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自颍王进了听雨阁,必然是发现了太子的安排。他是要与太子单独会晤,连个小二都容不得,又怎会能容得下这些暗卫呢?干脆便除了。
在明明了知道太子安插了人手之后,却依然坐等太子前来,也完全没有召自己的将士进门。这不是自信不自信的问题,按理颍王也该会担心自己的安危才是。
可是他却没有。
原来,颍王的确是只身前来会的太子。
原来,颍王是做好了决心,今日可能会死在了这里。
所以他当时问的那个选择,并不算是试探,是真的在让太子选择——杀还是不杀?
林苏青蓦然地回想起颍王翻身上马与将士顶雨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的生出一阵心酸来和悲伤来。
分明是魁梧伟岸的身姿,却在那一刻的雨幕中,是那般的寂寥黯然,就像一株凋零的枯木,令落雨都变得格外寒凉凄瑟。
其实颍王很痛苦吧?
林苏青怔愣了许久,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的东宫。
回来以后,在侍从的伺候下换了身衣裳,又一个人愣愣的坐了许久,直到侍从特意提醒:殿下,平王与梁大人陈大人他们,还在等您呐。
他才不得不回过神来,打起了精神去往书房。
随后,他将事情的经过挑挑拣拣地告诉了平王和梁文复与陈叔华。
他感慨道:颍王的坦荡至此,这一番气魄,本宫是自愧不如啊。
大哥,你太自作多情了!平王却与他看法想左,直言道,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在那种谁也无法立即冲上去的情况下,但凡有突发情况,他大可直接挟持你,谁也不敢奈何他。是不是他一个人在,又有何分别呢。
陈叔华听得心有余悸,忧心道:是呀,既然是那种情况,殿下你就不应该继续上去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呸呸呸,这张嘴尽说胡话。
梁文复熟思审处后,倒是没有与他们一起讨论颍王是否真的打算只身赴约。
他疑惑道:颍王此举十分异常呀。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赌殿下一个态度?他完全没必要冒这个风险呀
林苏青心虚,其实除了问他选择,颍王还试探了他的身份,但是这不能说。他怕被梁文复猜出什么来,当即岔开了话题。
兴许是想故意引本宫出手吧,如此他是以求自保,从而除掉本宫的借口便有了。林苏青将自己最开始的猜测与大家说道。
比如,他只是作为弟弟请我这个大哥喝茶聊天,而我这个大哥却对他动了杀心,那么他为求自保不慎失手杀了我这个大哥等等等等,皆是理由,多得是。
陈叔华一想,说的也有理,认同道:幸好殿下没有中了他的奸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颍王约他去听雨阁的真正缘由是为了什么,谁又能完全准确的猜到呢。
就连身在其中的林苏青,也没能完全猜透颍王的目的。
他只是隐约有些觉得,或许在颍王看来,有些话恐怕这辈子都不能与旁人道起,但是他林苏青这个太子其实是个陌生人,与和他这个陌生人说一说,聊一聊,其实是一种放松吧?或许颍王只是想找个人排解一下心中的焦虑。
抑或者,在颍王看来,不论这个太子是不是本人,都已然不是他的对手。就像他临走时撂下的那句话——东宫之位,他势在必得。
颍王已然胸有成竹的有了打算,今下可不好办呀。陈叔华忧心忡忡,反反复复的揣度着颍王的态度。
那又如何?把他的竹子给拔了,不就得了?林苏青他乍然冒出的一句轻巧话,令他们愕然不已。
陈叔华问道:殿下已经有了良策?
林苏青谦虚一笑道:良策算不上,顶多算是个投机倒把的手段吧。
他正打算说上一说,平王却按捺不住,急急上前两步道:要什么计策,依我说,直接除了,永绝后患。
为什么非得除了他不可呢?林苏青不知怎的就是听不得这样的话,语气中微微带了些愠怒。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不该对平王发火气,但等不及他多作解释,平王便急道:我还不是为你着想?
平王分明年纪小上几岁,可他着急的神情,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为兄不是那个意思林苏青方才的确不是故意要训斥平王,不知为何一听到永绝后悔这样的字眼,他心中就特别排斥。
大约是因为他自己也总是被人视作当除的祸患,这说法令他很不痛快。大约还因为,他了解颍王诸多的苦衷,和诸多的身不由己。他知道,颍王其实并不是他们所认为的那样一个阴险狡诈,为了夺嫡不择手段之人。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梁文复突然开口道:老臣以为,平王殿下所言极是。
连梁大人也认为颍王当除吗?林苏青舌僵。
见他迟疑,梁文复起身,郑重谏言道:太子殿下,若颍王不死,其势力必反无疑。只怕越是往后,颍王势力将愈发庞大,届时再难除他。
梁文复当即跪下,庄肃谏言道:殿下,此事不宜迟,唯快不破。
本王有一计!平王正想献计如何根除颍王极其党羽势力,不等他说出口,林苏青当场拒绝:不可!
大哥!平王急火攻心,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杀了颍王并不是万全之策,你们听我说。林苏青一急,连本宫的架子也顾不上摆了,捉住平王的胳膊要把他拉到桌前大家一起围坐,平王恼怒不肯,他多拽了几次,平王才勉强的顺他过去坐下。
林苏青看着大家继续道:颍王的部将们大多是出身寒微,要么是困顿之时受颍王赏识,要么是前朝降俘过来后得以重用。
多年来,他们追随颍王征战杀伐,几十条心早就拧成了一根绳。倘若我们设计杀害了颍王,又如何去应对他的那些部将?
林苏青面色凝重的看看了众人,再道:留着他们?他们势必会想尽千方百计为颍王报仇。尽数铲除?那么,便将是江山之损失,天下之损失。
梁文复与陈叔华扶着胡须沉思,林苏青凝视着余怒未消的平王,又道:我们仍然需要这些扬威域外的将士,今后也仍然需要这些将士们马足龙沙,展土开疆。
这些权衡的道理平王怎会不明白,但那都是远处的事情,而眼前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
他心中倍感无力,惴惴不安道:大哥,你当着眼于当前,我就问你一句,颍王若不除,你当如何安身立命?
梁文复亦是一脸忧心难却,局促道:漠北突厥的新任可汗,与我朝和亲不过一年半载,便频频惊扰内地,掳掠百姓人口,抢夺救赈的财粮,前线已多番发来凶讯,恐怕明日早朝陛下便会提及,假使这次抗击突厥,又是颍王挂帅恐怕
说是议着,梁文复当即站起,躬身捧手,肃重道:殿下,不可顾此失彼,妇人之仁啊。
陈叔华起身捧手附议:殿下,颍王不除,东宫之位难保。
平王反倒不似方才那样冲动,大约是由于多次劝谏无果,于是对这位太子大哥失望到了极致罢,他现下只是些许颓丧,撑着脑袋寂寥地拨弄着空茶杯,无力的叹道:岂止丢个东宫之位,倘使颍王得了大统,你我怕是谁也活不成。
林苏青见大家都因为他不愿意铲除颍王,而忧虑忡忡,平王已知劝不动,却也只是放弃,并不同他生气计较,更不同他反目。
大家已然意识到即将可能面临的性命之忧,却仍要与他为伍,这令他心中倍感欣慰。
而同样是亲生兄弟的平王此刻展露的真心实意,也令他深深的感受到了来自亲情血脉的牵绊。平王也是在为他的安危和未来着想。
平王与太子尚且有如此手足亲情,颍王又何尝不是呢?颍王有颍王的难处罢了。
如是想着,林苏青心中大定,更加不能让这场权术争斗,演变成残酷惨烈的手足相残。
他勾着嘴角,笑道:你忘了,我先前说过的话了?未必非得除了他才能解决问题。
随即他招手让梁文复与陈叔华也坐下来,示意他们围拢。
四个人几乎头碰头时,林苏青慎重说道:我打算这么办
一番低声耳语,平王一听,又惊又喜:真的?
我还没说完呢,你着什么急。
平王闻言又立马竖着耳朵凑上去听,随即惊愕道:大哥你当真要如此?
林苏青坚定的点点头默认了下来,梁文复反复忖度着林苏青方才的所提的计策,发着愁:好是好,可行是可行,怕就怕颍王他不答应啊
他不敢不答应。林苏青胸有成竹,笃定道:他若是敢不答应,父皇那儿,他可就不好交代了。
上回冯挺一案,皇帝虽然不深究亦不深判,可是已然在心里存成了一个结。
心结这种东西,素来都是易结不易解,料颍王暂时不敢再生什么是非。
这个计策他仔细忖度过,大家听后也都心知肚明,的确是个可行的好计策。而今一看,想要削弱颍王的兵权和实力,唯有此计是最为可取。
平王也终于有所妥协,却是有些埋怨道:既然大哥有了权宜之计,却不早说,害我们白闹心一场。
第五十七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夜卧听风吹雨,点点滴滴,愁肠百结,只叹惊雷摧不动江山。
若问这世间哪种最要命,便是命。
这一宿迁思回虑,辗转反侧,林苏青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抬眼便看见天色已然蒙蒙发亮,雨声也不知不觉的停了,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立好了侍从和侍女在等候。
他一丝困意也无,便起身下床,去开了门。
雨后初晴,风将浅浅淡淡的花草馨香与泥土气息一通卷起,扑面而来,令人顿觉心旷神怡,本来就没有困意,瞬间就更是神清气爽了。脑子里居然还下意识的反应出,泥土的气息其实是放射菌的孢子与湿气形成气溶剂。不禁暗自发笑。
今日的心情,很不错。
时逢每四日一回的朝会,今日林苏青穿戴不同往日的常服,而是威严大气的太子朝服。
经过侍女的一番整理,此时的他,更是丰神俊朗。头戴的是玄表朱里的素缎衮冕,以犀簪贯纽,青纩充耳,前后垂坠九旒白玉珠,区别于皇帝的玉簪导贯,金饰缀冕,和十二旒白玉珠。
身着的是纹织九章的玄衣纁裳,章纹数亦区别于皇帝朝服的十二章。
其中有龙山火华虫宗彝五章纹在玄色的上衣上。
取龙之神异变幻;取山之稳重镇定;取火之明亮光明;取宗彝之意为供奉孝养;而华虫色彩缤纷,则取意文彩卓著。
另有藻粉米黼黻四章纹在纁色的下裳。
藻取洁净之意;粉米取有所养之意;黼是左青右黑的斧形图案,遂取隔断果断之意;半黑半百的黻形图案则取明察辨别背恶向善之意。
之外,还有金宝瑜玉珠翠作配,配饰繁多,数不胜数。
从天未破光便开始收拾,当这一身朝服终于穿戴规整时,金乌已然挂上了天际。
东宫虽然位于皇城之内,但他不能直接从东宫出发去往宣政殿。必须先从北门出去皇城,绕皇城半周,同其他上朝的百官一样,从位于皇城的正南面的长极门入宫。
朝会之日,皇城内禁止一切人等骑马,他出了府门便乘上舆轿,由四人抬着行完出宫的路,直到抵达正南面的长极门也不曾下轿。
与他差不多时辰来的大臣们,此时在长极门,已经要下轿,但他是太子,他不必。
文武百官们一看见太子的舆轿来了,连忙让到一侧,或捧手或抱拳的跪下,呼:太子千岁。
这一路遇到不少正往宣政殿去的官员,无一不是立即行礼并目送:太子千岁。
这些是不必他回应免礼的,当他的舆轿离去,官员们便会自行起身继续前行。
直至过了圣兴宫,只离宣政殿距离一段不算远路时,林岁青的舆轿才停下来。跟轿的侍从掀开轿帘,扶着他下了轿子,侍从垫着脚替他再度整理了一番仪容。
这一身朝服着实沉重,林苏青估摸着——光是头上顶着的衮冕,估摸就有将近十斤重吧?
走得很是劳苦,感觉脖子都被压短了。加之身上穿戴的那些个珠玉翡翠也是重得非同一般,这一趟上朝如同负重训练,想来假使身子单薄些,恐怕根本撑不起这身行头。
沿途路过不少身披盔甲的巡逻兵卫,先不说炎炎夏日那一身重盔铁甲,有多么闷热,单是那一身重量,光看着都令人觉得更加辛苦。
林苏青想到他前些日子翻查的资料。开国前,当时太子还不是太子,也是一位能征善战,文武双全的骁勇战将。但与拥有众多奇能异士的颍王不同,颍王大多靠投入消耗大多人力与物力,打得旷日持久,太子大多是主导战况,速战速决。
仔细算下来,太子所战皆是大获全胜,而如今被颂口载道的颍王,还曾败过几回。不过,有数几回胜仗皆由太子颍王还有平王,这三兄弟共同参与。因此不清楚那些记载中有没有因为年长者为尊的说法,存在将一些战果归功于太子的可能性。
具体如何,他无法去核实,总不能揪着谁去问?反倒将自己这个伪太子的身份给暴露了。
想到这里,林苏青便把腰板儿挺得笔直,要将这份龙驹凤雏的气节振作起来。
宣政殿前方各有鸾凤两处阁楼,阁楼前又分别设有钟楼和鼓楼。现下,文武百官都纷纷立于鼓楼前,等候监审入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次的朝会便众口同声的高呼中,正式开始。
文武百官轮番上奏,哪里需要拨款,哪里又闹天灾,哪里要增税,哪里要建房国库还有多少,军需还缺什么诸如此类。
上奏之中有许多是林苏青审批过的,也有些可能新是方刚发生还没来及递折子,或是新递了折子,未曾标注加急文件,他就没来及处理。
文官说话慢条斯理,拐弯抹角,听得林苏青直打哈欠。
一轮又一轮的争论后,一系列的国内之事终于议完了。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林苏青赶忙提了提神,捧着笏板出列。
此为朝堂之上,便没有父子,只有君臣。
颍王和平王从方才就一直在往林苏青这边瞧,但林苏青此时却稳住气,为了避嫌,不同他们二人有任何的目光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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