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在林苏青心中正盘算时,那梁文复冷静下来,肃着一张脸,凝重道:这可不好办特别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
他们相信了。
不难。林苏青早有对策,只等他们相信。
他招手叫他二人再靠拢些,与他们耳语了几番。
那二人的脸色忽而愁眉紧锁,忽而思虑不定,忽而又恍然大悟。
片刻后,梁文复凝眉问道:老臣明白了,老臣稍后便同陈大人尽快去为殿下安排。
被呼做陈大人的是那名中年男子,也连忙应下,随即拱手向林苏青陈述了自己的姓名和官职详细。
殿下,臣为郎中令之属官,乃专掌议论的谏议大夫——陈叔华。
好。林苏青轻轻按下他的手,道:今后还要有劳二位多加照应,本宫暂时失忆一事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正事话罢,为了拉近关系,他补充了道:以后,在没有外人的地方,就不必拘礼了。
梁文复与陈叔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答应。紧张了许久,他二人下意识地捧手应道:多谢殿下厚爱。
林苏青叹了口气,心中感慨——唉,都说不了不必拘礼了。
不过,也正因了他们二人的这番不敢逾礼,说明他们二人是打心底里敬重这位太子殿下。
见林苏青叹息,梁文复思忖着问道:殿下可是在担忧颍王之事?
林苏青抬头一愣,显然他叹的不是这件事,但经梁文复一语提醒,他遂回过神来,眼下的确是颍王中毒一事才最是紧要。
虽然不知道这个颍王是位什么样的人物,是否容易相处,但从方才陈叔华口中听来的,必然是与他附身的这位太子殿下有着相当大的过节。
梁文复见他愣住,登时想到的是,太子殿下兴许记不得那些事,于是他主动解释起来。
颍王常年在外征战,打了不少胜仗,近些年深受陛下宠爱。最近,陛下特地准了颍王从边关换防归来
他脸色忽然黑沉,道:无论现在的殿下是否能接受这一点,但老臣一向有话直说。
言下之意似乎是有什么不太当说,又格外重要,所以不得不说的话。
林苏青道:但说无妨。
梁文复同陈叔华相视后,二人面色皆是晦暗深沉。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这是在挑拨皇室和睦的大事。
梁文复定了定心,慎重道:颍王此次回京,似乎有夺嫡之意。
这可不是小过节了!林苏青大吃一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夺嫡之争,必然牵扯到性命之忧。
未曾料想刚一过来就要面临性命之忧,林苏青顿时有些心慌,有些紧张。这不是儿戏,不是随便耍耍小机灵就混得得过去的小事。
尽管理智在在心中反复告诫着他,不行,他不能慌。但他的心仍然像即刻就要蹦出嗓子眼似的。
他无法确定现在只是附魂于太子之身的他,如果出了性命危险,会否伤及他自身。
同时,他也不想因为他的附身,无端害了这位太子,导致这位太子在夺嫡之争中丧了性命。
冷静,必须冷静下来思考出对策。
不仅要帮这位太子护住性命,最好还能保住他的东宫太子之位。
可是,他对当下的时政一无所知,对太子与颍王之间的纷争和纠葛更是毫不知情。这实在不好凭空想出什么实际办法。不过转念一想,此等大事,梁文复和陈叔华二人皆敢当着太子的面直言不讳,看来的确是心腹无误了。二人皆是可用之人。
思来想去之下,他稳住了情绪,问道:二位有何见解?
与其妄动,不如先问问这两位大臣的意思。至少他们是熟悉此间性质和事态转变的。
然而梁文复面色沉重的看了看陈叔华,林苏青也随即看去,只见陈叔华亦是面如土灰,想必他们二人的心事一样复杂。
毕竟诸位皇子之间的嫌隙和争斗,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昔日的小事早已团成了大局,甚至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却偏偏在危机的紧要关头上,太子把脑子磕伤了,甚至对来龙去脉变得一无所知。
莫不是老天爷的意思?
刚如是一想,梁文复连忙在心中掐灭了自己这个想法,受伤定然与天意无关,当争取的还是应当帮太子争取。还好只是短暂失忆,若能及时恢复,也不算迟。
迁思回虑后,梁文复对林苏青道:旁的日后再讲于殿下知晓。先说一说当前这件最紧要的事情。
因为当前这件事,极有可能决定了皇帝对太子和颍王的看法,一旦皇帝对事态的处理有偏颇,便意味着皇子之争的某一方失势。
陈叔华点头附议,梁文复继续道:颍王中毒之事,依老臣之见,殿下不妨先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他将茶杯往前面推了推,蘸着茶水有条不紊地写下了一个楷字。
林苏青借着昏暗的烛火认了出来:等?
梁文复点头确认,凝重道:颍王常年征战沙场,然而朝政社稷,一直都是由殿下您在辅佐陛下。殿下治国有方,民富国强。试想,有如此大智慧的太子殿下,就算与颍王有什么过节,又怎会在公然发出宴请后,于自己府中的酒席中,投毒颍王呢。定然是知道其中意味的。既然知道,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呢?
陈叔华附议:是的,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林苏青心中愕然,公之于众的请客,又在自己的地盘投毒,这不是自投罗网给自己招祸嘛,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吧。
所以,是其中有人故意作梗,要陷害他?
第三十六章 筹码
林苏青问道:宴席之上,都有哪些人?
回殿下,设的是私人宴,因此宴席之上只有殿下您颍王与平王三位。
陈叔华仔细的告诉了他,大约是明白了林苏青的猜测,他又道,虽然平王自幼便与颍王不和睦,但此是殿下您的私宴,他也是收到请帖时才知晓的。臣以为投毒者不会是平王,一来他无法接触到膳食,二来臣以为,平王应当是知晓——在殿下的私宴上投毒,会牵扯出什么厉害。平王历来亲近殿下,他应当不会在此时,置殿下于不义。
老臣以为陈大人说得在理。即便是坐观龙虎斗,待两败俱伤后,再从中渔利。那么,也该是先与殿下您联手,除掉颍王在先。
梁文复的一番评议十分老辣十分犀利,且十分大胆,在太子面前毫无遮掩的意思。
毕竟,殿下仁慈,颍王狠戾。平王若是有心东宫之位,也只能从您这里打打主意,才算得上有些许希望。但倘若他令殿下有了闪失,今后单靠他自己的话,必然不是颍王的对手,想必平王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或许是因为林苏青并不是太子本人,所以梁文复的这一番直言不讳,他听着并不觉得逆耳,反倒是认为梁文复乃大忠之臣。
这时,陈叔华道:臣以为,多半是颍王唱的一出苦肉计,故意发难于太子殿下。臣还以为,颍王此举恐怕是想误导百官,去猜想殿下您您对颍王心怀敌意。
林苏青怔愕,这个颍王居然玩得这么阴。
如此引导,那弦外之意便是太子心胸狭隘,容不下战功赫赫的颍王。
所以,假使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都因为这个误导而相信了是太子投毒,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梁文复道:老臣赶来东宫之前,听闻颍王府已经将消息传到陛下跟前了。
他忖了忖又道:但老臣以为,陛下应当不会轻易信之,必定会派人一查究竟。
他一边说着,食指一边点着桌面的那个等字。
所以,依老臣之见,在此期间,殿下您只管佯装醉酒,高枕安睡。且待明日,方可知晓真相如何。
林苏青心领神会,同时也明白他的意下所指。真相如何其实并不算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处理此事的态度。
这漏洞百出的一场意外,显然是不利太子。
假如皇帝处罚了太子,即意味着他听信了颍王,认为是太子投毒,那么也就意味着皇帝是偏袒颍王的,从而证明了——这个东宫之位极其有易位颍王的可能。
而如若皇帝处罚了颍王,那么,结论则不言而喻。即使颍王战功如何显赫,这东宫之位仍然是他这位太子稳坐。
昏暗的烛火下,三人心照不宣,不谋而合。
待梁文复与陈叔华离开后,林苏青连忙活动着周身筋骨,想试试看这里究竟是普通凡间,还是如丹穴山那般谁都不寻常的福地仙乡。
他转了转脚踝,有模有样的踹了一脚桌子,啊啊我的天!真他大爷的疼!
显然,他所附身的是个普通的凡人。
那他就更加想不明白了,二太子殿下为何要将他的魂魄附在这位凡间的太子身上?
先前说是叫他亲自体会,莫不是要他体会身在高处的滋味?
不不不,二太子才没有那么无聊,二太子此举,必然是另有所指那究竟寓意何在?
虽然想不通透,但是有一点他心里非常明白,即是在他附身的这期间,他必须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体会这段经历,必须要有所感悟,如是才能取得修行的机会。
同时,他还必须谨言慎行,如履薄冰的过。毕竟他无法确保,自己是否有能力帮这位太子保住东宫之位。
而在这样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能以先保住性命为最紧要吧!
如是想着,他便回到案桌前,打算连夜翻阅这位太子平日的记录,以及对政务的处理风格,甚至连字迹他都在精心细致的描摹,不敢有丝毫马虎。
好在他有系统性的学习过书法,描摹起他人的笔迹来,算不得什么太难的事。
转眼天色已晨光熹微,朝日初上之时,侍从领来了四名身着碧色衣裳的侍女。她们福了礼便上前来伺候他洗漱。
先上来两名侍女,一名侍女捧着的木托盘上,盛放着两只薄彩瓷盅,并有一碟细盐一杯浓茶。
另一名空手的侍女,先以柳木勺子舀了半勺细盐,以绣帕垫着手,毕恭毕敬地向林苏青递去。
他着眼看了看,才张开口。
那侍女便将细盐轻轻地倾倒在他的舌面上,接着捧起其中一只薄彩瓷盅,揭开盖子递过去,瓷盅里盛着温热的水,林苏青张口含了一口微烫,咕噜咕噜的将嘴里的细盐和成盐水,在他漱口时,那侍女放下手里的盅,又捧来另一只空的瓷盅。
林苏青遂将漱过的水吐了进去。
接着她又捧来一盏浓茶,林苏青小啜了两口用以漱口,吐出后仍然觉得口舌带苦,便抬手示意她退下这盏浓茶。
随即,捧着漱口器具的那名侍女便退了下去。
接着在她的位置补上来另一名侍女。
她捧着的是一只素三彩的瓷脸盆,金黄底色,盘着两条五爪金龙。与她做搭档,专司伺候的侍女将方巾在热水中浸泡柔软,拧干后又折叠成四方形,才双手捧给林苏青。
他接过来马马虎虎地擦了两把便还给了侍女。
唉,他算是明白二太子殿下在丹穴山时,为何不愿用奴仆了,这一通折腾实在是累得慌,反倒不如自己着手来得顺畅方便。
终于完成洗漱后,他又在侍奉下才换好了衣裳。
这时屋外的日头已然爬上了晴空。
早膳用罢,他挥手摒退了侍从,也免去了所有的伺候,独自在府中闲逛,不曾被任何人察觉东宫的太子殿下其实已经换了一个人。
比起丹穴山太子府的古朴典雅,凡间的太子府要富丽堂皇许多。
如若说丹穴山是雕梁画栋,洒脱肆意。那此处便是金碧辉煌,别具匠心。大约是各自的追求有所不同,神仙毕竟喜好清静。
在府中粗略的走了走,熟悉了各处陈设和布局,他便回到了书房,继续临摹太子的笔迹。
约摸有了半盏茶的时辰,梁文复和陈叔华二人前后赶来。
给殿下请安。
他连忙走出案桌,作势扶起他二人:二位快快请起。
梁文复一起身便道:老臣已经连夜安排,他们即刻便到。劳请殿下先去内室中避一避。
好。
林苏青需要通过他们的聊天,来一一对应每个人的身份,所以,这种时候他在幕后比在台前要妥当。
他信任梁文复他们,所以干脆地转身就去了内室,随意地闲坐在床铺上且休息且等候。
他翻阅过太子书房中的大量文件,对其中几个人名颇为熟悉,如果没有猜错,今天来的人里面,必然会有他们几个。
嗨呀陈大人来得甚早啊。
不多时便来了一位声音浑厚威猛的男人,他拱手向梁文复道礼:哟,右丞相也来了。言语之间十分的随意粗散。
林苏青的耳朵捕捉到原来梁文复是右丞相,官职不小。
他起身快步踱到玄关前,借着珠帘的缕缕缝隙,往外窥看去。
来人也是一身圆领右衽的常服袍衫,却区别于梁文复和陈叔华的那身长至足踝的袍杉。来人所着的是短衫,仅长至膝下。
但那一身红色单衣丝毫掩不住他的威猛身形,更因单衣的轻薄,衬得格外魁梧壮硕。应当是名武将。
梁文复笑道:有劳左翊卫大将军一早赶来。
原来他就是左翊卫大将军吴艺。
林苏青昨夜翻阅时,看见过一些有关于他的记述。
印象最为深刻的当属——颍王曾派遣亲信去这位吴艺将军的军营中送礼,想与他交好。未曾想,这位吴艺将军竟亲自将颍王的亲信暴打了一顿,后来这件事还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若不是这位吴大将军战功显赫,险些就被当朝皇帝给降了大罪。
嗯,是位独霸一方,颇有血性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效忠于太子,是太子的心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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