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春芽叫吉盛这话一缸,改变了初衷。吉德在被窝里,磨破嘴皮子,跟春芽反复说,要闯关东找大舅的事儿,春芽一直摇头不撒口,说啥要等腹里的孩子生下来再放吉德走,还赌气地说,要不然就带她一起走?
她还顾虑重重的,说出她担忧的一番大道理,她说:你破了俺的身,也坏了你的身,女人是祸水。小子一旦成了爷们,尝到女人的滋味,那就是猫见腥一样,一见娘们就心猿意马把持不住自个儿了?尤其是谁见谁稀罕那号爷们,风骚女人一嘎巴,哪有不上道的?爷们不像娘们,说仨娶俩的那叫风流;娘们偷仨挂俩的那叫破鞋,是千人指万人骂的烂货!女人心窄,一旦心里装上一个意中人,就容不下第二个人了,愿为意中人,上刀山,下火海,海枯石烂。这是女人能守得住的念想,法子有一条,硬挺!男人心宽,大海一样,啥大江小河的都能容得下。对女人,挑剔归挑剔,一憋上劲了,啥大姑娘小媳妇的,看得顺下眼,就忘了家里还有个老婆了?那蜀汉地界的黄果柑,橘红柑黄,风一潲,就自然嘎巴杂交,花果一树了,那再啥也晚了?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女人对那事儿,能挺过去。男人那叫憋,你看谁能憋屎憋尿憋屁的了,那肚子能好受?男人就是那套号的,是屎是尿是屁,能憋回去?那咋办?有屎得拉,有尿得撒,有屁得放,哪骚奔哪去了,再娶?逛窑子?找暗娼?反正得有个“跑马”的地儿。俺看你老大就是个情种,好拉拉尿。再加上你身上那招人稀罕的爷们味,谁能放心得下呀?春芽的担忧不无道理。吉德人不仅长的对女人很有魅力,内在的特质更叫女人招迷,那**也叫女人更是吃了这顿想那顿,最终都叫春芽言中了。
春芽忙摆手说:
“那可不行。你们拍拍屁股都走了,扔下爹跟娘谁管呀?按老理儿说,嫁鸡学鸡鸣,嫁狗学狗汪汪,嫁个蛤蟆学蛙呱呱,嫁个叫驴会呜哇,夫唱妇随吗?俺寻思好了,单崩男人拎个嘴走四方,能吃八街,俺要坠脚星的跟着,那男人还能施展开拳脚干一番大事儿了吗?顾了老婆顾不了孩子的,那还有能襶混碗饭吃啊?俺留在家里,还要在家伺候爹跟娘呢?老弟弟,你就不用拿嫂子说事儿了,好像俺是你们绊脚石似的?嫂子可不是那种把自家爷们摆在家里当摆设的,心胸狭窄的老娘婆?爷们又不是一头驴一匹马,拴在那哈给点儿草料就行了?他得刨食儿,在外头有出息,夫荣妻贵,俺脸上也有光不是吗?你们光宗耀祖,那俺才没白嫁给老吉家呢?俺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只懂得守妇道尊孝道,至于挣多少多俺倒不稀罕,平平安安的就好。混不下去了,就回来。啥脸面不脸面的,脸也不是给旁人长着给人看的?哪能长苗苗,生根发牙,就在哪?哪能随心所愿,就在哪?哪能过安稳日子,就在哪?无处不黄土,哪的黄土不埋人哪?娘,你说呢?”
春芽这一盖帘子的话,这又一问,吉殷氏这老苞米棵子经过长苗、拔蓼(lao)、抽穗、灌浆、日晒、熟透,啥天儿啥景儿没挨过?可春芽不善茬,这铁嘴钢牙,又将了她一車(军)?吉殷氏明白透里,她也是女人,最知道一个女人的心思。所以她对吉德要走的事儿,一直采取遮遮掩掩的态度,就怕落春芽这个大儿媳妇的埋怨?婆媳之间也是两好嘎一好,这一开头就结个大疙瘩,那往后磕磕绊绊的就不好处了?你说一家人整天价一锅搅马勺的,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尤其婆媳之间,处在一个操持家务的屋檐下,那更是舌头碰牙——常有的事儿!婆婆历来在儿媳心中,就是颐指气使的讨人嫌!这是千百年来,日积月累慢慢形成的遗传性隔阖。好婆婆好媳妇,千辛万苦、想方设法想愈合这折腾婆媳娘俩感情的怪圈儿,又有谁不是重覆旧辙的呢?吉殷氏是想在春芽身上做个好婆婆,尽量顺着春芽,像自个儿闺女一样疼她,体量她,叫德儿放心?春芽在吉殷氏眼里是个懂事、有眼力见儿、孝顺的好儿媳妇。又是一个会疼自个儿爷们的好媳妇,还会疼爱小叔小姑的好嫂子。吉殷氏对这个可心的儿媳妇,下不去眼说出叫她伤心的话。春芽她才又说出叫吉殷氏感动的话,更叫吉殷氏于心不忍,对有心人来说,人是敬出来的。你敬它一尺,它敬你一丈,久而久之,人就交心了,成了朋友。婆媳呢,只能在缩小隔阖上徘徊,互相弥补,不至于隔阂的裂痕越来越大。吉殷氏想了好一会儿,顺着春芽的话说:
“大儿媳说的对,在情在理儿。三儿,你嫂子心里,不叫你大哥现在就走是真格的。你想啊,搁谁这刚过门月八的,恨不得这被窝还没焐热乎呢,这一走,不闪一下子啊?俺呢,原先也是这个意思,过了年开春再说?可你们仨小蛋子,就等不得了?可也是,关东山不比咱这哈,这说冷就冷了,俺想赶早不赶晚,早晚都得滚犊子?这个家,算搁不下你们了?走就走,俺跟大儿媳妇过。等春芽肚子里的孩子会叫爹了,俺叫她去找你们去,看你们咋招待她?要是天当房,地当炕,搂着秫秆叫老娘,你们就一个个给俺滚回来,别他娘的在外逞能了?”
吉德瞅瞅春芽又瞅瞅娘,心说:你娘俩一个见识,可不是说的真话?有点儿,硬拉鸭子上架的意思。看爹咋说吧。吉殷氏又说:
“娘亲舅大。虽你们小的时候见过你大舅的面,那太小,没长开,芥菜疙瘩似的。如今你们出息跟啥似的,大伙子了,你大舅也认不出你们来了,你们也把你大舅模样忘八百国去了,这可啥整?就那信封吧,字是你大舅的笔体,他不认待你们还不认待他自个儿写的字,还冒充不成?这大老远的,谁还找个舅认哪?”
吉烟袋往鞋底搕打下烟灰,“唧咕”一声,又一个射程很远的鸭穿稀,随手把烟袋锅往脖后梗子夹袄里一插,然后两只大手,使劲撸了撸风干土豆皮似的老脸,皱皱巴巴的褶子舒展开后,又慢慢收缩回原来的模样,他瞅瞅吉德说:
“老大,爹去集上拉二斤肉,叫你娘跟你媳妇包饺子。蜡花也跟你娘你嫂子忙活忙活,该收拾的,该带的,都整齐全喽!嗨,你说俺这臭豆腐脑筋,俺倒忘了,这……俺顺手在集上,再给你大舅捎上点儿龙口粉丝,你大舅老得意这一口了?”
还没等吉德说呢,吉殷氏拿鞋底子拍着炕,在那炸庙了,扯着嗓门喊:
“咋的这是啦,老东西?蔫嘎的咋回事儿呀,这是同意孩子们走了咋的?也不哧溜个正井屁,该哧溜倒不哧溜,净整那些没用的?”
吉德冲娘无可奈何地说:
“还咋说,娘?爹这肉都去拉了,上车饺子下车面吗,你这心里不都有数了吗?这是要送俺们走啦,还啥同意不同意的啦,要那口供干啥,俺的娘哟!”
吉殷氏瞅着吉德,这两眼的泪就簌簌的成了串,似乎心里有啥隐情刺激得吉殷氏嘴角抽搐两下,瞬间转过情绪,笑骂吉烟袋:
乌拉草 第9章
“你这老酱缸,闷半晌儿了也不打耙?你不私下跟俺说,你不同意德儿去找他大舅吗,这咋说风就是雨,俺这白脸白当了?你洋拉子倒上树,理都叫你占啦?你老闷驴,啥事儿到裉结,你才撅屁股只拉驴粪蛋儿不放屁,能把人熏个倒仰?真应了那句话了,‘贵人语话迟’,你顺垅沟找大半辈子豆包了,穷圪垃还长个金口玉牙贵人嘴呢,俺看你就短踹?猪心思,不挨刀不叫唤?又想贪肥长膘,又舍不得去死,好事儿都叫你占了呢?德儿要走,像剜你心似的?瞅你里外蹿达,以为俺眼瞎是不?里外装好人的买好,叫俺当那汤卵子?不就……啊啊,你是祖宗,俺供着你行了吧?”
吉殷氏只管说的痛快,信口开河,瞅吉烟袋朝她一瞪眼,立马撒过尿的猪吹篷瘪了,忙改口认错的瞎说一气,吉德忙两边讨好地说:
“娘呢,是刀子嘴豆腐心。爹呢,茶壶煮饺子倒不出来。这叫快刀遇到滚刀肉——难拉!唱戏,总有开锣的。要不然,这戏咋开场呀?娘,咱家这啥事儿,不都是你先琢磨的?爹一搕打烟袋锅,这事儿就定了。你俩这辈子,这一台戏,不就这么唱的吗?”
吉烟袋狠了一眼吉殷氏冲吉德说:
“俺顺道给你大舅拍个电报,省得到了那现抓瞎?”
吉烟袋说完,叫吉盛到牛棚把小毛驴牵出来,又叫吉增装点儿草料,随后一扭身走出屋门。
吉殷氏想起点儿啥,忙趴到敞开的窗户喊:
“哎,你不带俩钱呀?猪啊你,拿嘴拱呀?”
吉烟袋冲窗户里的吉殷氏喊:
“不用了?俺卖到窑子里,还值俩子儿?……集上老倔头那噶达,还该俺烟叶子钱呢,足够用了?”
吉殷氏回身对吉德说:“肉了肉了的,可有老主腰子了你爹?啥事儿,不吭不哈的,净气人?”吉德说:“娘,啥人啥命。你也就碰着俺爹这样的啦,换个人你俩一天得凿八遍?”吉殷氏说:“去去!叫唤鸟没食吃?俺知道你们心里都向着你爹,老好像娘欺负你爹似的?哼,古董心儿古董心,蔫嘎古董!”吉德两腿倚在炕沿边儿,亲亲热热地跟吉殷氏唠嗑,逗吉殷氏高兴。就觉得有人偷偷拽他后大襟。他回头一看,春芽倒背个身子低头用手拽他,吉德转身问:“哎,啥事儿,捅捅咕咕的?”春芽本打算叫吉德回屋。叫吉德这一问,倒不好意思了。她来回晃晃身子,嗤嗤的笑,一甩头,拿温柔的眼神勾了下吉德,改主意地说:“俺想叫娘拿仓房的钥匙,面包饺子?”吉德说:“夹咕啥呀?才刚那直爽劲哪去了,这倒装忸怩了?”吉殷氏最能兜老底儿,“你呀老大,说事儿是说事儿,萝卜白菜,一码是一码?你媳妇是有话要跟你偷着说?娘也打那时候过过,快去吧?和面还早呢,有蜡花就行了。你俩走时,把菜墩子给娘搬过来就行了,俺剁饺馅子?只有白菜萝卜了,有肉啥馅都好吃,凑合吧!没肉可不好吃,水拉巴叉的,不是味?”
正说着,就听外屋有“噗噔噗噔”的脚步声,吉增大步走进屋,手里拎着两只“咯咯”叫的芦花大公鸡,“娘!……”吉德怪罪的说:“屁大功夫又哧溜哪去了,娘还叫俺找你呢?喂,这两只大公鸡哪弄的?”吉增把“咯咯”叫的芦花大公鸡撂在地犄角里,回身说:“娘,俺出门送走俺爹,就到后果菜园上茅楼,老远就瞅见俺二婶,提溜这两只大公鸡在后道上朝家来。俺提溜裤子走到后院墙,问二婶干啥去?她说,俺听老疙瘩说你们哥仨要闯关东,你二叔就叫俺抓两只鸡过来?这公鸡也不下蛋,养着也是白养着,干吃食管打鸣,怪吵人的。杀了顿肉吃,就算俺们为你们三个小子送行了?还眼泪巴叉的说,你们这一走,可不知啥时候再回来了,怪想人的?说着叫俺拿回来,她急着回去喂猪,说下晚黑儿跟二叔一堆过来。”吉殷氏从春芽手里接过菜墩子,搁在炕里,下炕趿拉上鞋说:“这老三哪,就是腿快嘴欠,说风就是雨?啥事儿叫他这一喧腾啊,非得闹得鸡上房狗上墙?这下倒好,想消停全家吃个囫囵饭,也白想了?趁早,该叫的你二叔、大姑、二姑、老姑,还有你姐的公婆,待会叫老三去告诉一声。山东杂烩,一堆咕嘟吧!省得过后人家挑礼,俺还得费唾沫?二呀,你再抓两只鸡,一堆杀了。小鸡顿蘑茹,在搁上点儿粉条。俺再惦兑两个菜,哼,炸花生,再煎个春芽回门她爹给咱家拿的小黄花鱼儿,看还有啥,咋的也得整几个像样菜啊?哎,这转眼蜡花俩口子跟妮妮咋不见了?”吉增腿快,上了院子里,听吉殷氏这么问,就冲窗户说:“娘,俺姐回家有点儿事儿,过会就回来。娘,那杀猪刀放哪了?”吉殷氏拐个小脚儿出了屋说:“你大哥结婚那会儿杀猪还用了呢,西厦屋瞅瞅,就知道直脖子喊?”春芽说:“娘,西厦屋锁着呢?”吉殷氏赶紧掀开大衣襟,从兜里掏出钥匙,“可不咋的,春芽你不提俺倒忘了?二呀,拿钥匙去。”吉增走回来拿钥匙,不高兴地说:“瞅你,那厦屋有啥呀,整天防贼似的?不拿钥匙好像你就不掌家了,多余?”吉殷氏指着吉增的背影,跺个小脚儿说:“你瞅瞅,这咋的话呀?俺把家虎的图个啥呀,你们不死回来这院子就俺一个人,不锁上那扒墙的还不都偷去?春芽,这回俺不管了,你今儿个就把钥匙接过去,俺还落个清静呢?”春芽蹲在院里墙根儿,扒着白菜帮子说:“钥匙还是娘拿着,俺用啥再管娘要。”吉增拿了杀猪刀跟一块大磨石,回手把钥匙撇给吉殷氏,一下打在吉殷氏的手上,掉在地上,吉殷氏指着吉增损达,“这死玩意儿啊,你达谁呢?”吉增蹲在地上往磨石上洒着水,回头一笑说:“娘,俺这不急嘛,谁敢达你呀?”吉德嘿嘿的笑着说:“娘,俺去蜡花家看看,这咋还不回来呢?”吉德头脚走,吉增磨着刀,就跟吉殷氏咕囔:“俺姐也太好强了,一天撑灯摸瞎的干,人都累得脱了相了?腆个大肚子,还拉扯个笨笨圪圪的妮妮,屋里地上的忙活,俺姐夫你回头得磕哒磕哒他,整天拎个烟袋子捏个小酒壶,家里活一手不伸,像啥话嘛?”吉殷氏削着萝卜根儿的须子,剜萝卜缨子的顶,不耐烦地说:“你个谎蛋,白抱窝的货?你姐咋啦,女人嘛,还能整天叫一个大老爷抱个孩子围着锅台转哪?扔笤扫就是刷刷的,那像啥话?别人瞅了还不呱呱地糟尽你姐呀,有娘养无娘教的,把俺都捎带上了?瞅你说的话,你呀娶了老婆忘了娘,一准是个怕老婆的熊货?”吉增拿手指盖划下刀刃,试试磨没磨快。
春芽洗着菜插嘴说:“二弟怕老婆,俺倒不信?你瞅他那耳朵那鼻梁硬的,跟铁似的。不过,眉宇间透着色气,能开大染坊了?嘿嘿,还有那眉梢一挑,透着拧劲,准好打报不平,有匪气。哈哈,嫂子瞎说,逗着玩儿呢?”吉殷氏洗着萝卜说:“啊?又色又匪的,那不成了二流子,更没人给他媳妇了?俺得替他早点儿张罗一个,免得打光棍?”春芽泼完洗菜水,到井沿儿,摇着轱辘把打着水,“二弟的媳妇不犯愁,保准娶个大家闺秀的千金小姐?”吉殷氏端祥着吉增问:“大儿媳妇你咋看出来的?长得跟猪婆龙似的,俺二儿子还有那福分呢?”春芽拎着柳冠斗往盆里倒着水说:“娘,俺在家,跟俺村的黄半仙学过相面,看的一般,大估景?”
吉增站起来,“嗖嗖”的寒光闪闪,拿刀舞了几个武把操,“噌”的一阵风跑进屋,拎出大公鸡,“开杀戒啦!娘,拿个大碗来?”吉殷氏忙说:“等等!还没烧开水呢,杀完咋秃噜毛呀?”春芽颠个小脚儿,从灶房拿个大碗,快步走过来说:“灶里架着苞米核子,水早开了?”吉殷氏夸奖地说:“这大儿媳妇就是沙楞,又会虑虑事儿,不窝工?碗里放点儿水放点儿盐,得搅啊,要不就佗成血块子了?”春芽把碗放在案架上说;“娘,都放好啦!”吉增把刀咬在嘴上,一手拎着鸡膀子,大拇指跟二拇指掐着鸡冠子,一手薅鸡嗓脖儿上的毛,随着刀光一闪,鸡血“咕咕”的淌到碗里,空尽了血,随手把鸡扔到空地儿,割断喉咙倒空血的鸡,“噗啦啦”的垂死折腾,一会儿趴那不动了。吓得院里的鸡群,炸窝地嗷嗷的啼叫。吉增杀完第二只鸡,吉殷氏还吵吵巴火的虑虑这鸡都惊了魂儿,可咋抓呀?吉增随手一甩,光亮亮,一只黄老母鸡嗉子上,关了杀猪刀,就手窝那就地打磨磨,吉增“噌”的抓在手,拧过鸡脖子,薅掉了毛,从鸡身子上拔下刀,“唰”的一刀放了血。等第二只可开玩儿了,一刀飞过去,把一只乌鸡的鸡头刷了下来,乌鸡挺个脖茬子满院乱跑。
妮妮骑在吉盛的脖颈子上,刚巧进了院,妮妮眼尖,一眼看见没了鸡头的乌鸡,惊叫一声:“娘呀那鸡没头还跑呢?”妮妮的话声没落,那鸡已蹿到吉盛脚下,血啦啦的往吉盛腿上撞。吉盛被这突如其来的惨怪状吓得蹦了高儿高儿,丢了魂儿地往后仰,妮妮扯住吉盛的头发往后坠。这下可就有戏看了。一个人仰马翻的惨烈一幕就要上演。多亏走在后面正跟蜡花男人唠着嗑的吉德,手急眼快的反映,一个虎步上去,两手接住妮妮,又拿身子顶住吉盛,才有惊无险,化险为夷,避免了妮妮的挨甩吉盛挨跩。可那只无头鸡撞了吉盛,一个咧歇跩倒在地,“噗噗啦啦”在吉盛脚下转磨磨。吉德卷起一脚,踢飞了起来,一溜红雨点儿掉进了猪圈儿,惹来两只猪羔儿的哽哽的骚动。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吉殷氏跟春芽胆战心惊看得是瞠目结舌,呆如木鸡。吉增只是想玩儿,在娘跟嫂子面前显显本事,露一手。第一次飞刀命中乱飞乱蹿的小鸡儿,鱼儿得水,游韧有馀。第二次飞刀,险象赫人。飞刀削飞鸡头,一个没头鸡挺个直铤铤的咕咕穿血的脖茬子,行走如飞,又骇人听闻又奇奇怪怪,吉殷氏活了一把年龄也是闻所未闻见所为见哪?春芽更是蘑菇顶上长犄角,哪见过那巴掌事呀?更要命的是吉增了,这一刀飞出去原想跟第一刀差不离,刚想扑过去哈腰抓鸡好宰,眼前一根穿血的鸡脖茬儿直铤铤的冲他顶来,吓得他措手不及,一闪身坐在了地上。又瞅没头鸡穿着血花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儿,又直奔大门口冲去,这吉盛倒了大运,本来就胆小如鼠,这一个后仰,吉增脸都吓灰了。这要跩着妮妮,他爹回来不扒他的皮?
吉殷氏过阴似的“俺的娘呦”还了魂,喋喋的吵嚷埋怨吉增:“你个猪婆龙,没把娘吓死?作大妖的,俺生你倒血霉了你说?杀鸡就杀鸡呗,这跟玩命似的多吓人哪?这要是人,没头在院子里蹿达,俺的娘呦那不把全屯子人吓懵瞪喽?嗨!”她说着奔向妮妮,从吉德怀里抱过妮妮,在妮妮小脸蛋儿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亲怩地说:“这妮妮要出个一差二错,摔了跩个好歹的,你看姥姥不打折你二舅的狗腿?”妮妮白个脸问:“姥姥,那乌鸡原先有头的,那头哪去了?”吉殷氏指着搭拉头的吉增说:“叫你二舅拿刀削去了!”妮妮哧啦一声说:“那乌鸡多疼啊,它会不会死?”吉殷氏说:“那还能活?待会儿姥姥顿了给妮妮吃,可香啦!”妮妮眼睛瞪得圆圆的说:“俺、俺……”
才心惊肉跳的一幕,还叫吉盛心存余悸在突突的跳,苦笑着白净净的稚脸,咧咧呱呱的走到吉增跟前儿,一只手搭在吉增的肩坎上,另一只手翘起大拇哥,“二哥,厉害!飞刀削鸡头,神刀!那要是人,你这一手,那就是一命呜乎!就你这绝活,咱哥们闯关东,啊,还怕谁呀?”吉增拿手扒拉掉吉盛搭在他肩上的手,“拉倒吧三儿?你瞅娘,还有大哥,都阴个脸子?”吉盛说:“你别看他们骟你那个样儿,谁见过你这一手?娘嘴上骂是骂,你得当夸你听?大哥那更是心里翻个的乐呢。不信,咱俩嘎个东?一块大洋的黄县县城大麻花?”吉增不耐烦的说:“去去!谁跟你嘎那破玩意儿啊?”
春芽端一大泥瓦盆开水走出灶房,吉盛见了忙跑过去接过来,“注意点儿嫂子?你这不成心吗?要抻着喽,再费二遍事儿,俺们还能走得成吗?”春芽猫腰试试水温,笑哼嗤地抬头丢去感激的眼神瞅瞅吉盛,“歪愣啥,不成心,俺能这么忙活?”又跟在一旁扒大葱的瞅着她的吉德和蜡花,抿嘴一笑,抬腿从地上捡起三只小鸡放在盆里,随口说:“猪圈还一只。”吉殷氏跟妮妮在扒落花生,听了春芽的话说:“老二,戳那干啥,还不把猪圈那只鸡糗回来?”吉盛说:“二哥俺去。”吉殷氏说:“可会显勤儿了,哪哪都有他?”蜡花男人撸起袖子蹲在泥瓦盆旁拾叨鸡说:“大嫂,这秃噜毛的活俺包了,你歇歇?”蜡花撇撇嘴说:“大嫂,你就叫他干?可勤快一回了,在家油瓶子倒了也不待扶一把的?”吉盛拎着乌鸡的一只翅膀,丢在泥瓦盆一旁,冲蜡花男人说:“姐夫,你瞅见没?你再手欠,小心你的脑袋?喝点儿小酒你……”蜡花在一旁替她男人争口袋,“你姐夫,打俺这怀了孩子好多了,整天盼儿子早出生呢?”吉盛掐个腰说:“姐,你别心慈了?俺不的和尚敲敲警钟,你再生个丫头呢?传宗接代是好事儿,你点的苞米能长出高粱来呀?男人就不是玩意儿,生不了小子打老婆,耍酒疯打老婆,在外被人欺负了回家打老婆,心里不顺气儿打老婆,老婆倒成了出气桶,啥啥都拿老婆出气?这种人,耗子杠枪——窝里横!这叫家中柰,没出息?一辈子都看不见后脑勺?”妮妮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老舅,你能看见后脑勺吗?”吉盛锛儿住了,举起拳头假装要打妮妮,“这孩伢子,倒会打岔护上她爹了啊?”妮妮说:“老舅你别举拳头呀,俺照镜子能看见后脑勺?”吉德说:“人小鬼大。老三,你说人家爹了?你姐护着,闺女帮着,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小嘎豆子,不懂公母俩的事儿,就待会儿吧,别乱放炮了?”吉盛哎呀呀地说:“大哥,你刚吃上饺子几天呀,就懂这馅儿咋包进去的啦?”吉增说:“你老三生荒蛋子,这馅儿还用包啊,打卤面的馅儿都在那面条上洒着呢?你的话,大哥不愿听?”春芽从屋里搬出菜墩儿,剁着白菜馅儿,“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俩口儿打仗不记仇,炕头打,炕尾合。你姐夫就能那样忍心下死手掴打你姐?挨打的锣,揉透的面,千年媳妇熬成婆。等你娶了媳妇,看你咋疼你媳妇?”吉殷氏说:“俺年轻那会儿,你爹那老倔驴因为……啊那啥……”吉殷氏瞅下吉德,又说走了嘴,“也掴打过,事后呀,他嘴硬,又笨,不会说软和话,就给你呀端洗脚水捂被窝的,献殷勤呗!那你还能咋的,杀人不过头点地?老二、老三呐,到了你大舅那哈,俺得嘱托你大舅一声,叫他挑个像你大嫂这样的好媳妇,就在那哈成家立业吧!嗨,娘离的远了,娘亲舅大吗,就听你大舅的吧啊?娘为你大哥的婚事做了主,你大舅也该为俺操操这份心了?”蜡花泡着蘑茹说:“娘,等俺大哥跟俺两弟混出人样了,俺也想去?”吉殷氏说:“你歇歇吧啊?闺女是娘的小棉袄,你就守着娘,哪也不能去?那荒山野岭的,你俩口子又没手艺去那能干啥?你哥你弟挣多了,还不添补点儿呀?娘肠子就一股,再扯就零碎了?这晌午就不做饭了,谁饿了,柁上挂筐里有饼子,就钳拉两口?你爹这个慢性子,可能磨蹭了?这集上一跨子远,这暂还不回来,出个门呀真叫人操心?”
日头偏西,该顿的鸡顿了,该炒的菜,就等肉了。包饺子,就差肉馅了。请的亲戚,也陆续到了,就等热热闹闹的开席了。
吉烟袋这才从集上慢悠悠回来,拉了十斤肉,还带回两只拾叨好的兔子,又买了些零七八碎吃的喝的。最叫吉烟袋落底的,是给小舅子殷明喜的电报发出去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