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马车爬上山梁,展眼一望,靠松花江岸边儿一个大洼子,堆满了房舍。三匹马被花轱辘车推得一溜小跑,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在一座青瓦大院门前停下了。大刺头瞅眼满地的炮竹纸,花花绿绿的,惊喜地大叫,“妈呀这又大喜了啊,咱咋忘得溜干净呢?妈的,忘啥忘,这没准成的事儿,说风就来雨,这老东家这又是娶的几房啊?哥们快快,麻溜的,下车、下车!”小哥仨晕乎的下了车,大刺头把小哥仨跟马车扔在门口,个个蹽到院子里,“哎呀大喜呀!大喜!”
乌拉草 第60章 (18)
“你嚷嚷啥呀?该死的大刺头!”一个老婆子拐着一簸箕瓜子,吵吵地说:“还不麻溜的给老东家道喜去?人都在后院呢。老东家今儿个可高兴了,下人都赏了钱。我不呱呱了,你快去吧!”大刺头边喳喳边走地说:“这几房啊?又谁家往火坑里扔肉啊?”老婆子狠狠地指着大刺头背脊梁,咬牙兜嘴的损达,“这刺头就不沁好嗑,瞎咧咧!也不问个里表,几房?人家大少爷填个房,有啥大惊小怪的?这刺猬头才呲咧呢,难剃!”老婆子说着,管事儿的扯身儿往门外瞅,神叨地朝马厩喊:“哎喂马的,大车回来啦,快卸套吧!”喂马的掐个烟袋出来,磨叨,“你个事儿妈的吵吵啥?我早听见了,耳朵又不聋?这马槽哪有地界了,满满的。”老婆子神叨叨凑上去,悄悄拽拽喂马的披的棉衣,抻脖递嘴的够哧喂马的耳朵,喂马的屈屈腰,激拉拉地说:“捅捅咕咕的干啥玩意儿呀,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这算咋的呀旁人瞅见……”老婆子杵杵戳戳的咧嘴咬牙的,压死嗓子贴喂马的耳朵说:“大刺头?”喂马的张眼地问:“大刺头又咋啦这?”老婆子嘘唏地说:“又带回仨小子!看那样儿,坐地就不是咱此地人?这、这是不是又捣咕啥人呐?去冬跟卧虎崖老板娘整那出事儿,不也是像今儿个这是的。我寻思,差不离?”喂马的“啊”,“你别瞎整事儿了?整那事儿能往家里瞎领啊,你瞎整吧?这叫东家猫着,这不砸人家大刺头饭碗吗?你消停的,我去看看。”老婆子拧拧的拿贱儿贱的眼光扫下喂马的,“今儿黑人杂,厦屋炕上我等你。”喂马的脸上掠过一丝淫笑,“又犯骚啦?”老婆子翘瘪嘴唇,笑着说:“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才在浪头上,你个老绝户!”喂马的拿眼匕斜的呱哒着拧拧走开老婆子的******,抿哧地念句,“老套包,跟咱还装紧呢?”说完,来到门口。
“哎,你们仨跟大刺头来的呀?”喂马的明知故问,卸下马套,牵马往院里走,回头说:“进来吧,外面怪冷喝的。这大刺头才马虎呢,把捎带的人往那一撂,晾那儿了,整的啥事儿呢?他呀多暂都这样儿,不长脑袋的玩意儿!”
小哥仨跟进院儿。
吉德撒眼一瞅,若干的院子,左是两溜大粮仓,右是牲口棚、碾磨房、仓房跟下人劳金住的房子。中间儿好大的空场,二、三十挂马车摆的满满登登的。一道青砖铺的宽敞甬道,直通后院的大门。大门两侧靠院墙,一溜挺拔的红松树,墨绿苍劲。后院一色的青瓦院墙跟高大的房舍。吉德不禁的脱口说:“好大的一份家业呀?”吉增说:“眼啥馋,再好也是人家的。咱还没落脚儿的地场呢?”吉盛也急拉拉地说:“这大刺头可也是的。咋整也得留下个话呀?这干拉拉的杵着,像个秫秆,算哪门子事儿呀?是走啊是留,跟咱们也不能不说一声吧,就走啊?”
喂马的听了,不慌不忙地说:“不是客不进门。这大家大业的,不差一两个外人的。吃的,喝的,都差不了。等我饮上马,带你们屋去。这都快蒙眼了,你们人生地不熟的,哪去呀?这大刺头啊,属臭虫的,哪有血往哪叮!”吉德跟喂马的凑近乎,“大叔,东家办喜事儿呀?”喂马的说:“可不。大少爷从山外收租子回来,就领回一个姑娘。抓瞎似的,这个忙活,昨儿半晌进家,今儿个就成亲了。就是填房,人家是大姑娘,不门当户对吧,也得三媒六聘的。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啥爹有啥儿。”吉德问:“哪噶达的姑娘啊?”喂马的牵马到马棚旁饮水槽饮马,对吉德说东道西,“那姑娘,我就吃席时瞅见一眼。人还体态娉婷,挺俊的。那一颦一笑的,挺叫人舒服的。只那手跟咱似的,粗拉拉的,挺糙的。那是干农活干粗活弄的。这是又添了个不花钱的使唤丫头。割旁人的肉,贴个个儿身上,这就算穷人的命啊!瞅那姑娘那喜滋滋的样子,不像抢来的,跟大少爷倒挺情投意合的。我听那做饭老婆子说,是离咱这噶达老远的,叫啥偏脸子沟,反正家里穷瞎的。仨丫头片子,还有个快死了的病爹,挺累的。听跟去的炮头说,大少爷从山外回来的路上,在偏脸子沟就病倒了,住在一个姓关的家里,是这个叫彩云的姑娘没白没黑地伺候,才活过来。这也该然,这也是缘份,两人就好上了,骑马就跟着来了。”
吉德听了喂马的话,很是言之綦(qi)详,心里酸楚楚的不是滋味,可也感到欣慰,默默地为彩云祝福。
他帮喂马的把马牵进马棚,跨出马棚,无语地面向后院望去。
“傻啥呢老大?走咱屋去。老二、老三都进去了。你看两块大洋,缸缸的。妈呀,咱寻思是老东家呢,原来是大少爷整个填房的回来。”大刺头抖馊乐呵呵地说着,“待会儿,咱吃晚席去。咱趁老东家高兴,已回了他。你们哥们就安心住下,明早,咱给你们找捎脚的,管保误不你们的事儿。”
“娘家来啥人了?”吉德问。
“啥娘家,没头没脑的?”大刺头蒙头怔脑的问。
“嗯,你这喜钱哪来?”
“啊,你问这个呀?就跟来两妹子,没啥人来了。”大刺头说:“你打听这个干啥,认识啊?还是人家结亲,你发昏了?没见你这样儿的,还、还管起人家的闲事儿来了,与你有缸有碴呀?啊,咱知道了,你们哥们都好管闲事儿?那老三,唬不唬啊,在那胡子窝地界耍牛盘子,偷偷拿馒头给那找死的。要不是咱眼尖脑子快,加上那个死人仁义,老三早完完了?咱哥们告诉你,出门在外,别没象鼻子找大葱,没麻坑找黄豆,整出事儿来,都是掉脑袋的大事儿?”
“嗯呐!”吉德点头的答应着。
大刺头住的屋,就在马棚南边的土坯厢房。屋内零乱不堪,名副其实的跑腿窝棚。东西对面两铺大坑,铺着七窟八眼的高粱秆儿纰子编的炕席,一卷一卷破烂埋汰的铺盖,堆在靠墙脚底下,喝了喜酒的劳金们,头枕破被卷儿,千姿百态地放倒在火炕上,演奏着古今中外、天底下独占鳌头、最叫人沉迷、最甜美、又为所欲为的、无忧无虑的、无谱无律的第一交响名曲——呼噜!插花子炕上有几个空当儿,也叫些破鞋乱袜子填满了。满屋弥漫着热乎乎、臭哄哄、齁辣辣、土灰灰的气味,对冻得哆哆嗦嗦的吉德来说,叫他又温馨又厌烦。
“大哥,你哪嘎去了?俺占个窝,你挨俺睡。叫二哥插那当间儿睡去,看谁呼噜大?”吉盛在靠墙的炕头站起来说:“这个窝是老哥的。他让给俺们了。”吉德问大刺头,“你把炕头让俺们,你上哪睡去?”大刺头诡神的说:“横不能上新媳妇炕上睡去?咱有都是地场,哪不能睡呀,你别管了?”说完,拿个泥盆子出门,“等着啊,咱去大灶盆热水来,秃噜秃噜。”
大刺头走后,小哥仨才缓下神儿来,坐下来聊嗑。鼾声太大,小哥仨不得不支起耳朵大声说话。吉德问:“老三,那桩子绑的人跟你说啥啦?”吉盛说:“他没说啥,可承认他是雀儿姐的哥哥。”吉增问:“你咋知啊,冒那么大险,这回不胆小了?”吉盛说:“俺心就像有知是的。总觉得他就是雀儿姐的哥。俺偷揣了一个馒头,总想找个空儿送给他。这不,俺装解手,跑了去,就把馒头塞给他,又把雀儿姐跟老爷子惦挂的话说了。俺劝他别一根筋了,为雀儿姐跟他爹活下去。当胡子就当胡子呗,有啥呀?他看俺心善至诚,问俺见过雀儿姐跟他爹了?俺刚想回答,大刺头一鞭子,吓得俺魂都没了,扭身就趴地上了。后来你俩也看到了,就那样子了?”吉德说:“老三,你做得对,就是太冒失了。咱也算报答了雀儿跟老爷子的一点人情。哎,你们说,这院儿大少爷娶的新媳妇是谁,猜猜?你俩谁也想不到,咱一道走过来认识的?”吉盛使劲儿地想,说:“那谁呢?”吉增说:“老三,你别费那劲了?大哥,别卖关子了,快说!”吉德晃晃脑袋,苦涩地说:“俺也不知道。”吉盛说:“你逗俺?”吉增说:“大哥不是乱放屁的人,准听那喂马的跟大刺头说啥了,快说!”吉德唉唉地说:“青山大哥的侄女,咱的妹子,彩云!”
乌拉草 第61章 (19)
“啊!是她?”吉增和吉盛瞪大眼睛惊叫,“她咋走的这么快?咱才走了半拉来月。”吉德说:“骑马!”吉增说:“两条腿儿是干不过四条腿儿的。咱走时,没听说彩云有这门亲事啊?这、这雪天下雹子,变天变得太快了?简直杆儿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啦!”吉德说:“老二你有想法啊,那你不早说?这眼瞅着鸡蛋打破皮儿,要见黄见清了,卵破难复圆,你别想了?”吉盛说:“白瞎了!多好个姐姐。”吉德说:“脚儿跟脚儿的事儿。咱刚走,这大少爷就路过偏脸子沟,病在了彩云家。彩云这好姑娘心肠好,汤了水了的伺候,两人就好上了。这老天有眼,也可怜彩云这样的好姑娘。找这门富庶人家,大门大户的,就填房,也挺好的。再不受那个穷了,对娘家也有个帮衬。”吉盛说:“啊呀不是嫁给那老东家,是大少爷呀?这还…彩云个个儿来的,青山大哥没跟来?”吉德说:“彩霞、彩红跟来了。青山大哥可能还不知道,事出突然。”
“倒是吃一个奶水的亲哥们,打了,骟了,唠起嗑来,还是这么亲热啊?”大刺头端水回来,大有感染的说:“洗把脸吧,松快松快。老婆子招呼吃饭了。”
灶房很大,几口大锅灶里都架着半子,呼呼地冒着热气。一溜的大木案子贯穿整个灶房,叫烟火熏得黢黑。大刺头和小哥仨在案子的一头坐下,老婆子不拿好眼的瞅瞅,揭开大锅盖,冒出一股扑鼻的酸菜汆白肉的香味。老婆子拿长把的大铁勺子,舀了一瓦盆,端过来墩在木案上。回身儿又掀开一个锅的大锅盖,淘了一泥盆猪肉炖粉条,也同样墩在案子上。大刺头从墙犄角捧来一坛子老烧子,放在案上说:“这么大喜事儿,也没弄几条大鲤子?”老婆子嗔道:“弄了。这时候不下网不打鱼的,那点儿玩意儿能到你嘴儿,想吧?”大刺头不愿听地说:“你别磨叽了?这东家杀了四、五口大肥猪,赶上过年了。哎,老婆子哎,汆酸菜里咋没下血肠呢?”老婆子正盛二米饭,拿眼拧下大刺头,“要饭还嫌馊,有啥吃啥得了,还挑肥捡瘦的呢?哼,没给你吃折摞就不错了,还挑挑捡捡的,哪有那么四眼齐的?”大刺头叫老婆子的攮丧话造得愣一下,眨巴半天眼睛:“哎你这死老婆子啊,吃枪药了?你哪噶达不顺气,上咱这噶达找杆子子通啊?你是不是活腻了,找死啊?”老婆子把木铲子往锅里一摔,掐个木桶腰就走过来了,指着大刺头说:“我伺候你,咱不说啥?你带回这仨混吃混喝的,咱就懒得伺候,你咋的?老爷惯你,咱可不惯你?你捣腾人口,咱干啥伺候你呀?你挣那昧心钱,有咱啥分呀毫呀?你要得罪咱,咱给你捅到老爷那去,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大刺头气得直晃头,指着老婆子说:“你针扎火燎的,叫狼踩尾巴根子啦?你胡搅蛮缠啥呀你个臭老婆子你?人家这仨小爷们,是念过大书的正经生意人,驴唇不对马嘴!咱捎个脚,咋就是混吃混喝的了呢?你拿狗眼珠子瞅人,咱大刺头早不干那害人的事儿了,你还血口喷人?今儿个咱有客,咱不跟你臭老婆子计较,把血肠下两根,咱先记你这一回。你再横愣,咱把你那点儿吃下脚料的破事儿,抖拉虱子的抖落喽?”老婆子有些蔫头耷脑了,软乎地说:“好!就当咱没说?你要再胡沁,咱就不给你血肠吃?”大刺头倒着酒说:“再切盘猪头闷子。啊,再弄个辣椒煸炒猪肺子。去吧,还愣着干啥,去呀!”老婆子吃个闷棍的亏,冲大刺头愣下眼珠子,忿懑地拧达走过去,冲蹲在锅台根儿抽烟的大师傅大嗓门地说:“听见了吧?爷啦,快整啊?”大师傅吓得一奓膀,站起来说:“我说你别惹乎他,你偏不信?咋样,惹一腚骚!”老婆子拿木铲子敲着锅沿儿喊:“你再啰嗦,我拿铲子削你?”
这边儿,大刺头以奇制胜,显达地说:“这种人,你不掐她尾巴根子,她就装人?敢跟咱叫板,给脸色,臊咱的面子,咱就不用在道上混了?来,好兄弟,别管她,一个破鞋。喝!”
小哥仨叫老婆子这一闹乎,心里多少有点儿堵得慌。走这一道,不管咋的,还没有遇见这样叫人瞧不起的尴尬场面。
真是:朱门高楼有恶狗,破门矮屋有真情。宰相家奴七品官,富户家人打花子。
吉德强压受辱的委屈,呵呵地苦笑说:“老哥,叫你跟俺们受屈了。这一道,穷帮穷,压根儿就没迈过这高门坎儿?来,小弟借花献佛,敬老哥一杯!”大刺头高兴地说:“好!卖刀的不管杀人的事儿,老哥咱领情了。干!”
几个酣畅的喝着,大师傅讨好地挤着笑脸,端上汆血肠,还有猪头闷子和辣椒煸炒猪肺子两盘菜,哈哈地问大刺头:“兄弟,还需要啥,吱一声。”大刺头拿筷头点着大师傅说:“咱平常对你不薄吧?弄个啥好玩意儿回来,还不净禁你了?去吧!”大师傅哈哈地走开。
“哎老婆子,有开水吧?大少奶奶要泡脚。”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身后还跟个女孩儿,推门进来,嚷嚷地说:“亲家妹子饿了。小灶的饭吃不惯,嫌太腻,要吃大锅炖菜,还有热的吗?”老婆子换个人似的,兜着老褶子的媚脸,赶忙颠达的迎上来,先接过丫鬟手里的铜盆,又拽过丫鬟身后的女孩儿,赞不绝口地夸,“哎呀妈呀,瞅瞅人家亲家小姐,多俊的姑娘啊!真是啊啥模子脱啥坯,啥土质养啥花,这个水灵!这可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想吃啥,老婆子给你张罗!”那女孩儿羞答答地说:“老婶子,你可别那么夸那么叫,咱就穷人家的一个女孩子。老那么叫,怪麻应人的?来干的,不杀猪了吗,就酸菜汆血肠吧!再实实撑撑的,来一二碗二米饭。”老婆子问:“拿回去吃呀?”那女孩儿说:“就在这噶达吃。拿啥拿,怪麻烦的。”说完,就在门口案子前坐下,无意间的,往小哥仨坐的这边儿瞥眼扫了一下,两眼定住了。小哥仨也瞅见了她。
吉盛脱口喊着,就奔过去,“彩霞!”彩霞心喜若狂地呵嚷,“哎呀妈呀咋是你们仨玩意儿呀!咋搁这噶达呢你仨?不会听着啥信儿奔我大姐嫁人来的吧,那可巧到家了?”吉盛把彩霞拽过说:“哪是啊?俺们坐你姐婆家马车,捎脚才到这噶达的。刚刚听说你姐的事儿,这才知道你跟你妹子彩红也来。俺哥仨还想吃完饭托老哥帮个忙,见见你跟彩红呢。这就碰上了,省得俺们麻烦老哥了。”吉德拉彩霞坐下,亲切地问:“你姐还好吧?这新婚媳妇的新婚之夜,俺也不好打搅去。”彩霞嬉笑地说:“好!这门亲事可随她的心了,成着的淤作了。这事儿啊,一见钟情!我那姐夫,就像哪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打见上我姐,就黏巴沾似的,形影不离。这会儿,泡完脚,就要躺下了。明儿个不走吧?我叫我姐来看你们。”吉增问:“这家人没、没嫌你家穷啊?”彩霞说:“吃草的,给吃肉的预备的。穷人哪,就给富人预备的。没钱的呢,给有钱的预备的。老天爷呀,就这么安排的。穷跟穷,富对富,你看哪个吃肉的大兽,跟吃草的牲口攀亲结婚的,这靠理儿吧?可我姐夫呢,没嫌!姐夫是个新派人,也上过洋学堂,不讲究那啥门不门户不户的,也不讲究媒人不媒人啥的,两人看好了,就行。这不,一下子拿出二百块现大洋,还清了拉姜大牙的饥荒,又给我爹请了郎中。青山叔听德哥说,喝鹿心血能治我爹的病,青山叔打个梅花鹿杀了,我爹喝了那鹿心血,病就见轻了。这郎中又一调理,都能下炕了。这不还有钱吗,我妈想买几垧地,再把房子翻盖了。”吉增说:“看不出来,这丫头倒能说会道的。嗑瓷(词),还一套一套的?”吉盛溜缝地说:“你以为呢?”吉德问:“那姜大牙不傻眼了吗,想老牛啃嫩草,也啃不成了?”彩霞说:“眼是长了,话也短了。他知道是大洼子大少爷替我家还的债,说啥也不要,收了也是颤悠悠的,再不提拿我姐抵债的事儿了。还得瑟馊馊地跑到我家贺喜,请我姐夫到他家喝了一顿。临走前儿,甩了五十块大洋,当贺礼。就说也是啊,就姜大牙那属貔貅的没****儿,又狗似的许进不许出,平常喝酒嗦拉钉子的主,能那大方吗?哼,我妈想,不收白不收,也不是冲着我家。你说咋的?原来这儿的老爷,跟姜大牙有交情,还有人命的过码。听我姐夫说,早些年姜大牙惹过一场官司。他看中一户人家的地了,就编排罪名,叫官府的人,拿了去那家的男人。那家人得打点啊,就卖地,谁敢买呀,就把那块地以特别贱的价,盘给了姜大牙。后来那男人回来了,一潲听,是姜大牙捣的鬼。那家男人,就把姜大牙捣咕大烟的事儿告了官,还在家里翻了好些大烟。这姜大牙倒大血霉了,拿到县里,蹲了笆篱子。是这儿的老爷听了信儿,托人叫知县放了人。这么大人情,他还不来个顺水推舟呀?”
老婆子端来饭菜,恬不知耻的显谝地说:“这话咋说的。大水冲了龙王届,一家人不认一家啦!大刺头也真是的,事先也不通个气儿,吱会一声,叫我老婆子在亲家小姐的熟人面前丢人现眼!亲家小姐,你趁热快吃,香着呢?这真是啥顶哏儿顶啥针,啥砧板切啥菜,你瞅瞅你们这人咋都这么嘎哧,标板的,真稀罕人!”大刺头瞥下老婆子说:“你上一边旯去,别兔子似的碎嘴了,该干啥干啥去?这话好赖的,都叫你吧吧了?”老婆子怔怔的还要说啥,叫丫鬟一句话岔了过去,“老婆子,水我端走了。彩霞你慢吃,我伺候大少奶奶泡完脚,再来接你。”彩霞往嘴里搂着饭,鼓着腮帮子说:“不用了。我个个儿回去。看门的家人,也认得我。”
乌拉草 第62章 (20)
几个女人跟几个姑娘,你推我,我搡你的从东屋拥出来,唧唧嘎嘎的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的。一个大点儿的女人亮着嗓子说:“瞅六妹子心肠多好,对刚进门的小叔子多上心啊?六妹子咱可告诉你,老六不在家,你可别玩儿青杏、红杏啥的,再弄出个跨锅台上小叔子炕的事儿来呀?”六嫂子转回身儿绷脸儿骂句,“骚蹄子,你一撅屁股我都知道你拉几个粪蛋儿?这有客,瞅等客走了,看我不撕烂你那乌鸦嘴?”那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说:“巧花,你家爷们不也跟老六走了吗,你花心了,别拿老六屋里的当药引子啊?”巧花说:“嚼舌头的,哪头风硬你们就随哪头,别风大膻了舌头?”一个胖粗墩的女人说:“巧花,咱们膻了舌头不打紧,你别没上了炕先闪了腰?”六嫂子对立在门口的小哥仨说:“你们洗脸吃饭,别听她们逗嘴?这几个姐妹,没事儿有空到咱这坐坐。这几没个省油的灯,谁愿说啥说啥,净起幺蛾子,可能徕老婆舌了,咱不听。赶明儿个,得给她们弄个套兜儿,我可不给她们捡那驴粪蛋儿呢?”那个胖粗墩的女人听了,不让份儿地说:“老六屋里的,悠着点儿啊,驴蛋儿马蛋儿不如人蛋儿,你别叫老六脸上染色头带窝瓜绿叶子啊?哈哈……”
这里几个姑娘玩猫猫的红着脸,一眼一眼炽热地瞅着小哥仨,心一准跳的很厉害。
吉德笑盈盈的跟甡甡女人们摆摆手,回身对端水进屋的六嫂子说:“俺瞅这几个人挺豁达的,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得不错呀?”六嫂子说:“那到是。爷们打打鱼,跑跑脚行。娘们种点儿地,采采山货,冬天就猫冬了。几家人,你家串我家的,我到你家喝酒打牌的,不分谁谁的,和和气气的。这不有大哥和五哥罩着啊,官家人也高看一眼。胡子蟊贼啥的,那更是溜溜的,不敢到咱这噶达起屁,要不家家能过上这个年景?你再到别的屯子看看,穷得叮当的。官家抽哄,今儿个这个捐,明儿这个税的。再加胡子隔三差五的‘砸窑’,有点儿好玩意儿啥的,都给你翻个底朝上。咱这敞门道子似的,也没垒个院子,谁敢咋的?”吉盛擦着脸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嘛!大哥和五哥这跑那颠儿的,离得那么远,能照应得上吗?”六嫂子往里屋炕桌上倒腾碗筷说:“哎真叫你说着了。这山高皇帝远的地场,没见着啥大官,都是些虾皮蛤蟆眼的。谁家要是有个出息的,谁都够够的,供着捧着。不有那句话嘛,‘扯耳朵腮动。’那这噶达当官的不得往上溜啊,一溜一串。攀亲戚攀乡邻的,七旁八叉的,不就求有个啥难处时,一鼻孔通气儿,照应照应。就咱无声无臭的,你不张扬,那帮污七八糟当官的鼻子才长呢,还好使,捋着须子就上来了。这你大哥跟五哥,人还没到家呢,那礼份子,早早就有人送来了。你们说,这不明摆着呢吗?你就说那卧虎崖的鲁智深,还有三姓的周正,也不知搁哪透的风,得的信儿,这道这个泞,多难走啊,愣是大包小溜子的,送了很多东西。这就是呀,一人当官,鸡犬升天!哎,咱能咋的,就借这点儿光呗!就这点儿光,旁人瞅了都吐舌头。大哥讲话了,他提溜个脑袋瓜子挣命图稀个啥呀?一个打鱼的,不像人家书香门第,图个光宗耀祖啥的,咱就图个平安总可以了吧?你也别倚势欺负我,我也不仗势欺负你,咱井水河水两不犯,本本份份过好个个儿日子,比啥都强?瞅咱管顾唠了,炖的大鲤子,翻滚翻滚的了。老百姓讲话了,‘千滚豆腐万滚鱼,汤鲜肉嫩才上席’。再跟粳米小米捞的二米饭一搭搁,肉头头的,那才叫‘天仙配’呢!最对味了,又香又鲜!你们吃吧,我有点儿事儿出去一会儿,我叫几个嫩生生妹子伺候你们吃饭,别生疏,都家里人。”六嫂子走到门口,嘻嘻地喊:“水花、冰花、雪花,进来伺候客啊!腼腆啥?背后可能疯了,这会儿又咬嘴唇子了?去!我回来可听你们个准话呀啊?”
三个妹子错着小步,像不会下蛋的小鸡,咯咯地挪进了屋,挤靠倚在门口,低头耷拉眉的,时不时的偷眼儿猫似的,忸怩地瞅下吃饭的小哥仨。红晕一闪,粉刷红了白净的面颊脖颈。意志不住春心起伏凸显的激情,触及害臊的神经,不免羞臊的搞下掩示初春骚动的小伎俩,相互推推达达的抿嘴窃笑,随即又引发一阵阵咯咯的大胆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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