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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啥见面礼?不会是觅下德增盛啥东西了吧,那咱可不稀罕?你不仁,咱不能不义?咱和大少爷啥感情,就凭你那张破嘴扒瞎,咱就信以为真了?那你是癞蛤蟆做白日大梦!” 王福挑明地说。
“不!大哥,我才不干那吃里爬外的损事儿呢,那不缺大德了呀我?我说的见面礼是印度大烟土,足足有十箱。” 冬至辩解说。
“啥?大烟土?在哪噶达?” 王福急不可待地问。
“这?”冬至卖关子,吊王福的胃口,不肯当众说。
“这,这啥,这没外人儿?你别拉一半咽一半,吞吞吐吐的。啊,饿昏了。先下去吧,待会儿咱找你。” 王福向乌鸦嘴使个眼色,乌鸦嘴带走冬至。
王福转眼像换个人似的,劝慰吉德:
“大少爷,气坏了吧?没啥,林大啥鸟没有啊?那小人说的,咱不信,扒瞎!扯犊子!”
吉德苦笑着说:
“没啥!”
“嗯,没啥?你都写在脸上了你,还说没啥?” 王福追问。
“真的没啥。俺问心无愧,对得起俺自个儿良心。嘴长在他头上,他愿咋噗嗤就咋噗嗤?哥们一场,俺是当大哥的,他要崩瓷,俺能咋的。打他?杀了他?封住他的嘴?容不下兄弟,那俺还当啥大哥呀!人各有志嘛,你能拦得住吗?哥们也好,朋友也好,没有不散的宴席!对他媳妇,俺是好心好意,怕在外面住,出啥腰蛾子,俺打发小鱼儿接到家,成天价好嚼裹待敬着,恐怕出啥闪失。可不知咋的,她就又搬回学校住去了。俺是那种人吗?宁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这是天经地义的古训,俺还没好色到那种地步,啥花都采,啥果都吃,那俺不成了隋炀帝了吗?这都是他瞎猜疑,误解了俺一片好心。说俺克扣他工钱,那更是无中生有,胡扯!说俺施小恩小惠,有目共睹,他愿咋咧咧就咋咧咧,脚正还怕鞋歪吗?大当家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一个人瞒天过海,四只眼,六只眼,八只眼,能无对证吗?这邱大哥也在,二掌柜眼瞅着俺咋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俺师兄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直巴桶子,俺要那啥,他们还能处下去呀?你大当家的,这些年还品不透俺吗?他虽撕俺的脸,俺的心像千万只野猫抓,但俺不怪他,谁让俺们是兄弟了呢?他和牛二等七个人,救过俺三兄弟的命。不有那句话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呢?这是大恩,当年他们要是不救俺兄弟,俺哪有今天?吃口水,还不忘挖井人呢。俺兄弟捡了三条命,才续上俺老吉家的香炉碗儿呀?俺爹俺娘才抱上孙子孙女啊!你说,俺还有啥气不能咽下去的呢?大当家的,反正俺和他兄弟一场,他不仁俺不能不义,俺还是要替他说句话,求个情。冬至吧,他咋跟俺反目,俺不记恨他,俺还当兄弟待。那是俺兄弟之间的事儿,没准隔七差八的,他醒过腔来,犯完浑,又兄弟长兄弟短的了。俺是这么想,既然他扑奔你来了,你就收下他。俺这兄弟人品还是不错的,谁没有犯糊涂的时候?他人脑子灵,够转,你交他啥事儿净管放心,他头拱地给你完成,备不住以后成为你的四梁八柱呢?没他,你还舍手了呢?他这一甩髻子,俺还犯愁呢,派谁去奉天呀?这不舍手了吗?他还有一个打人家巴什,会打仗,懂战术,‘管直’,不说百步穿杨,也是百发百中。这,出类拔瘁,人中精,你再好好栽培栽培,错不了,早晚得是你的左膀右臂,顶梁柱!” 吉德歔欷着,滔滔不绝,憖憖的道出原委,借机举荐冬至,天衣无缝。





乌拉草 第433章
“嗯,仁义之兄呀,够哥们!是个大老爷们说的话,行的事儿。那小子那么对待你,你还替他考虑,替他说话。通过这件事儿,咱更加了解你大少爷是啥样人了?好,你的意思咱懂,咱绝不能锩你的面子。你那么宽宏大量,咱做那小人去?是钉,咱绝不当铁丝用。是棍儿,咱绝不当烧火棍!大少爷,你放心吧你?不过,这小子挺壳恶啊,说蹬鹰就蹬鹰,真能抹下脸来,够格路的。咱倒要好好调教调教他,绝不能像你棉花团似的迁就他,针尖麦芒上历练历练他,宝刀不都是一锤一锤打出来的吗?大少爷,咱不是吹呀,啥烈性的女人,啥野性的娘们,咱都拾叨得捋顺条扬,哪个敢奓刺儿,不都乖乖的像个母鸡似的。哈哈,说说就顺道啦!” 王福被吉德的真情所感动,打了保票。吉德初战告捷,冬至如何面对,吉德心里有了数。
大茅草棚外,人声鼎沸,乱马蝇花的。划拳行令的,以压倒山洪海啸高门,沁着比大粪还臭的埋汰嗑。还有人尽兴地扭唱起了二人转,丑态百出,怪相淋漓,随心所欲的胡编乱造,尽情宣泄对欲的渴望,唱着最坷碜的粉词儿,念着糟烬人的对白,也其乐无穷,尽情尽兴。
邱厚来和吉德走出大茅草棚,散散酒气。邱厚来瞅着满院子喝红了眼的喽啰们,对吉德说:
“对于这些心里都埋藏着常人不知沉重私秘的神秘人生的人来说,还有啥比这更能发泄内心痛苦的呢?宋朝的官逼民反,造就了一代可歌可泣的悲剧英雄——梁山好汉!马虎力山的绺子里也不乏卧虎藏龙,豪杰侠士。古人说的好,乱世出英雄,盛世出贪官。中国正处动荡变革时代,刀兵四起,军阀混战,战事连连;强掳外侵,列强瓜分,欺宗灭祖,杀人盈野,犬牙交错,鱼珠难辨,政局不稳。啥叫鱼烂而亡?一些不堪忍受军阀欺凌,地主老财奴役,心怀深仇大恨的斗士,揭竿而起,戳旗拉绺子,当起了山大王。对抗官府,杀富济贫,难免做出一些亲者痛仇者恨,出格的事儿来。大少爷,你好好瞅瞅,这些人里,鱼目混杂,各怀心腹事,说拉出抗日打鬼子,吃粮不管烧的大有人在。要想真正改造成抗日队伍,还真得编篓收好这个口。冬至身上这挑子不轻啊!没点武把操,还真朝乎不住这帮人。牵马拽镫,忙活住王福,就能当大半个家了。能不能取得王福信任,除你罩管之外,就看这大烟土能不能弄到手了?我已吱会曲老三盯住喽,如有变故,先下手。这批大烟土,决定王福对冬至的态度,一棋走错,全盘皆输。”
“俺听彪九说,郝忠手下还有三四十人。那可是东北保安军正规部队的老底,训练有素。如果劝说他们投奔王福,对冬至十分有利。郝忠和王福又是老熟人儿,在黑龙镇一起打过鬼子,投奔过来,顺理成章。俺担心郝忠未必肯干?他看不惯王福那八面威风、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胡匪气。受不了王福那淫邪歪拉、狡诈奸滑、疑神疑鬼的鬼魅劲儿。再加上,多年来,官兵和胡子的对立。兵是正统,匪是异类,兵剿匪,匪挨剿,就像猫鼠关系似的。猫得人宠爱、纵容。原因是它抓老鼠,还给人嬉戏解闷的慰藉。鼠就不同了,是祸害,人人喊打。原因是糟踏粮食,传播疫病,是瘟神。那还有人说,猫是奸臣呢,狗是忠臣。因为猫,嘴馋,好偷腥,谁有好嚼裹,它赖在谁家,没有好嚼裹,你待它再好,它也会舍你而去?狗呢,有根骨头啃,就能糊弄住。就有口屎吃,也不会离你而去。狗识主,忠心不二。只认第一个喂养它的主人,第二个主人对它再好,一有机会,还会回到第一个主人身边。狗可陪伴一个主人一辈子,绝无二心。俺这样比喻不一定恰当。你说‘虎头蔓’,猫、鼠、狗兼而有之。他具有猫的奸滑和贪婪,见腥就上。又有鼠的恶习和秉性,胡子从古到今,统一而论,谁说个好字,就根儿沾上鼠气一样。说有狗性,那倒不一定忠于谁,他对义字还是一丝不苟的。在打鬼子这根线上,你可以说是他的第二个主人了。第一个主人自顾不暇,撇下了他,逼他又当起了草头王。对你这个主人,他会留一手的,前车之鉴,不得不防?这也是他的狡黠之处。要不咱咋下那么贵重的鱼饵呢?不管他咋个心思,咱盯住他一个定关星,打鬼子!但可有一样,号要吹一个调,鼓要敲一个点,锣要打一个声,梆子要击一个音,你可别呼呼拉拉整了不少人马,蛤蟆大喘气,没等咋地呢,外甥找他亲娘舅,都奔了熟道?那可白费灯熬油的了,不如不了?” 吉德闲唠,唠出了一番大道理。
“老弟,你这个商人可不简单呐,有一套啊!啥事儿你一针见血,一碗水见底呀!郝忠也是个有血性的军人,如今处境也很艰难。我听说,郝忠和金鸡脖儿老婆嘎搭上了,这是好事儿呀!我看我又得忙活一阵子了。眼目前是树倒猢狲散,鱼游鸟飞,谁能和这个泥呢?涣散的人心,只有抗日救国这一条路可走了,才能拢住人心。溥仪这个儿皇帝,被小日本捧得高高的,妄想靠小日本匡复爱新觉罗氏的天下,这是悖历史潮流而动的一枕黄粮,反被小日本利用,成为历史的罪人。这噶达人,虽都很正统,是龙的潜氐,对皇帝崇爱有加,可对溥仪这个傀儡皇帝,谁也不买账!那就任小鬼子胡作非为吗?当亡国奴,认了?丧家犬一样活着?每个炎黄子孙,心里是不忿的。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一股民族之气,这就是火山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动员一切爱国的抗日力量,投身到抗日的前线去,触礁搁浅,再所不辞!这样,总比坐以待毙强吧?总比苟且偷生强吧?总比涎颜残喘强吧?鬼子是打一个少一个,它不会像鸡抱小鸡崽儿那么痛快,又出一窝吧?哎,这就是打鬼子的绝窍。人不是一层不变的,啊,胡子就一辈子为匪,没有立地成佛的。你君子就没有堕落的,一辈子是君子?世上没有绝对的真理,都是辨证的。绝对的东西,只有死胡同!就拿王福来说吧,他原先是个老实巴交的劳金,扛大活的。他咋变成了胡子头山大王的?这都是你老丈人姜板牙赐给的。诱因是,姜板牙要把他‘沉江’,整死他!要不他,到这会儿,还给姜板牙扛活呢。他能在国难当头,站出来打鬼子,这就说明他还有纯朴的民族心,这就是他的长处。就这一点上,就值得得到世人应有的尊敬。我们要抓住他为非作歹的小辫子,那他还能同心同德和你打鬼子吗?对他耍胡子的伎俩,还是要防他一些的。完全放了缰绳,恐怕为时太早?老弟,你吃过榴莲吗?” 邱厚来自说了一大套,突然问吉德。
“榴莲,啥玩意儿呀?听都没听说过,还吃呢?俺哪像你京城的大商人,啥好东西没吃过?俺可是小巫见大巫了,你倒说说,俺先把馋虫摁住,别跳出喉咙眼儿?” 吉德说。
“嗬嗬,我说出来你别呕吐啊!榴莲是一种水果,果皮带刺儿,原产于马来西亚。果肉味美,吃了还想吃,很多人爱此不彼。可那核儿奇臭无比,你要吃喽,比沤的大粪还难闻,能臭出十万八千里,还能转一大圈,把你熏倒喽,呕出你大肠头子。” 邱厚来玄之又玄地说。
“这么臭,还有人吃,这不个个儿找罪遭,个个儿跟个个儿过不去吗?谁闻了,还遭别人的白眼儿?” 吉德说。
“嘿,你说‘虎头蔓’像不像那榴莲,又臭又带刺儿,熏人,谁都烦!可他有人爱吃的诱人肉,这个可取之处,就是有民族气节,打鬼子。我就是看中他这一点,才敢朝乎这个榴莲的。” 邱厚来说出了初衷。
吉德对邱厚来说:
“张大帅把日本人当榴莲了,最后让榴莲的刺儿,啊,命丧黄泉了。草上飞是不是榴莲,还得看吃榴莲人的智慧。一匹好烈马,还得看驾驭人的能力。邱大哥,穿针引线俺算尽力了,能不能运针走线,那得看你这个管家的大舵把子了?”
“哎,德增盛商号和烧锅、磨坊、油坊的生意还好吧!这回你腰杆可粗了,全是一色的国外先进机器设备。蒸汽机一发电,机器轰鸣电灯亮,刹白白的面,黄澄澄的油,清亮亮的酒,产销一条龙啊!我听说杉木也整了台发电机,拉木头用上了火锯了?我还听说,庄士权一些大掌柜遥哪处卖讽你,埋汰你和你大舅。说暗中勾结小鬼子,和道上的胡子还有一腿,又狗扯羊皮和马六子的警察搅得浑不浑清不清,净寒碜人的嗑?也有说你,脚踩两只船,和抗日份子勾勾搭搭。哈哈你成了八面玲珑的镂花瓶了,又是个啥都装的烂菜缸。哈哈,十个坛子,有九个盖,你再倒登,早晚有一个漏的。” 邱厚来不咸不淡的说。
“得得。拔萝卜带出泥,蹲着尿尿刺出拉拉蛄,太正常不过?鬼魅害人,軱骨尚在。瞽者摸象,焉能全貌?榾柮不为栋梁,黼绣黑白分明,赑屃驮碑,无字更好。好了,不说了。院里面乱哄哄的,出来时候不短了,把‘虎头蔓’晾那噶达也不是事儿,回棚里吧?” 吉德不申不辩,引经据典,嘲弄冷箭阴舌。
邱厚来说:
“好吧,这酒我可喝不动了?喝下去一条火线似的,火燎燎的辣,都烧膛子了。我要不耍奸妥滑,早醉死了。”
“你算说对了。这高粱烧,烈性,不柔和。咱烧锅的老山炮度数高,纯正醇厚,没邪拉味。老酒鬼们还编了个顺口溜,老山炮,老山炮,喝下一条线,上来一大片,三天不吃饭,还是铁打汉!”
他俩进了大茅草棚,人都在,却单单不见了王福和憨达憨。
邱厚来对吉德一笑,说:
“等不及了,鱼上钩啦!你我搭过桥了,别等人家过河了。”
吉德会意地说:
“见好就收,别耽误人家的好事儿。明儿个,老高句丽讲话了,拔嚼木(高勾丽话,谐音,拔脚吧)!”




乌拉草 第434章
吉德支持抗日,撮合王福绺子参加邱厚来组织的抗日武装,又掩护冬至打入王福绺子,因此受牵连,啷当入狱。
王福带着憨达憨和秧子房掌柜,举着火把,顶着弯月,摸着掩盖在薅草下的羊肠小道,深一脚,浅一脚,猫个腰,向远处山尖儿下的一个山窝子里的“秧子房”走去。
“秧子房”是绺子上关押“肉票”的重要地方,由外四梁的“秧子房掌柜”掌管。一般都建在隐秘的背静处,派靠得住的喽罗看守,戒备森严,道里道外的人,不经大当家的允许,是不能轻易靠前儿的。就是绺子上一般的小老“幺”,都不知“秧子房”在哪噶达,绑来的“肉票”交割给“秧子房掌柜”就算完事儿。要有赶山的误闯进禁区,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插了[打死]”后,尸首喂了狼,连家人都见不着踪影。
“肉票”是胡子的主要来钱道。“绑票”后,由外四梁的“字匠”写票,再由外四梁“花舌子”用各种渠道和方法送给苦主。苦主不“赎票”,叫“伤票”。由外四梁的“秧子房掌柜”预先割下猪舌头冒充“肉票”的舌头,再由“花舌子”派人给苦主送去,并言明三天后送耳朵,五天后送眼珠子,十天后送人头。苦主一般心理都怕“撕票”,被“绑票”的人,大都是有钱的富人,哪有要钱不顾命眼看自个儿亲人被“撕票”的人。苦主“赎票”时,由“花舌头”和苦主砍价。
“秧子房”,从羊肠小道爬上去,过个坎儿,再顺坡下去,左拐右绕十八个弯,每个弯道都有个明显的岔道,隐秘又抢眼,显然是迷糊外路人。“秧子房”是个矮趴趴的丈二宽的起脊草房,墙可够厚实坚固的了,具有浓郁的东北这噶达的原始味道,就地取材,样式粗犷朴实,冬暖夏凉。由圆骨碌滚儿桦木做成嘎凳,再把大铜勺粗细的圆轱辘滚儿桦木一根儿一根儿摞在一起,然后再用大羊角泥巴里外厚厚糊上层,又结实又保暖;前后墙上方留有小小的窗户口,用小碗粗的木棒做成栏杆,又用厚墩墩的木板做成能自由起放的窗户板帘,支在窗外,即通风又照亮;房盖用参差不齐的小叶樟茅草苫得厚厚实实,看上去有些披头散发;房脊东西两个大山头,压着由青板石雕刻成不知啥名恶叨叨的怪兽图腾,意思是镇宅驱邪吧,或者是吓唬“抢票”的;房后撅个孙悟空变化成庙宇没变化了的猴尾巴烟筒,过桥上长着一撮一绺瘦拉巴唧的稗草,干挺挺地支愣着枯瘪殷红的穗子;门是用圆轱辘滚儿木头砍成四方形,两边用横木夹住,墩实厚重;门上一把铁将军锁,足足有四五斤,笨重牢靠。房子让大山显得瞅上去像个土丘巴,足有三间房那么大小;四周由榛棵子树木扎起高高的杖子,杖子外挖有深深宽宽的壕沟,洇满了半沟深的山水;长满蒿草的院子里,竖着两根腰粗一人高的大柱子,半截腰钉着锈渍斑斑的大铁链子。柱子旁边放着掉了碴儿的大泥瓦盆儿,地上扔着大拇指粗的皮鞭子,一条充满野性的大黑狗趴在柱子旁,森严恐怖;院子外,高耸的桦树、柞树、水曲柳、黄花松、秋子树下,草木交错,榛棵丛生,把“秧子房”摭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离远处根本看不见。就是到跟前,不拨拉开葳蕤的榛棵哄子,也很难看得到;院门更邪性,两棵绿郁葱葱挺直的黄花松树当门柱,门柱的树干上钉有两个滑道,门扇由小秋木杆做成的吊门,顶端削成尖,就像颗颗狼牙一样锋利。进人时,解开吊绳,将闸门徐徐放入洇满水有两胯宽的地沟里,旋过一块宽厚的红松板,搭桥过人;冬天上冻前,把沟里的水排空放净;刮大烟泡时,沟里漂满雪,就得篙人往外掘雪,才能保证吊门正常起落。
“汪!汪!”
随着狗咬,大黑狗蹿到门前,前爪蹬后爪刨地冲着大门外狂叫。“秧子房”掌柜刚吆喝住大黑狗,从房后埋藏在蒿草里的地窨子里,冲出两个持大枪的喽啰。掌柜没好气儿的高声叫喊,又碎碎叨叨的骂杂:
“妈妈的,崽子快开门!又******‘躺桥[睡觉]’‘睡[死]’觉,绷个鸡了杆子有啥好‘躺桥’的,能‘躺桥’出个大紫脸盘子啥的咋的?还不是干蹭炕席花子,埋拉巴汰的。嗨嗨,快点儿我的小祖宗,大哥说话就到,看咋惩治你俩儿?不‘走铜[枪毙]’,也得‘穿花[扒光衣服,蚊叮虫咬,直至死]’。妈个****的,还磨蹭个啥,手脚不能麻利点儿?秃尾巴老李揍的,没一个好杂种?好了,快搭桥板,勾住板头。嗯,上去踩踩,看牢不牢?快滚开,大哥到了。”
王福啡哧啡哧的站在壕沟边儿喘口气,憨达憨拿火把照照桥板,又上去用脚跺跺,颟声憨气地对王福说:
“大哥,可以过了。”
“嗯哪!”王福答应着就过了壕沟。
“崽子,快把锁打开。” 掌柜过了壕沟,把食盒递给一个喽啰,吩咐着。又回头对另一个喽啰说:“把跳板搭过来,吊起闸门,留意警戒,有雀鸣草动的,麻溜来报信。”
“是,掌柜的。” 喽啰咪咪地答道。
喽啰哚哩哆嗦地打开大铁锁,费九牛二虎之力没推开笨重的大木门。憨达憨扒拉开喽啰,磨叨,“‘睡[死]’货!‘啃付[吃饭]’咋那能呢?一边呆着去!” 回手递过火把,双手提溜住门横称,身子往门板上一靠,一叫劲,一提一推,大木头门吱嘎吱嘎敞开了。掌柜的从地上拎起食盒,打着火把先进了屋。把火把插进外屋墙上的火把裤里,又把食盒放在桌上,冲亮灯的里屋喊:
“哎!冬至掌柜的,大当家的看你来了!”
萎缩在凉炕上的冬至,迷迷糊糊从炕上爬下炕沿,清清干渴的嗓子,衰微地应声答道:“啊,就来!”
冬至推开里屋门,正好王福迈步踏进外屋门坎儿,两人憎憎地卡住了壳,谁都忘了说啥?秧子房掌柜忙打破头楔子,“别愣着,愣啥呀?大哥坐。冬至掌柜的,大当家的黑咕隆咚的来看你,你算是高门檐,露脸呀!”
王福“啊啊”地眼神没离开冬至的脸,挪了两步,就坐在憨达憨搬过的凳子上。冬至眼神由惊喜转为忧伤,由忧伤转为悲哀,由悲哀一下转为哽噎,由哽噎转为哭嚎,一步跨到王福跟前,双腿跪下,跽身潸潸泪下,泣不成声地哭求,“大哥!……我、我、我没路了!大哥,咿咿嗬嗬啊咿……,大哥啊,你就抬抬手,收下我、我吧!吉老、老大,我算……我算得罪透了!我俩儿结的是死儿。在他眼里,我是一文不值啊!德、德增盛,打、打趴下,打趴下,我也不回去?就是挺脖蹬腿,我、我也要‘挂、挂注[入伙]’!”
王福迅速扒拉心里的小九九,盘算盘算,掂量掂量,觉得冬至的态度不像是装。冲吉老大的为人,又有些怀疑冬至说的话再扒瞎。那他为啥瞎白话呢,另有所图?那这事儿,可就邪唬了?难道冬至和吉老大、京片子邱老弟是一伙儿的。共同上演一出拉郎配,以苦肉计打入咱绺子,吃掉咱?那为了谁,他们被小鬼子收买了?不像!那?没啥理由啊!这噶达还有啥麻达人儿,也就是打鬼子的几伙儿人了呗!嗨,这乱麻地,人难琢磨呀?人心不古啊!咱还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多留一手还是高出一筹啊!嗯,咱来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稳坐钓鱼台,坐收渔利。冬至的话是真,就把大烟土给咱弄来。弄不来,就给咱土豆搬家,滚球子!愿扯哪个老娘们骑马布就扯哪个去,咱包脚布都不给他?去他妈个腿的吧,费那神呢?刀把不还在咱手里吗?咱是拴马桩,咱是大爷,不都转着咱跑吗?孙悟空能不,跑出如来佛手掌心了吗?顶多在手掌心尿泼尿,留点骚气,能******咋的,上当受骗就这一次呗!大烟土到手,黄金万俩,别说打鬼子,打谁腰杆不硬啊,何必求爷爷告奶奶瞅人家眼色呢?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发,事无因果不做,善无恶不立,咱还是走一步看一步,一口能吃个胖子吗?王福想到这儿,庄重地起身,扶起已哭成泪人的冬至,哄着说:
“好了好了,别哭哭啼啼,尿唧啥,娘们似的。老弟,明儿个一大早,磕头拜把子,拜坎子,‘挂注’!”
冬至听后,破涕而笑,一抱拳,咧呵地说:
“谢大哥!我不穷唧唧了,一切听大哥的。”
王福向掌柜的递个眼色,掌柜的忙把食盒里的四碟好嚼裹摆在破旧的八仙桌上,又拿出一小坛儿老山炮,在精巧的酒盅里斟满了酒,对王福轻声打个招呼,又对冬至说声凑合着用吧的话,就扯了一下憨达憨的衣角,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吩咐喽啰在门口笼上艾薅熏蚊子。王福拉冬至坐下,装成愧疚疚的样子,泥瓦盆,一件套一件,诱话说:
“老弟呀,对不住了。让你住在这么个憋屈噶达,这也是为你好啊!咱绺子上人多嘴杂,山大啥兽没有啊?咱得扒嗤你两句,这也怪你,你太冒失了你,当着那么多人面,咋好说出大烟土的事儿来,那要引起内讧,是要掉脑袋的。亏咱脑子来的快,要不说不定出啥大事儿呢?你别以为绺子上是块佛地净土,都一心向佛,当面大哥长大哥短的叫,瞅着都捋顺条扬的,背后说不定匹嗤啥呢?当面喊万岁,背后骂皇帝,大有人在!人心隔肚皮,谁钻谁心里看了?编纂的头发里就不藏虱子了?哪个偷汉子娘们那里留嘎渣儿了?兜鼻子说,就拿你吧,你哭天抹泪的,对咱虔诚得赶上菩萨了,咱就能信以为真?那不拿咱忒二百五了吗?掏心窝子说,至打你上山,咱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像箭镞穿心,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难呐!收,得罪了大少爷不说,就绺子上四大梁都有想头,收个小‘幺’还得有店铺或二十个乡邻作保呢,何况你红口白牙的,咱就收了?不收,咱又看不下眼儿?瞅你那一心巴火的样儿,咱又心软了。咋收,咱又犯难了?你要是没啥出身,咱就破破例,当小‘幺’收下你。可你不一样啊,当过德增盛分号掌柜的,听说在奉天还上过啥玩意儿他妈大学,识文断字呀?这还了得,搁过去不是状元也得是进士呀?不瞒你说,你那么作尽人家大少爷你,咱临来前,大少爷还替你求情说好话呢。那意思还是念旧情,让咱好好栽培你。说你们兄弟间都是小小不然的,没有隔夜仇?说你耍耍小孩儿性子,过了劲儿,也就拉倒了。咱还能咋说,大少爷是谁呀?差个脑袋多个姓的兄弟。咱呢,思前想后,决定你‘挂注’!可有一样,你要想在绺子上站住脚,攀梁附柱,让人待敬你,管有咱罩着你还不行,得让大伙儿服你,那就得做出几样叫大伙儿心服口服的事儿来?到那时,咱这当大哥的也好说话。你呢,说话也有人听。要不咱把你当新媳妇抬花轿供起来,你离了咱这拐棍儿,还不是摆饰的绣枕头吗?老弟呀,咱交心交肺的,罗嗦一大堆废话,你咋想的。别当和尚,听咱一个人敲钟?你咋想的就咋说,你文化水比咱强百套了?在私下里,别忌口,有啥说啥?嗯,咱俩儿先走两个再说,酒壮英雄胆嘛!来,干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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