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慢!”穿长衫短褂的商会会长不早不晚出现了,点头哈腰地献媚,“小岛太君,息怒啊!一个穷党而矣,别大扯了,气大伤身。才刚那个穷党乱炝汤,蓄意不轨是没敞说去?俺不加妄言,任凭小岛太君处置。吉掌柜对抗皇军和满洲国政府实属没教化,俺作为商会会长难免其究,理应受罚。吉太太当初的过激行为俺没赶上趟,俺来迟一步,惊动了参事官阁下,实属鄙人的过错。不过眼目前儿这事儿木已成舟,酿成大错,咋样挽回呢才是当务之急,众怒不可违,这是中国的一句老话,还需参事官阁下斟酌,万万不可火上浇油在众怒之下耍横,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俺这有各家商户连名上的保释吉增等众掌柜的‘折子’,上面提出如果不释放吉增等众掌柜商家将全部关门歇业,并要求体恤赔偿。这这、这让俺很为难?俺是端着太君的饭碗,吃的是满洲国的饭,俺、俺咋能替他们说话呢?这、这不是让俺坐蜡吗?跟太君您咋交待呀?交待不过去嘛!腌肉还得个功夫吧?这急火白脸的俺实在山穷水尽了,请阁下的训示。” 参事官气哼哼地扯过‘折子’撕得粉碎,摔在商会会长的脸上,回身气汹汹地闪进宪兵队大门,急步走进宪兵队屋里。那蜰深深地瞅了美娃两眼,“唉”了一声也走了。商会会长晃晃当当地走进宪兵队前,鬼个浪唧的刮了周大掌柜两眼,丢个神秘的眼色,两人会意地笑了,都松了一口气。
参事官面目狰狞的叉个腰,阴森的拉长个脸,操着协和话,“满系人,良心大大的坏了,统统的靠不住!那秘书长你的说,老黄蝎子的葫芦里卖的啥药,我的不懂?” 阴暗灰蒙的屋子里死一样寂静,那蜰诺诺地说:“太君,吉太太是无辜的。刚刚死了孩子,作为母亲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这事儿都是拥护吉老二引起的,应该及早处理。我的意思,要吃核桃里的瓤儿,总得开个口,咱们就拿吉增等人开刀,弄到达连河煤矿挖煤去,看谁往后不拿皇军豆包不当干粮……”
“哪呢?” 参事官听那蜰的比喻不顺耳,加以喝斥。那蜰躬躬腰:“啊,信口开河说走了嘴。我的意思是说杀鸡给猴看,断了老黄蝎子的念想。老黄蝎子吊死鬼擦胭粉,也是个阴脸儿。你如果听信老黄蝎子的话,商家就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那太君你就被动了?这事儿往后再出咋整,老是迁就退让?那可是来月信的娘们,没个整了?” 参事官听后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不耐烦地问:“按你说的事态扩大了咋办?瓢的摁下,葫芦的起来,那、那不更被动了?皇军更没面子不是?” 那蜰正要开口,宪兵队长跑了进来:“报告参事官阁下,国立中学的部分学生不听校方劝阻上街游行了,声援释放商家掌柜的。啊,老黄蝎子还候在门外,听您的示下。” 参事官恼羞成怒,一巴掌打在宪兵队长的脸上,回手又抽了那蜰一巴掌,“巴嘎!学生的闹事儿,你们宪兵队的干啥吃的。协和会咋训导的干活?反啦的有。警察的抓人,镇压,决不留情!特务队的务必抓到那个红党马胡子,我的眼皮底下煽风点火的不行?守备队、满洲靖安军的出动,通通的格杀勿论!” 宪兵队长挨了参事官三宾的一嘴巴,心里这个窝火,嘴上“哈依”的答着,不服地梗梗个脖儿没挪窝:‘你个小小的参事官不过就是个中佐,代管县里军警特而矣,凭啥向我发威,就仗你是司令官阁下的红人儿呀?这事儿不都是你无能闹的。’参事官看出宪兵队长忿忿不平,更是生气,“你的敢违抗我的命令你?巴嘎!司令官的说话?” 宪兵队长立时瘪了茄子,“嗨嗨”的走到门口,老黄蝎子一脸惊恐地推门而入,挡住宪兵队长,连连作揖,“太君息怒!太君息怒!不可大动干戈啊,要怀柔,慢慢地来,刀把子握在咱们手里,要用软刀子杀人,那才杀人不见血?事情虽因吉增等人不听教化而起,是应整肃,该规楞。但事态发展越来越有些不妙,咱们成了强弩之末,众矢之的了。太君,俺不外道地说,古人说的好,小不忍则乱大谋,吃亏也是福啊!咱们不如先咽下这口气,这笔账咱们先记在那哈,俗话说有账不怕重算,树倒猢狲散再……啊?省得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再说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嘛!俺看不如先放了吉增等众人,事态可能会有个峰回路转,烟消云散。” 那蜰横愣一下商会会长,大声说道:“久病成疾,那就难治了呀?太君呐,放虎归山,养虎为患,不可呀?” 宪兵队长也高声说道:“堂堂的大日本皇军的还怕区区的草芥,碾臭虫,踩蚂蚁,我的枪的说话,通通的死啦死啦的有。” 老黄蝎子两手拍着大腿说:“哎俺的娘哟,你们还没看出来呀?放不放吉增事儿小,是有人揩油,想借题发挥,趁机挑事儿,破坏日满亲善。亲邦和满洲国咱们是两只蚂冷一根绳,俺的话你们要不听,那事情大的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三姓城可就热闹喽!这噶达的土鳖子肚子里都憋股气儿正好没处刹呢,打气的气球没扎口一撒手,那还不借高撺了?俺可把丑话说在头里了,太君要不信就试试?” 三姓陆军特务机关长大雄少佐突然想起点儿啥,报告说:“参事官阁下,反满抗日马胡子姜尚文独立旅,有向三姓靠拢的迹象,咱们不得不防啊?” 参事官紧锁眉头,沉吟半晌儿,有些日暮穷途,濒临绝境,神情沮丧地自嘲般地说:“一发牵千钧呐!小泥鳅的翻了大浪,大日本皇军的也有走麦城,会长的话大大有道理,顿开茅塞,强龙不压地头蛇,依了会长的干活,宪兵队长的放人。大雄少佐你的顺藤摸瓜,问根寻源,抓……”然后抬手收拢五指,攥紧拳头在大雄少佐眼前狠狠地晃了又晃。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露齿,那蜰就是这么个人。他在北平朝阳大学念书期间,积极参与恢复清朝帝制活动,毕业之后又赖在北平瞎混,徘徊在紫金城外的大街小巷。后来他接到阿玛的一封家书,催他回藉东北三姓为皇上回潜氐效命。他心里高兴之余老大的不愿意,三十里路南北炕,六十里地为邻居的北大荒让他望而怯步,可父命难违,不得不回。回来后在县上万国道德会的育德学堂谋个教书匠的差使,从此成了一名讲道德说仁义的教育家。事变后,各学校被强制开日语课,育德学堂的老师展开一次抵制日语运动,致使日本宪兵队插手调查,那蜰没等刑讯逼供,就把几名教师供了出来,就在几名同事走上断头台,那蜰被日本人收买,成了彻头彻尾的日本人的走狗爪牙,爬上了道德会的理事宝座。继而育德学堂又成了推行日语课的模范学堂,同时那蜰又参加了协和会,在阿玛的活动下又爬到秘书长的位置。家里老婆是个老道刚烈的人,极力反对他替日本人做事儿,骂那蜰家老小是一对“满奸”,气得那蜰狠狠地打了她一顿,她一怒之下居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跑到姑子庵削发为尼。那蜰偶然的撞到美娃,勾起他往事涟涟,一心想借此机会和美娃好好勾搭成全好事儿,千方百计想搬掉吉增这个绊脚石。这次吉增撞到了枪口上,那蜰借此一手策划了这场悲剧。天赐良机,那蜰抓住吉增把柄,要手里捏软柿子,非收拾吉增个卑服的。就顺嘴胡咧咧,一再向参事官谗言,吉增才遭了八辈子罪。那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本想吆喝猪赶驴,借助皇军之手除掉吉增,好和美娃妹子重续旧梦,又可在日本人面前展示一下自个儿才华,露露头角,说不定还能提个一官半职。对老黄蝎子这个狗头的给一搅和,错失飞黄腾达和独占花魁这个大好的机会,非常惋惜,非常的无奈,心里系老黄蝎子一个老大疙瘩。又恨参事官软弱无能,前怕狼后怕虎,不听规劝。好事多磨,只要纸包住火,老脸厚脸皮,恍住美娃,吉增还不小菜一碟,早晚都是盘中餐,囊中物?那蜰想到这儿,个个儿人磨叨,“嘿呀,宠坏的孩子惯坏的娘们,吉增这下这王八小子还不把屁股翘到天上去呀,还不知还要作多大妖呢?美娃呀,天鹅肉,瞅着多馋人!天意如此呀,太便宜这王八小子了。王八翻盖子,是死是活,能蹬歪哪去?”
吉增让那蜰关照得遍体鳞伤,伤痕累累,鲜血淋淋,奄奄一息了。抬出时跟死人一样,就差剩下胸口呼嗒那一口气儿了。其他人也是皮开肉绽,没有一个囫囵的。十户头更惨,两条腿被老虎凳鼓捣得丢当的,没一点儿筋骨囊。
抓起来的三十多户店铺大小掌柜,真正叫真儿死扛的确有几户,大多数是玉石匠砸石头充玉石,实在拿不出。对于这些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经商会与宪兵队交涉,由百户长和十户头作保获释。日本宪兵队交警署督办此案,限期三日内交齐钱款,并罚一个月劳工日。对吉增的罚惩,那蜰当着老黄蝎子的面儿跟宪兵队长说了不少好话。老黄蝎子看在和吉增小同乡又和殷明喜世交的份上,关键是周大掌柜送的玉石玛瑙大烟枪和十盒福寿膏,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同意由商会出面对被吉增打伤的日军进行慰问和抚恤,并要求从轻处罚吉增。处罚吉增三个月不得出户,反省矫正,吊销营业执照六个月。
吉增被抬回家后人事不省,牙口不欠。周大掌柜踉踉跄跄地忙里忙外,求医问药,三天了还是无力回天。美娃这几天水米没打牙,憎憎的手里拿块**的槽子糕,傻守在穿戴整齐的小胖儿灵床旁不哭不嚎,一眼不眨,人憔悴得脱了像,木讷得让人心碎。周大掌柜瞅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闹了巴登,总不是个滋味,憋憋屈屈的。这个小家虽不十全十美吧,可也温馨充满生活情趣。这一下弄不好这个家可要烟消云散,可就真的家破人亡了。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蜰这个道貌岸然的邻里老大哥,这几天鞋底都快跑漏了,就差脚跟没朝前了。那蜰“真心实情”地帖熨美娃的遭遇,时常陪美娃坐一坐,恬不知耻的宽慰几句。又假惺惺地跑到躺在炕上吉增的身旁向家人问长问短,还专门托人弄戗的请来协和医院著名东洋大夫给吉增瞧病。从东洋大夫无奈的眼神里那蜰看出了企盼的火花。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那蜰这个邻居老大哥心藏偷天换日的歹心,面上皈(guie)谦诚实,跑前跑后,暗地里窃窃的鬼笑,对美娃更加绘形绘声的体贴,百般的惠言诲语的关照。
按风俗习惯的老礼儿,小孩儿死了都属于夭亡,是灾星,是祸根!又因为没有后人供奉香火,不留尸首要火化,骨灰不埋葬,曝晾百日灭魂魄。怕鬼魂不散祸害兄弟姐妹,或魂魄附母体再不生养了。横死的小孩更是犯忌讳,都当要账鬼对待,犯不犯剋啥的要请阴阳先生看阴阳,犯烀啥说道还要扎咕扎咕,破破灾星。火化时辰一般都选在夜深人静时分。这个时候天上星星都出齐喽,天狗吠月,阴曹地府打开殿门,索命鬼睡醒,阎老五升堂,见证烧死祸害人的要账鬼。火化前要用茅草裹身,再捆扎两道草靿捆住魂魄,然后洒上小灰,取灰秃噜之意,焚没魂魄。火化后的骨灰要扬洒到大野甸子里喂狼喂狗,让它永世不得脱生祸害人。
小胖儿尸首已破例停尸三天了。
乌拉草 第478章
大热的天,尸首发的都有些囊咕了,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周大掌柜看美娃可怜巴巴的样子不忍心火化小胖儿尸首,再加之吉增一直没醒过来,想等吉增醒过来后让他再看他这个儿子最后一眼。还有一点儿是怕捞埋怨。吉增这是第三次丧子,在三姓又没啥家人,出事儿那天,周大掌柜打电话因线路损坏打不通,就打发小四儿给黑龙镇的吉德拍了电报,按正常坐汽车或坐轮船吉德哥俩也早该到了。周大掌柜心里嘀嘀咕咕犯寻思,兄弟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儿,吉德作为老大不能不来吧?吉德是个对兄弟有情有义的人,听说亲兄弟家里出事儿了,还不得脑袋削个尖儿往这噶达猱啊?不对呀,是不是伙计发电报出啥差辟啦?周大掌柜叫来小四儿又讯问一遍,让小四儿到电报局再问问。小四儿回来说,电报局已拍了三次电报,不会出啥差头。周大掌柜又让小四儿重复一下电文,小四儿念道:吉德大侄子,二姑爷吉增生命垂危,危在旦夕。小胖儿外孙子已亡故,速来三姓料理后事。 大爷,周康斋。周大掌柜听后,也没听出啥差辟事儿来,又一看天色已晚,不能再等,再等尸首非烂到家里不可,忙吩咐啥捞忙的人等,准备火化。
周大掌柜最头疼也是心里最不落忍的是如何劝走美娃。美娃不走,火化程序就难以进行。周大掌柜叫过老儿媳妇,吭哧瘪肚地没了往常的干脆利落劲了,抹着鼻子说:“老疙瘩媳妇,你瞅你大姑姐可咋整啊你?都啥时候了还守着老这么也不行啊,就你说话利索点儿她还听,你那几个嫂子都老面瓜似的说不上话呀,你去劝劝你大姑姐。不能再等了,小胖儿尸首都发了。她不走,这火化……” 老儿媳妇抹把鼻涕,瞅瞅老公公,“揪心呐!夫伤子亡的,我试试吧!” 老儿媳妇凑到美娃身边低声好语地说了好一会儿,美娃霍地爬到周大掌柜面前,嚎啕大哭,“爹呀爹爹,你就抬抬手留下小胖儿尸首吧!给你姑娘留个念想,要不我可咋活呀爹爹呀?爹……哪怕有个小坟包包也好啊,我得给他爹有个交待呀!活蹦乱跳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多厌呐,搁谁谁信呐?爹!我求你老啦爹!” 这悲切的哭嚎,喊出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钟爱和眷恋,也喊出了一个母亲为儿子争取了做人的地位和权力,是与世俗的挑战,是与命运的抗争,是与邪恶的习俗叫号,是与正义的呐喊,是与强暴的决斗。在场的亲朋好友无不落泪,悲痛之中露出了惊喜,美娃终于哭出声来了。要不毒火攻心,非得憋疯了不可?这一哭,消除了人们埋藏在心里的担忧和疑虑。老黄蝎子世故圆滑,趁机劝周大掌柜啥陈规陋习的,就依了闺女的吧,怪可怜的!老二昏昏沉沉的,醒来儿子没了,闺女有八张嘴咋说得清啊?那蜰也在一旁帮腔,顾活的顾不了死的,美娃就这么一个心愿随了算了。吉大兄弟体格那么壮实,小胖儿能剋谁呀?周大掌柜一琢磨也是这个理儿,啥他妈这个那个的先顾姑娘再说。姑娘再经不起啥磕打了,我老糊涂了再也不能往姑娘裂口的心上撒盐了,“丫头,爹这就叫人到寿材铺子用上好的黄花松椽个小棺材,再叫阴阳先生选个好坟圹子,打坑入敛,明儿个一大早安葬小外孙儿。阳寿短阴寿长,不管老礼儿咋说,也不冤小胖儿没白脱生咱家一回,一口一个姥爷姥爷的白叫了啊?咱们黑发白发两代人正儿八经的送小胖儿上路。丫头,这世道没常理儿啊,爹就随了你的心愿。大伙麻溜地贪个黑儿,明儿早个天麻麻亮就啥都要四眼齐,周正的发送我小外孙儿,让长眼睛的瞅瞅,咱们熊气不?”
美娃听后又奇迹般地站立起来,抹把泪水,快步走进屋里,打开紫檀木制作的地橱柜的门,从里面拿出一套金贵的烟具和一个精巧的小匣子,放在吉增的头置前儿,划根火柴点着镀金罩的大烟灯,从小匣里拿出三份福寿膏放在一起烧,再用两根银钎子对着大烟灯边烧边搅,把烟泡烧成了金黄色,再停在灯火上加得热热的,使福寿膏散发出那股香喷喷的味道,浓烈扑鼻。烟泡香味一熏,屋内有大烟瘾的人连连打喷嚏,贪婪地抽动着两扇鼻翅,煽煽地吸食。
美娃专注地盯着吉增灰淘淘发肿的脸,两撇黑嚓嚓的八字胡蔫巴地贴在嘴皮上,没有一点儿光泽。大眼泡鼓鼓的赶上了蛤蟆眼,两眼的眼皮死死的粘在一起,眼睫毛也东倒西歪地趴在眼皮上,没有一点筋骨囊。犟种的鼻子倒还大葱似的挺挺,只是没有了往常的动力,雀无声息地成了摆设。美娃泣不成声地叨咕,“胖儿他爹呀,你这是咋的啦这是呀?阴不阴,阳不阳,死不死,活不活的,过阴哪!你遇到咱胖儿了咋的,你爷俩玩儿上了这就,小胖儿揪小牛牛给你下酒呢呀?你个死鬼咋就心那狠呀,撇下我一人儿我咋活呀他爹呀?他爹呀我的好二哥你可等我啊,到阴间咱俩还作夫妻,我还和你没处够呢。他爹呀你有骨气,铁铮铮的汉子,走的正,站的直,是山东棒子的种,我美娃打心里敬佩你,你死也值。我料理完你爷俩的后事儿,窦娥我要替你爷俩申冤报仇,不能让你就这么冤了巴屈的咽下这口窝囊气。啊喝完酒了,抽两口吧,这是上好的福寿膏,往常我不愿让你抽,老嘟囔你。我知道,他爹呀你就好这一口,抽吧!这也是你老婆我最后给你烧烟泡了,别糟蹋喽,抽吧啊我的好二哥……二哥……”美娃叨叨咕咕的把烟泡擎到吉增的鼻子旁边,朦胧的泪花里渐渐地映出了吉增鼻翅儿在动,一下,两下……
“哈嚏!”
霹雳!吓人!太吓人了!
在场的人在全神贯注听美娃个儿哭叨,突如其来咔嚓的一个响亮的大喷嚏,是谁意想得到的。尤其是眼见吉增死尸一撅达发出来的,谁谁哪经过这个阵势,个个吓得半死,呆呆的,傻傻的,炸尸?听说过,谁见过呀?你、你,我、我?别跑?跳蚤打喷嚏稀奇的惊人啊!天下有这事儿?美娃苍白的脸上更是雪上加霜,吓得刹白刹白的,惊奇地张个大嘴,瞪双大眼睛,挑着的大烟泡也掉在了吉增的八字胡上。魂未定的人们又惊奇的发现,吉增慢慢地抬起左手,扒拉掉胡子上的大烟泡,又放在鼻子上揉了揉,又一个惊雷震开了人们心里关得死死的两扇门,沉浸在悲伤中的人们唤来惊喜,喜滋滋的惊喜个半死,情不自禁,针扎火燎地喊:
“老二醒啦!”
“二姑父醒啦!”
“吉掌柜醒啦!”
“……”
人们的眼睛湿了,周大掌柜的眼睛也潮了,美娃的眼睛汪汪的成了流儿。
“小胖儿,小胖儿别闹,拿过来,让爹再抽两口,就两口!啊儿子,好儿子,乖!”
吉增挓开两手,向空中够着。美娃破涕一笑,憾动得眼泪哗哗的,忙捡起烟泡,就手在大烟灯上烤了烤,赶忙放在吉增的鼻子边。吉增简直杆儿的像得到了救命符,贪贪的吱吱的吸达上了。
“这才像俺的儿子,就是乖!不你妈绵里藏针,邪唬!啊,真香啊真香!”
“他爹!别迷糊了,睁睁眼呗,瞅你这点儿出息?不抽这还不醒了呢,瞅把人吓的。咱待会儿再抽,喝口水吧!都好几天了都,铁打的人也呛不住啊?”
“俺不吃!小日本婊子,贱儿啥呀,美人计呀?俺不吃这一套……”美娃接过家人递过来的水碗,拿羹匙洇洇吉增干裂暴皮的嘴唇,又倒到嘴里一口水,吉增咽了下去,拨拉一把,“啥清酒啊没马尿好、好喝呢,恶苦恶苦的……叭、叭……咋还甜了巴唆的呢?啊、啊、哼咋还灌上辣椒水……啊呀俺****娘小鬼子……啊……俺的肾子儿呀……别打!别想收买俺……是俺领的头……打死俺也不说……小鬼子俺****……哎哟!” 吉增一翻白眼儿,又昏迷过去了。
“他爹!他爹!……能是回光反照?”
吉增总算醒了,糊里糊涂的好一阵赖一阵,就是清醒不过来,反反复复地说着胡话。美娃又喜又悲,以泪拭面,强打精神,拿羹匙死活弄戗地给吉增喂了半碗小米汤,剩下的自个儿划拉了几口,也算肚子里有了几颗粮食粒儿。
“棺材抬来啦!”寿材铺子掌柜在院外大喊,周大掌柜支会着,“哎抬进来,放在院子当间儿。哎哎,底下横搪两根木头,这,行了。”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姑子庵主持率众尼姑出现在院子大门口,单掌合心,“除暴安良,去恶行善,普渡众生,超渡亡灵,佛家弟子不请自到了。”周大掌柜忙让人张罗檀香蜡烛,蒲团垫坐,茶水斋点。大伙忙活一阵子,木鱼阵阵,铜钟奏起,诵经朗朗,慰藉亡灵。
到了后半夜,寿槥(hui 小棺材)、坟坑、纸活、供品等都预备齐活了。手鼓响,大神二神跳起大神。幡杖,抬杠的人等都陆续到齐了。有新派人说南方送葬都放鞭炮,所以也独出新彩准备了些鞭炮,说是驱鬼崩邪。更奇的是,一帮孩子王成了葬礼的主角。美娃娘家大哥十五六的大小子当执仪,娘家老兄弟三岁儿子小胖儿的弟弟摔盆,打铃铛幡。小胖儿舅家兄弟姐妹全白布扎腰带孝,扔洒买路钱儿,小胖儿的长辈们皂服随行送葬。
美娃可成了三姓家喻户晓的奇女子了,街头巷尾一片赞美声,曝子尸斗倭寇救夫君的举动太感人了。尤其是对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窝囊老娘们们,更是稀罕巴叉的赞叹称奇。又听说发送要账鬼的小孩儿,更是闻所为闻,千古头一桩,哪能错过。都扒眼儿瞪眼儿地熬过一宿,听到鼓乐齐鸣鞭炮齐响,提溜上裤子披上衣,搂过胎歪熟睡的孩子搂在怀里用大襟一抿巴,踏着星光,迎着小清风,疯癫癫地朝响声方向一溜小跑,一睹发送小“要账鬼”的葬礼,看看美娃到底何许人也,哪方女中神圣,敢和鬼子掰个理儿平,救出老爷们。
人流乌泱乌泱、叽叽喳喳、呼啦一下子塞满了一条大街儿。
五更寅时,二神三通鼓响,戴着狰狞恐怖的衹(qi)头假面具的大神出场,抽筋缩骨,异蹈怪舞,吆喝吟唱,焚纸求神,打鬼驱邪。
“入殓喽!”刚变音的嫩嗓子喊道。
“等一等啊!”从对过胡同飞来一匹雪白的快马,骑马人三十多岁,穿一身儿皂服,在水泄不通的人堆儿前飞身下马,扒开人群,扑身飞跃,哭咧咧嘶声地喊:“小胖儿侄儿呀,大爷来迟啦!” 来人扑倒在小胖儿尸首前捶胸扽背,痛哭流涕,“小胖啊你呀小小年纪咋死的这么惨啊,叫大爷俺好伤心呐!打生下来大爷只见一面,俺还想听你叫俺一声大爷你就匆匆的这么冤屈的走了,小胖儿啊你要剜了你大爷俺的心呐啊……”紧接着声音后面,呼呼拉拉跑来十多个哭嚎的男男女女,扑倒在地,哭诉哀情。女眷们抱着美娃哭作一团,哭得是死去活来,天昏地暗。仰慕美娃英烈壮举,祭奠一缕对孩子哀思的乡邻们,没有不失声落泪的,真是个哀嚎一片,鬼魂掉泪,阎王不忍。
吉德一伙人为何姗姗来迟,事出有因。
三更天急促的敲门声,尤如鬼叫门,人人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大伙根本没往好处想,一种不祥之兆瞬间在吉宅大院里炸开了锅,迅速蔓延,掀起轩然大波。电报局投递员急匆匆的到来,更是引起吉德的狐疑和猜测,难到老家出啥事儿了,老人他……小鱼儿挪开偎依在怀里嘎巴奶的七龙,手忙脚乱的点上灯,吉德下地开门接过加急电报一看,怔怔的呆痴半天,随即耳里轰鸣如雷乍耳,天旋地转塌架了一样,心揪成个火团火烧火燎的折了个个儿。吉德强忍住流到了眼边儿的眼泪,鞋也没穿,光着个脚儿,急急地跑到吉盛房子门口叫起吉盛,把电报碓给吉盛看,吉盛借着灯光一看,心凉的说:“大哥!这、这能是真的吗大哥?俺不信!啊啊……俺不信呐!”彪九提溜个长瞄匣子跑过来,追问咋回事儿,吉盛哭嚎嚎地说:“小胖儿死了,二哥也快摸阎老五鼻子啦!” 吉德嚎嚎地喊:“虎头!虎头快备马,速到汽车站和船码头去买票。” 虎头应声到马厩备好马,吉德和彪九分头去了车站和码头,吉盛到殷明喜家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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