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吉盛与杜鹃做出那种风流又风情的媾和,虽是酒后两小孩儿觉得新奇,胆却与狂放的玩耍,吉盛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实在也是不忍心放下,更确切地说压根儿就不想放下。不放下又能怎么着,海誓山盟了吗?不海枯石烂,也心心相印了,还用得着歃血盟誓吗?人都给了你,还容得旁人来玷污圣洁和个个儿的亵渎吗?杜鹃就是俺的。俺的就是杜鹃的。吉盛忧心忡忡饮泣的离开杜鹃,老担心杜鹃有个三长两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上了车。
当他惊讶的从车窗里往外望,看见不知啥时才能再见着面心里惦记的杜鹃时,心里别说多高兴,又多几分愁云惨雾了。
杜鹃喜盈盈的,擎个手,举过头的一块白绢,上面像似绣的一样,有朵红杜鹃花,飘来飘去的向吉盛挥舞。
吉盛见人情切,又胆怯,感到“倒春寒”的乍冷。
“倒春寒”,是民间对气象的一种俗语。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突然间,用东北话说,冷不丁的回到天寒地冻的冬天。
乌拉草 第15章
杜鹃这时出现在两个哥哥面前,吉盛尤如鲠刺在喉,咽也咽不下,吐又吐不出来,心里这个叫苦这个骂,你个小蹄子,臭屎撅子!他闻又闻不起,捂又哪捂得住,不熏死你,这也是要往你脸上抹啊?人为难时,啥事儿都好往窄里想,往地缝儿里钻,往针鼻儿里认,吉盛也不是圣人,当然也不例外。他瞅见杜鹃那一刹,就没往好里寻思。她是不是找上门来,要跟俺去呀?豁出来了,俺是砧板上的一块烂肉,杜鹃你愿咋剁就咋剁,你愿咋砍就咋砍,是包馅儿还是红烧,随你的便了?嗨,上瞒父母,下蒙弟兄,偷偷地偷人,那可不是丢人现眼那么简单,那可是捅破一包水的鲜花,惹来捅破天的大祸啊?就俺那二哥,一个俺就搪不住,非废了俺不可?杜鹃啊杜鹃哪,俺是个窝囊废,俺求你了啊,过五过六,等俺消停了,俺来糗你还不行吗?
两少男少女,酒后乱性,也是两厢情愿,你好我奇,我贪你爱,跟小孩儿过家家,淘气好玩似的。吉盛胆小归胆小,色胆能包天,一次不了情,一夜情未了,情孽前世缘,现世情债还。
杜鹃初承雨露,吉盛初试**,杜鹃花开,杜鹃鸟噗啦膀儿,露水鸳鸯,暗结珠鬟。
吉增也瞅见了杜鹃在车外,夸奖地说:“这小姑娘啊,怪有情有意的呢,伺候那大会儿,还来送送咱,不是看上谁啦?”吉盛装作局外人似的,“看不看上谁,咱也不能冷落人家姑娘的一份好心,来二哥打开窗户,道个别,下回来也方便?”窗户打开了,吉盛激情地喊:“杜鹃!杜鹃!回吧啊?”吉增也跟着喊:“送啥送啊,回去吧!”杜鹃靠近车子窗户,把一个蜡花蓝包袱扔进窗里,违心地说:“俺大娘叫送的,路上吃。哎,到地方好歹回个信儿,别忘啦?”车子开动了,吉盛挥着手,巧妙而又揪心地说:“等着啊!”杜鹃没有追赶,没有滔滔不绝的泪水,隐忍不发,以无奈又留恋的眼神,向吉盛挥手告别。
杜鹃花芽儿,刚发芽儿,还体会不到风寒的冷酷。吉盛脑袋一团糨糊,盲人瞎马的,掉进冰冷的大窟窿里。
这对小嘎儿的荒唐情事儿,算得上恋爱吗?一夜少男少女相惜,春风的盲动,啥叫爱情只不过朦朦胧胧,没有达到春蚕吐丝丝方尽,蜡烛灰灭泪屎干的生死相许程度,可也是一片处女地,叫初试犁铧开垦者,一生不可磨灭的种下一份情。
车子徐徐驶出交滦河,也撕裂了两颗少男少女的心,毛毛草草的一次**情,从此天涯海角,各在一方。何时再相聚,成了陌路人。
车子开进了山道,上坡比牛慢,下坡比豹快,傍黑出了山口,一片山坳地,车上的人都松了一口。
“叭!”
一声枪响,一伙蟊贼拦住车头,蔺大哥朝车内喊:“有别道的。大伙藏好钱财啊!”
一个满脸大胡茬子的壮汉扒上车,拿枪抵住蔺大哥的头,随后“嗖嗖”上来十来个夹枪带棍的土匪。那个大胡茬子的壮汉,破锣般地喊:“大伙儿行个方便,俺黑花豹就是吃这碗饭的,只要大伙儿乖乖留下买路钱,俺不会难为大家伙的。都是出门在外混口饭吃,家有老炕有小的,别叫弟兄们太费事了?谁也别跟俺哭穷,敞亮亮的,痛快点儿,听见没有?”
一片胆怯的沉默。一双双厌恶的眼神。
“都懵里懵懂个啥呀跟俺?属驴的啊,牵着不走打还倒退咋的?弟兄们,你看家里家外的,还都客气啥呀,动手吧,不识抬举的玩意儿?”
一场浩劫开始了,人人过堂,个个遭殃,扭夺厮打、咒骂恐吓、动刀动枪,一块块光洋从包袱里、衣兜里、大襟裤裆里、疙瘩鬏里、疙疙瘩瘩,真是行家里手的惯匪,没有翻不到的。吉德裤腿脚儿那二十块光洋和临时偷偷放在鞋底下脚踩着的三块光洋没被发现,鞋窠(ke)里的一块光洋八个铜板儿,也通通装进了土匪的腰包里。一个阔佬可就惨了,哗哗的上百块光洋,一子儿不落的全部搜刮殆尽。
一个年轻女人怀里抱个吃奶的孩子,被一个独眼龙搜了一遍又一遍,小孩子的屎尿褯子包也不放过,啥也没捞着的独眼龙,动起了歪脑筋,成心找茬儿,他夺过孩子,拎起那个可怜的女人,“刷”的扯开斜大襟抿身衣服,年轻女人翻了脸,夺过孩子,发了疯的搧了独眼龙一巴掌,忿忿地骂,“想吃老娘的奶呀,王八羔子!无父无母的鳖犊子玩意儿你,想咋的?”独眼龙恼羞成怒,一巴掌搧过去掴在那女人脸上,紧接着抓掐住大面团子使劲捏咕,那女人疼的嗷嗷的破口大骂,两人扭打在一起。
吉增沾火就着的火爆脾气,实在看不下去眼儿了,脱口而出骂句“王八蛋”,就一个盘马弯弓,飞身跳过去,扯住独眼龙的后衣领子,猴子抓小鸡似的提溜起来,随手一个通天炮,碓在独眼龙的后脑颈上,立时造后撅的屁股鞧(qiu)子“哐哐”踹了几脚,不容缓乏的,又扭转过独眼龙,照脸上就一拳,打得独眼龙鼻歪嘴斜穿出血来,随即对着独眼龙血葫芦的脸上,左右开弓,荡鞦韆(秋千)的,来个盗墓贼对付僵尸的“阳九绝魂掌”。
这“阳九绝魂掌”,那还了得啊!取意《易经》中的乾卦上定的阳九之数,两边各狠狠打九个耳光。意思是九巴掌打得你魄散魂飞,七窍生烟,老子就是那阴曹地府的索命判官。吉增这二九一十八掌下去,打得独眼龙堆成一团烂肉倒在过道里,吉增虎犊子气性大,还没善罢甘休,骑上右手高高起,一巴掌打在独眼龙的右颊脸上,一巴掌接着一巴掌,一巴掌比一巴掌狠,独眼龙像杀猪似的大嗥大叫,脸苍得如马蜂蜇后一样红肿,抠陷的瞎眼像只红李子凸现,那只好眼睛也封了喉,一条缝儿往外沁着黑红的血水。
这一顿毒打,大胡茬子一愣一横的瞪直眼儿,脸上的横肉丝一下一扽的抽搐,“日他奶奶的,今儿个遇着吃生米的单崩了啊呀?想撬行,刚煮锅里的饭就整夹生了,破了俺的规矩?灶王爷上锅台,俺自家的地盘,你算哪根葱,装啥独头蒜啊?这一亩三分地,俺兄弟借路发个财,你是哪路神仙下错了凡,搅俺兄弟的局子?你没长眼睛啊,这是啥地场,黑豹崖!兽有兽道,鸟有鸟路,这江湖道上的规矩,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你充啥豪杰侠客?弟兄操家伙,吃肉剔骨头,咔哧了他!叫他倒嘎伢子呢?”匣子、手撸子、洋炮、鸟枪、大刀、匕首、杀猪刀,一齐“刷刷”对准了吉增的后脊梁骨,看了都叫人胆颤心寒。
那位不畏强暴的年轻女人,咧搭个孩子,更是不让份,挺身而出,大叫一嗓子,“事儿因俺而起,不要难为这个小兄弟,反正俺就这一圪儿一块,你们要杀要剐冲俺来?要奸要日俺都认了,放了他!”大胡茬子拿阴森森的枪口,顶住那个年轻女人的胸脯,“啊哈,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啊,哪来的瞎猫野狗?娘们充硬汉,你有那打人的家巴什吗,不搬块豆饼照照你自个儿啥损色?哼,真是个山东地场的娘们,敢换命,敞亮!水泊梁山的孙二娘,仗义!弟兄们,咱虽不干绑‘红票’那损犊子生意,今儿个咱认栽了,破破例,他杨大郎乔装皇帝自取其祸,带上这个刚烈娘们跟这个吃生米的,回山寨再拾垛他俩个?”那个年轻女人,把臂一横,绝不是螳臂当车那回事儿,大有天崩地裂之势,山啸海咆之力,她震怒的叫道:“熊色样儿?狗头哨脑的,几斤八两自个儿也不拿秤约约,撒泼尿照照你个个儿啥德行?你放了这个小兄弟,俺跟你走,做你们山寨的老娘!崽子们,走啊?”大胡茬子一仰颏,斜哧下眼皮瞪起眼,狠狠的拿枪口顶顶那年轻女人的胸脯子,陷进一个大窝窝,“娘的你横?你尿性?你钢条?俺就看在那位好汉的面子上,就放你一马。不过,你得叫俺一声爷爷?”那年轻女人搂好衣服,抱正孩子,端坐好,横楞横楞地说:“你要觉得不够脸儿,走不下这个车,你姑奶奶就管你叫声爷爷?”大胡茬子阴笑阳不笑的“嘿嘿”两声,买账的抹了那个年轻女人一眼,拿枪管往上推了推卷沿帽儿,又把枪****宽皮腰带里,“还算你识相?”然后对吉增双手抱个腕儿,“好汉,够人揍!俺黑花豹也是道上的人,对好汉的侠肝义胆俺佩服!好汉行个方便,抬抬手,咱不打不相识,报个名号,您再路过这哈好有个照应?”
吉增撒开独眼龙直起腰,独眼龙里倒歪斜的从地上爬起来,蹽到大胡茬子背后,吉增按道上的礼数,抱下拳说:“山水不同路,鸟兽不同道,俺哪是啥豪杰侠客呀,只是个过路客。俺不是你这林子里的鸟,不必留名号?不过,俺劝大哥一声,凭你这帮人手,大马勺掏耳朵,大材小用了,往后少干这伤天害理的埋汰活?江湖多险恶,杀富济贫才是正道。这欺软凌弱、欺男霸女、欺老掳小的勾当,不是人干的。顺风顺水,干点正当营生吧!”大胡茬子又抱下拳:“好汉,山有山道,水有水路,生就的骨头,长成的肉,掏扰了,后会有期。弟兄们,‘滑 [撒] ’!”
蔺大哥从车前走过来倒地就拜,“小弟,受哥哥一拜!”吉增被蔺大哥这一拜,弄得手足无措,脸红得跟猪肝儿,忙扶起蔺大哥,“这是干啥玩意儿呢蔺大哥,这不折杀小弟呢吗?同是天涯沦落人,岂有见牲口欺负人不伸手相帮的,那妄活于世还叫个人吗?”蔺大哥又抱抱拳说:“啊呀呀大饱眼福,翻云覆雨,身手不凡哪,小弟是个堂堂正正的爷们!俺愧为爷们没骨气,他娘的潲色!俺干这行当,竟受蟊贼的气了,人活的窝囊!这位大嫂,对不住了!各位老少爷们对不住了!这伙蟊贼没人敢惹,猖獗得很哪啊?俺一个开车的,惹不起,躲不起,成天在这道上跑,哪敢得罪他们哪?一有不慎,脑袋就搬家了?嗨,对不住大家伙了!”那个阔佬晃着猪头说:“俺是熊包蛋,一见这伙人俺就塞糠了。对付蟊贼,就得用蟊贼的手段对付,以牙还牙。那位大侠下的笊篱下的是时候,要不然那位大妹子,就得成没捏边的饺子,耍片汤大露馅了?大侠,二齿钩挠痒痒,硬手啊!嗨,俺这替财东收的租子,可咋交待呀,算倒了大血霉了?”那年轻女人说:“那位大哥你也别唉声叹气的了,破财免灾吧?你犯愁愁死,能愁回钱来呀,想开点儿?俺男人,在济南府郊外一家庄户里扛活。从打俺过门,一个来月他就熬活去了,两年多没回家一趟?这孩子都快两岁了,也没见他爹的一面,这时候一长,俺咋能说得清?乡邻们看俺可怜,凑了些钱,帮衬俺买了车票,寻找俺男人去。这碰到这些吃人饭不拉人屎的损犊子玩意儿,俺个娘们家还拖个死孩崽子,哪还有闲钱添活这些狗娘养的土匪呀?那个独眼龙,一开头就没安啥好心,叫俺蒙屈?俺谢谢那位大兄弟了,等俺狗剩子长大了,再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吧!”吉德赞佩地说:“男儿学关云长,女儿家学王宝钏,大嫂,你了不起!强匪面前不软弱,不屈服,还大仁大义挺身而出,相助救你的人,很叫俺们这些老爷们汗颜哪!”那个年轻女人说:“俺这也是鸭子上锅台,逼出的劲儿!俺胆都吓破了,这人要没了胆,也就豁出去了?人家大兄弟跟俺萍水相逢,不沾亲又不带故的,路见不平,咋好叫人家受俺的牵连,出个好歹的,人家爹娘多遭心哪?”蔺大哥坐回驾驶室,感叹地说:“大嫂不仅性子刚烈,还有一个菩萨心,叫人佩服啊!谁还有钱啊,可藏好了,前边还不知搁哪冒出劫道的呢?”初生牛犊不怕死,吉增自报奋勇地说:“大伙儿不用怕,再碰上劫道的,俺站在车门口,蔺大哥你刹下车,晃土匪一下子,就猛开,看他两条腿的,能追上你的四个轮子?哪吒踩风火轮,还差不多?”蔺大哥开着车说:“他们的枪子儿,可比风火轮快呀啊俺的小老弟?你说那招,俺也用过。那枪子儿不长眼睛,白搭上几条人命啊?劫点儿盘缠事小,出人命事儿可就大了,俺吃不了得兜着走?这道上的事儿,事事难料啊!谁家死人能白死,打油的得管提溜瓶子的要钱?那俺这个大好人,就成了好心办错事儿的冤大头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就得卷行李卷儿走人,弄不好还得蹲笆篱子,小命都得搭上?小老弟,好人难做呀!你才遇见这伙蟊贼,是讲究的,还算客气,懂得点儿道上的规矩。你砸人家的窑,他要强别梁子,你可吃大亏了,咱车上的人都得吃锅烙?他们那是不托你的底,不知你是哪个山头的来路,才见好就收。这道上的事儿,水深着呢?他们一看这趟活也就这么大油水,卸磨下驴,就梯下房,送你个顺水人情而已?这道上的讳疾忌医,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最忌讳怕外人插一杠子,谁要敢插这一杠子,谁就是老大?他们一看你那身手,知道练过,误认为你是哪个绺子‘插签[暗探]’的呢,先入为主嘛!这一带是乱麻地,烂泥坑,没有个边边界界,谁愿趟一脚就趟一脚,还有官兵经常出没,才叫你得了手。”吉增赞许的“嗯哪”一声:“备不住吧!”
吉盛死死抱住杜鹃送的包袱,怯怯的瞅着吉德,窝在座位上不敢动弹。吉德疼爱的搂着吉盛,拿一个莱阳梨,哄着安慰地说:“老三,别怕啊?吃吧,有你二哥呢。”吉盛接了梨,努个嘴,畏惧的撩下吉增,“他?俺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他,脑袋石头做的,胆大的手能遮天?哼,惹祸的苗子,招风的根,哪都好显摆?”吉增说:“俺显摆,你上啊?嗯,准又尿裤子?”吉盛说:“尿裤子俺自个儿溻着,用你晾啊?你崩人家一身的血,就不那么简单了?打伤人治病,打死人偿命,咱们干啥去,陪你游山玩水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世上不平事多了去了,你管得过来吗?惹一身骚毛,你咋抖落?啥事都得先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压住火,沉住气,都像你草爬子似的,啥草通通往自个儿肚囊里划拉,自个儿先蝈蝈了,还咋去黑龙镇找大舅啊?猛虎下山,虎匹朝天,你瞅瞅大哥,多有城府啊?”吉增说:“你不用说话吧吧的,尿炕哗哗的,张口说俺?当矮子不说短话,当疯子不说狂话,俺干啥事光明磊落,从不偷偷摸摸干那损耗子的事儿?你呢,桌面上笑面虎,桌下面花脸猫,阴一套,阳一套,俺顶看不上你这一手了?”吉盛耍贱儿的往吉德怀里靠靠,“大哥,你瞅二哥呀,他又欺负俺啦?”
车子穿山过林还算顺利,偶尔有蟊贼骚扰,一看煓过的油羧子(肥油靠油后的肉渣儿),没油腥,也就骂咧咧的“垫屁股的活咱不干”,自认倒霉的不欢而散。
车子到了也不啥城外,高城墙大城门的,散兵游勇多了起来,向城里拥去。逃难的人,仨一堆儿,两一块儿的,推着独轮车的,赶着毛驴车的,还有一挂一挂的三匹马的大车,漓漓啦啦的漫了道,向城外逃去。车子在两股相背的人流中蜗牛爬一样,按着喇叭擗开人群前行,遭来路人的咒骂跟冷眼。
一个拄着树杈做的拐的残兵,站在道中间儿,像螃蟹一样横行,赖着不让开不说,还指着车头骂,“狗娘养的王八蛋,你咋开的车,不给老子让个道,还‘嘀嘀’的嚎丧,俺看你是找作死?”说着,拎起快枪,朝车子搂了一枪,蹭车棚皮擦过,哧溜溜磨出一溜火花。
蔺大哥忙刹住车,探出头喊:“兵爷,你干啥玩意儿,打着人咋办?”那个伤兵挑衅的拐扯到车前,拿枪指着蔺大哥的鼻子,“你再嚷嚷,老子拿枪毙了你信不信?”蔺大哥点头说:“俺信兵爷。”那伤兵撂下枪,骂咧咧的嚷嚷:“娘个腿的,捎俺们进城?”蔺大哥好言好语地说:“兵爷,车上人挨人,满满登登的装不下了,请行个方便吧?”那伤兵一支手拎起快枪,支着蔺大哥脖颈子威胁地说:“娘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拉还是不拉,说个痛快话?”其余几个伤兵胁肩谄笑,一哄哄的起哄。
乌拉草 第16章
蔺大哥眼睁睁的没搭话,跟这伙人耗上了,眼瞅着要出事。吉增眼睛一横,捏着拳头,又想冲上去,吉盛眼巴巴地说:“二哥,你歇歇吧啊?累不累呀,你谁都想朝火呀?受伤的黑熊、激怒的恶狗、上劲的色鬼、战败的残兵,属凶神恶煞,不好惹?”吉德机灵一动,想啥法也不能叫这伙人上车。上车不知还要惹出啥祸端,出现啥麻烦?他拿起装酒的皮囊,错着脚,插着空,走到车前,捅捅蔺大哥,探出半拉身子,满脸堆笑,敬若神明地说:“哎,兵大哥!仗打的不顺当啊?当官的咋不管你们啊?哎,大哥,瞅你就是好人,长的一脸福相,跟观音菩萨似的,心肠好啊!俺都是赶路的穷苦百姓,出门在外都不易,抬抬手,让让路,可怜可怜俺们吧?俺没啥孝敬你们的,这有一囊烧锅,拿着,解解泛,请笑纳!”那个伤兵“吧哒吧哒”干裂的嘴,收了枪,一梗脖儿,叫旁边站着的头上裹着绷带的伤兵接了酒囊,让开路。蔺大哥跟那几个伤兵打声招呼,“谢了!”就发动车开走,随口对吉德说:“他娘的,人都是贱骨头,架不住两句好话,小恩小惠就打发了?”吉德俏皮地说:“人都怕敬!海纳百川,乃容为大,佛你不烧香,还调腚呢?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何况人乎?”蔺大哥说:“这些人也是吃粮当兵,心肠也不坏,骨子里装的都是苞米花子,还有土里土气的土渣味,你要摊上那些兵痞、老兵油子,他不刮下你二两油才怪呢?”
几天后,车子到了以泉城(趵突泉)著称的济南府,吉德哥仨开始踏上茫茫坎坷不平路。济南府弥散着硝烟的气息,市面混乱不堪,到处抓人抓丁。蔺大哥到火车站找了熟人也无能为力,票车都在运送兵源,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正常通车。蔺大哥沮丧的原路返回了,吉德哥仨在火车站徘徊,四处打听,四处碰壁,犯老愁了。
天己经黑透了,弯溜溜窄巴巴的月芽儿,像在磨刀石磨过的弯镰,银白锃亮的裹在丝丝的毛掸子云彩里,白光梳洗打扮着缕缕细纱白云,谧静安闲。
“呜、呜”的汽笛声划破穹苍,把一赶儿一赶儿白雾喷向黑空。“窟、窟、窟窟窟......”龙头憋憋憨憨的吐着黑烟,把憨大黑粗钢铁巨龙滚滚地拖向远方。
轰隆隆过火车的间歇中,悠扬的西洋乐曲穿透空虚,就会从西洋建筑的火车站楼里飘出来,挂羊头卖狗肉的,添补上这个空当。
堤口马路旁的津浦铁路火车站,那伸向夜空的高大钟楼,设计者把与他们信仰中的上帝相衔接的尖顶,改换成了罗马式的圆顶,体现了欧洲中世纪的宗教理念。圆顶下的墙面装饰上四个圆形大时钟,用以替代只以用听觉感知的教堂钟声,少了些钟鼓楼的暮鼓晨钟的壮观,在增添了视觉的观赏性,又为乘客提供了方便。钟楼立面的螺旋长窗、售票厅门楣上方的拱形大窗、屋顶瓦面下檐开出的三角形和半圆形上下交错的小天窗,既为建筑物增添了曲线美,又增加了室内的光亮度。墙角参差的方形花岗岩石块、门外高高的基座台阶、窗前种植的墨绿松柏、棕褐围栏都使这座不大也算小的洋楼,更显玲珑剔透,又有厚重坚实的恒久。这座典型的世界上唯一的哥德式建筑群落,是亚洲最大的火车站。始建于一九一一年,是由年仅只有二十四岁建筑师赫尔曼菲舍尔设计的。
这座美轮美奂的建筑物和身后的铁道的背后,是中国的耻辱。一**八年德国强迫清政府签订了不平等的《胶澳租借条约》。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小日本又强占了胶济铁路长达七年之久。
楼前马路旁几盏灰蒙蒙的路灯凸显着惨淡,妄想跟矗立在月色下黑暗中显示它辉煌的火车站钟楼,争奇斗艳,决一胜负。人流、小商小贩喧嚣的叫卖声已消声灭迹,等待票车焦头烂额的人们,也都觅个旮旯眯觉了。马路背风处都有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丐爷,跟囊中羞色的过路客过夜。吉德哥仨,没票进不了豪华的候车楼,就堆缩在一棵樟树下,挤在一块堆儿开始打盹儿,随即昏昏睡去,美梦噩梦缠缭得打起了鼾声。
突然有人喊:“连长!这哈还有仨生荒子。”呼啦啦跑过来三四个拿枪的大兵,吉盛屁股上挨了一脚,“谁他娘的这么缺德呀,抓鬼呀?”一个大兵又拿脚磕打磕打他屁股说:“他娘的这小子睡苶障了?哎哎,美梦成真了。玉皇大帝请你当附马去了,快死起来?”吉德跟吉增醒了没动,拿眼斜愣着大兵,装死倒。吉盛醒过神儿,贴在吉增耳边小声说:“坏了!抓丁的。俺先蹽,引开他们。”吉盛哈哧打掌的爬起来抻个懒腰,揉着眼睛说:“谁呀,搅了俺的好梦!有那好事儿你咋不去呢,别扯那狗犊子啦?俺正憋的难受,想尿尿呢。”说着扒拉一下跟前的大兵,撒腿就跑,钻进旁边的房后,两大兵随后就呼嚎的追,“兔崽子腿倒快,再跑老子就开枪了?”这边吉增一个扫裆腿,划拉倒两个傻眉愣眼瞅着追赶吉盛呢,吉德捞起包袱,跟吉增撒鸭子朝另一个方向就跑,身后枪响子弹“嗖嗖”贴耳边飞过。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人急了小鬼都撵不上,傻眼!吉德跟吉增越过栅拦跑上月台,跃身跳下七八尺高月台石基,跨过两道铁轨,迎着呼啸而来的火车,擦身飞过车头,火车风速的旋涡直往列车车身里裹扯他俩的躯体,随时都会贴在火车上成为抻饼。他俩铆足吃奶的劲,挣了命的奔跑才挣脱火车排山倒海般飓风的吸抽力,摔倒在杂草丛里,磕在一块大石头上。
吉盛拐到房后跑了几步这个后悔呀,一毛不长的地场,空旷如野,躲没处躲,藏没处藏,坏老菜了?他就黑跟一张树皮一样贴在墙根儿下,大气不敢喘一口,像揣二十五只小兔百爪扑楞,娘、娘的在心里叫,猫尿水子倒淌了一脸。大兵穷追不舍,大有瓮中捉鳖的意味,还有戏弄落水狗的惬意,“哈哈哈,你小子站出来,老子看着你了,你玩啥猫捉家雀啊?”紧接就是拉枪栓的响动,“当当”枪响,吉盛底下也“哗哗”了,魂飞魄散的到了阴曹地府门前,都摸着阎王爷一绺胡子了,这两枪响也把追赶的两个大兵造懵菜了,两个黑影立在那哈木桩一样,眼睛可是没闲着,左桄右晃的,一个劲儿的挲摸。一看没啥动静,才嘿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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