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主意,蠢人有蠢人的办法,吉烟袋在管教二儿子时,历来从不当吝啬鬼,不管谁是谁非,青红皂白,张口就会赏赐最污秽的恶语,举手就会恩赐撸锄杠大力神的拳脚,这偏心眼儿的愚蠢,使他气喘嘘嘘的不由分说,扬起手中掐的烟袋就给了吉增一锅子,削得吉增脑壳儿“嘭”的一下起了个大包,疼得吉增“哎呀”一声,狠狠地一咬牙挺住,一高儿,蹦下炕,回手就狠狠的给了吉盛一杵子,“就知尿唧唧的,哭死吧?”他扒开人群,味同嚼蜡的丢了一句:“不可理喻!”吉烟袋余气未消,拿话追着吉增的屁股骂,“不长进的败家玩意儿,你还来劲了呢,等俺擗了你的腿?”
吉烟袋对吉增这爷俩的父子感情,是提溜棒子打狗,越打越远!
吉盛一贯好把简单做成不简单,漳州八宝印泥也治疯狗咬,看大哥护着他,爹又给他拿了二哥的邪火气,风吹茅草一边倒,他也算找回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哭啼啼丢人的面子。苫房摆顺坡草的,破啼而笑,心中郁闷的大疙瘩,转眼化为乌云飘散,归于笑靥。
吉烟袋心疼又纳闷地问:“你咋啦吗,三儿?”吉盛抹着眼泪疙瘩,悖开心赌的郁闷,以情感遮人耳目,大言不愧地说:“俺想娘了!”余音绕耳,吉烟袋听了啼笑皆非,“瞅你这点儿出息,俺还寻思老二咋的你啦?哪都有冤大头,真是的。”吉德嘻嘻地刮吉盛的鼻子,“断奶断不了奶气的孩伢子,刚出家门就想娘了?三年学徒你也没这样啊,这咋越活越回楦了呢?准你二哥惹乎你啥了,要不然这么寸,你嚎淘大哭?”吉盛打掩护地说:“没有。俺心焦呗!大哥,这没车没船的,俺们咋走啊?离娘泪俺也哭了,乡里乡亲的也道了别,这二踢脚窝回去,多臊面子啊?”吉烟袋又叼上烟说:“小人不大,还懂面子?面子多钱一斤,虚荣?管它兵荒马乱不兵荒马乱的呢,啥时能消停了?走,是一定要走的。拉弓没有回头箭,出言没有驷马追,你们等着,俺认识这哈一个开油驴子(汽车)的,看他在不在,能不能开个面,捎你们一程?到了济南府就好办了,有火轮车(火车),一竿子就出了关。”
吉烟袋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坐在炕沿上,一锅烟一口就抽成了灰,喜气洋洋地一嘴的酒气,“放屁砸脚面上,偏得!芝麻掉针眼儿里,巧了!举头三尺有神灵,这回不用抓瞎了,好了,应承下来了。咱们不用那旗牌令箭那玩意儿,明儿一大早就开车,他捎你们到交滦河,到那哈他再找他哥们帮忙,也是开车的,一直把你们送到济南府。坐油驴子,再坐火轮车,走旱路,绕点儿道就绕点儿道,总比在这哈蹲着干等,没年没月的耽搁强?”
“姜还是老的辣,盐还得大粒盐,别看爹平常烟不出火不进的,一到真章,李鬼他哥李逵,还真有两下子啊?”吉盛白话地说:“那火轮车,吞煤炭,吐黑烟,吭哧吭哧的,跑的赶上哪吒的风火轮了?俺可听说,修建唐山到胥各庄,这中国第一条铁路那会儿,可把慈禧老佛爷吓屁儿了?等修建京城到奉天的铁路,那乐子更大了?说是怕火轮车跑起来惊了埋在地下皇陵的老祖宗,只许叫骡马曳引车辆,人称‘马车铁路’。哈哈......爹,你可是五指山的灵芝,不管紫芝、青芝、黄芝、黑芝、赤芝,可是治了病喽!”
“捋杆爬,溜屁精!你不说话,谁把你当哑巴卖了?”吉增说着吉盛,摸着头上被吉烟袋打的咝咝啦疼的大包,拿眼睛溜着吉烟袋的脸,小心翼翼地说,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
吉烟袋叫吉盛这一忽悠,一种成就感顶着,瞅吉增也有些顺眼了,对吉增说的不大上溜的话,也不挑剔,还开口说了几句叫吉增感激涕淋的暖心窝的话,“老二呀,爹对你总有恨铁不成钢的心思,总想一锹挖个井的,叫你像你大哥一样成材?可你体性不是那样的,好打好斗,憨直耿率,脑子不转弯,一条胡同跑到黑?你三弟呢,十三岁一个小圪瘩,就受苦受累跟你俩出门学徒,那么点儿,多可怜人哪?三儿呢,人是聪明,也是小脑筋的小聪明。他又过于滑膛好耍嘴皮子,胆子又小的要命,还有些老儿子自来娇的毛病。老二呀,啥事儿你让着点儿他,别老动不动就撸胳膊挽袖子拿拳头吓唬?你多跟你大哥学着点儿,别老毛楞毛躁的?”吉增像顿时醍醐灌顶,幡然醒悟,诚恳地说:“俺就是那核桃,挨砸惯了?爹,你把心消停地放进肚子里吧?在家从父,在外从兄,俺听大哥的,护着点儿老三。”吉烟袋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风小了许多,乌云布满了天空,像个大黑锅底儿,捂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点缝儿,压抑得人心情郁郁闷闷的。吉烟袋老道的望望天说:“恐怕要有一场大雨呀!这滥天?”拐进车站后院,就见黑压压的人群,较劲地围住一辆破烂不堪的用卡车改装的拉人客车。吉烟袋找到跐在车门踏板上那个戴鸭舌帽的司机,挥挥手,那个鸭舌帽司机拱出人群,热情地说:“来了大叔!啊,就这三位老弟呀?”吉烟袋哈哈的往鸭舌帽司机手里塞了一块大洋,鸭舌帽司机瞬间笑容僵在脸上,转而又婉言谢绝地说:“大叔,多大的事儿啊,这是干啥呀?就是给钱,你这点儿钱还不够俺塞牙缝的呢?大叔,俺要帮你不在乎这钱?你看,这都壮豆包了,不看你老面子,俺没那金刚钻儿,能揽这瓷器活吗?你要那么小家子气,就是瞧不起你这大侄子,俺就白在道上混了?江湖就讲究个义字,不拿秤约钱?”吉烟袋千恩万谢地说:“大恩不言谢,咱爷们往后处,啊?来,见过你李大哥。”吉德哥仨见过李大哥后,吉烟袋叮嘱哥仨,“啥事儿想开点儿,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哥仨就忙三迭四的别了吉烟袋,从驾驶室的车门钻进车箱,仨人坐下后,乘客才像战场冲锋陷阵的勇士,转眼就满满登登的挤封了喉。车子缓缓开动了,哥仨挤在一个小窗户向外张望。吉烟袋盲目的瞅着汽车挥着烟袋,眼眶里的老泪珠儿,扑嗒扑嗒的落下。吉盛撕心裂肺的压扁脸喊着“爹”,哥仨同时哭了。车像拉风匣的老牛,慢慢驶出龙口,向交滦河开去。
一路上,道路崎岖不平,半道儿上,不鸣雷,不打闪,瓢泼勺子的,又下起了大雨,车子颠簸得厉害,直打焐,只好走走停停。车上的人,全觉得肠子都快颠断拧折了,翻江倒海的。有很多人晕车呕吐不止,吉盛也没能幸免,吐得一塌糊涂,人都像抽了筋扒了皮的骷髅,丢拉当的,都脱了相。掐黑儿,车子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人们稀里哗啦下了车,顶雨钻进一间房,在一个大通屋子里熬了一宿。李大哥热心肠地,管房东要了一大碗热汤面,叫吉盛喝了几口,像似缓过来许多精神来。
一大早,乌云滚棉花套一般,一大片、一大片撕开了缝儿,老天开始拔登,黑云乌泱乌泱的扯啦啦尾儿似的,随风向东天边聚去,日头爷的光线,时而从指头缝般的云里,射出一两道强光,昭示着它的存在,给人快见晴天的盼头。
泥泞的烂道,车轮挤碾着污浊的黄沙泥水,像鸭子一样,一扭一跩的。车屁股东甩一下,西甩一下,甩得叫人提心吊胆,随时都有滑进山沟沟里的危险。车子过个坑坑坎坎就打滑,车上的人就得泥鳅拐杖的下去推车。这样折腾,己是家常便饭。三天的路程跑了四天。到了交滦河,车上的人,像镀了一层黄金的泥巴人一样。
吉德搀扶着吉盛,吉增背抱摞伞的扛着背着东西,下了车。
乌拉草 第14章
吉增长叹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到了一站。”李大哥造得小鬼似的,主动找上刚下车的吉德哥仨,拽上就朝家“小店”走去,进了门,店主迎上来,招呼并开着李大哥的玩笑,“李老板子来了。唉,这天要没有当王八的心,谁还跑车啊?哎,家里给弟妹腾好地界了?”李大哥上去就给店主一杵子,哈哈地说:“你今儿下黑儿,到厦屋睡去,俺给嫂娘娘焐被窝!”店主拿嘎牙的话赶槽,“那敢情好,俺正烦她呢,一宿没八遍的瞎折腾,累得俺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你替俺一宿,老嫂比娘嘛,哈哈,俺白捡个大儿子!啊,只这三位客人?”李大哥拍拍打打地说:“你还怕愁没客人,身后一大溜呢,没头苍蝇,一会儿,瞎眯的就撞进来了。这仨兄弟,是俺本家,你瞧着办吧!”店主亮着眼说:“这可是大姑娘开脸上花轿头一回呀,往常净你给俺揽生意了,这回俺也孝敬你一回。客人雅间单灶,泡澡烫脚,分文不取,还包你满意。你老板子吗,还是老地界,再叫上一个漂亮姐,还是小翠红呗!”
住下后,李大哥一再嘱咐吉德哥仨,出门在外,一切听他的,不许见外掰生?哥仨从李大哥不可逆转的必须仰仗他的态度上看,也就承情心安理得了。店小二烧好了水,哥仨在大木桶里沐浴一番,身爽人也爽,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人更是爽上加爽。吉盛年少恢复得快,一眨眼又活蹦乱跳的了。脱下的脏衣服,叫洗衣娘抢夺拿去洗了。哥仨回屋刚坐下,店小二招呼吃饭。哥仨进了饭堂,单间雅座。虽不富丽堂皇,但也古朴典雅。水墨壁画,古董瓷器,蜡烛辉煌。还有一位浓装艳抹貌美小姐,喜盈盈地端茶倒水,很是殷勤备至,阔佬一样待敬,小哥仨一脸的惊讶。一会儿,四碟八碗,大鱼大肉,摆了一桌子。小姐斟上了滚烫的烧酒,娇滴滴地说:“客官,请用!”然后退立一旁,眼里流波粼粼,左顾右盼。呼煽呼煽的一双大眼睛,溜溜的有活,不时拿眼瞄上吉盛一眼。吉盛瞅着小姐一点儿不眼生,好像曾相识。他摆摆架子,装大地问:“李大哥呢?”小姐苍翠欲滴地说:“啊,李大哥在另一间屋里,由小翠红姑娘陪着,跟一个客人喝酒呢。他吩咐过了,客官可尽情的享用,缺啥少啥,尽管吩咐,不用客气?”吉增又饿又馋的直咽口水,瞅了眼吉德,“咱们吃吧大哥,俺肚子都咕咕叫了?这几天,净垫扑干巴大饼了,还装啥斯文啊?”吉德也不是菩萨只食香火,瞅一桌好嚼裹,早也是舌底出汗,嗓子眼儿伸小巴掌了,他斩钉截铁地说:“吃!”一声令下,饿狼扑食,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噎得吉增直打嗝,吉盛直瞪眼,吉德直抻脖。
小姐一杯杯的倒酒,好心的劝着说:“客官慢点儿?饿过劲了,吃急了要肚子疼的。”吉增夹起一大块红烧肉,放到嘴里自嘲地说:“小姐,你看俺像不像戏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猛张飞傻李逵呀?”小姐抿个小嘴儿,窃窃地笑,忍不住地说:“那倒不像?倒像……卖炊饼的武大郎?”说完,忍俊不止。
吉盛听了大笑,一块刚放到嘴里的滑熘里脊,就滑进嗓子眼儿,“咔咔”的似笑似呕,眼泪挤渗的眼毛都湿了。
吉增说话没走心,放屁没过大脑,一哧溜,叫小姐乐得两排白牙合不拢,“那你就是潘金莲!”小姐一指吉盛,说:“那位就是倜傥风流的西门庆!”吉盛觉得不对劲,一句顶上去,“你是偷嘴啊?”一屋的大男少女说着疯话,逗闷子取乐。
李大哥带个跟他差不离装束的大哥进了屋,“没吃好吧,搁嘴当饱呢?”吉增不谦不让的徕玄,“李大哥,还吃啥呀这个?还能拿月亮来当火烧(烧饼)吃、拿星星来当爆米花嘎牙、拿云彩来当棉花糖缠舌、拿雷来当鼓敲、拿闪电来当电棒用、拿人放的屁当泡泡踩呀?这好嚼裹,这辈子俺吃的是头一回,没吃过?”
李大哥一脸的光彩,百倍的主人,让小姐叫来店主嫂子。
店主嫂子,一款一颦乐死个人。肥猪脑袋,短脖颈儿,宽膀、猿臀、鸡心腚,鹰爪、狼腿、大哧楞,只有娃娃脸儿,妩媚的大眼睛招人稀罕又撩人,一笑百媚生,一哭怜人爱。这人身材不敢恭维,长的脸可叫个俊。一进门,先笑后开口,“大兄弟,还有啥吩咐,是叫姐儿呢还是叫雏儿?”李大哥笑笑说:“嫂子,俺这仨小兄弟道行浅,脸皮儿嫩,还是个生瓜蛋,没拉瓤呢?你再上三碗擀面条,再打上两个荷包蛋,吃完了,戏园子听戏去。”店主嫂子眼睛才毒呢,瞥了两眼说:“那位帅老弟,可是刚拉瓤的甜香瓜?这两位吗,拉瓤囫囵身。”说完,回手拽过那位小姐,扯闲片儿逗闹地说:“俺妹子,这才叫雏儿呢?人长的粉嘟噜的白,又俊又俏,咱这噶达狼多肉少,俺瞅那位帅哥,又有才气又大度,金鱼岂池中之物,一下雨就翻身,准有大出息,必成大器,叫俺这妹子陪一宿咋样?别小气巴拉的,不取分文。伺候好了,带去当大当小都成?”李大哥佩服地说:“嫂子,好眼力,火眼金睛!不愧做过‘神女’的人?”店主嫂子抹搭的对李大哥说:“你别嫌风不小火不大啊,煽阴风点鬼火的,那多暂的事儿了,俺都从良几年了,还提那陈糠烂谷子的干啥玩意儿呢?”跟李大哥来的那位大哥说:“嫂子,一轮明月挂脊檐,一颗俏心牵金钱哪!这铺面多火爆啊,不无你的功劳吧?《大西厢》戏文里不有那么一句唱词吗,‘风吹花影动,疑似玉人来’,你还是美目盼兮,俏丽靓兮,不减当年,李大哥的话还有错吗?”店主嫂子被恭维得很受用,眉开眼笑的拍下李大哥,“瞧你,瞅蔺老弟就是会哄人,不愧跟蔺相如沾亲带故的,瞅你揭疤带血的直楞,叫人听了心里不淤作?杜鹃,好好招呼着。这李大哥的本家,咱可得罪不起,还指他拉客吃饭呢?”叫杜鹃的小姐哎声,朝吉德一笑说:“客官听见了吧,李大哥可是俺这铺头的贵人?”李大哥不好意思的忙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俺好交朋好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吗?啊,俺就不用介绍了?你蔺大哥跟俺一样,也是个赶‘牲灵’的‘老板子’。你们去济南府,就坐他开的车。”吉德双手抱拳,叫了声蔺大哥,就叫杜鹃倒上酒,举杯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俺吉德不才,承蒙厚爱,感谢李大哥、蔺大哥的慷慨帮衬,老弟永生难忘。俺借花献佛,敬两位大哥三杯!”李大哥了得,识多见广,圆润深邃,一看吉德的架子,大有豪风爽气,仗义可交,“啊哈,强中更有强中手,口气不小啊,三杯?豪爽,大气!你这朋友俺交定了,三杯就三杯,来!”
推斛(hu)把盏,夜阑人静,哥几个都喝高了,蔺大哥推脱明早出车,先走一步。“不还看戏去呢吗,这才喝到哪噶达呀,你小子就脚底板儿抹油妥滑啦?”李大哥不依不饶的嚷嚷还要一醉方休,烂醉如泥的,被相好的小翠红,苦劝扶回房炸尸去了。吉德跟吉增也是初试宰牛刀,成了酒桌上的败将,醉矄矄的自顾自的摸回房,过了二道岭,睡得跟死狗似的。
吉盛妥了滑,别人喝酒他劝酒,顶替了杜鹃的活计。可他也没少喝,都是杜鹃后尾儿灌的。杜鹃在劝吉盛时,也偷喝了一些,芳心萌动,情窦初放,搭开了话,“小哥哥,你多大啦,倒像大人似的?”吉盛酒气攻心,侧身花着脸说:“不瞒你说,俺十三黄嘴丫子还没褪尽,就学徒做生意,十六了。你妙龄几岁?”杜鹃有酒盖脸,又带几分羞色,胳膊肘倚着吉盛坐椅靠背上,手拄着下腮,“俺也不瞒你,同庚。杜鹃花开时生的。”吉盛喜巴滋的说:“杜鹃花开红艳艳,好听的名字。俺叫吉盛,吉利昌盛的意思。家里排行老三。”杜鹃戏闹地问:“你说俺名字好听,那人呢?”吉盛笑模哧咧的,掐下杜鹃白嫩的小脸蛋儿,杜鹃花一样的也没躲闪,还竟任儿向吉盛脸前靠了一靠,张着小嘴儿喷着香味,天真烂漫的追问:“你说,你说嘛!”吉盛他的看家独门绝技——嘴甜!他说:“人比花美,跟名字一样美。”杜鹃假装生气的样子,拧个嘴说:“你别甜言蜜语的添活人了,瞎掰?”吉盛抻长长颈鹿一样的脖子,把嘴凑到杜鹃的嘴前,“你尝尝俺有蜜吗,看甜不甜?”杜鹃拿女儿口(樱桃)的小嘴儿拱一下吉盛的嘴,“你别没羞没臊的想占俺便宜?大娘跟大爷就这样亲过,嗯嗯叽叽的好难受啊?”吉盛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说:“俺长这么大,还头一次喝这么多酒。啊,爽心酒,好喝。噢呕!俺头有些晕,喝多了。”说着,就要站起来险些喀跩。杜鹃眼快手灵一把扶住,随手把吉盛胳膊挎在自个儿脖子上,扶回个个儿房间。
到了床前,不管杜鹃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是一脚绊倒了,啥事儿都有该然,两人双双倒在床上,吉盛压在了杜鹃的身上,一股扑鼻香气,熏得吉盛热血澎湃,再也没有从杜鹃身上爬起来。
吉盛酒醒后,天刚见亮,睡眼惺忪,朦朦胧胧地扫了屋子一圈儿,咋瞅咋觉得不对劲,装饰得咋像似小姐的闺房,香草的幽香无处不在。
梳妆台水银镜子里,反射出他光溜溜的身子,他身边儿,还躺个跟他一样的雪白肌肤的姑娘。他、他惊得魂飞魄散,吓了一脑袋瓜子的头发。‘得瑟吧,捅大娄子啦!’他痴痴呆呆停了一小会儿,猛扭头,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看到如花似玉的姑娘——杜鹃。
她甜睡如猫的脸上,还挂着恬静的笑,两朵大白牡丹似的花骨朵,团团溜溜的点缀着两颗宝石样红樱桃,诱人的璀璨夺目。一泻千里白软缎似的肚腹,糊得吉盛睁不开眼。微微岔开的双腿,如娇嫩白藕般的秀美。莲藕的小脚儿,佛手一样,虔诚的面向脚心够够着。
吉盛如梦如痴瞅着蟠桃,越欲想品咂。先头酒醉前,是猪八戒吃蟠桃囫囵吞,似是而非,如幻如梦,没品出啥点儿滋味来。可又觉得这雨露沐浴后的杜鹃是烫手的山芋,放不下,拿不起,越瞅越肝颤得历害,心中像有千只兔子在敲鼓,“咚咚”的敲乱了点儿,他后怕起来。可这心越怕越想瞅,又越觉得杜鹃像个张牙舞爪的刺猬,近前不得,又会随时伤着自个儿,恐惧占胜**,吉盛忙扒火的套上衣裤,那可不是跟谁比谁穿的麻利,手把快,为了一个目的——逃!尽快逃出这魔窟,远离这个招人迷,妲己变的狐狸精。但小生瓜蛋儿,终归没熟透,他临走了,出于好奇,也没忘了,寻觅他未知的秘密。他瞅白净净的姑娘家,哎,怪了啊,跟俺比,咋少点儿啥玩意儿呢?
哎哟,杜鹃手里常攥的白绢,咋一眨巴眼,就绣上一枚红红的花骨朵了呢?苏州绣娘,也没这神手啊?
大凡做小偷,是要偷人家点啥东西的。那行规叫图吉利,不走空。吉盛你这个小偷,不偷东西,偷的是人。更确切点儿说,人也没偷去,活鲜鲜的躺在那哈,他舍不得,是想拿走,可他又不敢拿走,怕露馅儿?他唉了一声,俺这是造的哪份孽呀?蟠桃虽好,没有孙悟空的命啊?顾惜归顾惜,你吉盛是大偷。偷人不是偷人,偷的是情啊!他离开舍不得,又恋不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杜鹃姑娘房间里捎捎摸回自个儿的屋里,自个儿的床上,踏踏实实躺下了。
吉增还鼾睡如猪,没有任何察觉。吉盛有些逃出魔窟般的幸灾乐祸了。胆小如鼠的他,干的事儿却是惊心动魄,天地震撼。吉盛瞪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杜鹃会咋样呢?大哭大闹,不依不饶,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唉,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一张脸不就一张皮吗?脸皮薄,脸皮厚,最坏也就是厚颜无耻呗!俺不要脸了,干的本来就是不要脸的埋汰事儿,纸能包住火吗?爹死娘嫁人,随它去吧!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媒六聘,她要跟俺就跟俺,顶多是不孝?一时失足千古恨,天塌下不得顶着,谁叫你好奇,占人家姑娘的便宜了呢?杜鹃小姑娘崽子的音容笑貌,老在吉盛眼前晃来晃去,呼煽呼煽的大眼睛,会说话。哼,撩骚吧你,祸是咱俩做下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孤掌难鸣吗?你想赖俺一个人,俺又没脱你裤子,俺裤子还是你拽下来的呢,赖谁?死心眼儿,有啥想不开的,大男儿宁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吉盛虽说鬼点子多,难斗,可在这越轨的事情上,没了主意了。太突然,太不可思议,把柄在杜鹃手心攥着,你孙猴子翻跟头有十万八千里天大的能耐,还能逃出如来佛手心呀?圆了,扁了,凭天由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吉盛跟吉德、吉增没精打彩的去饭堂吃饭,杜鹃早候在那哈没事人一样,该咋样儿还咋样儿,见了吉盛,只是粉白的脸红了一下,眼神多瞟他两眼。吉盛心怀鬼胎不敢正眼看杜鹃,偷偷拿眼神斜视着杜鹃的一举一动。
杜鹃花衣裳高领口下挂着一枚观世音菩萨玉坠,荡来晃去最显眼。这个吉盛太熟悉了。那是娘打小就为保他的小命儿,上观音庙求得的,始终没离开他的身,这一晃咋挂在杜鹃的身上了呢?明白的纳闷,那才叫傻呢?一溜十三招,是她偷偷拿去当信物了啊?吃个小亏儿,占个大便宜,不闹出啥事儿就阿弥陀佛了,还能往回要吗?俺那丹参,她吃了没恶心,就不幸中的万幸了?这可咋整,天底下最难的事儿,咋叫俺摊上呢?逼人到旮旯了,哪还有路啊?鸡门狗道的,偷完人,拍拍屁股就走人,那也不是人干的事呀,缺大德了?肠子悔青了也与事无补啊,还是有个交待才够人字两撇?那么好的黄花大姑娘,俺不能白糟尽了,嫁给谁不嫌乎,俺还心疼呢?
吃过饭,吉盛竟意落在后面,杜鹃拽住了他的胳膊肘,亲妮地说:“小哥哥就这么走了啊,不想说点儿啥?往后俺,咋找你呀?”杜鹃绵言细语的,一句看似不打紧的话,吉盛听了心里一翻个儿,如雷灌顶,霹雳击身,好一个功于心计的小蹄子,这是要找后茬啊?吉盛因好奇,一时冲动,深深种下情种,终究初次谙熟男女之事,他拿不起,放不下的,眼含热泪,搂过杜鹃,俩人拥抱在一起,嘴唇压扁成红柿子饼,伴着口水恰似面片汤,舌头搅成了一锅糊涂,狠狠的亲吻着。
滔滔东流水,潺潺不了情,绵绵眷恋意,凄凄离别心 。
“麻溜的啊老三!”
吉增不经意随便嗷啷一嗓子,叫两人心抖胆颤,中间隔了一堵墙,心中像削了根橛子,两人忙撒了手,松开了怀。吉盛愁云密布的脸孔,一咬牙,头也不回地说:“俺稀罕你杜鹃,到关东吉林黑龙镇殷氏皮货行找俺?你是俺的人,别走道(嫁人)!”杜鹃像嗷嗷待哺的孩子,听了吉盛丢下的好似口是心非、假心假意、云山雾罩的话,虽有指山为磨的感觉,但也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舒坦和托底的安慰。她没有捶胸顿足,嚎淘大哭,而是镇定自若,一声没吭,带着疑惑和憧憬的神情,目不转睛盯着放屁就是响、说话就是钉的吉盛背影,笑容可掬的点下头儿,随着点头,在眼眶里打转转的泪水,簌簌的掉落在衣襟上。
这是一个纯洁女孩儿,偷吃供果,初试雨露,唯一能表述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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