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农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香辣凤爪
吐得苦胆都快呕出来了,竹枝这才觉得好些,自己爬起身顺了口气,拿水瓢舀了水蹲在后门檐下漱了漱口,又擦了把脸,这才感觉好些。是她轻敌了,蛮以为只要自己露出凶悍的一面,对方就应该不敢再欺辱她才是。却忘了人家强势已久,还有几个人,根本就不把她这小身板儿放在眼里。若是这样,自然是早早地离了这家人才是。
想到这里竹枝便有些恍惚,她此刻的境地用人生地不熟来形容都太过温和了,简直就是两眼一抹黑。现在自己是在个什么位置,生活的这古代是哪个朝代她都不晓得。便了离了此间,又该往哪里去?那娘家看来是没有必要回去的,晓不晓得路,认不认得人都不提,能把姑娘留到十九才嫁人,而且一点陪嫁都不给的,想也知道这罗竹枝原来在家是个什么情形。
罗竹枝啊罗竹枝,你到底是该有多不招人待见啊?
出了一会儿神,也没人进来管她。她站起身来,觉得有些头晕,大约是蹲得久了,腹中又饥饿的缘故。于是回了厨房,瞧见锅里还有小半苞谷粥,大约是中午的饭食,也不用请示哪个,自己从碗橱里头取了个碗盛了些出来吃了。
再说外头孙氏等人吃着饭,各个脸上都不好看。幺姑娘娇雪素来被孙氏娇生惯养的,见了竹枝呕吐的那一幕,哪里吃得下去?草草扒了几口,便说自己饱了,推了碗回了房里。
孙氏和王氏也有些不舒服,唯独冯良去换了条裤子,回来跟没事人一般照旧挑拣着大吃。王氏吃了两口,便往里头厨房那里张望一下,吃两口,又张望一下。孙氏心不在焉地,自然没有注意到,冯良瞧在眼里,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死不了人的。”
孙氏一听回过神来,也附和着道:“别理她,昨儿溺水都没能淹死这丧门星,一口香灰水就能呛死了?呸呸,眼见着快过年了,还说什么死不死的,真是晦气!我们冯家是做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丧气的东西回来。”
王氏被男人和婆母训斥了一番,自然不敢顶嘴,低了头沉默地扒着碗里的饭食。
不过提起过年,孙氏倒是想起了另一事,对着儿子说道:“明儿便是腊月初八了,良儿你下晌去镇上迎迎你爹,顺道去学堂问问你弟啥时候放假?这先生也得过腊八吧?难道就还拘着他们不叫回来么?”
冯良没好气地道:“娘你是害我哩?都说了身子不舒服,在家歇两日,你又要我往爹面前去晃悠,若是叫爹见了,又该说我偷奸耍滑了。你就不能让我好生在家消停两日么?”
面对儿子,孙氏脾气极好,连忙哄他道:“好好好,不去便不去嘛。你今儿觉得可好些了?若是舒坦了,明儿还是早些去磨坊里头看看,这临近过年了,就只有你爹和老大在那边儿,怕是忙不开哩。”
冯良不耐烦听这个,将碗一推,说声“抱了”,圾着鞋子踢踢踏踏地就出去了。孙氏在后头连着追问几声去哪里,他也没理会。
被儿子给了气受,孙氏心里不舒服,便将一腔子怒气都发到了王氏身上,瞪着她吼道:“吃吃吃,就晓得个吃,连自家男人都管不住,娶了你这么个不下蛋的能干什么?”
王氏瑟缩了一下,没敢答话。瞧见孙氏也吃完了,立刻站起来手脚利落地收拾东西。孙氏在后头不依不饶地跟着骂:“你个不下蛋的,若是再生不出来,老娘就提脚把你卖了,另给我儿娶个回来就是!”
进了后头灶屋,王氏才松了口气。竹枝嫁进来之前,这屋里受气的除了老大就是她了。老大还好点,每日都要去镇上磨坊里头干活,她就惨了,就在孙氏眼皮子底下讨生活,打骂是家常便饭。王家人过来给她撑过一次腰,可待她娘老子和兄弟走了,孙氏对她的打骂就更凶。熬了这几年,好在前些日子竹枝进了门。
那个丫头一丝儿嫁妆都没带,自然吸引了孙氏所有的火气,她这才过了段消停日子。谁知道昨日那丧门星落了水,不晓得冲撞了什么,居然硬气起来,连自己都叫她甩了个耳光。若不是她这样,今日孙氏怎么又会骂起她来?
想到这里,她恨恨地跺了下脚,在灶屋里头搜寻起竹枝的身影,想要找她出口气。可是灶屋里外都寻了一通,却不见竹枝的人,登时便慌了,跑出来对孙氏喊道:“婆婆,不好了,丧门星不见了!”
花开农家 013 碎语
听见王氏的喊声,孙氏不耐烦地掀了下眼皮子道:“嚷嚷什么!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不见了不成?你再找找。”
王氏摇摇头;“婆婆,灶屋就这么点大,能藏到哪里去?后头菜园子、鸡舍猪圈茅厕我也都看过了,没人啊!”
孙氏一听,拍了桌子怒道:“这还了得?她可是我三两银子买回来的,还敢跑了不成?先莫管她,估计是出去野去了,待晚间回来我再收拾她!”
这口气,便是不打算去寻了。王氏一想也是,不过是不见了人,说不定是觉得受了气,出去哪里消气罢了,往常她也这样,受了气没处说,只得找个无人的地方偷偷哭一场,哭过了这日子还是得过。只是想起屋前屋后一堆的事情,王氏便咬了咬牙,回去做事去了。
竹枝在灶间找了些东西吃了,肚子饱了,身子便也暖了起来,腿脚也有了些气力。听着外头堂屋里隐约的说话声,她心里就不耐烦,干脆站起来开了后门儿出去了。
冯家的后门儿外头是一条小巷子,约莫有五六米宽,此时正是各家吃饭的时候,巷子里头也没什么人,她也自在,恹恹地顺着巷子溜达,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往哪里走。
对于这些人自己还是瞧得太轻了些,刚以为占了上风,人家一碗香灰水就给她灌得差点没气儿。是不是自己手段太过温柔了些?想想往年老家村里那些出名的泼辣货,个个都是嘴皮子利索,身子骨硬朗。能把天上神仙骂下地,也能压服各路地头蛇。可自己如今这幅身子嘛……
她摊开手自己打量了一番自己,微微摇头。昨日发烧,出了汗就舒坦了,说明身体底子还是不错,自己也觉得气力不算小了。可是跟王氏一比,就显得羸弱得多,要不怎么人家一伸手就制住了自己呢?而且从小到大,她也很少跟人红脸吵架,更别提打架了,实在是缺少战斗经验。自己往常生活的那个小山村,年轻人都在外头打工,留在家里的全是老弱病残,大家都是互相拉拔着过日子,何时有过自己家里都能燃起硝烟的场合?
不行,缺乏斗争经验啊!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忽然旁边一户人家院子里头传来清晰的喝骂声:“老娘也算不错了,我可是带着嫁妆嫁进你家的,又不是冯大家的那个水鬼,一文钱不带的货色,你凭什么就作践我?”
“啊呀呀,你还反了天了?我当婆婆的说你一句就说不得了?你还有理了?就你那点子嫁妆,你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你以为你比那水鬼强上几分?”
哟,又是一对婆媳吵架的,听这口气,都挺凶悍啊!不过竹枝郁闷的是,自己没什么嫁妆,看来在这山村实在是个异类,要不怎么谁都把她挂在嘴边说道一番呢?
那家外头已经有人探头探脑地去听热闹了。冬天无事,就是缺少这样的八卦谈资,老少爷们儿还好,能在一起喝酒耍钱,可女人们除了做些针线活计,剩下的便只有家长里短了。
一个穿着蓝色袄儿的中年妇女听得尤其认真,脸上表情也挺精彩的,一会儿失笑一会儿皱眉。竹枝瞧她那模样,若是给她一把瓜子儿,她大概就能坐下慢慢观赏了。
竹枝只不过在这家门外略站了站,那妇女便回头特别自来熟地冲她招手,拉了她一同去听,嘴里还嘀咕着:“这铁柱家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婆婆该要气死了。啧啧,吵赢了又有什么用?男人都护着老娘,你瞧,最后还是招一顿拳头,又跟她婆婆赔罪。”说着头也没回地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教训旁边的几个小媳妇儿:“这婆媳相处啊,孝字顶天,男人也护不了你。这天大一个帽子扣下来,谁都扛不住,最后能咋办?把媳妇儿揍一顿给老娘出气呗,要不怎么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啊?熬吧,熬到婆婆死了,这日子也就能好过了。”
另一个听墙根儿的中年妇女听着就好笑:“田嫂子这话在理,就是说得轻巧了些,哪个不晓得这下河村里头你日子最好过啊?嫁过来不过两年,你婆婆就死了,男人对你言听计从的,你这是馋这些小媳妇吧?就是小心叫他们家里的听见,又是一番折腾。”
被称为田嫂子的那女人正色道:“我又没瞎扯。你想啊,就是那皇后娘娘,也得伺候太后吧?可见这媳妇伺候婆婆,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听说就是皇后,也得给太后洗马桶,伺候屎尿的,可见这天底下就没有不折腾人的婆婆。就是我家那个,那两年折腾我折腾少了?我是阿弥陀佛啊,她早早地就下去了,要不还不晓得我如今过什么日子呢!”
“说你漂亮你就美上了?”那中年妇女嗤笑一声,回头望着几个小媳妇说:“别听她瞎扯淡,只当谁都能有她那运气么?田大娘早些年身子骨就不好,要不她能没个婆婆管教?若是田大娘身子好,说不定你就跟冯大家的那个一样,也得跳河去!”
竹枝在旁边听到这句,惊讶地睁大了眼,她还不晓得自己溺水已经在村里传出了多个版本的闲话。旁边几个小媳妇显然也是头次听见,有个便不解地问道:“不是说不小心掉下去的么?怎么是跳河啊?”
另一个立即热心释疑:“啧啧,你跟冯家人没打过什么交道,不晓得。冯大婶可是我们村儿里头一号的泼辣货,吝啬鬼,也不晓得是哪家瞎了眼,居然把闺女给她家老大做媳妇,真是造了孽啊。”
之前说话的中年妇女吧唧着嘴笑了一声:“如今指望着闺女换钱的人多了去了,就罗家那个闺女,卖了估计也不过二两银子,聘给冯家,前后一共只怕也落了三五两了,比卖出去合算得多了,能不卖?”
她这话里话外的,似乎对罗家也挺了解的样子,竹枝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正要听她细说。却听见虚掩的院门里头传出一阵鬼哭狼嚎。门前挤着看热闹的都激动起来:“铁柱打媳妇了!”
花开农家 014 兰草
“铁柱打媳妇了!”不知谁一声吆喝,门前原本稀稀拉拉围着的大嫂子小媳妇们全都拥到了虚掩的大门口,踮着脚挤着往里头张望。
竹枝本就傻愣愣地站着听她们闲话,这下更是被挤到了后头。听着里头传来的喝骂声、求饶声,看着外头一脸激动围观的人们,她哑然失笑,抱紧了手臂往前继续前进。
这个时代,果然是孝字大过天,那什么皇后伺候太后屎尿的话听着虽有些好笑,就像农户揣测皇帝使着金锄头一样,可这道理确实没怎么错。那么她这么个小媳妇身份,如何能跟孙氏斗?
若是一个不察,弄不好也是一顿打。想到冯家老大那副身板儿,竹枝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苦笑着摇头。
从冯家后门出去,越走便越靠近山边,眼前的房屋也就越发显得破旧些。到了山脚处,基本就没什么房子了,即便有的,也都是破破烂烂的断壁残垣,几块破瓦片搭在墙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竹枝脚下没停,顺着山坳下的小路进了山。
虽是冬日,山里也并非一片萧瑟的景象,倒有不少常青的灌木,高大的乔木依然挂着翠绿的叶子。闻到植物散发出来的味道,竹枝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有的人喜欢动物,比如猫狗,觉得他们通人性,能排解心中的烦忧。竹枝却一直喜欢植物,它们不像动物,虽然也要细心的照料,但是并不需要跟在身前身后地伺候,只用浇浇水,施点肥,偶尔修剪枝叶,便会以繁茂的枝叶和绮丽的花朵带给你勃勃生机。那便是它们对人类细心照料的回报。
跟植物呆在一起比跟人呆在一起舒服得多了。
顺着那山路前进没多远就到了尽头。脚下已经没有了路,想来这条山路也不过是村中人进来打柴的,并没有深入。如果想要再往里走,就得靠自己了。竹枝迟疑着摸了摸自己单薄的裤子,小心翼翼地顺着植物间的空隙往上走了百来米,还是怕枝条撕拉坏了衣裳,没再继续前进了。
开玩笑,本就破烂的衣裳,若是又撕坏了,说不准回去就没得换了。
她寻了块看起来干净些的石头坐了下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山林间清新的空气,觉得整个人感觉好多了。在这空气里头,隐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她仔细分辨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挑了挑眉头,似乎,是兰花。
淡得几乎闻不到一样,可那味道,确实是兰花。
她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山势陡峭,少有人迹,树木生长茂盛,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树,可是也能瞧得出这些高大的乔木是一种常绿植物,连绵一片,中间夹杂了几种竹枝认识的树木,无非都是些香樟、枇杷等等常见的。她用脚拨开地面的叶子,泥土湿润,呈现一种泛着油光的黑色,看得出是多年的腐殖土。
这样的环境,正是兰草喜爱的。
竹枝心底隐隐升起一股期待,莫非,真的可以在这里看到野生的兰花?
兰草历来以“君子之风”“遗世独立”为文人墨客所追捧,综观整个历史长河,从有文字记载开始,就有文人们对兰的歌颂和喜爱。在以前她经营的花店里头,兰草更是许多人喜欢购买的植物,因为它们不但有着修长俊美的叶片,芬芳淡雅的花朵,更是主人文化、地位的象征。可惜在之前自己那个时代,一盆好的兰花动辄上万,莫说是普通人,就是她自己经营花店的,也不过偶尔才会看到一两盆品相好的兰花了。
如果这山林里头有兰草……
竹枝觉得自己的心咚咚跳起来,她实在坐不下去,起身试了试山里的风向,往上风处寻找去。这香味若有若无,这样的淡,可见兰草应该在离这里不是很远的地方,因为再远这香味就该消散了。再说兰草因为品种的不同,有的喜阴,有的喜晴,而这山林里的树木生长来看,那兰草应该是喜阴的,就是不晓得是哪一种,不过逆风而行,往阴凉处寻摸,应该出不了大错。
她拨开杂草,顺着香味寻去,没多久便走到了一处山坡边,瞳孔便是一缩。山坡下头一条尺余宽的小溪,与陡峭的山坡夹杂成了一个p字形,在这弯进来的小小凹地内,熙熙攘攘地长满了兰草,约有一半都开满了花。
竹枝差点按捺不住就想下去,不过看了看自己这胳膊腿儿,再瞧瞧山坡到下头约莫五六米的落差,她沮丧地叹了口气,沿着山坡找了一个离下头凹地最近的地方,认真地观赏起来。
这一片都是被唤作“报岁兰”的一种兰草,本就是每年元月到三月间开花,现在正是它们的花期。这是一种体型矫健,叶片硕长的兰草,就竹枝看见的,它们的叶片都超过了一米,而开着淡黄色花朵的花茎犹如带着王冠的君主一般在枝叶间高傲地扬着头,而且……
竹枝忍不住兴奋起来,这些报岁兰都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变异,即使隔着这么远,她也能清晰地看见兰花唇瓣上朱红色的斑点。有几株兰花甚至花朵是淡淡的天青色。记得往回她在花木市场看到过一株这样的报岁兰,老板开价九十万,最后八十万成交。而前世的那些变异品种的报岁兰,都是无数养花人耗费心血,一代又一代地慢慢培育出来的。这样在野生环境下自然的变异,实在是太过少见了。
不知道这里对于兰花是个什么样的行情,这么一大片报岁兰,可是一大片白花花的银子啊!
而且可惜的是,对于兰花,竹枝的了解并不是很多,她以前打工和经营过的花店,主要都是卖给小区主妇的绿植品种,哪里摆弄得起这样身价高贵的东西,对着这片兰花,除了遐想一番,她还真没有太多的头绪。
不过闻着兰花幽幽的香气,看着青山绿水,心情倒是惬意了好多,忽略身上传来的寒冷的话,这日子倒也轻松了。
花开农家 015 山林
也许是因为前一日的溺水,也许是因为初来乍到的忐忑,也许是因为面对陌生人的戒备感,也许……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也许根本就没有原因。闻着兰草的幽幽香味,就那么坐在地上,竹枝渐渐恍惚起来。
她没有睡着,很清醒地感受到林间稍嫌阴郁的冷风从扎得紧紧的袖口、裤腿往衣裳里头钻进去,冻得身上都没有什么感觉了。可是意识似乎又有些模糊,跟着兰草的味道,随着微风,飘散在这杳无人迹的山林里,无悲无喜。
外头却是热闹得紧。
明日便是腊八了,镇上的磨坊也没个什么生意,冯老大便早早收拾了,接了在学堂念书的老三冯俊,带上住在磨坊的幺儿冯槐,同老大大纲一同带了明日做粥要用的豆子米粮等物套了骡车回来了。
虽说在镇上有个磨坊,奈何清河镇周遭多以米饭为食,种植麦子、食用面粉的倒不是很多。不过也幸亏周遭百来里就只有这一个磨坊,点心作坊总要用到面粉什么的,生意勉强也还过得去,相比整日土里刨食来说,这磨坊的事情虽然繁重了些,比种地还是轻松得多。
回到家中,卸了米粮等物,冯老大便皱了皱眉头,问孙氏:“良儿呢?怎么不见他出来帮把手?”
孙氏望着大纲的背影瘪嘴道:“有老大做事就够了,良儿不舒服,让他多歇两天。”
家中琐事冯老大一向不管,闻言也没多说什么,拍拍身上的浮尘进了堂屋。王氏早已乖巧地捧了热水过来,幺女娇雪挽了袖子伺候老爹洗脸,孙氏又叫王氏:“去,再打些热水给你弟送去,这一路上回来,都该冻坏了。”
冯俊与冯槐共占了一间厢房,冯俊喜净,一下车就回去换衣裳,冯槐最是喜欢这个哥哥,也跟在后头巴着过去换衣裳了。惹得孙氏笑骂:“咱们老三就是学问人,爱干净哩,哪里像老大,成日里就没见他脸上齐整过……”
冯大纲正卸了一袋豆子从房里出来,闻言脚下也没停,拍着身上的灰就往自己屋里去了。
冯老大丢了手里的帕子坐下,自己从暖壶中倒了杯茶小口喝着,也没理会孙氏。他一个男人家,只管赚钱养家便是,几个媳妇、儿女怎么管教,自然是孙氏的份内事,古语有云:“男主外,女主内”嘛。
倒是王氏瞧着老大径自进了茅草棚子,心里有些忐忑,低低地唤了声:“婆婆!”惹得孙氏回头一个白眼,立即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说什么了。
孙氏将水盆塞到王氏手里,吩咐她:“去倒了!待会儿去我屋里拿条肉,难得今天都回来了,我的俊儿成日念书费脑子得很,要给他补补才是。”
冯老大听着也没在意,只是发觉屋里少了个人,随口问道:“老大家的呢?怎么不见她出来搭把手,莫非还病着?”
提这事孙氏便有股郁气,恨声道:“鬼晓得是什么病,灌一口香灰水就吐得满屋就是,中午那会儿就出去了,这会儿还不晓得在哪里闲晃呢!你还说那丫头是个勤恳的,不过装了几天便装不下去了,光晓得躲懒,今日家中的事情都是老二媳妇料理,老大媳妇何曾能指望上一星半点?”
她话音刚落,外头佝偻着背脊的大纲便走了进来。孙氏顿时如同找到了发泄的通道一般,厌恶地侧了身子骂道:“一身的泥,也不晓得拍干净再进来,老娘我成日里收拾屋子,哪里轻松了?回来也不晓得帮着干活,跟你那个水鬼媳妇一般,光晓得躲懒耍滑的……”
旁边冯老大有些听不下去,故意咳嗽了一声,孙氏才悻悻地收了声,将话小声含在嘴里嘀咕着。冯老大又转头瞪了她一眼,她才彻底收了声。
这个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实在少了些,虽说做活卖力,到底不如其他几个儿子逗人喜欢。冯老大叹了口气,问他:“怎么也不洗个脸换件衣服……”话一出口突然想起刚才老婆子才说老大媳妇跑出去晃悠了,心下便有些愧疚,当初也是听人说那罗家姑娘千好万好,这才做主给儿子娶了她,没想到这还没到一个月,居然就开始躲懒,剩下的话便不晓得怎么说了。
冯大纲低着头,仿佛没有看到也没听清一般,弯着腰沉声道:“没见罗氏,我去寻寻。”
孙氏一听就想张口,冯老大抢在她前头挥了挥手:“快去吧,也快吃饭了,叫你媳妇早些回来。”
待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处,孙氏才哼哼唧唧道:“找什么找?死在外头才好哩,这大过年的忙得要死,她还躲懒,哪里是个勤恳人家出来的,分明就是个懒神托生罢!”
冯老大懒得听她唠叨,摇摇头也没理会。
竹枝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坐了多久,好像想通了什么,可是细细回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过,就是发了会儿呆。天色渐渐阴了下来,大概也不早了,她叹口气,起身拍拍裤子上沾着的树叶泥土什么的,扶着树干慢慢往外走。
山林里格外寂静,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冬日的缘故,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只有干枯的树干和树叶在脚下被踩碎的声音。竹枝刚走了没几步,便听见前方也传来了脚步声,抬起头一看,竟然是这身体的老公,那个魁梧的男人,不由便楞了一愣,摸着袖口发起呆来。
晚间没看清楚,这山林里虽然光线不怎么样,不过倒是将眼前这人看得明白。身材倒是挺高大的,只是背脊一直弯着,像是受不了生活的重担一般,瞧着就给人沉重的感觉。头发草草地在头上抓了个髻,小半发丝蓬松地散落着,倒遮了一半的容颜。不过那张脸看着也是面无表情的,不像是二十来岁,倒像是四十来岁的模样,肤色有些发黄,眼角鼻边几条纹路颇深,怎么看都是一副典型的老实庄稼人的模样。
不知怎么竹枝就想到昨夜他躺在自己身边的情形,那种身体的热度说明他是个身体极好的人,可是竹枝此刻想起来,却不由红了红脸,低了头。
大纲也瞧见了她,便站住了脚没往前走,而是等着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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