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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李福家里断顿好几天了。今年自打开春一场大旱,他家低洼地占了很大便宜,苞米长的虽说不如往年那么齉(nang)实,可也都抽穗长燎。啃青那会儿,他全家人日夜守候在地里,可也搪不住白天下黑儿里伸出的饥饿的黑手。白哈黑瞎子频繁光顾,一竿子捅到底儿,掰一穗夹在嘎肢窝,再掰一穗还夹在嘎肢窝,掰一穗丢一穗,掰到地头坐下就啃夹在嘎肢窝的最后一穗。那刚抽燎的青苞米啃一口,冒一股甜浆,对大食量的大黑瞎子能够干啥的,也就甜巴甜巴嘴,肚子还是空的。它再码一垅苞米掰一穗丢一穗的,还是吃夹在嘎肢窝那最后一穗。这一磨唧得多少苞米够祸害的,临走嘎肢窝还不忘夹一穗苞米才慢慢悠悠恋恋不舍离去。记性好的话,会再故伎重演。人呢,怕羞,欻黑儿,狗似的,开偷!今儿黑儿丢了几穗儿,明儿黑里没几穗儿,一垧多地,到发大水,已所剩寥寥无几了。李福全家人还是顶着雷鸣闪电,蹚着没腰深的水,把一垧多地溜了一遍,弄回些灌满浆的青苞米,用菜刀嘎嘘下皮虾的米粒儿,熬成粒米粥,熬过洪水过去。接骨不上了,拿了大凤和二凤挣来的月钱,到镇上花了三子儿买一个子儿的粮。没油水的肚子,稀拉晃汤的米汤越灌越空空捞捞的,裤腰带还没等扎上,尿又来了。
姜家大院紧闭的漆黑大门楼下,在徐徐下落的雪片里,影影绰绰地站了很多人,像打补丁的老鸹一样,端缩个膀,跺跺个脚儿,默默地蹿来窜去。姜三贵眼尖地嚷开说:
“哎李福,你个外乡人也断顿啦?姜板牙多照顾你呀,把涝洼塘地租给你,今年你捡了多大便宜,啃了一秋的青苞米,还没撑饱肚子?哎你家大凤二凤那两丫头,出落得越发稀罕人了,还没寻个婆家出门子呀?可也是,整天价在吉府里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没少往家里捣哧些嘎麻的吧,你是来给你老东家道谢的吧!”
李福听出姜三贵的三七噶拉话来了,肚里还窝着当年他家不愿租给他地的火呢,也不善碴儿地回敬两句说:
“三贵老弟,抓抓啥呀?你咋也公鸡抱膀儿等母鸡下蛋呢?你家那几十垧地可都是不上粪都打粮的好地块呀?高岗高坡的,水也淹不着泡不着的啊,烧包烧的吧!着火了,也到这冰天雪地里蹲坑败火来啦?”
老姜头蹲在门楼墙墩下,吱吱地抽着砸碎烟梗和杨树叶两掺的烟袋锅子说:
“三懒头,你又不缺粮凑啥热闹呀?好嚼裹打着牙了,你是有力气到这噶达闲嘎达牙来你?咱可是自打开春就没见着米星儿了,连窝窝头啥味都忘到脑后了。这柳蒿芽啥的,从春吃到夏,又从夏吃到秋,顿顿没重样过?这不,连晒的干柳蒿芽叶都没得吃了,全家六七口子人,瞅着大雪扎上了脖儿。这老少三辈,老的好说,那小的呢,吃奶的孩子,从生下来吃的奶,就是柳蒿芽味。她妈饿得前后透腔,皮包骨似的,哪还有一滴奶水喂孩子,孩子可怜巴巴地瞪着溜大的眼珠子,嗷嗷地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这老天爷它不长眼呐,旱个臭六够,又唬巴的淹了这么一下子,紧接着又大雪封山,想跑山里漂浮甸子啥的弄点嘎麻的,这也没门了。嗨,这大黑门还不知啥时开,开喽串换不串换咱米还两说呢?咱去年欠老东家的陈账还没还清,这又要张着老脸皮,伸嘴啦!”
蹲在老姜头对个的老榆木疙瘩说:
“依我说呀,东家串换咱呢是咱的造化,东家积德行善,会掂缀的。不串换咱呢,也说得过去。咱这些交地亩的,谁交了一粒地亩了啊?老东家上千垧的地呀,全瞎了。开春又让小鬼子敲了竹杠子,弄去十拉大车粮食。这半年,还没少接骨逃荒的。再趁呗,也经不住大伙这么刮哧?你瞅三懒头,硌眼玩意儿,也不是像咱们完全断了顿,昨儿个,我还瞅他家三小子拿两掺窝窝头吃呢,他这会儿也来串换粮食,我就纳闷啦?”
老姜头又往烟袋锅里装些两掺烟,点着火,仰起顑(kan)颔(han)的脸,撅达地说:
“我说老榆木疙瘩,咋的东家伸出个小拇指头也比你我绑在一起的腰粗啊!你这么通情达理,死冷寒天的还到这噶达扯这二皮脸干啥?这儿也不是放赈,不拿白不拿。我的命是泡在黄连里,跟着泪水漂泊。你不养活孩子,你是不知那疼啊?你还是没饿着,要不咋净在背后说些添活人的嗑呢?我是眼睛饿绿啦,不要这张不值钱的脸皮了,今儿个撺掇不着粮,打死我也不回去,总比三代人瞅房扒饿死强?啊,啊,我的天呀!”
二皮子听见哭声,蔫嘎儿地走过来,有气无力地推着老姜头说:
“姜大爷,爷们有泪不轻弹,你哭啥呀,都那大把岁数了?俺娘说了,东家是个大善人,会接济咱穷人的。不哭了啊?二狗子咋没来,俺都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老姜头拿手抹把老泪,拧了一下淌到嘴边的清鼻涕,老手又在裤腿角上蹭了蹭,抬起泪花花的老眼皮,搂住骨瘦如柴的二皮子说:
“二狗子饿得没筋骨囊了,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在炕上已躺了三天了。”
二皮子像个大人儿,说:
“还说呢,姜大爷。俺也是瘦驴拉硬屎,硬挺干巴强啊!不挺不行啊,俺爹他,圩子上派劳工给日本人修官道,挨了一顿打,腿打折了,都趴在炕上六冬到八夏了,刚拐哧拐哧能下炕。俺娘那老齁篓板子,还是闯关东时落的病根呢,一年比一年重。俺大哥咧咧歪歪的成天价就知道傻吃,头些天,把房盖上长的青苔都抠了吃了,肚子疼的嗷喽嗷喽噍嚎,门框都让他撞坏了。俺家就数俺是硬劳力了,俺那两个妹子,饿了就知道哇哇哭。姜大爷俺跟你说,俺还偷过李福家的青苞米棒呢,从抽穗一直到长大水。姜大爷俺瞅二狗子的面子,就跟你一个人儿说了,不许告诉李福,还有他家的老疙瘩。你要说了,俺饶不了你家二狗子?” 二皮子边说边举起鸡爪子捏成的小拳头,在老姜头眼前晃了晃,又梗梗猴头似的小脑袋瓜补充一句,“不许说!”二皮子回头又横楞一下老姜头,才放心地拎个破口袋瞎转悠去了。
雪,还是像棉花套子似的粘糊糊地下个不停,黑门楼下穿黑衣裤的人,黑压压扑拉了一大片。
“吱嘎嘎!”
大黑门开个小小的缝儿,探出来个貂皮帽儿,帽子一闪,连人脸都没露。





乌拉草 第460章
“吱嘎嘎!”
大黑门又合上了。
管家胡六,头戴两块半的貂皮帽儿,身穿缎子棉袍外罩缎子狼羔皮的坎肩,千层底的缎面棉鞋,急冲冲走下门楼台阶,回头对站在门口的一个炮手说:“矮矬子,我去向老爷子禀报一声,你看好大门,一个也不要放进来。” 胡六一跐一滑,抖着一只手,喃喃自语,“这还了得,谁禁得住啊?这不要吃人嘛,黑压压的。”
胡六腿肚子发软,一路小颠喝,拐进后院,来到正房,上了石板台阶,手刚搭上房门把手,脚下一滑,呱唧摔进屋,攧(dian)倒横在门坎上了。
姜板牙坐在堂屋里烤炉子,李妈正往茶杯里倒水沏茶,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李妈放下茶壶,赶紧颠了两步,上前扶起胡六,吝惜地扑打身上的雪渍,“哎呀磕的不轻啊,啥事儿呀这么毛拉三咣的,磕个好歹咋整?多大岁数了,还不知稳当点儿,毛兔子似的。” 香香听见动静,也从里屋推门探出水蛇般的身子,伸着拉成长白山似的雪白脸,虱子似的打个哈欠,没好气地说:“啊,胡管家呀,吓死人啦!不年不节的,一大早磕啥头呀?哪来那些礼数,臭毛病!” 胡六正自个儿还丧气呢,听香香的口气和瞧她憔悴的样子,就知道昨黑儿又没过足瘾,老尿槌儿没捣哧好小尿憋子,上我这来找醋溜白菜的邪茬呢,要不早颠上大肥屁股上来显殷勤了?胡六心里暗暗骂了句,尿褯子!佝偻佝欺地连安也没给香香问,就直冲姜板牙一瘸一拐走过去,嗑嗑巴巴地说:
“老、老、老爷、爷,大、大、事不、不好啦!”
姜板牙腾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屁股拱翻了椅子,搭拉着疲倦暗沉的灰脸,猴急地嚷:
“啥事儿,火上房啦?”
香香胸前缀两个吊葫芦,也撺掇过来问胡六:
“你鼻子下没长个嘴呀,吭嗤个屁呀?老爷子不问你呢吗,快说!”
胡六猛抽自个儿一个嘴巴子说:
“我、我这嘴赶驴嘴了,一到真章就不顶壳?大门外来了一大帮地亩户,有几十号人,都拿个破口袋,看来是来掂缀粮的。咋整啊老爷,我都吓傻了?”
香香还没等姜板牙说话,就拿出“大太太”派头说:
“你是管家干啥吃的,死脑瓜骨,让炮手轰走不就完了?这点儿屁事儿,也张牙舞爪的像死了人似的。”
胡六愣愣瞅着沉思的姜板牙没动蹭,香香有点儿急眼了,大声说:
“胡六,我说话不好使是不是?你瞪啥眼你?你还撺儿啦,快去呀!”
胡六还是没挪窝儿,香香气极败坏的对姜板牙说:
“老爷子你瞅瞅,我的话他一个破管家净敢不当耳旁风,反了天了呢?都是你惯的,你倒说句话呀老爷子?奶奶的,一对艮瓜,我自个儿去。”
姜板牙镇静自若地摆下手,制止香香的鲁蛮瞎臭行为,掐下腰,摆出一副家长的权威,又慢条斯理地坐回宽大结实的檀木椅子上,清清噪子说:
“慌啥呀?这事儿,完全在我预料之中。猪怕肥,人怕壮,我是姜家圩子乃至黑龙镇的首富啊,在县上在省里都是挂号的。你们想啊,今年一大旱一大涝,百年不遇,哪个小门小户的庄院人家,能扛得住经得起这么磕打呀?咱们得审时度势,因势利导,不能光打自个儿的小算盘,今年亏了明年赚。胡六,我哪次失算了?人都饿那样了,又下这么大的雪,野味山货也没处打没处寻呀,咱不能火上浇油,激起民变,放一把火把咱们都烧死喽!看着饿死人不管,咱不太没人味了吗?都乡里乡亲的,人缘得混好。咱们这么一做,圩子里又不是我一个人吃地亩,上行下效,这不全圩子缺粮户都稳当下来了。人欠我的地亩,我欠官府的税,小日本总不能隔锅台上炕吧?咱还不当着这满洲国的村长呢吗,扛一会是一会儿,说不定崔武那老小子还奖我个三花五彩的。胡管家,我早盘算好了,咱们这么办。对绝产户免交今年的地亩,再串换十斗粮,度过饥荒;五成户免交一半地亩,那一半今年也不用交,明年年景好了补齐,也串换点儿粮,五斗吧;如此类推,养民生息。另外,对有病人的,有小孩吃奶的,有七十岁老头老太太的,再赏两块大洋。就说是大太太活的时候攒的份子钱,她吃斋念佛一辈,咱替她在天之灵,积点儿荫德。你说你不这样,人都出去颠沛流离的逃荒了,或者守在家里都饿瘪咕了,明年的地谁来种?没人种地,哪来地亩收?没有地亩收,咱们喝西北风去?这些人,你指日本人救他们,还不指黄瓜架上去啦?不过,胡管家你要注意,对不是地亩户,又有粮的,咱也掂兑他们,最多不超过十斗,要不就得罪人了?对这些人,就说串换一斗米,来年老秋还两斗,不还者,除了家长交官府法办外,没收耕地、房产抵债。哎,就可这一年造祸去吧!”
胡六没太弄懂姜板牙这是咋个理儿,这斤斗翻的太离谱,就说:
“这?这?”
姜板牙嘿嘿一笑说:
“这个啥?不这样,我就成了冤大头啦!有人趁机起哄咋办?多串换粮,转手倒卖,多大利呀?拿我当土鳖子,那人还没生出来呢?我这后尾,就是防备这些人这一手的。愿意串换,咱好人做下了,也不吃亏,弄好了,还赚了呢?”
香香听得眉飞色舞,觍觍地走到姜板牙身旁,把手搭在姜板牙肩上,耍贱卖谝地说:
“还是老爷子深谋远虑,老谋深算,姜还是老的辣,人还是岁数小的嫩绰,女人还是柔柔的好。胡管家,我刚才也是一时着急,叫穷鬼气糊涂了,还是老爷子说的对,你就按老爷子说的办去吧!别弄出啥岔儿,把账一笔一笔都记清。人手不够,把劳金多叫上几个。矮矬子那帮炮手和村自治队的人也别闲着,圩里圩外的多踅摸踅摸,十里八村的,穷人有都是,别趁火打个劫啥的。尤其高勾丽屯那边,水稻让大水一冲,颗粒无收,那个屯二鬼子又多,仗势欺人,咱圩子没少挨它们整?嗯,去吧!哎胡管家,过晌儿过来吃下晚饭,我叫李妈多预备两菜,你陪老爷子喝两盅。”
胡六走后,香香说:
“老爷子,你看我这么说行吗?”
姜板牙不屑一顾,背个手,黑个脸说:
“行!咋不行?胡六子也忒目中无人了,狗眼夺看人低,我香香也算大太太了,说话就不顶狗放屁,人屁终得听吧?不懂鸟语的败家玩意儿,看我咋收拾他?扒筋抽骨,开膛破肚,剁手砍头,宰牛剜眼儿,啊啊,你满意了吧我的宝贝香香?”
香香噘噘小嘴说:
“摔冷脸子啊,老爷子,你这是谝哧谁呢?我闻着咋有点儿,老狐狸撅屁股的味呢?”
姜板牙一翘眉毛说:
“是吗?我闻着好像牝马起客的味。”
香香暴殄天物地拿手指头杵达下姜板牙褶褶的脑门,狠狠叨叨地说:
“呸呸,呸你个满脸花?你就惯吧,早晚有一天你后悔都来不及?你瞅他那穿戴,比你都强百套了?你看你那寒酸样,哭穷啊?破褂滥袍,老老根根的。他一个管家,一年有多少俸银,你心里没个数?鼓鼓捣捣的,把家给你败喽!我看年前,把姑爷商号里的铁算盘请来拢拢账,别大家大业的,就这么推着过了?哎,小鱼儿那年那个事儿你全忘了吗,别他还再吃里爬外,祸害咱们,赚些昧心钱?小日本勒去咱那十多车粮食,能不能与他有关,是谁撺掇的,这都难说吗?”
姜板牙不痛快地诱导说:
“老娘们家家的,老是疑神疑鬼的。胡六子跟我多少年了,我不比你了解他?他毛病是有,勒个地亩户脖子了,贪点儿小便宜了,弄个仨钱儿俩子儿的,喝点儿小酒,攮个啥的,爷们嘛!水清则无鱼,你搂的太紧,谁还忠心耿耿给你卖命?你嚼巴啥得细细地品,哪都像你似的萝卜块子不洗泥,大葱戳大酱缸,一竿子碓到底,那猴急的啥嘛?卖儿鬻女,还得挑个好人家呢吗?啥事儿王八刚抻头,都用拶指的酷刑,那啥事儿还有谁愿意抻头了?好比窃,本来就是人家屋里的东西,外边的人到屋里偷偷的拿人家的东西,主人不知,叫偷盗窃取,归自个儿所有;还有一种,主人明知有人背着你拿了你的东西,主人却视而不见,听之任之,这是主人软弱可欺,还是主人洒脱大方?都不是。谁愿养个偷嘴的猫呢?谁又愿养个咬自家人的狗呢?乾隆爷不知和珅敛财吗?他老爷子磨道就是深,采取预擒故纵之法。你知世上啥最难养吗?小人、妇人也。对胡六如此,对你也如此。用惯了的家巴什,有点儿小疤小痕的,谁也不愿舍弃?如此恩惠之人,有谁能忍心长期欺骗下去呢?得耐着性子软和,就像缓冻秋梨焐大葱似的,懂不,我的小乖乖香香呀?”
香香心里骂:这个老狐狸,道行修炼的挺深哪,啥事儿也瞒不过他那双眼睛?这人比宰相能装事儿,比瞎子能听事儿,比聋子能看事儿,比智多星能处事儿,贼人进屋,奸夫上床,鬼来索命,他都坦然处之。阴、毒、损、坏,外加嘎咕,五色赖占全了。哼,要不仇人、恩人都惧他三分呢?穷人、富人都捧他上天呢?我就不信,看你能憋出几尺尿来?
姜板牙看香香那枣泥般可人的样子,心里蠢蠢的动情,探赜(ze)索隐地问:
“香香,咋不说话了?这样多好,不愁吃不愁穿的,乖乖的听话,挣巴个啥劲儿?吃饱喝足了,海棠戏梨花,再锦上添花,红杏出墙。哎,我听说那个地窨子冲到江里去了?这熊瞎子没地蹲仓,那熊掌也舔不上了?我还想明年开春白捡个小熊崽儿呢,看来只有嫩屁股蹭老榆树皮喽!芥菜疙瘩没盐卤,那还有啥滋味了?哎香香,我这人最愿成人之美,最可怜桃红无人采之人,守株待兔,揪心巴拉的,不如咱把养肥的母鸭子放飞,勾回公鸭子抱窝,香香你看咋样?”
香香一听,腮红眼亮,心里如蚂蚁滚蜜蜂蛋,老东西又要用着我了,小葱不吃,先拿一把,嘴上却说:
“老爷子,你别没屁搁楞嗓子,作弄我干啥?七百年糠,八百年谷子,早就烂没魂了,老拿那话磕打我干啥?你愿当王八戴绿帽子,别埋汰我呀?”
姜板牙讪讪地说:
“香香,你白瞎我一片心了?王八咋啦,王八还有当得起当不起的呢?那要看咋当啦!王八拉皮条,自有王八拉皮条的道理。你从良后是安分守己,可你也旧情难忘,我说到你心坎里去了吧?上回我让你去找他,为的是咱宝贝姑娘不被强人玷污,你舍身叙情,咱说过你一句吗?这回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儿行千里母担忧,尚文他妈走了,就得我这当爹的多根肠子了。再说了,咱不能眼瞅着尚文那一帮人缺吃少穿,挨冻饿肚子打鬼子吧?再者也是咱取义舍身,为了谁,为咱心里憋的那口气?我这么一折腾,小鬼子能不眼红啊?咱不能眼瞅着粮食喂狼吧?他是双带料,归尚文队伍上管,都打鬼子。你去我放心,派别人去,我怕授人以柄。你去让他来‘砸窑’,把粮劫了去,送到山里尚文队伍上。米面啥的,我早叫胡六子备好了。但胡六子不知咋回事儿,我跟他说是运到粮栈里头卖的。叫他预备十五辆大车,赶大雪漫天,明儿下晚黑就运走。等鬼子摸着须子,黄瓜菜都凉了!香香,我才刚是跟你逗壳子,想激激你?人吗,有点儿**是好的。色胆包天,你胆子就壮了。这事儿,你去,还是不去?不去,也给个痛快话?”
香香叼上根哈德门,抽了两口小烟,吐着烟圈儿慢吞吞地说:
“这你急了,我说不去了吗?老爷子,我看你虑虑一溜十三招,还是有些欠妥?管咱一家招胡子太乍眼,多劫几家才不能引起小日本的猜疑?今年又旱又涝又大雪的,粮,可是宝中宝,就那点儿陈粮,那两个铺子还得维持吧!你平常抠抠馊馊的,这回大方了,咱不能都捣哧空了吧?”
姜板牙在地上划了两圈,又坐下说:
“狡兔尚还有三窟呢,我岂一棵树吊死?发大水前,我借往粮栈运粮,已暗渡陈仓了。这个你放心,饿死谁也饿不死你这个小家雀?你才说的很对我的胃口,多劫几家,梢带脚牛家圩子马家屯,都弄点儿响。反正饥荒年,胡子打家劫舍太正常不过了。你要走现在就走,我叫矮矬子套爬犁送你。”
香香恨不得一下子飞到曲老三身边,可瞅瞅姜板牙老太龙钟的样子又心软了,心里愧愧的发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早该颐养天年了,还为虽不太相干而又太相干的事儿操心,明知道我去找曲老三自个儿要当一回王八,也不惜情仇,为了打小鬼子,大义凛然。我这回自个儿一定要忍一忍,身子里不能带回曲老三的一点儿埋汰东西,那也太没人味了?香香不落忍心地托词说:
“现在外面牛裆苍蝇似的,乱哄哄地咋走啊,待会儿再说吧!”
姜板牙以为香香变卦了,想打退堂鼓,忙说:
“我的姨奶奶,火燎眉毛了,还拿情装势的,快走吧!哎哎,李妈李妈,太太肚子不淤作,快帮她穿戴上,上镇子瞧大夫,我去叫人套爬犁。”
姜板牙推开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香香扑过来,搂住姜板牙,嗲声嗲气地说:“老爷子你真好,我这点儿粘糊病不打紧,绝不作对不起你的黏糊事儿啦!” 姜板牙激动得老眼有点儿潮,挤咕挤咕地说:“好!好!这没啥,你高兴就好。生米都煮熟了,早晚要端上桌的,熨帖熨帖,没啥不好的。啊,乖,去吧!” 姜板牙下意识地拂了拂香香的黑头发,叹息地念叨:“我老了!” 香香含情脉脉的捋了几下姜板牙的花白胡子,又再老根根的腮帮子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姜板牙说:“别贱了,快拾掇走。” 香香嘿嘿地叫李妈拿狐皮大衣,李妈疑惑地磨叨:“贱嗤咧的,这哪像不淤作啊?大雪暴天的,这是瞎折腾啥呀?想一出是一出,好好在家待子得了,疯啥去呀?”
姜板牙蹚着大雪,刚出了后院大门,正和毛愣愣的姜三贵撞个满怀,好悬没撞个后仰巴叉。姜板牙生气地问:“毛兔子似的,你想干啥,没大没小的。” 姜三贵苦笑一下,神神叨叨地凑到姜板牙跟前,就哭天抹泪儿地说:“哎大爷,你可得帮帮我呀!我一家老小已三天没吃东西了,都快饿死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大爷?” 姜板牙心里有事儿,边走边说:“你,糊弄鬼呀?去年的官粮你就没交,虽说今年闹了灾,你家就掂缀不开了,也不至于断顿挨饿吧?回去让你爹来,我问问咋回事儿,没准的玩意儿?” 姜三贵死缠赖皮地说:“大爷,我说的没有半句假话,要是我说了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姜板牙不耐烦,艴(fu)然地说:“得得得,别赌咒自个儿,你爹就你这么一个玩意儿,待会儿我问问胡管家再说?” 姜三贵笑咧咧地说:“我说我大爷不会见死不救嘛,深孚众望,老菩萨了。外布啷的人都能嘎巴点儿嘎麻的,何况咱还没出五服的本家呢,更应当另眼相待了?”
姜板牙在炮楼下踅摸着矮矬子,吩咐一番,就奔了西跨院。




乌拉草 第461章
说是跨院,其实就是储存晾晒粮食的仓库。林立的大粮囤子,都是用小叶樟秋板子草和大黄泥的拉坷辫儿垒起的,又结实又防雨防晒。四周用高高的围墙围起,四角有四个炮楼,三春八夏的都有炮手看守。每个粮囤前,是用黄沙土夯实的晾粮场,眼目前没有人打扫,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姜板牙走过大门四开的空空的粮囤子,眼前浮现出往年粮囤子占满晾场,堆成小山似的粮垛,心里一阵寒酸,有一种凄凉败落的感觉。姜三贵跟在姜板牙后面磨叨,“大爷,你这家底也快捣腾空了,这囤子干闲晒日头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大家大业的经得起磕打,过了今年这个年景,壳郎都不会吃糠了?我看你家东跨院猪圈里的壳郎都瘦塌腰了,骡马啥的也没料,长的锈拉巴嘁的。我家那大仓房,耗子都饿死一地,猫可吃肥了,挑挑捡捡的,挑着吃。” 姜板牙没稀搭理姜三贵,竟直朝后面靠墙边的几个粮囤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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