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染洛荨
玉慈宫里,太后方饮下参茶,便听得云竹入禀:“太后,皇上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年轻的君主一袭明黄龙纹常服,大步行入宫中。
“哀家如今想见皇上一面,非得遣人去紫宸殿请驾才成……”太后看到皇上,便浅笑着将茶盏递给云竹,沉声道。
楚珩沐落座,看向太后:“母后可是在怪朕这些日子不来玉慈宫请安?只是近日朝事繁忙,实在得不出空来,还请母后见谅。”
“罢了……既然皇上忙于朝政,也不必常来玉慈宫中……”太后懒懒应道,她知道,即便不繁忙,能见到皇上出现在玉慈宫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眼前的君王与她丝毫无母子情分可言。这样的话,不过是说出来,欺人自欺。
“哀家听闻皇上封了溪儿为忠亲王?又赐了北苑封地……”太后看似不经意的询问道。
楚珩沐淡淡一笑:“三弟此番征战有功,朕自是不能亏待了他……”
太后应道:“大可不必,身为臣弟,不过是为自己的皇兄分忧……”
楚珩沐笑笑,摆弄着腰间悬垂的香囊:“话虽如此,可朕却不能不封赏……倒是三弟受封后,若是去了北苑,便不能时常伴随母后身侧。只怕母后会感到孤单……”楚珩沐说着,看向太后,但见太后脸上一片云淡风轻,于是浅笑道:“不过朕瞧着三弟也到了年纪,总该有位王妃相伴。若不然到了北苑,孤身一人,朕难免挂怀……”
太后淡淡一笑:“皇上所言极是,溪儿这年纪总是该有个王妃在身边,不如皇上赐一门婚事,也了去哀家一桩心事。”
“这是自然,朕自会为三弟寻一位贤淑王妃,请母后安心。”楚珩沐应道。
太后含笑点头,就在这时,云竹却入内禀报:“太后,郁司药求见……”
“宣……”太后轻应。
郁司药垂首入内,在见到皇上的时候,微微一怔,但随即便上前拂礼道:“奴婢参见皇上,参见太后……”
“起吧……”楚珩沐沉声道,见郁司药垂首站定,他在唇角含了一丝浅笑道:“朕瞧着太后气色好了许多,可见送到玉慈宫中药补汤食,你与许司膳尽心尽力,各赏白玉药膳器皿一对……”
“谢皇上恩典……”郁司药急急叩谢。
见郁司药起身后,太后便道:“恰好皇上也在,你便一并说说清韵楼的事吧……”
“是……”郁司药沉声应道:“回太后的话,拓跋王子的病情这几日略显沉重之势,太医院开出的方子都下了猛药……”
“皇上,你倒是听听……”太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太医院那些个奴才,在哀家面前只会唯唯诺诺,还不及郁司药一个女子的魄力。哀家想听一句实话,倒是只能寻到司药处,太医院这些个奴才,难不成都是朝廷俸禄白白养活了?”
“母后莫要动怒……”楚珩沐安慰道:“只怕是那些奴才怕母后太过劳心,故而不敢如实相告,拓跋阑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前些日子倒是请了奏折说死后要葬回云胡……”
“那皇上怎么看?”太后直起身子,疑惑道:“难不成要准了他?若是一具尸首回了云胡,拓跋律成怎会善罢甘休?”
嫡女 步步皆惊迷雾显(八)
楚珩沐撇了郁司药一眼,见郁司药与云竹颇有眼色的退到殿外静侯,这才看向太后道:“母后所言极是,拓跋律成极宠爱拓拔阑……若是只有尸首归了云胡,与云胡一战只怕在所难免。朕这几日也正因此事头疼,不知母后有何法子……”
太后将身子靠向软榻,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似是做好了长谈的准备:“哀家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懂得这些?当年先帝也是瞧出拓跋律成的宠爱之意,知他意欲将汗位传于拓跋阑,才想方设法将拓拔阑做为质子,留在宫中。对拓跋律成而言,十多年的父子分离,最后却只得到爱子尸首一具,这些年积压在心头的恨意必会一触即发……哀家只是想,总归不能让拓跋阑死在上京……”
“母后的意思是……”楚珩沐微微皱了皱眉头:“放拓跋阑回云胡?可朕只怕是纵虎归山……”
太后淡淡一笑,便道:“哀家的话终归都是些妇人之见,皇上听听也便罢了……”
楚珩沐缓缓摇摇头道:“朕倒觉得,母后言之有理。虽有后顾之忧,可眼下却也是个法子……”
太后神色一缓,又道:“即便是有后顾之忧,只要有云麾将军在,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方箜铭……”楚珩沐低吟,继而笑道:“若是由他镇守与云胡相接的边陲,朕倒的确放心。”
口中说着这话,楚珩沐的心中却不由冷笑。他本以为太后会寻了借口阻止楚珩溪离京,却不想竟意欲借拓跋阑一事,将方箜铭遣出上京,这一招釜底抽薪,做的是不动声色。
即便他楚珩沐执意要三弟前往封地,可京中少了方箜铭镇守,只怕太后会将自己的势力安插进来。
楚珩沐不露声色的浅笑着,只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但见太后扶了扶鬓上一支雕工独特精细的墨玉凤簪,浅笑吟吟:“此番殿选,方箜铭的小女儿方筠封了良媛,皇上瞧着如何?”
殿选之后,除了夏贵人,楚珩沐还不曾临幸过其他几个新晋的嫔妃,这几日不是歇在僢轩殿,便是歇在琴月轩。冷不丁被太后这么一问,他只得浅笑回应:“朕瞧着不错……”
“哀家也觉得那孩子不错……既然与绮贵嫔同在僢轩殿,皇上得空的时候多去瞧瞧,至于琴月轩那边,还是缓缓为妙……”太后说道琴月轩的时候,语气中明显带了一丝不悦:“即便皇上再喜欢璃贵人,也不能冷落了皇后。哀家知道,自璃贵人入宫,皇上月中十五去清宁宫的惯例也改了。”
太后持了墨玉念珠,在手中缓缓转动着:“皇上明知她是绵软的性子,原本就镇不住这诸宫嫔妃,若还一味娇纵诸妃,又让皇后如何自处?”
看向楚珩沐,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哀家知道,落兰的性子并非此位上选,可当年先帝若没有将落兰赐封为太子妃,得不到明相的支持,皇上又该多了诸多顾虑……如今她既贵为皇后,皇上总该要让她坐稳了这位置,只有后宫安定,皇上在前朝才能安心啊……”
楚珩沐听到太后这番话,心知她是在说当年立储之事,父皇属意传位与自己,但朝中亦有不少人推拥三弟,如此一来,父皇亦是担忧,故而在立储之时,择选了丞相明熙的爱女明落兰为太子妃。争取到了明相的支持,朝中形势也渐显倒戈……
这件事只怕是太后哽在喉中的刺,楚珩沐不知道,她此时这般偏帮着皇后意欲为何?按理来说,明落兰失宠,他必会失了皇后母家的势力,对于太后和三弟而言,反倒是件该庆幸的事才对。
捉摸不透眼前这个经过了大半生宫廷腥风血雨的女人,楚珩沐只得应道:“母后说的是……”随即他朝着暖阁外撇过一眼道:“既是说到这儿,朕便去清宁宫看看皇后……”
说着,楚珩沐便要起身,却听得太后沉咳了一声道:“皇上,有件事憋在哀家心里许久,原本哀家不打算问出口,可这心里实在闷得慌,若是不弄个清楚明白,哀家这把老身骨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楚珩沐不知道太后想说什么,只得先应道:“母后言重了,正是身体康健之时,又何必说这些晦气的话……”
但见太后将手中正在滑过的一颗墨玉佛珠紧紧捏住,沉声道:“皇上宠爱淳仪皇贵妃,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因为知道,她是溪儿所爱!”一瞬间,太后疲缓的眼神忽而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楚珩沐,捕捉着他脸上可能出现一丝一毫的轻微变化。
楚珩沐显然没有料到太后会如此直白的问出,自然大吃一惊,然而面上云淡风轻,只做了微微愁绪便道:“母后是何时得知?罢了……淳佳已逝,朕亦不愿去追究其中缘由,只能说,淳佳入宫时,朕并不知她是三弟所爱……”
太后微微沉吟,她自然也没猜想道楚珩沐会应的如此干脆:“那哀家还想问皇帝一句……如若当年皇上知道此事,会不会替溪儿想一想?”
楚珩沐起身,挺拔的身姿屹立在玉慈宫中宛如松柏,一股强劲的皇者傲气从他的身上缓缓散发出来,脸上浮起一丝霸道的笑意:“朕有两件事,从不妥协,一是这天下,一是朕喜欢的女人……不知这答案,母后可满意?”
太后看着楚珩沐显出冷酷霸道的神情来,才恍然意识到,他早已不是那个怯懦地躲在殿门旁的孩子,站在眼前的,是这天下的霸主君王,尽管曾被她轻视,尽管曾被她忽略,可他的确有着杀伐果决的一面,这一点,是溪儿怎么也比不了的。任自己在宫廷苦苦争斗求存,柔肠百炼成钢,偏偏这唯一的骨肉,却是一副软心肠。
思及至此,太后长叹了一口气唤道:“云竹……”
殿外久候的云竹匆匆入内,躬身应道:“太后……”
“哀家累了,让郁司药回去吧……”太后说着,重重倚在了软榻上。
“是……”云竹应着,便退了出去。
楚珩沐见状,便道:“母后好生歇着,朕去清宁宫瞧瞧……”
“嗯……”太后应着,缓缓闭上了眼,随即听到殿外传来谨德的声音:“摆驾清宁宫……”
殿外的声响逐渐淡去,静谧的玉慈宫中,只有太后独自倚在软榻上闭目歇息,殿中的炉火燃的正旺,暖意在殿中缓缓逸散。
片刻之后,太后缓缓睁开眼,沉声道:“出来吧……”
但见殿内花屏一动,楚珩溪侧身从偏殿行出,脸色阴沉:“是母后让皇兄来玉慈宫的?”
太后并不应他,反而问道:“你都听到了?”
“那又如何?”楚珩溪沉声道,与楚珩沐颇为相似的眉眼中浮起了一丝厌恶之情。
这宫中,自幼看惯的腥风血雨,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甚至是亲人间的倾轧猜忌,都让楚珩溪感到厌恶。甚至是眼前这个赋予了他骨血生命的人,楚珩溪都唯恐避之不及,恨不能远远逃离。
他感激皇兄,即便“忠亲王”的封号和遥离上京的北苑都在明晰地告诉他,皇兄希望他安分守己,最好远离上京。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激皇兄,无论皇兄初衷为何,对他而言,这是逃离自幼厌恶之地的最好方法。
如若说曾经因为淳佳,还残存着一丝回到上京的期盼,那么如此,连这一丝丝的希冀,也随着淳佳的离世一并烟消云散。
看着神色沉郁的楚珩溪,太后缓缓起身:“你听到了,皇上从一开始便知道你钟意淳佳,却还是不管不顾地从你身边夺了去……”
楚珩溪冷笑一声:“母后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从软榻上起身,缓缓朝着楚珩溪逼近:“溪儿?难道你不恨?”
“母后是让我恨皇兄吗?”楚珩溪神情怅然:“淳儿从不知我心中所想,自入宫后,她便深得皇兄宠爱,即便是不幸染了恶疾,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兄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侧,甚至为了她去庆山祈福。这一生,我不能给淳儿的,皇兄都给了她,她亦觉得幸福满足。试问母后,我又为何要恨皇兄?”
太后看向自己的亲骨肉,唇边竟溢出一丝沉冷的笑意:“离京三年,母后倒从不知,你的消息这般灵通……既然淳儿的情形你都知晓,那母后问你,你当真以为淳儿死于恶疾?”
此话一出,楚珩溪的脸上大变:“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珩溪的反应自然在太后的意料中,她神色中带了几分哀恸:“母后到现在仍是后悔不已,没有家世又如何?明明是我的溪儿所爱之人,母后当日为何要阻拦你……如果不是母后,此刻,也定是有儿孙承欢膝下。更不会让他夺了你心爱之人,又将你随军离京,经历一场场生死搏杀!”
说到这里,太后眼中滑落泪水:“母后答应过你,要周护她安然。防了嘉妃、蓉嫔那样烈性子的妃嫔,可母后却无论如何也防不住皇上!”
太后摇摇头,亦是泣不成声:“不!不是防不住皇上!而是母后压根没有想到会是他!亲手了结那孩子性命的人竟会是他!那个独宠一宫的皇上,是他亲手杀了你的淳佳啊!溪儿!母后好悔!母后对不起你!我的溪儿!”
“不……不会……皇兄不会这么做,他明明那么爱淳儿,他不会……他不会!”楚珩溪难以置信,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太后上前,紧紧拽住楚珩溪的衣袖:“如果真的是这样,溪儿,你又当如何?!”
嫡女 步步皆惊迷雾显(九)
楚珩溪一时心神恍惚,目光摇曳不定。然而也不过是短短片刻,他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神逐渐安定:“我不会再相信母后,我知母后心中所想,可是……我断不会对皇位有任何念头!”
话音一落,楚珩溪拂去太后紧拽着衣袖的手,便要离开。
“溪儿!”太后厉喝一声,缓缓转过身,看着已走到殿门前站定的儿子,随即淡淡说道:“母后会证明给你看,你所爱的一切,都是被他亲手断送。到了那个时候,再由你来决定,到底该如何做……”
楚珩溪的身影微微一顿,便大步离开了玉慈宫。
太后只觉得浑身的气力被一并抽去,瘫软了下来……
却说皇上离开玉慈宫后,径直往清宁宫去。皇后明落兰正在午睡,却听得芙沅来报,急急起身,正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便见皇上已大步迈入殿中。
“臣妾参见皇上……”明落兰急忙起身行礼,却见楚珩沐大步上前将她扶起。
“朕说了,皇后无须多礼……”楚珩沐淡淡一笑,看向眼前的女子,青丝垂肩,略显倦容,一双眼似是云烟氤氲,飘忽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虽说明落兰是父皇为他挑选的,可楚珩沐也并非对她毫无感情可言。眼前女子这低眉氤氲的眼神,也足以让他挂怀。
“皇上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明落兰看向皇上,神情中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味。
而偏偏是这样的神情,让楚珩沐的心微微一动,伸手轻轻抚上皇后垂落的青丝,语气眷带温柔:“朕有些日子没来了……”
“臣妾知道,皇上是政事繁忙……”明落兰轻然应道,温婉淑仪。
执了明落兰的手,楚珩沐落座于榻上,注视着眼前薄施粉黛的女子。与其他明艳美丽的嫔妃不同,皇后明落兰亦如她的名字,静默地在这清宁宫盛开,散发着持久而不易飘散的清香,让人忘之不能。
许是楚珩沐的目光显得灼热,明落兰颇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她虽贵为皇后,可皇上留宿清宁宫的日子却也屈指可数。这样的深情的注视更是少有,这让明落兰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可是偏偏是这样一副娇羞的模样,却让楚珩沐心中微微升腾的情动淡去了些许。太后的话忽而浮现在耳边。明落兰这样的脾性,莫说担不起皇后的位置,即便是明相女儿这身份,对她而言,似乎也是一种负担。
楚珩沐暗自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波动微微平定,这才觉得殿内缺少了些什么。看向殿中空荡的花架,他柔声道:“前些日子朕送你的鹦哥怎么不在了?”
明落兰一听,神情惊慌,急急起身道:“皇上恕罪,臣妾愚钝,那鹦哥吃多了食,故而……”
看着明落兰小心翼翼的神情,楚珩沐有些索然,他不知道皇后在怕什么,仿佛只要他每次近身,皇后便总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实在是一丝魄力也无,这也是楚珩沐为何不愿来清宁宫最重要的原因。
“罢了……”楚珩沐开口,语中已带了些许淡然:“不过是一只鹦哥而已,死就死了吧!何必这般惊恐,朕又不会责备你……你若喜欢,朕让珍兽苑再送来一只便是……”
“多谢皇上……”明落兰应道:“只是臣妾怕是又会如此,还是不必了……”
楚珩沐微微一怔,便道:“也好,免得惹你伤心……”
感觉到握在手中的玉骨冰肌微微生凉,楚珩沐只觉得心中的暖意也渐渐淡去,缓缓松开了明落兰的手:“朕还有些折子要瞧,先回紫宸殿去了……”
明落兰起身拂礼:“臣妾恭送皇上……”
看着明落兰跪在身侧的温顺模样,楚珩沐心中一凉,便大步离开了清宁宫。
直到皇上离去,芙沅才上前搀扶起皇后道:“娘娘这是何苦,皇上难得来一次清宁宫,娘娘却是这般冷淡,只怕日后,皇上也不肯来了……”
明落兰缓缓起身,在榻上坐定,波光氤氲的双眸已是一片冷然之色:“皇上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只要皇上还需要本宫,本宫自会坐稳了这位子。何必要卷入这宫中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中?不如做个庸人,乐得清闲自在。更何况,本宫绝不会为一个不爱的男人费尽心机,即便他是皇上……”
芙沅在心中暗自叹息,看着皇后的面上,冷淡的神色愈胜。
清宁宫,在这个冬日里,比其他各宫更为冷寒。而比清宁宫更冷寒的,却是人心……
却说皇上离开的清宁宫,并未折回紫宸殿,而是朝着奉元殿行去。
奉元殿内的藏书馆,谨德缓缓推开殿门,看着皇上踱步迈入,又轻轻将殿门闭合。
藏书馆中并无火炉,即便是披着大氅,楚珩沐也感到彻骨的寒意缓缓袭来。笃定的步伐在藏书馆的木阁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片刻之后,书架后闪身走出一人。疾步上前,跪在了楚珩沐的身前:“奴婢参见皇上。”
出现在楚珩沐眼前的,赫然是方才离开玉慈宫的郁司药。
楚珩沐见她行礼,只淡淡应了一句:“起吧……”
郁司药缓缓起身,神色一如往常冷清,只是眸中却多出几分砺刃之光:“太后已经起了疑心……”
楚珩沐冷冷一笑:“朕知道,否则今日你也不会出现在玉慈宫中。”
“回皇上,奴婢已遣了他人送药至清韵楼,想必这样,太后心中的疑虑多少会有些缓和……”郁司药沉声应道。
拓跋阑的身骨为何会成了今日这般模样,没有人比楚珩沐更清楚。原本为了医治寒疾的药,逐渐而缓慢地成为了毒药,拓跋阑才会有了今日这般病怏怏的身骨。这其中的玄妙自是依靠着郁司药,可楚珩沐也清楚,拓跋阑不是榆木脑袋,每日喝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药还是毒,他心中清楚得很。可身为质子,困在宫中,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派去的人可牢靠?”楚珩沐微微皱眉,如今的形势,容不得有一丝差错。
郁司药垂首应道:“一时半刻应当不会察觉出什么,只待太后这边松动些,奴婢再前往清韵楼……”
“嗯……”楚珩沐淡淡应道:“拓跋阑还能撑多久?”
郁司药略一思量,便道:“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想必不会再久了……”
“朕知道了……”楚珩沐的声音在藏书馆中沉沉落定……
冬日暖阳落在庞大屹立的殿群上,宫墙映出一片红暖,而楚珩沐的心却格外沉重,一场前所未有的搏杀正在缓缓拉开帷幕,楚珩沐知道,这场战役,只能也必须成为赢家……
几日后,屿筝已经逐渐适应起在司药处的日子,即便宜春偶尔刁难她,倒也能应付过去。脸上的红疹退去不少,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屿筝便褪去了面纱。
只是每日去清韵楼送药时,不免要被拓跋阑强行涂了药膏,虽是有些尴尬难受,可脸上的淤青却也消散的极快。
这日,屿筝方踏入清韵楼,便听得拓跋阑颇有兴致地吹奏着筚篥,许是身子见好,拓跋阑吹奏的一曲略能听出些许欢快之音,屿筝的唇角不免浮起一丝笑意。
“往常你只是吹奏大漠谣,怎得今日换了曲子?”几日相处下来,屿筝和他倒更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也许是因为拓跋阑的平易近人,也许是因为曾经在衢云山中的生死相依,总之他们之间,显得亲近而随意。
拓跋阑收起手中的筚篥,从狐皮软榻上起身,苍白的脸上略有些缓和,因得屿筝的到来而绽出一丝笑意:“这是我们云胡的曲子,吹奏给心爱的女子听。在云胡,若是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却又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便用筚篥吹奏这支曲子……”
屿筝端出药碗递给拓跋阑,疑惑地问道:“你又如何知道,那女子听得明白?”
“自然知道……”拓跋阑应道:“若是那女子也真心喜欢你,就会和着筚篥唱出一曲……”
拓跋阑并没有接过药碗,而是将筚篥又放在唇边轻轻吹奏。他的视线落定在屿筝的面上,闪动着不可捉摸的情绪。
屿筝的脸颊微微一红,只尽力让自己沉浸在这支乐曲中,然而一阵铃铛声响起,突然传来一阵动人的歌声。
灵儿不知何时进入屋中,用屿筝听不懂的语言轻轻应和着那曲调。尽管屿筝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却依稀感觉到无论是乐曲还是歌声,都有浓的化不开的爱意在其中。
仿佛有一片广袤的草原出现在眼前,拓跋阑倚在马儿身边,吹奏着筚篥。他的视线追随着远处那嫣红动人的身影。灵儿则在一片铃铛轻响中,和着歌轻盈走来。视线相对中,满是缱绻爱意……
听着曲子和歌声,屿筝不免动容,眼中渐渐浮起一片氤氲的水汽。
许是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拓跋阑突然停住。沉郁的筚篥声一消失,屋中只剩下灵儿的歌声还在回响,继而疑惑地止息。
“你……为何要哭?”拓跋阑看向屿筝,心中不免一动。眼前的女子,泪眼轻含,有一种平日难见的娇弱,让人徒生心疼。
屿筝摇摇头,抬手抹去泪痕:“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曲子,这歌声,让我觉得悲伤……”
拓跋阑微微一怔,握着筚篥的手不免用力了几分。然而他只是接过屿筝手中的药碗,清浅一笑:“这曲子怎会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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