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回想来,自从他通透领悟了易髓经里的几章经法,习得了其中一二层精髓,且体会了所谓清静之后,他的性情便不再似从前那般一惊一乍轻易就变得慌乱。
也许在遭逢凶险或变故的起初,仍然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危险而感到惊恐,或是慌上一慌,但一当他定下心来,便比从前稳得住太多。
譬如眼下,他分明面临着最大的威胁,是真正的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他却一反常态出奇的平静,是由内心深处而来的一种安定的静。
或许此时此刻,他才是真正的将静,悟到了极致。
弱者不配谈公平。二郎真君蔑视道。
说得没错,弱者在强者面前,如何都谈不了公平。因为本身就没有公平可言。
二郎真君话音一落,就见哮天犬迈步上来立在他身前,凶恶的怒视着林苏青。分明是一只细犬,却生得豹头环眼,此间气势威武而狠戾。
你不是索要公平吗?本君便赏你一个公平。二郎真君收了长戟,于手中玩转一圈,负手立于身后,对林苏青道,那就让本君的神犬撕了你吧。
随即,二郎真君手呈剑诀冲林苏青一指,令道:死!
死?!
二郎真君死令一下,哮天犬睚眦怒目直冲林苏青,扑将而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决战山巅(下)
间不容发之际他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当即出手阻止道:慢着!
林苏青自知,无论是对阵二郎真君还是哮天神犬,他都不是对手。他心中不禁有些慌乱,之所以慌,因为是这样千钧一发,眨眼就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之所以乱,因为是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与二郎真君之间究竟有过什么过节,以至于第二次见面就要置他于死地?
即使是误会了四田县徐家儿媳妇之死凶手是他,可是真的有必要因为没有成功的抓获他而记恨至此吗?
记恨到就连天宫的玉兔未迟也都听说了他,记恨到现在特地下凡来为的就是要杀了他?
这令他不禁回想起初次来到这边世界时,丹穴山的些长老们也是提议要将他尽早除掉,可是那些长老们后来全都作罢了。
为何二郎真君偏是如此执念,如此容不得他?
很乱,心里很乱,事情也很乱。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一点像是祸患了?
哮天犬忽然停住,大约是因为他那一声喊得底气十足?抑或许是因为哮天犬的确要给他一个说句遗言的机会?
它真的停了下来,且扭过头看向自己的主子二郎真君。
林苏青见有了机会,连忙问道:敢问真君,为何非要杀我?
他是真的不知道,随即又道:就算是神仙也不能无缘无故随意杀人对不对?
必须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死也总得要死个明白。
然而他所问出的这句话,还真是将二郎真君给问住了,哮天犬感应到了二郎真君此时心有异样,所以它便不敢再贸然去攻击林苏青,而是回望向自己的主子,等待着下一步确切的指令。
二郎真君很为难,因为有些事情他知道,可是林苏青不知道。
譬如有关于在四田县所发生的经过。丹穴山的那位当着他的面掩住了林苏青的记忆,并且还特地吩咐严禁对这小子有任何提及。
尽管那位并没有交代假使提及了会有怎样的处罚,可他还是不能提。命令之所以是命令,是因为没有第二种选择,只有执行,必须执行。
虽然他乃天界中的神仙,不隶属于丹穴山神域,可是,那位除了是丹穴山神域的储君,还是天神圣君,更是古上神后裔。阶品高于他太多,位分更尊贵太多。因此对于那位的话,他不得不听令执行。
林苏青见二郎真君沉默着不回答,于是又问道:真君你特地下凡来杀我,不会连杀我的理由都没有吧?
谁说是特地为他来的?二郎真君横眉怒目地盯着林苏青。
他并不是特地为这祸患而来,只不过是偶然看见了未迟下凡,他的本意是跟着未迟,要察看她私自下凡的缘由,却是不巧,发现她是来找林苏青这祸患的罢了。
但这不巧,或许正是天意。
上回在四田县被这孽障挑起的火气未能撒泄,接着山苍神君又把截了哮天的尾毛送给了这孽障,如此他的怒火就更大了。只是因为越想越愤怒,所以一冲动之下便落下来。
本来,他只是想稍微的为难一番出一出那两回恶气,孰想这祸患竟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的挑衅于他。简直放肆!
杀了林苏青这祸患会如何?丹穴山的那位会为了这异世小子来问他的罪吗?
来问罪又如何?这小子毕竟是个大祸瘤,即使他杀了,那也是为苍生免去灾祸,这是他二郎真君的分内之事。
他二郎真君是为替天行道,即使来了神尊亲自过问,他也毫不理亏。何况本就是丹穴山的那位不顾苍生包庇在先,又何来的理由开罪于他?
那么,杀了林苏青,便是当做之事!
杀你,不能需要理由!二郎真君怒喝一声,哮天!
哮天犬得令,登时飞扑向林苏青,这一次是疾如雷电,丝毫不给他留有喘息的架势!
林苏青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他旋即飞出一枚树叶,那小小的树叶之上顿时飞泼出一团浓墨,刹那间化作了数十把尖刀,自四面八方朝哮天犬包围而去。
这是他先前为了对付夏夫人所做的准备,庆幸当时没能用上,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哮天犬并不是轻易能对付的,它脚不点地凌空一踏,朝上跃起,窜上高空避过了尖刀的的包围,但是,哮天犬的选择,林苏青早有预料!
他立刻再飞出一枚叶子,瞬间就是一张挂满了尖刀的大网自天而降,正是要捕向此时跃上高空的哮天犬。
四面刀阵,上有刺网,哮天犬该是逃无可逃!
然而,就在哮天犬即将被团团包裹之时,它仰颈一声怒啸,刀阵与刺网顿时被震碎为几笔空墨,消散于夜色之中。
一旁观看的二郎真君蔑视道:雕虫小技也敢在神犬眼前献丑!
随即,哮天犬抽身便朝他直奔而来,疾如旋踵,令人猝不及防!
不能慌!林苏青在心中提醒着自己,不可害怕,不可畏惧,否则就连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倏然,他摸出八枚树叶,于双手五指之间夹立着,他大喝一声将这些树叶尽数飞出。
顷刻便是万箭齐发,箭头更是带着火团,它们自四面八方射出,不是冲着哮天犬而去,是直逼二郎真君而去。
二郎真君目光一紧,于此同时,那些树叶之中还有一些飞泼而出巨型狰兽,他画的时候落笔很是糙乱,但此时此刻无一不是按照他脑中的印象所具现,与他初到丹穴山袭击过他的那头狰几乎没有差别。
一共五头狰兽,此时尽数追逐着飞箭一起扑向了二郎真君,若是被那二郎真君避开了箭林,即刻便是迎来猛兽扑袭!
哮天犬见状,连忙扭头去追咬狰兽。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林苏青趁乱当即撒腿就跑,凡人的腿脚跑得能有多快,他便竭尽全力地跑得有多快。
当他回首警惕地看去时,一眼只见他所做的那些攻击,就在逼向二郎真君的刹那,二郎真君只是持长戟一挥,便全数化作了烟雾似的空墨。
雕虫小技果然不奏效,不过他其实也并没有指望着能有多大起效,他的目的只是想用它们吸引注意,自己趁乱逃跑。
可是,仅凭他这点道行,哪堪抵挡神仙的威力。花招已被拆破,哮天犬掉头迅雷般追来,凡人哪里跑得过神仙,尤其是神犬!
完了!
登时,哮天犬飞扑而起,血盆大口冲着他的肩背而来。
当林苏青意识到身后有危险时,已经全然顾不及招架,并且他也已经没有招数足以招架。
就在哮天犬的尖牙迫在眉睫之际,林苏青情急之下,抬手就将手中的毫笔抵御而出,他特地竖立着,待那哮天犬一口咬来时,恰是被竖着的毫笔撑住了大嘴。
林苏青用毫笔换得了抽身的机会,他紧忙逃走,身后骤然响起哮天犬的一声怒嚎,它上下颌用力一合,将笔咬得粉碎。
它将笔的残渣尽数吐出,从那些破碎的渣滓里看见了自己的那一撮尾巴尖的毛,顿时暴跳如雷,旋即又朝林苏青追扑,这一口它毫不留情!直奔要害而去!一口咬住了林苏青的右肩的肩颈处,血液立刻染红了它锯齿般的獠牙。
哮天犬的獠牙深深地嵌入了林苏青的锁骨与肩背,穿过他的血肉,刺透了他的骨头,紧紧地将他扣住。
林苏青被扑倒在地,痛,剧痛,痛到麻木,痛到感知不到痛。
他不顾伤势,拼尽所有力气扭转过身试图掰开哮天犬紧紧扣住的大嘴,想将它的獠牙从自己的骨头里拔出去。
可是哮天犬下着死口,他越是挣扎,哮天犬便越是不停地甩着豹子似的大脑袋用力撕扯着他,撕扯的同时还顺势往后拉拽,似乎要将他的整半条臂膀连带着半边肩背,从他的肩颈处咬碎给拽下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强盗理论
尽管是不沾污秽的偃月服,此时也被流淌出来的鲜血由内而外的浸红染透。
二郎真君呵斥道:你这孽障,看你还往哪里逃!
哮天犬虽然是神犬,但它是因为作为二郎真君的宠兽而升的阶品,是空担的神位。所以在实际上,它并没有足够的修为令自己幻化出人形,或是使用法术去攻击,它保留着犬类的特性,所以它的攻击方式依然与它的天性相同,扑咬撕拽,是最为简单最为凶猛的攻击。
然而哮天犬毕竟不是寻常的犬类,它的咬合力具备着刚猛的神力,纵使林苏青拼死了力气去掰,也掰不开它紧紧扣在他肩颈上的嘴牙。
鲜血似溪水汩汩流淌,林苏青与哮天犬滚作一地。掰是掰不开,踢也踢不到,他干脆另一只手擒住哮天犬的咽喉,抡起拳头猛砸向哮天犬的头,猛砸它的眼睛,猛砸它的耳朵,猛砸它的鼻子。
松口!林苏青吼得声嘶力竭,奈何哮天犬仍是不松,不仅不松,还因为林苏青的出手,它撕扯得愈发凶狠。
肩颈处仿佛即刻就要被撕裂开来,林苏青痛得咬牙切齿,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抡起左拳,作势要一圈锤去哮天犬的咽喉,就在那左拳蓄力挥去时,突然!那左拳之上凝聚起了赤炎色的辉光!
二郎真君浑身一震,林苏青的拳头为何会有这等辉光?在他愕然之时,只见林苏青的拳头冲着哮天犬的咽喉就砸去。
孽障!二郎真君一把将长戟抛出,一枪刺穿了林苏青左侧的肩膀,将他抡起的臂膀定到地上。
与此同时,哮天犬连忙松口闪开到了一边。
二郎真君看见了林苏青方才的那一拳的炎色辉光,而哮天犬则是感应了到了一阵异样和危险,他们都知道,如果林苏青的那一拳真的砸了下去,哮天犬必死无疑!
他们看见了,只有林苏青自己没有看见。他什么也不知道,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这一拳砸下去能够令哮天犬吃痛的退开。
他当时双眼瞪得通红,瞪着哮天犬,狠狠的瞪着。哮天犬当时其实已然有些怕林苏青,莫名的怕他,它当时还以为自己恐怕要死。幸得真君出手及时,哪怕稍微晚一丁点,只怕它的脖子就要立刻断裂。
幸好,幸好林苏青拳上的力量只出现了一刹那,且在他挥出的那一瞬间,紧接着便被二郎真君刺开,随之他拳头上所携带的那股没来由的力量也便如烟消散了。
哮天犬犹如劫后余生,此时瑟瑟发抖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林苏青,它呜咽着,像是在问二郎真君:这真的是凡人吗?
林苏青颓然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两边的肩颈都在淙淙的淌着血,将他身下压着的长着细毛青苔的地面,染得深红一片。
片刻,鲜血竟然流淌出了一条沟渠,一路流下山崖,坠入山谷。
风里夹带着血腥味,仿佛还包含着细密的血点子,从幽幽山谷中旋卷而上。山风狂野的吹拂着,将四面高山上的参天巨树的树梢吹得簌簌作响,盖住了林苏青越跳越快的心跳声。
随着血液的流失,他有些看不清正居高临下睥睨着他的二郎真君,也有些听不清耳边树木簌簌地乱响声,更听不见自己的剩余的若隐若无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他握住长戟尖枪的枪身,艰难地抬起半边脸来,咬着牙问道:至少让我知晓理由吧?你该不是为了四田县没能抓到我才执意要杀我吧?
上回于四田县的事,他是被冤枉的,他并没有杀徐老头的儿媳妇。何况有主上作保,二郎真君没有理由非要来寻仇。
理由?二郎真君冷哼一声,拔出了长戟,三尖两刃的长戟在茫茫夜色之中,泛着锋利的寒光。
二郎真君垂下眼睑轻蔑的看着林苏青,如同蔑视着一只可怜的蝼蚁,在那轻蔑的目光之中还有唾弃有嫌厌以及憎恶。
他义正言辞道:本君要替天行道,除去祸患,需要理由吗?
林苏青呕出一口浓血,他奋力的用尽全身仅有的力气抬起手,想去揪住三只眼的衣襟好好地问清楚,却被二郎真君以为他是要拼死一搏,径直又是一枪刺下,这一枪瞄准的是林苏青的心脏。
长戟一挥刺去,带动的风声如啸,林苏青一怔,双目瞪得浑圆,完全来不及反应。
可是却在长戟刺来他胸口,枪尖刚碰到他胸前时,只见他胸口一道赤炎乍现,旋即化作火焰似的触手缠住了长戟,阻碍了枪尖的刺入,眼见着那赤炎将枪尖烧得烫红,二郎真君连忙抽回长戟,于手中一转,接着双手灌以神力传达去枪尖,赤炎终于熄灭。
他将长戟负载身后,一把提起林苏青的衣领,质问道:你身上藏了什么?!
二郎真君不由分说,便向林苏青怀中探去,掏出了他怀中藏着的易髓经,当易髓经被二郎真君取走时,林苏青见着那经书竟是一愣,他一把抓住二郎真君的手腕,定睛朝书封上仔细一看——那只烫印的凤凰不见了。
原先印在书封左下角的那只凤凰的影子突然不见了?!他恍然大悟,方才那迸发的赤炎莫不就是那只凤凰?
在林苏青怔愣之时,二郎真君甩开他的手,夺走了那本经书,他随意地翻看了几页,却是一无所获,这令他有些不耐烦。
方才那难道是加在这本书的封印?二郎神话一出口,顿时明白过来,他狠戾道,居然教一个祸害修行!丹穴山的那位简直是越来越放肆了!
二郎真君将经书一捏,经书立刻从左上角开始化作金鳞碎片逐渐于他手中消失,林苏青大惊,他连忙去抢,在他抓向那本即将消失的经书时,不小心碰到了二郎真君的一点袖子,登时便被二郎真君极度厌恶的甩开,当他再度去抢时,经书瞬间化尽,他一把抓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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