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他如是想,便如实答。
我们凡人一出生,命运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有所安排,而安排这些的正是如您这样的神仙不是吗。
照你这样认为,其实不尽然。狗子蹦下了床,走到二太子脚边蹲坐,它望着林苏青道,其实,即使是神仙,也是有命数的。
林苏青又是一愣,一时说不上来原来神仙也有命中定数吗
疑惑之时,见二太子折扇一收,平淡道:所谓命数,不过是一些选择。
什么选择?林苏青不解,便按照自己所理解的阐述道:那也要有机会选择不是吗?就好比有些生来是人,有些生来是畜生,这些是可以自行选择的吗?
就好比在四田县,我明明没有杀人,而他们强行用身份来压我用经验来判我,强行指定我就是凶手,我却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他以为,因为二太子至高至尊,所以可以万事随意选择。而多的是如他这样的凡夫俗子,他们无法皆由自己选择。
请问主上,如我这般出身,我该作何选择?我又能作何选择?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并不是我非要来这边世界的,是机缘巧合让我来了,这是运吧?而将我安排在这边,却因为我是异世来的,就将我认作祸患,要将我除掉,这便是命吧?
但是即便命运如此安排,他不认,他要想办法证明是命运安排错了,而不是他错了。
他怅然感慨:命运是何等的不公平。我就是想证明——天定的事情有时候也会错,一如当初狗子说给丹穴山长老们的那些话,连南斗六星的司命星君也会有出错的时候。我相信,我就是那个出错的。
他凝望着二太子,神情坚定道:所以,我要证明我不是祸患,而不是哪天莫名其妙地被哪个神仙杀了。我要证明不是我错了。
沉默。
沉默之后还是沉默。
雨声顺着屋檐淙淙流淌,凉丝丝的夜风掀起窗棂前的纱帘,风勇敢的窜进了屋子,将烛火逗得摇曳不定。
林苏青听着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他坚定了信念,无论如何一定要求得二太子的同意。
几番沉默后,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而后便进来了一个小和尚,小和尚放下了一壶热茶,翻开茶杯将茶水注下,热腾腾的茶水从壶中落入杯盏时激出了声响,却将这屋内衬得连呼吸声都显得厚重。
斟好了茶,小和尚就退了出去。从头到尾,目不斜视,不言一语。
茶香四溢,飘出的一缕热气,为这个寒雨夜增添了一分温和。
林苏青终于按捺不住,直言问道:主上,难道您也认为我将来会是祸患吗?
狗子一听,龇牙道:你个蠢蛋,主上若当你是祸患,早前就不会救你了。
狗子恨不得当即说明说透的训斥——主上以天下苍生为赌注,保下了你,你怎么能这样误会主上!
林苏青自然知道,二太子并没有当他是祸患,但是此言从狗子嘴里说出来时,他才是真正的确定了,心中才是真正的安定了。
他目光炯炯的望着二太子,毅然决然道:那主上何不赌上一把,赌我将来是造福三界的好神仙,还是为祸苍生的祸患。
狗子怔愣,它以为林苏青很蠢,却没料想林苏青问出了这样的话。因为它知道,主上已经在赌了。
但是,主上愿赌,那是主上的决定。这个林苏青好大的胆子,他何德何能以何种身份,去请求主上用苍生去赌?他好大的胆子,好大的面子。
你还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
林苏青蓦地怔愕,这是拒绝?
俄而,二太子缓缓道:你凡身**,沾染了尘世间的污浊之气太重。即日起,我将你泡在山野灵泉之中,以日月精华,山林精气,将你涤净。
这是答应了?
林苏青欣喜若狂,正欲叩恩感谢,却听二太子转折:不过
他登时呆住,静候下文。
此期间,我会将你的魂魄提出,由你亲自去体会一番。若你能从中有所感悟,便可开蒙修行,若无所感悟,你便就此作罢吧。
什么?
林苏青尚未明白二太子话里的意思,旋即感觉身体一轻,低头就看见有另一个自己昏倒在地上,他再看了看自己,却还是跪着的,他心中大吃一惊——怎么有两个我?
顿时眼前一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空白的虚无。
主上?他在白茫茫里毫无头绪地寻找着,狗子?
无任何应答。
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团光亮,那光亮即刻变成了一扇门的形状,莫非那是出路?
他连忙朝那光亮处奔去。
却因那亮光实在刺眼,即将靠近时,眼前瞬时一黑。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撑着头在案桌前打瞌睡。恰是瞌睡重重的垂了一记头,脑袋失去支撑,他遂惊醒了。
整个房间内只亮了一根蜡烛,烛台上已经堆积了很厚的一层蜡油。
他面前坐的是一张长条案桌,桌面上堆满各种册录,大致扫了一眼,似乎都是些奏章。
四周昏暗且陌生,和方才的房间截然两样。
方才的屋子弥漫着沉沉的檀香,各种陈设十分朴素,且皆是以朱色或是黄色为主,像是禅房。
而现在所处的这间屋子,门窗桌柜等家具皆是黑漆描金,陈设都格外的精致。
房内多半是书格,各类书籍摆尽了空间。于屋内上位居中靠墙处,设有一张罗汉榻,榻几上放置着玲珑玉瓷的茶器,和一盅浅浅的熏香。想来,此榻是设来待客的。
周围墙上不仅贴着绢纸帖子,还挂着许多墨宝,此外,另挂有山水类花鸟类,猛兽类的挂屏,质地有紫檀的,也有珐琅的等等各色各样。挂屏之上无不镶嵌着玉石象牙,或是点翠珠宝等饰物,很是奢华。
看起来是一间书房。不过,再往里走一些,却也设有床铺。
床上铺着夔龙牡丹织锦黄炕毡垫,床边两侧的榻几和柜格上面都摆放着许多珐琅象牙牛角等材料所雕琢的珍玩。
看来,此处的主人身份不简单。
此时也没有了雨声,他朝窗外望去,万籁俱寂,是一夜晴空。
当他路过一面铜镜时,蓦然惊觉,自己大变了样貌!
原先的自己虽然相貌佳好,但过分清秀,少了些许男儿气魄。而此时的自己那铜镜中所反映出的俨然是另外一副面孔。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也不再是一身仙逸出尘的偃月服。而是头戴金冠犀角簪,一身紫褐色单衣,其上刺绣大科绫罗,腰间则束着金玉革带
这一身上下虽然过分的雍容华贵,但是,这份雍容华贵将这位男子衬得何其的凤表龙姿!
而现在,这位男子,就是他,现在是他林苏青。
他摸了摸脸,这真实的触感,的确是他的脸无误,但是他的模样的确变化成了另一个人。
莫非这是二太子将他的灵魂附身到此人身上了?
他隐隐约约地闻见一股浓烈的酒气,好似出自他自身。他抬起袖子闻了又闻,果不其然,想必此人适才刚饮过大量的酒水。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门外忽然有人火急火燎的赶来。
林苏青惊愕——我现在是太子?
不等他琢磨明白,门外便进来一个身着深绯色衣袍的中年男子,男子留着一撮八字胡须,此时因他的着急而有些杂乱。
男子一进来便拱着手,焦急道:太子殿下,臣方才听闻颍王回府之后,不多时便发作心肺绞痛,吐血数升,现在昏迷不醒。
啊?林苏青听得一头雾水,他刚附身过来,来龙去脉一无所知,这叫他如何是好?
也不能直接问出来,万一引起了疑心,可就更麻烦了。
他深思熟处后,装模作样道:呃方才有些吃醉,头脑昏沉了许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且仔细讲讲,以免醉酒时有所遗忘。
这话说得应当是滴水不漏,他以眼尾眼光偷摸一瞧,来人果然没有生出疑心。
且是立刻便回复他道:唉,先前太子殿下不是听了梁大人的建议,在东宫宴请颍王,以化解兄弟干戈嘛。怎想到,颍王自东宫回去不久,颍王府便传出颍王中毒的消息。
那位中年男子甚是焦灼,重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是真中毒,还是放出的空噱头,总之,这消息八成已经传到宫里头去了,这要是被陛下知道了,还不得想成什么样呢!真是十万火急啊!
林苏青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概捕捉到了一些信息,随即道:快去传梁大人前来,一同商议!
他琢磨着先等那梁大人赶来后,听一听他们二人之间的称呼,套出他俩的名字后,再做其他打算。
可不能引起疑心,被人看出他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太子殿下。
第三十五章 一头雾水
那中年男子退下后,不多时便归来,与他一同还来了一位年逾半百的老臣。
那位老臣一进来顺手就将门关上,冲林苏青附身的这位太子殿下行礼道:老臣梁文复给太子殿下请安。
林苏青连忙去扶住他,道:梁大人快请起,你我不必多礼。
谢太子殿下。
梁文复起身后,又冲方才那名中年男子点点头,二人也算是打过了招呼。
随即林苏青便把他们请到一侧的榻几前入座,亲自为他们斟茶。
不敢不敢,折煞老臣了!
林苏青按住他们的手,执意为他们二人斟好了茶,而后才肃穆道:颍王的事,本宫方才听闻了。但眼下有一件更为紧要的事情,需拜托二位。
应当不是所有太子都像二太子那般不愿使用自称。林苏青心想,该端的架子还是要端的,以免惹人怀疑。
梁文复对于太子突如其来的施恩很是恭敬,他双手捧着茶杯,持重道:殿下实在折煞吾等。有什么话殿下直接吩咐便是了。
早前先来的那位中年男子受了太子礼贤的恩,亦是看重,但不免有些疑惑,道:殿下怎的忽然对咱们生疏了,从前不曾这样,莫不是殿下遇到难事了?殿下只管吩咐,吾等竭尽所能。
原来他们以前的关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亲密?
其实方才在那位中年男子退走后,他已经仔细的忖度过一番局势。
当事态发生变故,第一时间即来通报的应该都是心腹。而且,会提出杯酒化干戈之谏言的,应该也是忠心耿耿的且心底仁厚的亲近人。
所以他决定,与其自己悄悄的摸索情况,结果暴露嫌疑,到时候百口莫辩。倒不如先发制人,他先将自己的情况表明。再观察这二人的反映,如果他们愿意信,则视为心腹,若不愿意信,他再另寻他法。
深思熟虑后,林苏青揣度着他们的神情,看起来的确对这位太子殿下满分诚挚,毫无任何叵测之心。让他们二人帮忙,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想了又想,于是,他找了个由头,开口道:说起来,有一件事应该告知二位实情。二位听后可能会意外,但事关重大,切莫大惊小怪。
梁文复二人皆是浑身一紧,提了万分精神等候下文,生怕错漏了哪一点,会导致无法全面分析,从而未能想出全面的策略。
林苏青顿了又顿,娓娓而道:本宫先前醉酒跌了个跟头,头磕中了桌角,脑袋甚是迷糊。
这一句不是什么大事,但太子受伤也不是什么小事。
殿下受伤了?可有传过御医?
林苏青连忙摆摆手,道:其他伤势倒没有,只是有些影响,说大不算大,说小亦不算小,但实在不便与外人提及。
他特地将话说得拐来绕去,好观察那二人的神情,以斟酌究竟要不要说出后面的话。
只见那两位大臣登即眉头紧锁,紧张万分,的确是诚心诚意的关怀这位太子。
事关重大,本宫仅仅告知二位,还请二位替本宫严守秘密。只可你我三人知晓,不得再说与第四人。
他慎重地往前凑了凑,那二位大臣面面相觑,皆是提心吊胆,也往前凑了凑。
不瞒二位,本宫方才的那一磕绊,似乎短暂的丢失了一些记忆。
啊?那二人惊诧,但见太子如此谨慎,不似在寻他们的乐子。
说出来不怕二位笑话。林苏青看了看梁文复,道,本宫只记得你叫梁文复。
接着他又看了看那名中年男子,道:我记得你,可惜不记得名字了。
而后他摇摇头,无奈道:其他便一概都不记得了。
梁文复二人目瞪舌僵,半天不敢置信。眼前是太子无误,不是谁来冒充,却忽然说不记得他们,对于其他更是忘得干净。像是在玩笑,却不是在开玩笑。
太子是认真的?!他们除了惊诧,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事情。
其实梁文复这个名字,是林苏青方才听梁文复请安时自行说出来的,假如来的时候只请了安不曾报出姓名,那么,他便又是另一套说辞。
好在梁文复自己说了,这样一来,他身为太子,在失忆后谁也不记得的情况,却偏偏点名记得你一人,是何等重大的恩情。
若是忠诚,也该当加倍尽忠才是。
同时,不厚此薄彼,对于那名中年男子,他的确还无处知晓姓名,因此只说记得这样一个人,那于这种情况下,也算是一种施恩。
公平,对于他们两个,十分公平。并且在他们二人看来,这对于别人是不公平的,正是这种相较之的不公平,对他们二人则是一种殊荣,需要感恩戴德的殊荣。
当然,林苏青也做好了他们不相信的准备,如果他们不相信,那么就不能怪他心狠了。狠辣的手段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并非使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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