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茗荷儿
钟琳叹息道:“以后恐怕还有得乱,你能脱了这趟浑水最好不过。”
宋青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又叙了会闲话,钟琳起身告辞。
宋青葙在院中绕着梧桐树踱步。
淑妃怀孕、郑家退亲、郑家与修家联姻……这一切都解释得通,可关着褚先生什么事?
褚先生是五爷的人。
如果皇上没有子嗣,五爷就是顺理成章的皇位继承人……
嫡妻 第15章 让她做妾
碧柳见她穿着单薄,忙回屋取了件石青色素面杭绸披风。
宋青葙接过披风,索性不再想,笑着问:“杨二奶奶带了什么来?”
碧柳笑道:“什么都有,吃的、穿的、用的倒是齐全,”递过个荷包来,“她身边的妈妈给的,说是二奶奶的私房银子,白放着可惜,想跟姑娘合作做生意。不拘姑娘开什么铺子,到时算她一分红利就行。”
荷包里是两张银票,面额都是三百两。
攥着银票,宋青葙心里满是感动。钟琳长在名门贵族嫁到簪缨之家,陪嫁的铺子有十数间,哪里还看得上她说的小本生意,不过是变相周济她罢了。
碧柳感慨不已,“杨二奶奶人真好,有了这些银子加上临来时老太太给的二百两,够起五六间铺子了吧?”
宋青葙盘算片刻,道:“许是够了,赶明找人估算估算大概要多少石材、多少木料,咱们先慢慢准备着,免得到时候价钱高还不一定能买到好的。另外打听一下是单请了工匠合算还是整个包给泥水班子合算?要是价钱差不多就干脆包出去,也省得给工匠管饭。单是这些事也够阿全一冬天忙的了。”又望着满地落叶,叹道:“眼瞅着冬天到了,冬衣还没置备,另外,这屋子空了一年多,潮气没除尽,得多生火,屋里烧的炭熏的香都要备着……唉,这几天咱们两个多出去跑跑,还是先赁个店面把点心铺子开起来,要不银子只出不进,心里不踏实。”
碧柳听了也有同感,先前觉得大家都想跟着姑娘出来,人多力量大,维持生活不成问题,可现在想想,多一个人多不少花费,而且她们平常只会缝缝补补,哪里有谋生的能力,这可好,所有人的生计全压在了姑娘身上。
想到此,碧柳急切地说:“赶早不赶晚,干脆明天就去。顺便将棉花布匹买回来,碧桃她们也好抽空裁衣服……只是,秋绫姐姐瞧不上玉姨娘,平常见了都冷冰冰地假装没看见,这两人一处做饭却是不能。”
宋青葙叹道:“让秀橘给玉姨娘打下手专门买菜做饭,碧桃跟秋绫收拾屋在洒扫院子,等买回布来,各人做各人的就行,不用管她们。”
她知道秋绫对玉娘有心结。当初若非玉娘,母亲也不会投湖自尽。
可她对玉娘虽怨,却没有恨意。
伯父跟三叔都纳了小妾,就连祖父,那样病弱的身子,也曾有过两个通房丫头。祖母告诉她,以后嫁了人,选通房时要挑性子软脾气和顺的,这样既能得了夫君宠爱,又不致于被人欺到头上。
在她看来,小妾也罢通房也罢,有就有,没有也无所谓。
她想不通的是,母亲聪明能干,为何单在这件事上钻了牛角尖?
隔天早上,宋青葙正要跟碧柳出门看店面,家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袁大奶奶郑德怡。
与钟琳的素淡不同,郑德怡穿着大红遍地金褙子,梳着牡丹髻,正中戴赤金拔丝丹凤口衔明珠宝结,右边插一支红宝石珠花,端庄华贵。
宋青葙客气地请她喝茶。
郑德怡打量一下四周,微笑着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朝身旁的丫鬟努努嘴。碧柳见状,忙笑道:“我正要绣条帕子,正好请两位姐姐帮我掌掌眼。”带着郑德怡的丫鬟出去了。
郑德怡放下茶盅,不紧不慢地说:“这事本不该当面对你说,昨儿我去了趟白家胡同,那边的人说跟你已经各不相干,你又没有能主事的长辈,只得当面说了。好在,这也没旁人,此事你知我知,若你同意,这两天我就找媒婆上门。”
宋青葙心里一动,看向郑德怡。
郑德怡缓缓开口,“我这脾气你也知道,就不卖关子说那些虚的假的了。这阵子,家里没少给三哥说亲,可三哥一个都没看上,整天在家里闹腾,摔盘子摔碗,叱责打骂下人都是小事,前两天竟然闹着绝食,说是非你不娶。”郑德怡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宋青葙的表情。
宋青葙捧着茶盅,神情淡然,并无半分波动。
郑德怡微微一笑,“本来我们两家有婚约,你嫁过来皆大欢喜。可眼下,你也清楚,不可能罔顾名声三聘六礼地娶你为妻……我大哥少年离世,我娘就只有三哥一个亲生的儿子,实在不忍心看他作践自己,我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进门当个姨娘?”
宋青葙一口回绝,“不愿意,我不做妾。”语气强硬,无半点转圜余地。
郑德怡微愣,随即笑道:“想必你没见过我三哥,三哥长相没处挑,性情也好,对你又是痴心一片。进了府,不愁吃不愁穿,比你现在孤苦伶仃的岂不好百倍?而且依着三哥对你的情意,他只有宠着你的份,绝不会亏待你。等过个一年半载,生个儿子,这辈子不愁没有依靠。”
宋青葙哂笑,这话也就能骗骗秀橘跟碧桃那般单纯的小丫头,而她,虽说没成过亲,可从祖母口中没少听过主母调、教小妾的手段。别说生孩子,能囫囵个保住自己的命就不错了。
不说别人,就说眼前这位,至少袁大爷的两个小妾可没有一个怀孕的。
宋青葙正色道:“袁大奶奶,我也跟你说句真心话。我真不打算嫁到郑家,尤其这般情况,若引得家宅不宁,岂不是我的罪过……我一个人过着挺好,起码不必看着别人的眼色行事。”
郑德怡还要再劝,宋青葙已笑着端起了茶盅。
郑夫人听到此事,气得拍着炕桌骂道:“真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台面,她那德行,让她进门当个小妾已经是抬举她了,给脸不要脸。”
郑德怡倒了杯茶,塞到郑夫人手里,劝道:“娘,别生气了。她不来也是好事,宋三娘本来心眼就多,加上三哥惯着,未来的三嫂可不一定压服得住,到时候弄出嫡庶不分的丑事来,更是麻烦。”
“我哪能想不到这点?”郑夫人红了眼圈,“要不是为了显哥儿……你说他打小就是个听话孝顺的好孩子,怎么牵扯到宋三娘就变得这么执拗顽固?”
郑德怡亦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怎么回事,只得道:“娘也别把三哥逼狠了,免得再出什么乱子,回头让我家大爷劝劝他,这婚姻大事,哪能不听爹娘的?”
郑夫人没办法,重重地叹了口气。
演乐胡同位于黄华坊,在本司胡同北面。本司胡同因教坊司位于此处而得名,演乐胡同则是教坊司排曲奏乐之处。
演乐胡同靠近下洼儿一带有处二进的僻静小院,院里种了一片修竹,隔着墙头可见竹叶秀丽,极是清幽。秋风徐来,竹枝摇动,婆娑有声。
竹声吵醒了东次间的架子床上的男子,他皱着眉头,低低叹了声,探手撩起了床幔。地上散乱着男子长衫、鞋袜,到处都是。
男子瞥了眼,赤、裸着身子打开衣柜。
突兀地,帐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男子的说话声,“什么时辰了,我去唤人送酒菜来。”声音低哑,余音带着丝刚睡醒后的慵懒。
先头起身的男人已穿好衣衫,床边的花梨木铜镜映出了他的面容眉目舒朗、风流俊俏,恰是郑家三公子郑德显。
郑德显闻言柔声道:“不用急,反正也没什么正经事,我陪凌郎一整日可好?”
“求之不得。”帐内之人轻笑。
一双修长的手自帐内探出,接着露出张清秀娟丽雌雄莫辩的脸。视线逡巡一圈,牢牢地锁在镜前之人身上,凌云叹道:“也就是三郎能穿出味道来,换个人穿这白色,除了丧气就是晦气。”
郑德显笑道:“凌郎今日也穿白色吧?”行至衣柜前,取了件同样款式的长衫来。
镜子里的两人,一式的白衣胜雪,一式的俊美无俦,眼中还有一式的忧伤惆怅。
凌云侧身,手指抵在郑德显眉心,“三郎,莫再皱眉,我看了心里难受……能与三郎相识相知,是天赐之福。有过这些日子,我已万分满足,不敢再多奢求。三郎,切莫因为我误了你的前程。”
“不!”郑德显握住他的手,切切地道:“我心中已视你为妻,任是多么娇媚艳丽的女子,我都不会多看一眼。即便日后成亲,我也不会负你……”
“可宋三娘那边?”凌云迟疑着问。
郑德显宽慰地笑笑,“你放心,我会再想办法。她一个失了名节的弱女子,又被除族,这辈子指定嫁不出去,我多用些手段,娶她进门,这样既全了她的名声又保她生活无虞,对她百利而无一害,只要她想通了,早晚会答应……就是爹娘那边麻烦些。不过,你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呢。”
凌云凝望了郑德显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嫡妻 第16章 纠缠不止
凌云本是伶人,一次偶然机会与郑德显相识。两人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很快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好得如同蜜里调油般。
有凌云在身边,郑德显岂会将宋青葙放在心上,可他却念念不忘地想与她成亲,毕竟有这么个嫡妻做幌子,会方便很多。
首先,宋家门楣低,宋青葙是高嫁,先天就矮他一头,不能对他指手画脚;
其次,宋青葙父母双亡,又没有嫡亲的姐妹,没人倾诉闺阁私密;
最重要的是,这门亲事是母亲在他幼年就求的,他完全可以以不合自己心意为理由,出门寻欢作乐。
没有爹娘家族的帮衬,宋三娘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掀不起波浪来。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宋三娘竟在武康侯府闹出那档子事,而郑家人趁机退亲想另娶个簪缨望族之女。
两姓结亲结得是通家之好。
郑德显自然明白爹娘完全是替他着想,可他舍不下凌云。
其实,贵族子弟豢养小相公的人不在少数,人家照样娶妻生子,两不耽误。郑德显不行,他发现自己压根对女子没兴趣。
按规矩,家里在他十五六岁时就找了两个通人事的大丫头伺候,他从来不对她们动手动脚。他也因此每每以君子自诩,万万没想到,他一见到凌云,内心压抑许久的情愫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至此,他才明白,自己的情结被错系在了男人身上。
这种情况,结亲不是结好,反是结怨。
尤其对方还是名门贵胄。
京城里,贵族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扯一根藤能带出好几颗瓜,得罪一家指不定间接得罪多少家。
纵然头上有淑妃娘娘罩着,郑德显仍是不愿树敌太多,而且还都是强敌。
可他又不能正大光明地对爹娘说自己不爱女人只爱男人,说出去,就他爹那股狠劲,打断一两根腿骨都是小事,而且还能找个好生养的女子直接把他上了,以便留个种。
没办法,郑德显只能抓住宋青葙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宋青葙被郑德怡耽搁了一日,又连着下了两天秋雨,顿觉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待天一放晴,便与碧柳去买棉花。
从扁担胡同往南走三四个巷口,是条很繁华的街道,名为小市街。
小市街两旁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擦踵,极为热闹。穿红着绿的女孩子大都没有遮面,也不像内城的女子那般拘谨扭捏。
不过一墙之隔,习俗却大不相同。
宋青葙看到几位年轻女子说笑着进入茶肆,暗暗点了点头。
货比三家后,两人选定做冬衣需要的棉花及各色布匹,跟伙计交代好送货的地址,宋青葙开始兴致勃勃地看点心铺子。
小市街有四家点心铺子,其中一家专卖苏式糕点,一家主打京式糕点,另外两家是野路子,没有具体特色,什么都卖。
宋青葙到四家铺子都转了转,各买了几样点心,便打道回家。
隔着老远,碧柳看到家门口站着一人正跟老苍头说话。老苍头是前任房主留下的看门老头,仍担着门旁的差事。
说话之人穿着亮蓝色直缀,腰间系条白玉带,竟然又是郑德显。
宋青葙不由皱眉,连着两三天了,郑德显天天守在门口想要见她。她早吩咐过老苍头了,凡是这个姓郑的来,一律不见。
没想到他不死心,前天送来盆太湖石的山景,昨儿送来株腊梅,次次不重样。老苍头不收,郑德显也不带走,就摆在门口,衬着黑漆木门凭空多了几分清雅。
碧柳看到郑德显就窝火,这些日子,街坊邻居混得熟了,大家都知道这屋里是姨娘带着正妻所出的女儿来京城寻亲,住得全是女眷。
现在凭空多出个少年公子天天在门口晃悠,这叫别人怎么想?
自家姑娘已经被泼了一盆脏水,难道这还不算完,非得再泼上一盆?
碧柳气不打一处来,步子就重了几分。
郑德显闻声转过头,就看到迎面走来两个年纪十四五岁的女子。前头那个,身材修长,穿着半旧的天水碧小袄,稳重大方;后面那个,穿着青莲色比甲,相貌不算出众,但看起来很舒服,就像沾着露珠的花骨朵,俏生生水灵灵的。
两人手里各提着数包点心,显然出去采买东西了。
郑德显眼前一亮,她们买这么多点心,看来宋家姑娘喜欢吃甜食,下次就投其所好,带几盒李记的点心来。
如此想着,郑德显脸上绽出笑容,温声道:“在下郑德显,能否请两位姐姐通融一下,容在下见见你家姑娘?”
碧柳扫一眼身后的宋青葙,冷声道:“郑公子,我家姑娘说得很清楚,她跟您两不相干,没什么好说的,您发发善心,别再纠缠了,我家姑娘还得在京城立足呢。”
郑德显忙道:“在下明白,宋姑娘心里定是憋着气,只是前阵子退亲绝非在下本意。在下是真心求娶,请姐姐转告你家姑娘,京城绝不会再有人敢说闲话。”
听话音好像自己因郑德显退亲而恨极生怨,这人怎如此胡搅蛮缠?宋青葙错着牙气得脸色发青。
碧柳岂不知宋青葙的心意,见郑德显一味死缠,三步两步上前骂道:“姓郑的,你到底要不要脸,真想求娶就该三媒六聘地商量,你天天来纠缠是什么意思?跟你明说吧,我家姑娘不会见你,也绝对不会嫁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素白的指尖伸着,几乎点到郑德显的鼻子上。
郑德显素来清贵高雅,何曾见过这种泼妇骂街的架势,不由心生厌恶,后退了几步。
碧柳越发兴起,一脚踢翻了太湖石盆景,又举起那盆腊梅花,向郑德显扔去,“赶紧带着你的东西滚。”
花盆“砰”落在地上,瓷片四散,些许泥土溅上郑德显的袍角,郑德显连连跺脚,叱道:“你这个泼妇。”
碧柳双手叉腰,“我就是泼妇怎么了?跟你这种人没必要客气。”撸了袖子,露出一小节藕白的肌肤,去推郑德显。
郑德显连忙避开,嫌恶地皱起眉头,“不可理喻!”
碧柳瘪嘴笑笑,“告诉你姓郑的,以后再敢来纠缠,我看见一次就修理你一次。”说罢,拎起方才搁在地上的点心,扶着宋青葙进了大门。
郑德显气得跺脚,他听二姐提过,宋三娘性情温和,贤惠识大体,怎么她的身边竟有这么个刁蛮的丫鬟?
丫鬟丑点笨点甚至粗鲁点都没关系,可她喜欢动手动脚,这可教人受不了。日后等宋三娘进门,决不能带着这个丫鬟。即便带了,也得寻个由头早早打发出去。
正思量着,一只手拍在他肩头,郑德显吓了一跳,回头看,却是丁骏,忙笑道:“二爷怎么到这儿来了?”
丁骏满脸猥琐:“刚才在小市街看到个女子,哥哥一时心痒就跟过来看看,没想到跟丢了。兄弟见到没有,穿着青莲色的比甲,旁边还有个穿袄子的。”
郑德显还没从思绪里缓过神来,本能地否认,“还真没注意。”
“娘的,”丁骏惋惜道,“你不知道兄弟,那背影,真叫绝了,曼妙得就像澄心湖里的荷花,风一吹,摇摇晃晃的。还有那把青丝,乌黑柔亮,那小蛮腰,看上去软得不行,还有那青莲色怎么就那么好看……”
郑德显心头一跳,想起适才见到的两个女子。
莫非丁二爷看中的就是没出声的那个?
宋三娘在京都举目无亲孤苦无依,她的丫鬟被丁骏看上了,丁骏的大名在京都无人不知,她定然会惊慌害怕。
到时候自己出面周旋一番,她岂不就感恩戴德?
嗯,什么时候出手好呢?
是逼迫她走投无路主动向自己求救,还是主动现身充当护花使者?
郑德显主意打定,笑着对丁骏道:“听二爷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看到这么一人……”
嫡妻 第17章 狭路相逢
刚过辰初,得月楼的孟掌柜放下竹箸,接过小二递过的茶水,喝了两口,鼓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了几下,“噗”吐在院子里,又拧了滚烫的棉帕,捂在脸上,揉搓两把,才慢慢起身,抖抖长衫,将前堂的门闩卸下。
门一开,迎面走进两个女子。
孟掌柜习惯性的铺开笑容,“哟,姑娘今儿可来得早。还是老规矩?”
“嗯,”碧柳捏着荷包倒出几枚大钱,“茶别泡得太重,点心还是两样,前两天吃过的就不要了。”
“好嘞。”孟掌柜痛快地应着,弯着腰将宋青葙与碧柳送到楼上,回头看见衣斜帽歪的小二,抬腿就是一脚,“快,赶紧到对面买点心去。”
茶点准备好,小市街也开始热闹起来,摊贩揽客的吆喝声,熟人相遇的招呼声以及行人还价的吵闹声真真切切地冲进了宋青葙耳中。
她捧着茶杯,闲闲地看着大街上的红男绿女。
窗棂半开,金黄色的阳光斜照在她脸上,她的面容便显得有几分凝重。
碧柳咬牙切齿地骂:“这姓郑的是不是心里有毛病,怎么就缠上姑娘了?他求娶,姑娘就非得嫁?天王老子也没这样的。”
宋青葙淡淡一笑,“人家是世子,身份高贵,又生得一副好相貌,京都哪个女子不喜欢?往常不是好几个看我不顺眼吗?与他相比,他是天上的白云,我就是地上的烂泥,得上赶着给他当妾姬。你说人家三番五次做小伏低地来求,我还不得麻溜溜地答应。”
碧柳恨道:“话虽如此,他见天在门口溜达,不知得惹出多少闲话来。”
宋青葙笑,“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名声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实在不行,我找个庵堂住进去。”
碧柳狐疑地看她一眼,没吭声。
宋青葙笑道:“我愁的不是郑公子,我是发愁铺子。看来这点心生意也不好做,咱们坐了小半个时辰了,对面才有四位客人上门,买的东西不超过一百文。”
碧柳往外一看,果然正对着就是李记点心铺,她恍然大悟,敢情这两天姑娘待在得月楼不是为了消愁,而是观察人家的生意。
宋青葙续道:“李记前头是店面后头住家,头一个省了房租,他家里是掌柜兼着白案,又省了一个人的花费,照这两天的收益推算,李记一个月也就三四两银子的利。若是咱们开店,得租店面,还得请个白案做常见的点心,咱们独有的,秋绫做,每天清早送到铺子里。账房不必请,秋绫可以兼着,可打杂的小伙计得雇一个,算来算去,这三两银子的利也赚不到,纯属赔本赚吆喝。”
碧柳一听也发了愁,“那怎么办?做什么买卖好?”
宋青葙慢慢道:“我倒是有个想法,咱们别求什么薄利多销了,就往精里做,往贵里做,要做成京都最精致最昂贵的点心铺子,李记的云片糕十文钱一斤,咱们卖十文钱二两……回头你给杨二奶奶送个信儿,少不得再让她添点本钱。”
碧柳心里犯嘀咕,这小本生意都难做,姑娘还想做大的,做贵的,十文钱二两的云片糕,也得有人买才行啊?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
碧柳推开窗扇探下头去,见是两人为一筐柿子争执起来。抱着竹筐那人穿着件破旧的蓝色长衫,墨发整齐用根洗得发白的布条系着,看着很斯文,像是个书生。抢夺竹筐那人则是个中年壮汉,穿一身灰色裋褐,须发散乱,看上去极邋遢。
许是扭打过一阵,书生有些气喘,“这本是我家树上结的柿子,我特地摘来卖钱换点笔墨,你何故诬赖冒认,污我清白?”
壮汉恶声道:“放屁,这分明是我家树上的柿子,被你连夜偷摘下来,还不承认,识相的趁早还给我。”劈手又去夺竹筐,书生避之不及,束发的布条被扯下来,头发乱糟糟地散着。
路上行人看不过眼,纷纷指责壮汉,又要扭着壮汉去见官。
碧柳怒道:“这壮汉真不是人,专拣人家文弱书生欺负。”
宋青葙向窗外看了两眼,叹道:“世人大多以貌取人,我倒觉着,书生就是个斯文败类,偷了人家的柿子冒充自家的,壮汉才真正受了冤屈。”视线收回来,不经意地看到雅席的隔扇旁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
隔扇是用来阻隔别人窥视的,可他就那么大喇喇地站在那里,一袭藏灰色的长衫衬着黑檀木的隔扇,丝毫没有突兀感,仿佛他理所当然就该在那里。
也仿佛,他就该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不管是宫廷深院还是青楼楚馆。
唯那双闃黑的双眸,千年寒潭般深邃,让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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