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天地万物悉数化为虚有,当他试图去辨认层层浓雾之中是否有他没有看见的东西时,四周突然冒出一句怒斥:祸患!
不及他辩解,紧接着便有成千上百人的声音刺出来,无一不是在指骂他,甚至扬言要除掉他。
人声鼎沸,声音密集如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可他放眼四周,除了他自己,只有空无。
那些声音争相骂着。
如若不除,为祸苍生!
祸患无穷!
灾厄也!
为什么还没有死?
孽障啊!
天会惩罚你的
他不知道这些声音从何处而来,也不知道自己正置身于何处。
他只能紧紧地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想。可是那些声音无孔不入,无论他如何用力,仍然声声入耳,甚至像利刃在活剐他的心头,将他的情绪带动。
浮躁烦躁暴躁
声音越来越大,骂得越来越狠毒。
你应该堕入畜生道!
你就不该存活于世上
你早该是一堆腐草烂肉
住口!一声愤怒咆哮,林苏青从睡梦之中腾地惊坐起,这才是梦醒。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原来全都是梦可是这梦做得太真实骇人。
方才梦里的话犹如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直至现在,也仍然有着切实的胸闷之感经久不绝。
他用手捂着暴跳如雷的胸口,感受着心脏带出来的强烈震动感。
方才那一番梦境仿佛是真实的发生着,可是回想起来,无论是丹穴山的长老们,还是那日在四田县的百姓,抑或是突然出现的神仙他们都不曾如是这般的毒辣的咄咄逼人。
也许是他们的那些话令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可他为何心中生出如此巨大怨愤?以至于记挂入梦中?甚至将口舌的攻击加倍加重?
何况,他自问脸皮厚如城墙道拐又怎么这样轻易就产生阴影?
奇哉怪也,莫名的记这么深的仇怨,实在奇哉怪也。
他忽然没来由的想起了颍王。今日听阿德一说,颍王似乎也在遭受着众人的非议,而且也牵连到了自身安危。倏然又是一想,想起了颍王问过他的问题。
假设,换做他是颍王他将会如何选?
或许,他也要生出夺嫡之心吧
霎时,他恍然大悟。
原来,正是攸关着自己的性命,心里才会特别的在意,才会特别的记恨吧。毕竟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比生死更重要的选择呢?
当初那些对他的恶言相向,其实不正是危及了他的生命吗?
可是自己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受到他人的言语攻击和恶意评议?他是不是祸害,凭什么要让别人去定义?
他不由得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起颍王——与部将们血战沙场出生入死换来的累累战功,却被自己的父亲和兄弟疑心揣度,视为威胁。
颍王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夺嫡之心,亦如他林苏青无法证明自己不是今后的祸患。
而,如果颍王忍下了来自父亲和兄弟们的质疑,也能抛下已经达成的所有成就。仅仅是为了不被抨击为功高盖主,不被定义为有夺嫡之心,便选择放弃自己,甘于堕落。可是,就算做到如此地步,就真的能证明什么吗?
既然还是无法证明清楚,那这样放弃一切所换来的证明又有什么意义?
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与他同生共死的部将?那些部将何尝不是情同手足,视如兄弟。那些部将兄弟可是一直在拥戴着他,保护着他,比起亲兄弟还要亲。
林苏青于心中如是叹息,却又有些矛盾。说到底他们其实是同一种有苦难言,可是他无法给与颍王任何帮助。
他现在是当朝的东宫太子,颍王有心夺嫡已成事实。如此,颍王便是他朝野争斗中的敌对势力。
虽然他很想同情颍王,但是他的同情,极有可能会将他自己置入死地。
他作为林苏青时,是和颍王差不多的境况。而如今作为太子,他却是给颍王施压的人。
若是换位体会,他而今竟是间接的变成了曾经的那些施压于他的人。他的立场变成了类似丹穴山的长老们四田县的百姓们突然落下的天兵天将们,变成了那些视他为祸患,要将他除掉的人中,其中的一员。
那么,他该如何做?
为了太子之位的稳固,为了江山大局的稳定,为了自身性命的安危,杀了颍王?
不,不能。
抛开所有浮名虚利,颍王是太子的亲兄弟,便是他现在的亲兄弟,怎么能对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且今日接触下来,颍王并非那般十恶不赦,颍王亦是有他诸多的苦衷和为难之处。
该如何?当如何?真的很矛盾。
世间唯有进退两难的抉择最是折磨。
噩梦之后,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东方将白。
林苏青自问没有睡多少,亦没出神多久,怎的一晃眼,天就要亮了。
几乎是刚回过神来,他就看见门外已然有侍从们持秩序而来,恭候在门外。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倒要看看颍王究竟能把他这个太子如何。
进来吧。他对门外的侍从们吩咐道。
贴身侍奉的侍从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随即立于门侧,之后侍女们才有条不紊地进来。
侍从一边服侍林苏青更衣,一边轻声细语地禀报道:殿下,今晨,陛下起意去方寸天池避暑,带了颍王和平王。
林苏青转了个身,侍从帮他系上腰带后,才补充道:即刻已经出发了。
知道了。太子要监国,避暑这样的消遣事儿自是轮不到他。
不过也好,都去避暑了,倒省了勾心斗角,也匀出了时间好让他多熟悉了解——作为太子要做的一些事物。以免皇帝随时来个召见,他却一问三不知。
看了整个上午的奏章,今日倒算过得风平浪静。
他模仿着太子的风格,做了一些自认为合理的决策。也有一些是对之前的事情的后续追进,好在他多有了解,对比着真太子本人批复过的记录,也做出了符合他品行和风格的批复。
他连打了几个哈欠,着人去将左翊卫大将军吴艺叫来。随即便活动着腰身去往院子里走走。
原来身在高处并不逍遥,光是作为监国太子,便是忙到连去小解都要三步并作两步的速去速回,生怕耽误久了,误了一些紧急事项。
他这还算是偷了懒的,不知原先的太子忙成什么模样。
体验下来,虽然不知真太子本人每日会忙到多晚,但从早晨侍从来伺候洗漱的时辰来看,他至少起得比鸡还早
并不如普通人活得潇洒呀。
普通人的日子,大约都是提笼架鸟,悠哉乐哉的闲晃在市井里头,亦或是三五成群的扎堆斗蛐蛐儿呢。
武将的动作就是快,林苏青在园子里没走出几圈,连手里抓着的鱼食尚且没有喂完,吴艺将军便已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东宫。
一见他,便抱拳单膝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林苏青将手里的鱼食多抓了几粒撒进了小池塘,回眸看了一眼,吴将军始终一脸肃穆。
他笑问道:你作何这么紧张,本宫又不是要罚你。
殿下忽然召见属下,必是有要紧的大事,属下不敢怠慢。
第四十六章 祸起甲胄
林苏青干脆将手里的鱼食一把全撒了出去,拍了拍掌心,取了侍从手里候着的帕子,朝园内石桌走去。
他将手擦了擦干净,扔还给侍从的同时,随意地坐在石凳上,对吴将军道:庆州都督冯挺,前些日子上奏说,边防将士铠甲稀缺,甚至溃不成衣。你派人替送一百副铠甲过去。
又嘱咐道:铠甲这东西丢了可不是小事,连忙补充道,派靠谱点的,别叫他们弄丢了。
殿下吴将军有些犹豫,运送铠甲一事属下担心会遭人非议。不如私底下送过去如何?
私底下运送铠甲,在被人发现后揭露出来,不是更加有理说不清吗?正常运送就是了。
林苏青毫不含糊地吩咐着。其实冯挺递交的这份奏章是真太子批复过的。只是还没来记得吩咐下去,就被他给顶替了身份。
想来是真太子批复的,应该不会有错。何况此事即使由他来判,他也会这样定夺。既是如此,那就更不会有什么错了。
着手去办吧,边防物资是万万不能短缺的。
吴将军便也不再犹豫,抱拳道:是!起身便去了。
当日下午,林苏青又召来了梁文复与陈叔华二人。与他们共同商议着处理一些朝政上的事宜,同时,通过他们二人的讲述,找回一些丢失的记忆。
从他们所描述的内容中,他通过太子处理事件的方式态度,又结合先前从太子处理政务的手法,以及太子个人的一些日常笔记,又进一步了解了这位太子的为人和秉性。
似乎是位独具慧眼,善于识才用才,谋略过人之人。还是位治国理政的能手,无论政务能力还是军事能力,都是相当的卓越。
单要说性格的话,他有些不知如何总结说是温和敦厚吧,却也斩虏千计。
不过,私德如何,自然不能以战场上的表现来评判,战场本来就是个残酷的地方。
大体上,太子应当是位光明磊落,仁厚宽简之人。颇有泰伯之贤,子臧之节。
他们正议着社稷上的事宜,门外突然有人来报。
启禀殿下,陛下从方寸天池派了人来。
不是刚去吗?怎么这会儿派人来东宫?
传。
侍卫转眼便将来人带了过来。是御林军来里的一员,他上前来,抱拳道:太子殿下,陛下召你即刻前往方寸天池。
登时林苏青的心里就起了疑思,但表面上,他道了句:知道了。
随即吩咐侍卫道:带他去花厅等候,本宫稍作准备,即刻出发。
是。东宫侍卫与那位御林军的侍卫皆是抱拳后退两步,而后才转身离开。
随即,林苏青便对梁文复和陈叔华问道:二位以为,父皇为何突然召见本宫?
梁文复沉思了片刻,道:殿下不妨先缓一缓,平王也在方寸天池避暑,事出有因,平王定会派人来知会详情。
梁文复的话音刚落,登时又有侍从来报:启禀殿下,平王派人来送信了。
果然!
传!
随即便来了一个轻装简衣的人,一到便屈膝跪下,十分恭敬:禀太子殿下,有两名出自吴将军帐里的士兵,带着一百具铠甲来到方寸天池,向陛下检举您那人忽然犹豫起来,不说下去。
林苏青蹙眉一怒:说。
那人这才吞吞吐吐道出:他们向陛下检举您您意图谋反。
什么?不止是林苏青,连梁文复和陈叔华二人都惊怔住了,他二人完全不相信。
这这怎么可能,太子怎么可能造反呢?
谁反了,太子也不会反呀!
林苏青深陷怔愕,愣了半晌。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给边防运送甲胄,竟然闹出了太子要造反这一说突然他脑子嗡的一声回过神来。
快去传吴艺!
人是吴艺派出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当从源头揪起!运送甲胄之人,为何要去皇帝面前告诬状。
等了许久,都不见吴艺赶来。
吴艺呢?怎么还不到?这不像是吴艺平时的作风,他平时都是随传随到。
再传!林苏青话音刚落,倏然看见门外赶来了一个匆忙的身影。
是上回深林中给他说巫蛊的副将。
副将风尘仆仆,身上还挂着几片菜叶,一眼便知是快马加鞭赶来,途中定然撞翻了不少老百姓的菜摊子。
他刚迈过书房门槛,便一头跪下:请殿下降罪!
林苏青原本不认识他,但先前因为巫蛊一事暗地里特地查了他的底细,也知道了他是吴艺帐里的副将,遂问他道:吴艺呢?
副将伏跪在地,头也不敢抬,回道:吴将军被颍王府来人扣住了,说是奉的陛下的诏令,吴将军特地命属下从后门快马而出,前来通禀殿下。
被扣住了?林苏青看了看梁文复和陈叔华,显然他二人也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变故。
林苏青按捺住心中的慌乱,道:你先说来,你是否清楚吴艺派去运送铠甲的人是什么来历?
副将再叩了一记响头,回禀道:是赵达和鲁四,吴将军与属下从平日表现优异的将士中选拔了一些人选,其中便有他二人自荐,于是便派了他二人负责运送。
副将说着,情绪十分激动,又是叩下响头:是属下眼拙,还请殿下降罪!
自荐?莫非是谁早有预谋?
林苏青吩咐道:梁大人,陈大人,你们先静候府中,见机行事。本宫去一趟方寸天池。
殿下
陈叔华想阻拦他去,林苏青打断道:本宫堂堂东宫太子,当朝的储君,只需等父皇退了位,本宫不就上位了吗。本宫造哪门子的反。你们等着,本宫说理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