皮在灰暗中闪着许多白点点,这是杜鹃送干粮的花包袱。里面的一只烧鹅、十个火烧,都早进肚变粪了。可一件蓝夹袍,跟一个绣着杜鹃花的香草荷包,还包在里面。亏得他当时多个心眼儿,背着大哥和二哥只拿出吃的,才没漏馅?他一扫美妙的遐思,打开包袱皮,吃啦撕下一条,陪着十分的小心扶起吉德的头,冒蒙的把吉德的头上伤口包了起来。吉德试图坐起来,哎哟的一声,脑袋像刀劈一样的疼痛,浑身一下子疼出了一身的冷汗,差点又昏厥过去。
“这些大兵,他娘的缺八辈子大德了,生孩子都不长粪门?大哥,躺着,别动啊,俺去给你弄点儿水来。”
“老三,不用了?这黢黑的,咱哥们不能再走散了?这是老天爷照应,灾星没降在咱哥们头上,这要谁出个一差二错,叫咱爹娘多揪心哪?俺看,咱们不能这么等了?这两天俺观察,咱们爬货车,闯关东去。”
吉增首先表示赞成,“依俺早那么干了?这死不死活不活的干等,啥时候是个头啊?”吉盛沉吟一会儿说:“那得冒多大风险哪?货车一进站,车上车下都有大兵把守。再说了,你也不知哪趟车上关外呀?”吉增说:“活人能让尿憋死?打听呗!”吉盛说:“你上嘴唇下嘴唇一张一闭说的轻巧,打听谁去呀?那火车,你也靠不上前哪,你打听谁去?楞头青!”吉增顶上一句,“俺打听就俺打听,有啥呀?前怕狼后怕虎的胆小怕事,树叶掉了都怕砸着脑袋的玩意儿?”吉盛呛着说:“打听归打听,惹出娄子你自个儿扛?”吉增直着嗓子说:“惹啥娄子?裤裆里说话,你也不长舌头你?你那包袱里蓝棉袍跟荷包咋回事儿,看谁惹上娄子了你?”吉盛一听长长个眼,打锛的质问:“你?……”吉增得意的刚抻腰哈哈乐,腰夹畔子一阵巨痛,舒展的脸扭曲得变了形,“哎哟”的止住笑。
“活该!疼死你?”
吉盛嘴上解着恨儿,身子早已挪过去撩起吉增的夹袄后身,摸黑凑近瞪开两眼挲摸,一道一寸多长黑淤淤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他二话没说,麻利的从杜鹃的花包袱皮上扯下一条布条,拦腰给吉增包扎伤口,一比量不够长,又扯下一条接上,“这腰赶牛腰粗了,少楦点儿不行啊?吃货!”吉增哎呀着说:“那小丫片子是不对你有意思呀?一见钟情,够那啥的,挺浪漫的啊!”吉盛心虚的手上一使劲,勒得吉增哎哟一声,“你小崽子趁机报复俺,是不是俺说着了?”吉盛心里的兔子直打鼓,张飞也有心细的时候啊!二哥瞅着心粗,净叨骨头,叫他看破了?蒙眼摸物——瞎揣摸!俺来个胡同里抱竹竿儿,直来直去不打弯,描眉怕说不黑,“俺哪知道,可能吧!”吉增也是逗壳子,开玩笑地说:“那倒省了说媒的啦,咱老弟自个儿找媳妇喽!”吉盛就坡下驴,试探的走个过码,“二哥,你说杜鹃咋样?”吉增说:“说你胖你倒喘上了啊,你也配?玩鼻涕泡呢,你美上了哈?那丫崽子多精啊,只不过逗逗你,留个念想而已。你没听她说呀,是老板娘叫她送的,也没说送给你的,你多哪门子心哪?就是相中谁了,就咱仨儿人,皆有可能?你还当了宝了呢,藏着掖着的,怕谁看见似的,多情郎啊你?那叫笼络人,收买人心,下次来好再住她家的店,这是?那叫揽生意,你懂不懂,小傻瓜?”吉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长长嘘了一口气,“呵,二哥这么看的呀?那就好那就好。俺还真担着心,怕杜鹃真看上俺了呢,才……杨忠保临阵收穆桂荚为妻,老佘太君还不让呢,非要逐出家门,那叫不孝?俺要那啥了,娘不得气死呀?”吉增嘿嘿两声:“你有杨忠保那能襶,娘都给你磕仨响头?”吉盛想:俺这二哥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俺这都做了爷们,他还在那哈发傻呢?嗨,杜鹃当俺媳妇,还皆有可能。这黑锅,咱哥仨都先扛着吧!瞒一天是一天,到漏了那天,别说俺没跟你打过招呼?
“娘的头,还是不磕的好,磕了叫儿俺咋做人哪?不孝的事,俺不能做?”
“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那小丫头黏糊上你,你还有不上钩的?一朵鲜花,不知将要插到哪块牛粪上喽?”
“二哥,你老虎吃草,还有那驴心思?”
“天下男人皆色也。没那心思,还叫男人吗,除非它有病?”
“那娘要给你订一门亲事,你咋甩头噗拉角的呢?”
“就咱娘对俺,能说上一门啥好媳妇呀?就她说那啥,歪茄子咧柿子的,俺掐上半拉眼珠子没看上,咋的俺也得说个和大嫂长的差不离的呀?”
“口味挺高呀,没看出来?”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这叫城府,知道不?”
“城府,就你?俺看是庙小神通大,水浅王八多?”
“俺说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弟,你是狗眼看人低,壳郎猪穿稀——没长好肠子?”
“二哥,你就虎吧啊?咱俩,可是一母所生,俺是狗,你是啥?”
乌拉草 第17章
“你俩闲的呀,瞎嘎达啥牙?老三,扶大哥起来。嗨,俺刚说个头,一迷糊,又忽悠睡过去了。”
吉盛扶起吉德,关心地说:“大哥,你伤的不轻啊,不行俺背你去看一下郎中吧?”吉德嗤下牙说:“俺没那么金贵?脑袋瓜儿没磕碎,找那锔缸锔碗的干啥?老二,你咋样,跩的重不重?”吉增不再乎地说:“跩晕了。后腰可能咔个大口子,浑身酸疼酸疼的。没啥,老三都包扎好了。”吉德问:“你俩对爬火车咋想,说说?”吉盛说:“俺是丫鬟带钥匙——当家不做主!听大哥的。”吉增眼神带锥子的戳了吉盛一眼,“俺早说赞成了,还废啥话?就怕有的人嘴上说的好,真章就尿裤子?大哥,你伸鼻子闻闻,谁尿裤裆的味?”吉盛顶一句,“俺才是吓尿裤子了。那枪一响,不挂记你们吗?爬火车,你瞧好吧,准不比谁差?”吉增冲吉盛说:“你嘴赶上牛子了,说硬就硬,说软就软,等你拉熊的?”吉德喝斥吉增,果断地说:“老二,当哥的咋说话呢?都先睡吧!明儿个,踅摸踅摸,爬火车。”
晚秋的山东季节,是晌午炎热早晚凉,夜晚小寒冬,小哥仨熬过一宿,刺眼的阳光,扒开他们困盹盹的眼皮。吉德睁开眼,咬着牙,支起身子,扒开高高的薅草朝月台望去。
灰乎乎的一大片,壮满了月台。
吉盛也爬起来见状说:“俺的娘哟,咋又来这么多灰狗子呀?大哥,咱咋办呀?”吉增扒着吉盛肩头说:“一列票车也没有,这可咋整?哎,大哥,月台大东头停了几列货车,俺去碰碰运气?”吉德叮嘱说:“你俩好好在这哈待着,不许乱跑,出去又惹事生非?先吃点儿干粮,垫补垫补。俺去看看。”说着,打开包袱,拿个大饼揣在夹袄兜里起了身,感觉天旋地转两眼冒金花,刚迈步,两条腿面条一样软活,栽歪两下,就里倒歪斜的走了。
吉增和吉盛,揪着心的瞅着吉德远去。
吉德躲躲闪闪的费了好大劲儿,绕到一列货车旁,走到咝咝冒气的火车头前,看见一个黑黢燎光二烧模样的人,倚在车门蹬梯下,大口抽着自卷的喇叭桶,吉德凑上前搭讪的问:“大叔,你们这车往哪开呀?”二烧一脸唱戏包公的样子,黑里胡哨的,移动下白眼球儿撩了下吉德,一腔奉天卫口音的反问:“小爷们,你问这干么?”吉德知道求人低人一等矮三分的理儿,虽说没低三下四也是客客气气的,坦率地说:“俺想搭您的车。”二烧老于事故的问:“去关外,哪噶达?”吉德听出似乎有门,直言说:“吉林的黑龙镇,就在松花江下江那哈。”二烧饶有兴趣的抽口烟说:“那可远去了我说?过了东省特区哈尔滨,还老远呢?那噶达没火车,得坐洋轮。那死冷寒天的,洋轮不知还通不通,到时候了。要不通,可惨了?拿步量,那得啥年月了,过年也到不了?咱看你小爷们要没啥大事儿急事儿,兵荒马乱的,明年开春再说吧?”吉德可怜兮兮地说:“大叔说得对,要没大事儿俺也不会张嘴儿求您老的。俺爹在兴山煤场子挖煤,冒顶子了,砸的不轻,去晚了怕见不着一口活气了?俺爹就俺这一个儿,不见一面,俺回去咋向俺娘交待呀?大叔,票车拉的都是大兵,俺也靠不上前,这等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啊,愁死俺了?大叔,你瞅俺这头叫路警打的,你就开开恩,捎带俺一程吧!你的大恩大德,俺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吉德说着说着,捂着脸,竟唔淘大哭起来,哭得二烧也心酸,扔掉烟头说:“瞅你也不像似是蒙事儿的,又那么孝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咱这车正好到哈尔滨拉黄豆啥的,就捎上你。小爷们,别哭了?这么着,前边路有段炸断了,不知啥工劲儿能修好,你到前边路岔那噶达等着,车开到那噶达比老牛还慢,你看见了吧,抓住那车的铁把手,登爬上去就行了。不过,这是玩命啊,掉下来不是滚到车轱辘底下碾成肉末,就是摔个残废,要叫路警发现了,不打死你也揍你个半死,还得抓起来蹲笆篱子,弄不好就瘪咕了?咱看你怪可怜见的,才出这一招,这就看你的造化了?”二烧说完,往车后瞅瞅嘱咐,“快走吧,路警巡路的来了。哎,记住要带够吃的喝的。”吉德心花怒放的道谢,二烧爬上火车头,还一再叮嘱,“听咱拉三声汽笛响,你再上啊?”吉德跑过几道铁轨回头答应,“记住了大叔!”
吉德“嗖”的猫腰钻进路边的薅草里,山跳(兔子)似的蹿蹿停停,回到那块大石头旁,一屁股墩在地上,吉盛瞅见了,察言观色地说:“大哥,俺一瞅你那高兴的样儿,准知你捡着个大元宝了!”吉德比划着向上爬的动作,“爬火车!拉货的。”吉增捅下吉盛说:“老三,你别太得意喽,那是爬火车呀不是老牛车,你敢吗?”吉盛一翘下巴壳儿哼着说:“二哥,你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斜镜子里看人把人瞅窄了?俺也上过咱家的小偏厦子,爬过咱家门前的小榆雀儿树,多好玩呀?省了车票钱,还快溜。大哥,还是你‘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比二搭郎就是强一百套泥瓦盆,可劲摔也不碎?”吉增说:“你端尿盆闻臊腥味吧啊,再舔一舔,瞅有没有硌牙的尿嘎渣儿?”吉盛有些酸醋的刚要唧歪,吉德说:“你们俩儿别闹了?咱们还得弄些吃喝的,道上吃。听那二烧说话的口气,道上不太平,说不定要坐多少天才能到了东省。那往下,要没有洋轮,还有四五百里的山路要走呢。要松花江不封江,那可好了。要赶上船,几天几夜就能到了黑龙镇。唉,做梦娶媳妇,能有那好事儿就好喽?”
小哥仨总算摸着有盼头的锅底儿了,见点儿热乎了。他们绕出道岔子,到车站附近卖吃的地场,吉德跟小摊贩讨了半天价,花了十个半大铜子儿买了三十个大火勺儿,吉盛拿包缡皮儿包好,就硬挎在吉增的肩上,吉增横愣两眼说:“吃货!”吉盛美滋滋地说:“木墩子,你不背呀?”吃的有了,喝的水咋整呢?没啥像样儿家巴什盛水的,小哥仨可犯了头疼。
这工劲儿,一个推独轮车卖大葱的,擦吉盛身边儿路过,吉盛顺手牵羊,拽了十拉多根儿大葱,回手拽过吉增一条胳膊,把大葱掖在吉增夹肢窝里,吉增愣神儿地说:“你作贼,当好人呀老三?打酒不管提溜瓶子的要钱,你销赃呢老三啊?”吉盛笑眯眯的损达说:“你不楦呐?比谁都能撑,叫你拿点儿东西还挑三捡四的?你还能干啥,俺问你?咱武大郎弹棉花,人穷,货还囊?还炊饼呢,那叫馒头!”吉增气的伸起巴掌就想揍吉盛,吉盛嘿嘿的一指,吉增放下手,也顺着吉盛指的方向瞅,“二哥,那是啥?”吉增饶哪瞅会儿,也没见着啥,“老三,你瞎喳喳啥你?”吉盛指着说:“那摊上,不有大绿玻璃酒瓶子吗?能装三斤多水,咱仨禁着点儿喝,也凑付到地场了?”吉增说:“老三,你闭上你的屁嘴,也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那玻璃玩意儿,爬火车一碰还不碰碎了?亏你想得出,拉屎攥拳头的拉货?”吉盛不服地说:“那比你坐屎堆儿上,放屁没拉强?你倒说,用啥玩意儿装水吧?”吉增被吉盛问的一时语塞打锛儿,噎的干嘎巴嘴儿抻脖子,憋得脸像猴腚儿,唉了一声,低头不说话了。吉盛摆出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架式,火上浇油地说:“小老样儿,瘪茄子了吧?”吉增气得冲吉盛喊:“你再嗙哧,俺醢你?”吉盛讥讽的说:“就你,你敢吗?你学那点儿武把操吧,抓抓小鸡拿拿耗子还行?你醢俺,手指丫儿长齐了吗?醢俺的人,还不知在哪狗肚子里攥筋呢,你歇歇吧啊?”吉增气的脸发紫,唔啦嚎疯的干噔巴不敢伸手。
吉德没心思管两个弟弟嘎达牙,小孩爪子打耙粑腻的原地打磨磨,眼巴巴四处挲摸,突然他眼前一亮,一个头发毵毵(san)的老农家模样的人,牵的老毛驴儿驮夹上,挂着一个很大的湿漉漉的羊皮囊,足足装有十三四斤的水,随着毛驴脚步的移动,颤颤的一蠕一蠕的咣当。吉德心中一喜,乐呵呵的跑上前,捏咕那皮囊,跟那个老头打招呼,“老爷子,这是啥玩意儿,里边咕囊咕囊的装的啥呀?”老头笑呵呵的说:“毛头小子,这玩意儿都不懂,装水的羊皮囊?出门闯大沙漠地,非逮这玩意儿,没它呀渴死你?”吉德好奇的明知顾问:“老爷子,上哪噶达能弄到这玩意儿呀,金贵不?”老头搭憨的说:“这咋说呢?用时金贵,没地场淘换去?不用,金贵人啥呀,膻哄哄的,给人当尿壶都嫌它太大,那得攒多少尿才能尿满啊?俺这是刚从内蒙老鞑子那贩羊带回来,羊卖了,俺这要回家了,扔了怪可惜了的,就带着了。”吉德穷追不舍的问:“老爷子,你家在哪住呀?”老头有些警觉,上下打量下吉德,“哎,毛小子,问这干啥,想打劫呀?”吉德也觉得唐突,忙解释说:“不不!老爷子,您老误会了?俺是黄县吉家镇的人,去闯关东,路上正愁没啥带水的,瞅你这玩意儿咣咣当当的,装水正好,就好奇来问问,看哪有卖的,也想淘换一个,好装水带上。”老头噗哧一笑,“你一问,吓俺一跳?俺咋瞅巴你也不像响马贼嘛,溜光水滑的。这一路上劫道的多了,结‘梁子’俺也不怕,俺就吃这碗饭的。你闯关东,就一个人儿?”吉德说:“俺还有两个兄弟,一块堆儿。”老头问:“做生意,还是投亲?”吉德说:“投奔俺大舅,想做点儿生意啥的。这不等了好几天了,赶上没票车了,想爬火车去关东,没水咋行啊?几天几夜的,渴也渴好歹的?这不碰上您老,想问一下哪能买到这羊皮囊嘛!”老头爽朗的哈哈大笑,“好小子,太瓷实了!俺是这济南府,匡山的。这眼瞅着,快到家了。”吉德一听就高兴了,忙说:“您老眼瞅着快到家了,能不能把这羊皮囊卖给俺?”老头说:“毛头小子,这玩意儿不值大钱儿,俺家还有,卖是不卖?俺走南闯北的,就愿交个朋友啥的,送个人情啥的俺倒是乐意?俺瞅你小爷们不错,就白送给你吧!”吉德感动的攥住老头粗糙的大手,上下左右晃动地说:“哎呀呀老天爷呀,老爷子,你就是那救命的活菩萨心肠,俺咋报答你老呢?”人都怕恭维又怕敬,老头也被吉德感染的大小便失禁似的傻嘻嘻,老半天才说:“你可别那么夸酱碟的那么夸俺,忽悠得俺山摇地转的晕悬?黄县人的嘴厉害,不吃饭也能送你二里地去?俺只是听说,百闻不如一见,俺今儿个算领教了?这掖县鬼子一大帮啊,推那独轮车往内蒙贩盐的,俺这道上也见过不少,嘴笨的赶老娘们裤腰了,不赶你这黄县嘴?你这嘴呀,真是胶皮刀子又软又硬,攮人的心哪!不见血,不见腥的,舒舒服服。俺姓黄,贩羊的。俺有大号没人叫,这一溜认识俺的人,都叫俺黄山羊。”黄山羊说着话,已把羊皮囊从老毛驴儿背上摘下来,递到吉德手里,“毛小子,你贵姓几庚了呀?”吉德说:“啊啊,不好意思,俺光顾高兴了,忘了通报姓氏名谁了,叫您老见笑了?俺姓吉名德,年少二十,刚出土的秧芽子,不懂事儿?”黄山羊抹着老毛驴身上褪下的毛说:“说啥呢?人就像毛驴到秋晚儿褪老毛,在长新毛一样,一茬一茬的。老的不去,新的不来,后生可畏啊!老话说的好,‘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两山碰不到一块儿,两人碰到一块儿就跟秃噜面条子一样容易,说不准咱们爷俩啥时候就又见面了呢。出门在外,相互不有个照应不是?”老头赶毛驴刚走几步,回头叮嘱着,“小爷们,找个有深梃的水井把水换了。换前好好咣当咣当,把里面涮净。那水是在一个小水沟子灌的,小水虱啥都有,怪埋汰的。再说了,那水在囊里捂了好几天,羊膻味太大,喝到嘴里那膻味,顶风也能闻三里地去?嗨,出门万事难,跟‘赶脚[要饭]’的活一样,吃山珍海味也不香,不如在家啃口窝头就口咸菜疙瘩好吃啊!俺是啊,跑达够够的啦?”吉德挥手说:“老爷子,走好啊!俺回来,有空去看您老啊!”他望着黄山羊和老毛驴的背影,叹息的眼里爆出泪花,“天下还是好人多啊!”
吉德兴高采烈地拎着倒掉水的羊皮囊,找到两个弟弟,吉盛又是一顿的摊煎饼,拍着吉德的马屁。吉增打心眼里佩服吉德的能耐,脸却是木板似的。他恨恨的膈应吉盛那一套,冲吉盛嚷嚷:“马屁精!啥样儿师傅,带啥徒弟,认猪八戒当师傅,天生会拱地。你都是跟你那溜屁蛋儿,曾蔫屁师傅学的。一脸的溜须相,没一点韧性刚条,净瞅人家脸色,吃人家下眼食?俺最烦恶(wu)自个儿瞧不起自个儿,溜须舔腚挣大洋这号人了?”吉盛也不让份,抢掰地说:“你好,你多好?比你师傅犟驴鲁,更卤蛮虾臭的?咬屎橛子喊香,给麻花都不换?见人,杵橛横丧的,嘴连哇啦哇啦的哑巴都不如,就会一样活,攮饭!”吉德喝斥道:“你俩属公鸡的,一凑到一块堆儿就掐起个没完没了啊?牙痒痒了,闲嘎哒个啥劲呢?走,先灌水,再守株待兔,爬火车!”吉盛高兴地喊:“爬火车喽!爬火车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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